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兩點鐘,前來“瑪蒂爾德餐館”用午餐的客人已紛紛離去,餐桌也已經收拾整齊,等待晚餐的生意。在廚房裏幫忙的女孩,在刷洗鍋子、疊碗盤時,按照慣例地,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瑪蒂爾德的眼鏡架在鼻梢,多疑地彎身子盯着收銀抽屜,一面把皺巴巴的鈔票整理成整齊的一束束,並且對着必須經過銀行課税的支票發愁。她看着將軍穿上外套,拍拍口袋。
他説:“該死,我大概沒有時間多做停留,你最好給我些現金。”
瑪蒂爾德用唾液沾濕大拇指,數了五張百元法郎。她把錢放在收銀台上面,“一定要讓他給你折扣,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將軍拿了錢,繞過瑪蒂爾德的眼鏡,親吻了她的臉頰,“不會很晚,除非他發現什麼嚴重的事情,好好睡個午覺吧。”
瑪蒂爾德點點頭。“好的,親愛的,我會睡個午覺,晚上的事情就等你發落了。走吧!記得一定要拿到折扣。”
將軍直到上車,還微笑着。瑪蒂爾德真是個好女人。鍛殊必較。如果他們是百萬富翁,她恐怕還是如此,如果這次事情辦妥,他們就真的可能成為百萬富翁。他在依勒一上一索格的路標處右轉,感覺到腹內一陣空虛,閃過一絲興奮。瑪蒂爾德以為他要去着牙醫。事實上,他是要去實地勘查作案的現場。
他在儲蓄銀行一百碼外停了車,看了看手錶。在約定的時間之前,他還有足夠的時間去買他所需要的東西。他買了兩份“普羅旺斯報”,接着發現了一家文具店。他挑選了一本小筆記本及兩隻大的呂宋紙信袋,他把折起的報紙放入信封,讓信封鼓了起來。
還剩十分鐘。他過橋到了盡頭的一家酒吧,點了一杯蘋果酒,好舒緩緊張的情緒。鎮上一片寂靜,幾乎像是廢墟,這只是一個沉悶的秋天下午。將軍感覺到蘋果酒下肚,給他一種温暖舒適的感覺,他想象着明年七月的某個星期天,從酒吧這裏看去的景觀會有什麼不同。到時候,沿着河邊會有許多攤販,舊物商沿着主要道路擺設,隨處可見觀光客,交通陷入停頓,不見條子人影,他們全都躲起來納涼,放着那些摩托車騎士彼此爭論不休。簡直完美極了。
將軍擦擦鬍鬚,摸摸腋下的信封,過橋,好像一名有機密要事待辦的人小碎步地走着。他經過銀行邊的舊水車,快速地瞄了水車的頂端,接着攀上階梯,到達入口。
櫃枱後的行員經過法定的兩分鐘(這是銀行法規定的),根本不理他,然後才從他的電腦報表紙上抬起頭看着他。
將軍説:“我和米勒先生約好了。”
那行員嘆了口氣,放下手邊的工作,領着將軍到了角落的一個小房間。他在推開門之前,先敲了敲玻璃門,然後湊在埋首案牘的人耳邊小聲地説話。米勒先生摘下眼鏡,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正在閲讀的文件中央,站起身,伸出他小而蒼白的手。他穿着白色襯衫圓點領帶,顯得整齊而瘦弱。他的桌面有條不紊,鉛筆創得尖尖的。在他空空的文件匣邊有個相框,裏頭是一位端莊的女士和一個穿着整齊的小孩。將軍還在納悶他為什麼沒電話,抽屜裏就響起了鈴聲。
米勒先生説:“對不起,請先坐一下。”他打開抽屜,拿起話筒。將軍不想讓自己的大信封打亂桌面的秩序,於是將它放在膝上。
米勒先生講完電話,便把電話藏了起來。他把手肘放在桌上,雙手握緊,傾身向着將軍,對將軍賦予全副的注意力。“什麼事?”
將軍拍拍膝上的信封説:“我這有些重要文件,像是契據和合約,都是不能遺失的東西。”
米勒先生説:“契據和合約,我明白,就是具有價值和重要性的文件。”
“這就是為什麼我覺得應該把他們保存在安全地方的原因”
“絕對的安全,我親愛的先生,絕對的安全。”蒼白的小手因為關切而顯得顫抖不安。“如同我經常告誡我的員工的是,如果沒有正確的文件,這個世界將停止運作。對文件應該接受有如黃金一般的禮遇。”
將軍點點頭,然後再一次拍拍他的兩疊“普羅旺斯報”。他傾身向前,“尤其是這些,我想把它們擺在這裏,放在你們的保險櫃裏,比放在家裏安全。”
“是啊!但願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謹慎。沃克呂茲(Vacluse)擁有全法國最高的竊盜率,當然巴黎除外。”米勒聳聳他消瘦的肩膀,然後擠出了一絲微笑。“幸好,人們開始學乖。”他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以鏈子和他的褲帶連在一起的鑰匙單,開啓他藏電話的那個抽屜裏的小抽屜,取出一疊厚厚的文件。
他戴上眼鏡,“我這兒有關於保險櫃租用的詳細資料,去年,我們安裝了三百個保險箱,我可以説,這是由我建議的,今天,讓我瞧瞧,……我們只剩三十八個還沒租出去。”他縮緊嘴唇,並且重整從一疊文件中突出的紙張。“一年不到,就租出了二百六十二個保險箱。”他看着將軍,“是的,人們開始學乖了。”
將軍摸摸他的鬍鬚,“真是令人感到鼓舞,我想,你所指的本地人,就像你自己?”
