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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那時我從不允許自己落後於任何人,考試成績,各科競賽,演講辯論,興趣小組……在迷上籃球前我經常放棄午休,一遍遍在校園角落那架紫藤花下徘徊,一遍遍編織我的小論文,我的廣播稿,看我喜歡的雜誌《讀者文摘》,《我們愛科學》和鄭淵潔的《童話大王》,所有老師都深信我是個異常早熟的孩子,所以我小學沒畢業時,已經把那篇金博士的《我有一個夢想》背得爛熟於心。我深信自己異乎尋常,來到這個世界上有着非同一般的使命。只是體育課是我永遠的難堪,因為個子太小,我從不能在四百米跑中達標,不管我發狠地在放學後繞着操場後跑多少圈。我的體育老師在一個黃昏靜靜地看我在操場上奔跑,然後他走過來,説,“回家吧,挺晚了。”

    我不記得是否在老師面前哭了,但是我以後的體育成績都順利通過,雖然確實是達不到標準。有一次韋君他們幾個小男生起鬨,説老師包庇我。我紅着臉,“沒有。”

    “沒有?那你厲害的話你去爬理工大的軟梯啊!你要是能爬上去我們就説你沒有。”

    理工大的體育場上都是很大很大的大孩子,他們忙碌地走來走去,沒人注意到我們。我握着齊胸高的軟梯末端,心裏顫顫的……怕……回頭看他們都挑釁地看着我,一股説不清滋味的氣湧上胸口,我攀上鐵梯,立刻感受到它隨我的身體動作不停地擺動。會變形的軟梯遠比一般的梯子可怕,因為沒有穩定的落腳點,我根本估計不到它下一刻會扭動到哪裏。

    我的動作凝固了,我希望有人喊我下來,有個台階可下,那我就不用這麼擔驚受怕。

    但是沒有。

    我沒有退路。

    我一點點地適應着它,用身體感受它擺動的規律,我的手快要捏進鐵鏈裏去了,因為雙腳隨時可能懸空。這是一個緩慢而奇妙的過程,在最初幾格我爬得很慢很小心,但是當我逐漸適應之後,這就成了一個沒有懸念的遊戲。我開始發現技巧,雖然我很慢,但是很安全。

    我的速度一點點加快,終於我抬起左手,觸到了那原本遙不可及的頂端——那在下面的小孩看來幾乎是伸在雲彩中啊!那一瞬間勝利的狂喜溢滿胸懷。

    當我下來時他們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可是我不怎麼介意,這是我自己的勝利。

    從此我愛上攀登。

    在東摸西爬的日子裏我和熊貓一樣保持一頭利落的短髮,不然爬牆頭太不方便了。後來我為一個遠去的男孩子重新蓄起長髮,希望他能注意到。熊貓笑我“野百合也有春天”。

    野百合當然有春天,只是花期短暫。

    走出理髮店我摸着一頭菲薄的短髮冷笑了,楊瓊,我和你就這樣了喔……

    愛來愛去沒了發明,燈火驚動不了神經,有時愛情徒有虛名。

    老許顯然不滿意我的新造型,總抱怨説,“你怎麼也不和我説一聲?”

    管得倒寬,你是誰啊?

    我已經懶得去想老許和我的事了,我們現在出雙入對,自習室裏有我就有他,但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不再憨憨地對我傻笑,我的心事也很少告訴他。在心裏,我們倆的距離有一萬光年。

    上次在情人節的夜裏

    那天他説要出去買衣服,我説“哦”。

    “陪我去可好?”

    “沒心情。”

    他很不高興,“那我叫傅萍去好了,她很會講價。”

    我回頭待笑不笑地看他一眼,“請便。”

    許磊忿忿,我等他受不了我拂袖而去,可他就是不走。

    關於傅萍的歷史問題我懶得提了,上次在他寢室一個小妹妹打電話來,老許含糊了兩句混過去了,還自以為很機警。打着哈哈對我説,“以前的同學,唉,真煩吶。”

    我面無表情地打着星際,以前的同學要是個個都能叫出“磊磊哥哥”這麼肉麻的字眼,我就把腦袋借你當球踢。

    我得承認,我是故意的。

    老許喜歡坐在那些他“主持並召開”(原話,他自己説的)的會議上顧盼生姿,積極踴躍地發言,煞有介事地總結,講毫不幽默的笑話來活躍氣氛,未來村支書的氣質暴露無疑。

    村支書就村支書吧,看看台下多少有志青年在敬仰地望着他啊!

    我的革命情操還有待陶冶,一到這種場合呵欠打得能露出牙肉,一會兒就睡過去了。儘管事後我極盡諂媚之能事地恭維老許有做村長的潛質,他還是用憤怒而無奈的眼神往死裏看我。如果目光能殺死人的話,我早死了一萬次了。

    “看我幹嗎?人家都認錯了……”

    “你一點都不支持我。”

    “我覺得政治是骯髒的代名詞……不是不是你不是,我是説他們。”

    “你寫的東西我篇篇都看,可是要你給我做點事這麼難……”

    我無語,我不想觸及這個話題。

    楊瓊喜歡在書上做眉批,不長,一兩句,卻是畫龍點睛。回味時有餘香滿口。

    而他,總是把我遞到眼前的雜誌敷衍地看幾眼,然後問我有沒有時間替他寫個材料,“學院非讓我申請個優秀學生,唉,領導都説了我也不好推,真是麻煩啊!”他做出無奈的樣子,我反感地看他一眼,他越發來了勁,搖頭擺尾做出副盛情難卻的樣子。

    “你不想要可以推啊!很多人都想要。”(我倒不信你不申請優秀學生,領導明天就會去跳淡水河。)

    “哎呀,那怎麼行,要那樣領導該生氣了。”老許頗不以為然。

    也罷,我懶得和他廢話,只有領導的表揚才能使他發現人生的意義。由他去吧。

    我甩手將那厚厚的申報材料扔回桌上,“沒時間。”

    不要對我抱以希望,我是不可雕的朽木。

    他愛的,只是林曉蓓這個皮囊吧?

    其實一樣是唇紅齒白,我真覺得他和傅萍比較配。畢竟志同道合,兄妹開荒的話可以互相勉勵,遠比跟着我受打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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