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晚些時候水門艾魁拉爾飯店
馬可-史密斯在餐館一個單間裏可供16人座的餐桌邊坐下。周圍是玻璃隔斷把它跟單間其他部分隔離開來,不過從那兒也可以看到壯觀的波托馬克河。房間整個是淺檸檬色調,地毯圖案配得很和諧。扶手椅又大又舒適,椅架的木料很厚實,椅墊是深深淺淺的土色。每個星期天,在這裏都有早、午餐供應。而今天早晨7點鐘上的政治早餐卡路里少一些,肉食多些。
16把椅子只用了7把,很明顯,副總統未到。他的國內政治主顧問亞力克斯-佔可斯基主持了早餐會議。等兩位恃者端上來大瓶的新榨的橙汁、咖啡壺和茶壺,還有圈餅和酥皮點心後,他才開口:“副總統今天早晨有事不能早來。他會盡量在我們結束前趕過來。我代表他為大家這麼早能來到這裏表示感謝。”
馬可看了看桌上的人。克里斯-海德斯,這位副總統競選活動的舵手也不在。
佔可斯基繼續説:“我今天清晨跟副總統討論過了。我們認為當前重要的議題,至少這次會議的議題應當是關於日益流失的工會支持。”
議程一定,六位男士和一位女士就分別闡述了他們的見解,為什麼歷史上一向忠於民主黨的工會組織會在最近——如果幾年時間也是最近的話——不肯給予當局以支持。而這種態度也波了喬-艾普賴爾。大部分時間馬可都在傾聽,不過他也提出他關於當局的勞動政策不太吻合於勞工現狀的一些看法。
“這跟北美貿易協定有關,”蘇珊-開普蘭説。她曾是勞工部的官員,現在加盟了艾普賴爾的競選活動,“國會否決了速軌貿易談判權,這滅了工會的熱情。而司各特總統試圖讓它復活的舉措又惹得他們開始幻想了。”
“不過喬-艾普賴爾不是反對速軌的。”有人説。
“是的。”另一位與會人員説,“不過他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試圖與總統討論。”
這引發了關於副總統在一些問題上,特別是國際貿易方面能夠與總統保持多遠距離的討論。佔可斯基説出他的看法:“只要墨西哥那兒的新聞還繼續惡化,我想最有必要的是:艾普賴爾應該開始對總統的貿易政策有另一種立場。看吧。”
他把一疊剪報放在桌面上。
“《時代》、《郵報》、《洛杉磯時報》、《華爾街報》,還有一打兒其他報紙上面都是關於墨西哥腐敗問題的報道,主要都涉及到毒品交易。”
他把剪報拿起來。
“‘墨西哥編輯遭伏擊,他的保鏢和槍手被殺’,這位編輯寫了批評毒品販子的評論。LAPRENSA的創始人幾個月前因同一原因被害。這兒還有‘墨西哥城針對旅遊者的犯罪日益增多’,知道數字是多少嗎?1995年犯罪率為25%,1996年為33%,現在還在爬升。怎麼會這樣?針對這個犯罪温牀,軍隊插手進來以代替警察。軍隊開始變成那個國家唯一的執法機器,而軍隊裏面也充斥着毒品回扣行為。‘與毒品調情,拉墨西哥州長下水’、‘毒品誘拐了墨西哥軍事武裝’、‘前任官員聲稱他曾攜帶現金給墨西哥反毒品主任’、‘毒品貿易在墨西哥一線大放回扣’、‘墨西哥毒品團伙以高科技武器打倒警方’。”佔可斯基讀着這些報道標題,聲音越來越尖鋭,最後,他把剪報扔在桌子上,“所有的可卡因75%是從墨西哥輸送到美國,直湊到我們孩子的鼻子跟前。墨西哥的大毒梟一年可賺3億。他們誰都賄賂,包括高層政府官員、警局、軍隊……”他身子向後一靠,雙手一攤,“只要墨西哥的局勢還是這樣,這裏選民們就會對任何一個不顧此局勢仍只着眼於貿易、美元、金錢的總統競選報以冷眼。”
艾普賴爾的國會聯絡人湯姆-康斯但恩説:“我同意亞力克斯的説法。現在不光報紙在報道墨西哥。國會里的共和黨人正在強烈要求對總統的募捐活動舉行聽證會,事情已經到了很嚴重的地步。議員柯頓是個很邪惡的傢伙。他恨這個總統。他想盡除了謀殺之外的一切辦法把他打垮。我預測聽證會會舉行,而且他們還會把它一直拖到明年,也許一直到選舉。這樣結果可不太妙了,它會死粘住喬-艾普賴爾,就像‘瘋狂’牌膠水。”
“再來點咖啡?”“我們是需要些。”
佔可斯基把空咖啡壺遞給在玻璃隔斷外站着的侍者。在咖啡上來之前,他們的談話暫時脱離了政治問題。
“今天早晨在水門一個年輕女子出了事,真是太可怕了。”蘇珊-開普蘭説,給自己倒了杯橙汁。
“怎麼回事?”馬可問,以為她是指在飯店裏。
“你沒聽説嗎?”“我從公寓走得急。”馬可説。
“她從東幢房頂跳了下來。”
“跳樓?自殺?”
