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是強暴環境的惡徒蕭賽蒙嗎?”
當他聽出電話那頭的聲音,賽蒙不禁笑了。那是強尼-哈瑞斯,曾經是自己公司的文案,現在則是倫敦最努力散播小道消息的專欄作家。他不像散播語言的同業,他不會在背後捅他的對象一刀——至少不會不先給他們機會反駁。這些年來,他一直和賽蒙保持聯絡,陪他走過幾段婚姻。除了在專欄中形容賽蒙為“情感脆弱的廣告界領袖”,他一直非常善待賽蒙。
“喂,強尼,我現在做了什麼?”
“很明顯的,你正在毀滅普羅旺斯最不受破壞的村莊的日常生活。報紙上都寫了,所以一定是真的,你這個兇殘的惡棍。”哈瑞斯笑着説:“那是一篇只是暗示而不陳述事實的文章。事實上,做得十分漂亮。我很懷疑,你可親的鄰居竟然是狠毒的侏儒。”
“所以,不是克勞區哩?”不過,現在已經不要緊了。要造成任何傷害,已經太遲了。
“不是在他的報紙上,也不是他的署名。不過,文中倒是引述了他的話,如同他一貫所倡言的,你們彷彿在盧貝隆的棺柩上多釘了一根釘子,任意地進行我們誤稱為進步的傷害,諸如此類的狗屁倒灶。當然他不會讓自己惹禍上身。這是老伎倆了,我也玩過許多次。無論如何,文章寫得很有技巧,就是不讓你有機會告上法庭。”
“他寫得多糟?”
“你可以預期的,不友善,非常不以為然,但並非致命一擊。等到有政治人物被抓到不堪入目的緋聞(這種事每個禮拜都會發生),人們就把它忘得一乾二淨了。我把它傳真給你。但你最好有心理準備,有人會打電話給你,或許是那個怪里怪氣的記者。”哈瑞斯停頓了一下,賽蒙聽見打火機的聲音,還有電話鈴聲。“我告訴你,一點好的報導是不礙事的,你瞭解我的,我一向免費宣傳。你意下如何?”
賽蒙笑着説:“你費盡心思的方式,真是令人難以抗拒。”他考慮了一會兒,“你何不在開幕時過來?時間應該是六且初,到時候,應該有些人物可以讓你發揮。”
“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帶些人過來造聲勢。你需要一些歐洲人渣嗎?一些意大利王公貴族嗎?小明星還是妓女?我們走着瞧。我可以給你可愛的同性戀女演員,或者有酗酒問題的賽車手,或是‘赤裸裸’及‘偷車賊’樂團的鍵盤手……”
“強尼,我希望這是一家優雅的小旅館。只要帶你眾多的女友中的一個來就行了,其他的就讓他們留在‘牢騷俱樂部’(CrouchClub)了,好嗎?”
哈瑞斯重重地嘆了口氣,“你扯遠了,不過我會遷就你。告訴我日期,我會過去擁戴英國媒體的傳統。”
賽蒙説:“我怕的就是這個。不要忘記傳真給我。”
“已經在傳了。捏住你的鼻子,很臭哦!不跟你聊了。”
賽蒙放下話筒時嘴角還揚着笑。無恥而尖酸刻薄的強尼-哈瑞斯,總是會帶給他好心情。直到傳真到了,他的好心情還未散去。賽蒙反覆讀了兩次以後,就把它給撕了。這樣也能騙錢!
