直到晚飯後,維羅尼卡才開始談起自己接替科爾在參議院中的職位後的情況。她的話語中沒有絲毫傷感,甚至還引用了其他參議員的幽默語言來為她的談話增色。“到書房去喝杯咖啡怎麼樣?”她問道。
“好的。”莉迪婭説道。
壁爐裏的火已經快熄滅了。維羅尼卡把兩小塊木頭扔了進去,説道:“科爾在時,總是把壁爐的火弄得很好。我想這是因為他總記着它,從來不讓它滅掉。”
莉迪婭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注視着維羅尼卡在一張能推動的小車上佈置咖啡用具。儘管她們已是老朋友了,但維羅尼卡在社交場合下所表現出來的輕鬆和優雅仍然令她吃驚。維羅尼卡出生在上流社會,風度和優雅是必須的。一個好的女主人永遠也不會表現出來緊張或不安,而維羅尼卡顯然把這一切都學到了家。
除了眼圈有些發暗以外,維羅尼卡還像平時一樣可愛。她穿着一條深紫色的裙子和一件紐扣一直扣到脖子的白襯衫。褐色的頭髮向上盤起,映襯着火光,似是燭光下的白蘭地的顏色。她的身材一直偏瘦,現在仍然結實、靈活,只是如果細細端詳的話,還是會發現中年之後她也有些微微發福。
“咖啡裏要加些什麼嗎?”維羅尼卡問道。
“不,謝謝。”
“我想我要來點兒。是科爾教會我享受這個的。”她打開一瓶法國白蘭地,往她的杯子裏倒了幾滴。
維羅尼卡坐在沙發上,聞了聞杯中的飲料,然後慢慢地喝了一口。“好,我們剛才談到哪兒了?”
“你在給我講參議院裏的故事。”莉迪婭説道。
“噢,是的。科爾以前回到家,經常給我講當天參議院裏發生的事情,我們會一直談到很晚,上帝,莉迪婭,參議院裏的人真是各式各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辦成事情,真是世界一大奇蹟。”
“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是個迷宮。”
維羅尼卡繼續喝着咖啡。“千真萬確,一個充滿了相互矛盾的需求的迷宮。科爾總是説談判是關鍵,談判和妥協。有時,他為了使一個議案得到通過或使委員會達成一致,甚至會在原則問題上進行妥協,我曾為此和他爭論過。真希望我沒有……”這時,女主人給人的感覺似乎要放聲痛哭了。“是的,妥協,莉迪婭,妥協是所有事情的關鍵,包括你在委員會的工作。”
“當然,”莉迪婭説道,“我很明白這一點。現在我還沒有做太多的妥協,但我相信那個時候會到來的——”
“也許這個時候已經到來了,莉迪婭。”
“為什麼?”
“建議把吉米的死扯進對科爾之死進行的調查。”
“呃……傑森跟我説過你因為這個很不安,維羅尼卡。很高興你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我想我們應該談談。”
維羅尼卡把杯子放在小車上。“莉迪婭,我真的不認為關於這件事有什麼可談的。説實話,把個人感情放在一邊,我認為把吉米一案的調查翻出來不會帶來任何有價值的結果。這是兩件毫不相關的悲劇,只是碰巧發生在了同一個家庭裏。吉米是被一個瘋子活活打死的,也許是個吸毒者或精神病。至少警察是這麼認為的。而科爾顯然是被人出於政治或金錢目的謀殺的。”她強擠出一個笑容。“我真的不能想象,像你這樣一個頭腦清醒的人會建議把參議院委員會的調查降低到這個程度上。這個家可不是一場沒完沒了的肥皂劇,莉迪婭。”這句話的語氣使莉迪婭吃了一驚。她相當不情願地説道:“我很難把我在委員會的工作形容為肥皂劇,維羅尼卡。我認為這是有失公允的。”
維羅尼卡俯身向前,握住了她的雙手。“對不起,莉迪婭,原諒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語氣太重了。經過這艱苦、漫長的一天,我的舌頭已經不聽大腦指揮了。”
莉迪婭點點頭。“我們每個人會碰到同樣的情況。讓我們忘了剛才的話吧。”
“好的。”
“但我想和你談談吉米的死,以及她的死和委員會所進行的調查的關係。我曾向麥克倫參議員和整個委員會建議,對吉米的死進行調查,現在我仍然這樣想。當然,我是願意——”
“妥協?”
