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審判終於來臨了。
大學考試原來也不過如此,只是時間拉長很多,零零碎碎,有時隔幾天才有一科,搞得人長時間處於緊張狀態。將近兩週的考試結束時,我覺得自己像一個盛滿公式和習題的容器,現在已經把所有的知識還給了考卷,怎麼學來的再怎麼忘記,我這個容器是徹底清空了。
也許教室裏的桌子都比我有文化——考物理時我看到桌上刻着幾乎所有的C程例題,那哥哥夠狠的,要是他再多刻幾個物理公式多好。
三天後回家,還得站二十多個小時,這是學院訂的票,因為在春運期間還有許多外地來的民工大哥大姐,所以沒有座位是在我預料之內的。不管,現在只要能回家,我沿鐵路線走回去也心甘情願。
儘管考前立下種種誓言,考後要如何如何去玩才算不虧待自己,考後都懶得去實現。我們寢室有一半是東三省的,回家最多四個小時,來往車次又多,很早就揹着旅行包回家享受生活了。河北的老四在外校的同學幫她訂票,走得又早又有座位,送完她從車站回來的路上,晶晶被Rufus的一個電話喜氣洋洋召走了,這對起於網絡的狗男女一見如故,情投意合,多次在文化廣場被我們捉姦捉雙,姦夫淫婦笑得像花兒一樣接受我們的祝福。我對Rufus説,你小子也忒運氣,網上那麼多恐龍,就我姐這麼一個大美女還沒逃過你的魔爪,你以後要敢對她不好——我抽出一本居委會老太太在街上硬塞給我的《新婚姻法簡介》放在桌子上——我們會讓你付青春損失費,我有朋友在法學院的。有法律武器撐腰感覺就是不一樣,緋聞男主角Rufusl立刻對我產生敬畏之心,再不敢呆在以我為圓心三米為半徑的區域內。
她們都走了,我茫然地在街上走了兩圈,找不到可以打發時間的事做。進了一家很小的飾品店,裏面好看的東西不多,但是有一個非常好看的長得有點像梁朝偉的大帥哥,殷勤備至地推薦這推薦那,帥哥當前,怎麼也不好意思空着手出去。我東瞄西瞅了半天,看到牆上掛了一幅十字繡,背景是夕陽西下,一個小男孩騎着單車載着一個臉蛋紅紅的小女孩,兩人的表情又羞澀又甜蜜。
我心中一動,“我要這個。”
那幅十字繡讓我想起JAY的《簡單愛》。
河邊的風在吹着頭髮飄動
牽着你的手一陣莫名感動
我想帶你回我的外婆家
一起看着日落
一直到我們都睡着……
我們上高三那一年,周杰倫正如火如荼地紅着,我們每天都拿英語老師的錄音機放《雙截棍》和《忍者》,大家在RAP的快節奏中興奮異常。很多人批評周杰倫咬字不清,在我看來這純屬雞蛋裏挑骨頭,歌曲不是朗誦,為什麼一定要清楚?他給我的感覺很好,這就夠了。説起來京劇裏我也有很多唱段聽得糊里糊塗,不知所云,但是就沒人説他們需要加強普通話。因為他們雖然沒落了,説起來也是表演藝術家,顯得腕很大也很正牌,動不動就標榜自己是學院派的。基於此原因,我在網上碼字時,有人問我喜歡誰的作品,我通常會老實地回答説王小波,要是問者説王小波的黑色幽默太過頹廢或者王小波的審美不好境界不高,我就立刻改口説魯迅,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諱説魯迅的不是,因為他老人家腕大。
彼時我們還有一張年輕而純淨的臉,傍晚放學後我坐在楊瓊的單車後架上心滿意足,哼哼《簡單愛》的旋律,“我想就這樣牽着你的手不放開,愛可不可以簡簡單單沒有傷害,我想帶你騎單車,我想帶你看棒球,像這樣的生活唱着歌一直走……”
愛可不可以簡簡單單沒有傷害?