根據布朗克先生的説法,飯店幾天內就能完工,最多不超過一星期。泥水匠已經離去,鋪瓷磚的工人也已經把石頭地板鋪設完成,廚房放眼望去,是亮晶晶的不鏽鋼與銅鍋,泳池放滿了水,而恩尼斯在工人剪枝時差點落淚的橄欖樹,也已經栽種好了。亞伯特-華迪與他的繪畫小組成員和對管路配置另有想法的電器工,曾為牆面空間爭論不休。抽水馬桶的沖水聲與蓋子落下的聲響,形成一首交響樂,驗證了水管工人的勤奮,他針對最大水流與立即沖瀉做了最後一次檢查——從小便池檢查到衞浴間,滿意地點了點頭。木匠工人正在安裝門户與櫃子,邊做刨光磨砂的細部修正,細小的木屑充斥整個房間,不經意地飄到華迪剛畫好的壁畫上,引起了一場英國人與法國人的戰爭危機。
布朗克先生刻意在這羣騷動的人羣中走動,吉奔太太嘴裏銜着一長段PVC管,亦步亦趨,跟在布朗克身後。他們來到妮珂、賽蒙與恩尼斯所在的廚房,潘太太建議將蛋奶酥納入菜單裏,這道佳餚已經上桌,供人品嚐。
布朗克在講話前先讓鼻子發揮欣賞的功能。他説,有個小問題,就是沒有什麼大菜。隔壁一對老夫妻比較擔心遊泳池的問題。當然不是游泳池本身,其優雅的品味自然毋庸置疑,只是發生在游泳池附近的事情較令人擔憂。鄰居曾在報紙上讀過,在聖特洛佩有時候會發生比較不尋常的裸體做日光浴事情,對這個擁有兩座教堂的村莊巴西耶來説,做太太的認為這樣的行為不妥,先生當然不會表示任何疑慮,不過,如果旅館能提出保證;就更好了。
賽蒙用一片面包抹起了最後一滴蛋奶酥。“真是不可思議。在他們的花園與游泳池之間隔着一座高達三英尺的牆,真要看到什麼,非得踩高蹺不可。”
布朗克帶着歉意笑着説:“是啊,但是那位太太是亞維依行政廳官員的姨媽,是位重要人物啊!”
妮珂手放在賽蒙的手臂上,“甜心,繼續奮鬥下去,當個五分鐘的外交家。”
賽蒙站起身,將頭靠向潘太太。“真是美味極了!”他對大家擺出一個策略性的笑容,“這樣可以嗎?”’
恩尼斯接着説:“親愛的,你的牙齒上沾了一點蛋奶酥,要不然就太好了。連老姨媽都無法抗拒得了。”
賽蒙在街上走了五十碼,在一扇重重的橡木門上敲了兩下。他聽見腳步聲,門上的小窗輕輕滑向一邊。帶着眼鏡一副狐疑的眼睛盯着他。他還必須彎下腰,才能讓他們看見他的臉。
“什麼事?”
“太太,你好!我是你的鄰居,從旅館來的。”
“是的。”
“我是旅館的經營者。”
“太好了”
“是的。”賽蒙開始覺得自己像是個口裏發出惡臭的.推銷員,“夫人,我們可以談談嗎?只要幾分鐘了。”
那副眼鏡仔仔細細地研究着他,然後小窗關上了。接着聽到門閂拉開的聲音。鎖打開了。門終於開了,夫人在裏頭對着賽蒙點點頭。
房子裏很暗,所有百葉窗都緊閉着,阻絕了陽光。賽蒙跟隨着夫人矮小直立的身軀,進入廚房,和她隔着長桌,面對面對坐着。在長桌的另一頭,擺着一架電視機。天花板中央垂着一盞燈。看起來彷彿已是午夜。夫人緊握着雙手,嘴巴也是緊抿着。
賽蒙清清喉嚨。“我聽説,你和你的先生,對我們的游泳池有些意見。”
夫人點點頭。“某些活動。”
“哦,那些啊!”賽蒙試着擠出一絲保證的笑容,他對面婦人的雙唇依然緊抿。“我們會要求我們的客人謹言慎行。”
“不像聖特洛佩。”
“我們當然不會像聖特洛佩那樣。比較像是……”天啊,跟博娜瑞吉(BognorRegis)相當的法國飯店是哪一家呢?“……這個嘛,更像是一個安靜的旅館。你知道的,非常高尚文雅的。”他傾身向前,“而且,當然之間還有一牆之隔。”
夫人對那道牆不以為然、“我先生有個梯子。”
賽蒙心想,搞不好還有個偷看女孩子的望遠鏡呢!“我想,我可以保證我的客人舉止合宜。”他心裏浮現起,穆列的女朋友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三點式走來走去,曬成古銅色的美臀襲着微風,“事實上,我個人會特別注意這件事。”
緊閉的雙唇終於蹦出了一句:“很好。”
溝通已經結束。賽蒙走出幽暗的房間,走進陽光的懷抱。太太站在那裏,望着他走回飯店。他離去時的揮手,獲得了輕微的點頭認可。他想,這應該可以算是外交家小小的勝利吧!