“呃,改變我的想法,如果別人能夠提供非常充足而我又忽略了的理由。”
“她的死顯然與此案無關,難道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嗎?委員會的章程非常明確,莉迪婭——調查科爾的謀殺案,證明政府與此無關;如果政府與此有關,那麼就找出這關係所在,並消滅它,以使參議院能夠進行它日常的工作,繼續獲得民眾的信任,而不會像肯尼迪遇刺那樣,這麼多年來一直被謠言、猜疑所籠罩。”
“這我理解,維羅尼卡,我確實理解。但是看看吉米的死會給科爾的死提供什麼線索,有什麼害處呢?我並沒有建議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調查,只是對事實進行一次合理的,小範圍內的檢查而已。”
維羅尼卡的身子僵硬了,但她的聲音並沒有泄露這一點。她柔聲説道:“如果你不明白我説的道理,莉迪婭,那麼你也許能夠接受一個私人的理由。説實話,恐怕我已經不起媒體對吉米之死的再次大肆宣揚了。你能理解嗎?”
“是的,當然。你經歷了比別人多得多的痛苦。我明白,我也很難過……也許比你所知道的還要難過。委員會重新調查吉米的案子,這個想法對你來説一定很可怕。可我不得不提醒你,維羅尼卡,是你要求建立這個委員會的,也是你要求我擔任它的特別顧問的。”
“我知道這一點。我不想對你隱瞞任何情況。當初選擇你的一個理由就是因為我相信你能夠維護家族的尊嚴與榮譽。我知道你是個非常敏感的女人,莉迪婭,也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女人。現在,我要求你顯示一下自己的同情心。”
“即使這意味着我不完成自己的工作?”
“出於對朋友以及對他們感情的尊重,莉迪婭,我們都會有讓步的時候的。”
莉迪婭有些困惑。維羅尼卡的話確實有道理,但她內心深處仍有一個聲音在反對放棄吉米-麥克南的案子。“我現在有些理不清頭緒,維羅尼卡。我很抱歉,但這是事實。如果我答應重新考慮調查吉米的案子這件事,你認為這夠了嗎?至少是今天晚上?”
“我不得不接受,難道不是嗎?”她的聲音冷若冰霜。“莉迪婭……有些事我還沒有告訴你。”
“我猜到了……我願意知道。”
“我真希望自己不必這麼直截了當,不過也許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最好的方式。麥克倫參議員對你做特別顧問極為不滿。他認為你在政府中工作的經驗不足,無法完全理解這樣一個委員會的意義,以及它在國會中的角色。如你所知,他強烈反對把調查的範圍擴大到吉米的案件上。如果在沒有絲毫證據的情況下,你仍一意孤行,我擔心你在委員會中的職位不保。”
“委員會中的工作並不是我的終身職業,”莉迪婭堅定地説道,“我之所以參加,是因為我關心的人要我這樣做。我接受這個工作,是因為我認為它很重要。同時也因為這是一個挑戰。當然,我不願被解僱,但是——”她聳聳肩,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如果我做我認為是正確的事情就會產生這樣的結果,那就讓它來好了……”
維羅尼卡閉上眼睛,倒在了沙發的靠墊上。“當然,你是對的,”她的聲音很低,莉迪婭不得不要求她重複一遍,“我説‘你是對的。’你必須原諒我,莉迪婭,也許我把整件事情都弄錯了。人們説,當一個人面臨個人災難、卻不讓內心的情感表露出來、強裝出一副堅強模樣時,就會發生這種情況。”這時,她哭了起來。莉迪婭在她身邊坐下,用胳膊摟住她的肩膀。
“對不起。”維羅尼卡説。
“別這樣説。你是對的。人有時都需要發泄一下。哭吧,全都哭出來吧。”
她確實這樣做了。十五分鐘後,兩個女人一起站在門廳裏。
“謝謝你,維羅尼卡……為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謝謝你能在我需要的時候來到這裏。我有一個請求,莉迪婭,是關於吉米。”
“是什麼?”
“無論你做什麼,請你一定要謹慎,一定要照顧我們的感情。”
“這點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知道我可以……開車時小心。”
“我會的。”她吻了吻她的臉頰,然後離開了。
她在不知不覺中回到了自己在華盛頓的家,腦海裏全都是維羅尼卡。一路上,她似乎是在一輛自動駕駛的車上,駛過的道路、轉彎以及車輛沒有給她留下任何印象。當然,她也沒有注意到從卡德威爾莊園出來、駛上高速公路後就一直跟在她後面的那輛灰色轎車。
那輛車的司機把車停在離她家一個街區遠的地方,一直等到她回到卧室、打開燈。他按了一下一個廉價數字手錶上的按鈕;錶盤亮了起來。他在一個記事本上記下她到達的時間,然後點燃一支香煙,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盤。整個晚上他都將守在這裏。任務就是任務。當妻子抱怨他徹夜不歸時,他總是説:“這是生活。點鈔票時,你是不會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