“這個,先生,我可不能告訴你。”米勒摘下眼鏡,兩隻手又握在一起。“我們向客户保證絕對慎重處理,慎重且安全。”
將軍説:“好極了!在瑞士都是這樣做的。”
米勒有些不以為然。“我們沒啥好向瑞士學的。等我帶你去看我們的保險櫃,你就知道了。現在,是不是該辦理正式的手續呢?”
將軍本想使用化名,不過最後還是覺得這是不必要的。只是徒然使事情複雜化。他做的事業並沒有錯。他的保險箱屆時會和其他人的一起被搶。幹嘛冒這個險(儘管這個可能性多小),説不定哪天和米勒在街上撞見了,結果他衝着他叫着另外的名字。他於是填了表格,並且以連瑪蒂爾德都不知道的支票簿開了預付一年租金的支票。這個賬户是這麼多年來他處心積慮維護的,現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米勒向將軍告退幾分鐘,回來時拿着保險櫃的鑰匙與將軍的個人保險箱。他們一起走到銀行背面沒有標示的門。
米勒説:“現在,假裝你是銀行搶匪,”他朝將軍笑了笑,“這真是個有趣的假設,可不是嗎?”他沒等到回答就説:“好了,你已經到了,你看到什麼了?”
將軍看了看,聳聳肩説:“一道門。”
米勒豎起食指,彷彿像節拍器似的搖了搖。“這是你犯下的第一個錯誤,其實這是純鋼製門的掩護,瞧!”
他從鑰匙李中選出了兩把,打開鎖,推開了門。將軍估計,大概有六七釐米厚。完全不像沙丁魚罐。他點點頭,並且儘量看個仔細。
米勒驕傲的指着第二道屏障,也就是第二道門,這回是方管鋼製鐵條,每根鋼管都和他的手腕一般粗。將軍盡責地仔細端詳。
他説:“告訴我,米勒先生,為什麼這第二道門要用鋼條製成?”
米勒又從鑰匙串中取了兩把。“當然我們會有電子監控系統——錄影機、警鈴、最先進最敏鋭的科技。但是我們一定不能忘記一件事情,”他轉身面向將軍,在鼻子下方揮舞了一把鑰匙。“小心謹慎,我親愛的先生,慎重啊!為了這個理由,在放置保險櫃的房間裏並沒有安置監控設備。我們的客户在這個房間的時候,需要絕對的隱私,而且絕對的安全,因為他們被反鎖在裏面。”
他用鑰匙敲敲堅固的鋼門。“這個,你可以想像,是隔音的。假設這是上鎖的,一位客户在裏頭,突然心臟病發,”米勒先生戲劇化的揪着自己的胸部,“他倒下了。大聲呼叫,但是根本沒人聽得見他。這也就是密閉空間的問題。我們必須設想到所有的可能性。這也就是第一個門還開着,而第二道門要鎖着的原因。就是這樣啦。”
米勒領着將軍進入保險箱的房間。它是L型的,排列着無數的灰色鐵盒,角落則安置着一張小桌子與兩張椅子,任何在門邊的人根本看不見裏面。
米勒説:“保險箱只能在主鑰匙與客人個人鑰匙合併下才可能開啓。”他把二六三號的盒子上了鎖,交給將軍兩把鉻鋼製的鑰匙。“你的個人鑰匙根本不可能複製。”
他往後站,等待着開啓儀式的進行。
將軍説:“再給我幾分鐘,我想在把它們放入之前再看最後一眼。”
“那是當然,先生,你需要多久時間都可以。”他昂着頭笑着説:“顯然的,我必須將你反鎖在裏面,很難得的經驗吧,像這樣被鎖在鋼條之後?”
將軍也報以微笑,“那麼被鎖在裏面的人怎麼脱逃?”
“按下門邊的那個紅色按鈕,我們就會來解救你了。在這裏,我們可是對‘囚犯’待以上賓之禮。”
將軍説:“看得出來,謝謝你了。”’
他在桌邊坐了下來,並且取出筆記本,以及一個口袋裝的量尺。費爾南需要知道鋼條的厚度,才能計算炸藥的強度。還有後門及地板。十分鐘內,將軍帶着罪惡感丈量及畫下房間的草圖,並不時地瞄着鋼欄外面,直到他對於房間、門的尺寸有了初步的概念,為了確定起見,還掀開了地毯的一角,地板是強化混凝土製成的。他心想,這將會是造成爆炸聲響最大的部分。其他的都會被隔音的門所吸收掉。不管怎麼説,那將會是個吵鬧的夜晚。他看着一排排的保險箱,摸摸自己的鬍子末梢。裏頭到底有多少錢?幾十萬?還是幾百萬?金幣?還是珠寶?
在此刻,他已經獲得他所需要的資訊了。他以後還可以再回來。他把那個呂宋紙信封袋扔進二六三號盒子,鎖了起來。是的,那將會是個不安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