隔週,畫家完成工作,已經離去。應該可以計劃開幕的日子了。員工已經聘用,酒窖已經備好庫存,而潘太太的菜單也已經就緒。每天卡車運着牀鋪與器皿、游泳池專用的躺牀、數以百計的玻璃杯、毛巾、牀單、電話、煙灰缸、牙籤、飯店簡介與明信片前來——應該夠了,有時候感覺起來這似乎已經是麗池大飯店的配備了。
他們三人到廚房吃頓很晚的晚餐之前,都已經工作了十四個小時。他們疲累、骯髒不堪,心頭卻是滿足充實。旅館終於成形——異常温馨、舒適,多處運用了石頭,而缺少了一些柔軟的表面。所有的稜角都已經變得平滑、圓潤,再也沒有什麼刺激眼睛的尖鋭線條。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彷彿遊走穿梭在雕塑品之間,有色彩甜美的地板,粉白的牆面,還有柔滑的角落。布朗克表現的相當不錯,等畫掛上了、從康提涅克運來的地毯鋪上以後,應該就可以達到華迪先生所稱的效果。現在該是讓客人上門的時候了。
恩尼斯説:“我們所需要的就是口耳相傳,人們總是喜歡自己先到某個地方,再告訴他的朋友。只要口耳相傳,就能夠讓旅館的名聲大噪,所以我們需要一些大嘴巴。”他看着賽蒙,揚起眉毛,“我確信,我們確實認得一些這種人。”
“我想強尼-哈瑞斯會過來,菲利普也會從巴黎趕來。”賽蒙拿起一個西洋梨配乳酪。“我想我們應該可以吸引一些體面的女孩。我想把它弄成像坎城節一般,從坎城到這裏只要三個小時路程。”
妮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認為電影明星會來?不可能。甜心,有點理性。”
“我並不是指那個真正的影展。六月還有一個慶典。廣告界的人,只要有個好理由,戴着副太陽眼鏡就來了,導演、製片與廣告公司人員,他們所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坐在黑暗之中觀賞廣告片。”
“那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跟他們在倫敦或巴黎做的差不多,他們一起用午餐。不同的是他們是在科塞,或在海灘上,而不是在蘇活區的某處,他們回家的時候都已經曬成了一身古銅。”
恩尼斯説:“他們彼此交談,所有的人都會小小地八卦一番。我想這會是個好點子。”
“我會查出舉辦日期,然後要麗莎把出席代表名單給我。我們只要挑選一部分。我確信他們出於好奇,一定會來。”
他們把咖啡端到外面,坐在露台上。半圓月高掛在盧貝隆的天空上,遠處的狗吠聲傳過山谷。在橄欖樹旁,尿尿小童無止盡地撒着尿,噴泉濺起的水花和着蛙鳴。空氣靜滯不動,有點温暖,暗示着夏日即將來臨。賽蒙看着恩尼斯,心想,他從沒看過這麼一張心滿意足的臉龐。
“恩,還在想念温布頓?”
恩尼斯微笑着,翹起腳,看着他的格紋帆布鞋,“想死了!”
現在泳池裏的水已經加熱到了二十四度,妮珂與賽蒙每天早上吃早餐前都會到此晨泳。妮珂説,再過不久,這裏就是客人的勢力範圍了。所以他們必須趁此良機,好好利用一番。
以晨泳開始新的一天,對於賽蒙來説,是相當新鮮的經驗。很快的,他便迷上了水碰上肌膚的輕微震撼,他的身體整個甦醒過來,揮之不去的睡意逐漸散去,他腦海裏與心裏的紊亂糾結也消失無蹤。五趟慢慢便成了十趟、二十趟。他明白,自己漸漸變苗條了。
他游完了預定的距離,然後從泳池起身。妮珂躺在石板上,她的連身式泳裝背面縷空到腰部,胸上的水滴已經逐漸平了。她的胸部已經曬成古銅色。
“勝利者的早餐。”他邊説邊彎身湊近她的胸部,然後停了下來。角落裏有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抬起頭,正好看見一個禿頭及時把頭低下。“狗屎!”
妮珂舉起一隻手,擋着陽光。“達令,你知道嗎,你愈來愈浪漫了。”
“我可不是唯一的一個。”他朝牆邊點點頭,“你有個神秘的仰慕者。我剛剛看見他的頭。我想我們有個偷窺的鄰居。”
“誰?”
“一個偷窺狂——他一直是巴西耶監視委員會委員的丈夫。”
妮珂坐起身,望着牆笑。“阿諾先生是個老色鬼,村裏的人都知道。有人告訴過我,他自從四十年前的蜜月後,就不曾看過他的老婆沒穿衣服。”
賽蒙記起阿諾太太那張嚴肅的險與緊抿的嘴唇。“很可能真是如此。”
“別擔心,她會抱怨的。不過他一定不會。對他來説,這比澆花有趣多了。”她撫順賽蒙前額濕淥淥的頭髮,她的手滑到了他的頸後,“現在,勝利者要吃什麼早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