我們都相信可以,沒有那麼多道理,只要不礙着別人,兩人相愛為什麼不能在一起?我一貫鄙視三流肥皂劇中為屁大點事死去活來的情節,當然鄙視歸鄙視,這並不妨礙我繼續為新生代偶像們充當“粉絲”。電視劇是扯淡的,但是誰也不能否認周渝民真的很好看,具有一定的觀賞價值——廣大男同胞們允許AV女優的存在卻小肚雞腸地和F4過不去,我個人認為這也是性別歧視的一種。
我曾經覺得楊瓊和周渝民在氣質上頗有相通之處,滿心歡喜地告訴他。丫居然還好意思腆着臉説我侮辱他,“我就像那個傻B?”
真TMD不知好歹,拿着豆包不當乾糧的東西,抬舉他他都聽不出來。
那時韋君還沒被他第六任老婆收服,仍賊心不死地時不時往過蹭。我十八歲生日時他私下送了我一副小小的流星耳釘,亮晶晶的嚇了我一跳。這真傢伙如何受的起?手忙腳亂塞了回去。
韋君嘆口氣,“你個不開眼的。”
我尷尬地看着他,“不是,那什麼……你看我和楊……一年多了也挺好的。咱中國不是講究那什麼……烈女不事二夫嘛……要不我能不哭着喊着求你要我嗎?再説……”再説了半天想不到説什麼好,靈機一動,“再説我沒有耳洞啊。沒法戴,白糟踐東西。”
那副耳釘終究是扔在了抽屜裏,我不是不喜歡,憑良心説,真好看。
可是我不想戴,戴耳釘先要經歷細小的疼痛,是有所付出的。我的耳垂圓潤精緻,戴着想必會好看,但我一直在等。我覺得這是一個等待填寫的空格,只有心愛的人才有資格填寫。這件事楊瓊也知道,他隨手從抽屜中抽出那個小絲絨盒子扔遠,貼在我耳邊説,“老婆,你十九歲生日的時候我送你好的。比這個好一千倍。”
我那顆花痴的心臟啊,立刻為之停跳了一分鐘。我幸福無比地想,別説是比這個好,就是倆大號鑰匙環我也敢戴出去招搖。只要是你的,我照單全收。
沒想到我期待的細碎的小疼痛小幸福沒有來到,倒是心上讓人狠勁兒捅了一刀,大疼了一次。
再回到人羣中時我終於明白什麼叫人言可畏。
我害怕別人看我,我害怕他們走近我。
我有個惡毒的懷疑:很多人其實蠻高興有這麼一件事來打發時間,大家看歌星影星的緋聞已經看膩了,有這麼個事來感慨一下對他們來説是個好消息,不過有的人幸災樂禍的很直白;有的人要做個嘆惋的姿態。形式不同,本質差別不大。
我的平衡感很差,大概是沒長小腦,初學滑冰時一天摔倒幾十次也是有的,那時我每次從地上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拼命掙扎着跑遠一些,因為不想別人看到自己的狼狽相。
現在我也不要。
暑假我在家待了十三天,然後意識到如果自己再不出門,以後就再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強忍着膝蓋的痛大搖大擺繞了一圈,我看到大家不那麼自然的笑臉。我居然沒事,真的很讓人失望。
我光鮮靚麗地四處招搖,越希望看我哭的人面前我笑得越響亮。
想要打垮我?
沒那麼容易。
好象從那種要死要活的情緒中掙扎出來還是學習緊張以後的事,我曾忍着疼狠狠地想過楊瓊到底還愛不愛我,在儘可能排開一切主觀因素後我得到結論:他不愛。就算愛,也是過去的事了。我曾問過韋君:“你會不會在愛一個人的時候去和另一個人做?”
“不會!”韋君回答得乾脆,“雖然我的愛很短暫,但真愛了的話我眼裏就只有這一個人。這時候其他女人在我這裏都是垃圾。”
我點點頭,韋君托起我的下巴,“忘了他吧。”
傷口終於被拆封,誓言太沉重,就讓情緒縱容。
我的淚水洶湧失控。
“你會好起來的”,韋君背對着我為自己點了一支煙,淡淡地預言,“剛分手都是這樣,我經歷得多了。”
我看着韋君的背影,十幾年來我們不在一起,但仍是知根知底的朋友。所謂朋友,就是肯直言不諱,為你開刀動手術的那個人。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