“好像是這樣,”康斯但恩説,“早晨廣播只一帶而過。”“這個大名鼎鼎的地方好像不太客氣了,”史密斯説,“一星期內發生兩起惡性事件。她是誰?”“我也沒聽説。”佔可斯基説。其他人對馬可的問題也都一聳肩。
第二輪咖啡端上來了。他們就又回到原先的話題,關於副總統的尷尬處境。第二幕進行到10分鐘的樣子,克里斯-海德斯到了,氣喘吁吁地,夾了一大摞文件、雜誌和報紙。“我來晚了,對不起,”説着,他把東西往一把空椅子上一放,自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我錯過了什麼?”
“丹麥大山莓,”佔可斯基説,“我們把它幹掉了。”
“現在我可知道我的朋友們對我怎麼樣了。”
佔可斯基把己進行的討論介紹給海德斯。
“別讓我打斷你們,”海德斯説,“我就聽着。”
“副總統會來嗎?”蘇珊-開普蘭説。
“不來了。”海德斯答道。
“好吧。”佔可斯基説,“每個人都説説自己關於工會組織不肯給予支持這個問題的觀點吧。”
早餐會一直開到快9點鐘。與會者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走出飯店客人用早餐的餐館大廳,穿過走廊到了通向飯店底層出口的門廳。馬可正要跟其他人分開,上樓梯去大廳,海德斯叫住了他。
“能説句話嗎,馬可?”
“當然,會開得不錯,開頭不算好,不過後來很有收穫,我想,至少作為啓動會議來説,這已經很好了。”
“很高興你能這樣説。馬可,副總統想問一下你能不能今天晚些時候跟他會會面。”
“呃,我本來已經有安排了,不過也沒什麼不可以調整的。是關於什麼?”
“他到時會告訴你的。他讓我們對此事保密。”
“沒問題。什麼時候?在哪兒?”
“在他公寓的辦公室。下午2點鐘。”
“我會到的。”
“太好了。你的名字會在門口。讓他們叫我。我會出來接你進去。”
史密斯看看海德斯大步流星地離開,身子前傾着以跟上走的衝勁。像海德斯這樣的人生活一定是緊張興奮極了,他想。如果在字典裏查查“老鼠賽跑”一詞,你會發現這是描述有人競選當美國總統,而他身邊的人們跑得還快一些。
他在大廳拾起張報紙,在空蕩蕩的波托馬克貴賓酒吧裏坐下。一位年輕迷人的亞裔女招待從吧枱後走上前來問他要喝點什麼。
“不必,謝謝。”他想過再喝杯咖啡,後來還是決定回家再喝。馬可-史密斯自認為對咖啡很挑剔,即使是水門飯店的咖啡也達不到他的標準,“請來杯蘇打水,加片宜母子,我很渴。”
他一邊喝着飲料,一邊瀏覽着報紙,享受這半小時的清閒。他翻閲着,心裏想着下午會議的目的。也許跟他不久的墨西哥之行有關,他想。
他大概看了看體育版——奧瑞爾斯夫婦正緊張地備戰,要拿優勝杯;喬治-佛曼又東山再起,擊敗了又一個重量級選手;瑞德斯金斯以他中不溜丟的資歷又簽了兩年自由前鋒的合同,身價700萬。他搖了搖頭。正要離開,忽然看到第一版的一小欄消息。是關於昨晚一位年輕女子從東幢摔下致死的新聞。只是報道了一下案件本身及死者的姓名:勞拉-弗洛瑞斯,還有她是墨西哥人,在華盛頓工作。警方對此案正在調查。
“墨西哥,”他站起來,在吧枱付了錢,自言自語着。那個在停車場被槍殺的男人也是墨西哥人。喬-艾普賴爾的競選活動似乎也跟他對墨西哥的立場越來越密切地絞在一起。墨西哥大選在即,而他和安娜貝爾會在那兒。
真是滑稽,他想。他從大門離開飯店,向他在南幢的公寓走去。怎麼你一旦對一件東西感興趣,它就好像無處不在了。比如你想買一種樣子的車,結果你在大街看到的都是這個樣子的車。要是喜歡上一位不知名劇作家的話劇,他的名字就忽然出現在所有的報紙雜誌上了。“墨西哥。”馬可念出聲來。
一個戴着面具的國家。諾貝爾獎獲得者、墨西哥詩人奧柯塔瓦-帕斯如此描述過墨西哥。
“像所有富於想象力的人們一樣,我們出於興致和幻想説謊,”帕斯這樣寫過,“當然也用謊言在陌生人面前保護自己。謊言在我們日常生活扮演着舉足輕重的角色,不止在政治界,也在愛情和友誼中。通過説謊,我們不光假裝去欺騙別人,也欺騙我們自己……所以要攻擊它是毫無作用的。”
回家後,馬可帶盧伏斯出去遛遛。他們沿着水門綜合大廈外圍走,狗走幾步就停下來聞聞青草和灌木的味道。馬可腦子裏什麼也不想。他們走到弗吉尼亞大道的胡亞雷斯雕像前時;馬可看到警察用黃色警帶在東幢旁邊圈出一小塊地方。這讓他腦子集中起來。他仰頭看了看屋頂。此時此刻他想到的只是那個年輕女子就是從那兒摔下來的。在她下落的瞬間,滑過她腦海的是什麼想法?她尖叫了嗎?她的胳膊和雙腿是伸展的還是蜷縮着死去的?是頭先着地,還是腿先着地又被撞進她的身體裏?
他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時,覺得忽然渾身發緊。他悲傷地跟他的狗説:“咱們回家吧,盧伏斯,那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