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掛着的簾子,是用湘緞做成的,上面還繡着富貴牡丹。
一個衣着華麗的禿頭大漢,手裏拿着根翠玉煙管,大馬金刀地往門口一站。
所有的聲音立刻全都靜了下來,大家暗中更替亞馬耽心了。
現在連賈老闆都出面了,再想要好好的走出去,只怕很難。
退下去!
這位賈老闆果然有大老闆的威風,輕輕一揮手,那羣猛虎就乖乖的退開。
賈老闆大聲道:沒事沒事,各位繼續玩,要喝酒的,我請客!
他嘴裏説着話,人已走到亞馬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亞馬兩眼,一張滿是橫肉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道:這位就是亞馬公子?
亞馬道:不錯,我就是亞馬,我不是要來贏你們的錢的,我只是要找你們的幕後老闆,雷玉峯!
賈老闆神秘一笑道:恐怕不是吧
亞馬一怔!道:你説甚麼?
賈老闆湊了嘴來,在他耳旁低聲道:有人告訴我,你不是來找雷少爺,而是要找火藥庫
亞馬暗驚道:是誰告訴你的?
賈老闆用他手裏的翠玉煙管,指了指那扇掛着簾子的門:亞馬公子何不進去看看?
亞馬和賈老闆已走進了那扇門,門上掛着的簾子又落下。
大家在竊竊私語道:他怎麼膽於這麼大?他怎麼敢這樣隨隨便便就跟他進去?他不怕裏面有十七、八把鋼刀在等着他,要把他剁成肉醬?
旁邊也有人在冷笑,壓低了聲音道:你怎麼知道是刀子在等他?搞不好賈老闆要花大錢請他留下來,當莊家,鎮場子!
啊?他當莊冢,把把都是豹子,咱們還睹個屁呀!
內間沒有人,只有一張極大的辦公桌。
辦公桌後面是一張極舒服的椅子,一看就知道是賈老闆自己坐的。
賈老闆卻沒有去坐,只是伸手往椅子上比了比,道:請坐!
亞馬不但毫不客氣的就坐了上去,舒舒服服地一靠,而且將兩隻腳都擱到桌子上。
賈老闆不以為忤,指指被他壓在腳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文件賬冊,道:有空你就看看這些。
他又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支鑰匙,去打開藏在壁櫃裏的幾隻大木箱。
箱子裏竟是一疊疊的銀票,一堆堆的赤金白銀,一袋袋的銅鑄制錢!
賈老闆走回來將鑰匙放到他腳邊的桌上,道:有空也請你仔細清點一下!
亞馬奇道:你這是甚麼意思?
意思就是從現在起,你就是這裏的老闆啦!
亞馬冷笑道:你倒大方,可是我卻知道這裏還有一個幕後老闆。
賈老闆笑道:不錯,是榮華富貴樓的雷家,這正是雷玉峯雷少爺叫我移交給你的!
亞馬跳起來,道:他這是甚麼意思?難道他早就知道我會來找他逼問火藥庫的下落?他早就打算用這些東西來堵住我的嘴?
賈老闆微微笑道:他早就算定了你不但會來,也知道這些東西還是買不下你,所以他還交代了一句話
甚麼話?
欲知後事如何?明日午間分解!
亞馬仍鼓足怒氣,一副要挑釁的樣子。
賈老闆問道:亞馬公子還要甚麼?是不是連我這條賤命一起要了去?
亞馬就像被人往嘴裏塞了坨大便,滿臉苦瓜相,再也説不出話來。
後來有人問起這件事:你甚麼時候見過亞馬沒有在笑?
有好些人都在回答道:就是那天他從賈老板屋子裏走出來的時候。
亞馬走出賭坊時,果然仍是苦着臉
外面仍是淒寒潮濕。
長長的巷子仍是隻有昏暗的燈光朦朧。
朦朧的燈光下卻沒有那件搖曳生姿的紅披風,沒有那朵夢中的火紅流雲
巷口本來就有好多馬車,在排班等着載客的。
來這裏的賭客,如果不是自己騎馬,或是備有專車,就非要由這些排班馬車來服務不可。
排在第一輛的馬車已駛到他的面前,亞馬正舉步要跨上去,卻一眼覷見排在第七輛的,正是昨晚載他與蕭潔潔的馬車。
他不但認出那輛馬車,同時也認出那個車伕。
亞馬道:搭你的馬車進城,車資多少?
車伕見他穿着不凡,定是個凱子,便開高價道:紋銀一兩
亞馬立刻塞了一兩碎銀子在他手上,道:這是車資,現在請你到最後去排班!
這明明是多賺的,他當然樂於從命得兒一聲趕着馬車再到隊伍的最後去排班。
就這樣,亞馬將前面馬車都遣走後,那第七輛馬車施施然來到他的前面。
車伕笑道:看來這位公子一定是對在下有所差遣。
亞馬出手大方,一錠五兩重的銀子遞了過去,道:對極了,我只不過是還想到那吉祥賭坊去一次。
車伕眉開眼笑道:我知道那地方,我載你去便是
亞馬上了車,那車伕又殷勤地為他拉上窗簾,一面搭訕道:昨天那位漂亮的小姐怎麼沒來?
亞馬道:她在吉祥賭坊等我
車伕哦了一聲,為他關好車門,爬上駕駛座,駕車急奔而去
這次的車子不再是慢吞吞的搖搖晃晃,而是策馬急奔。
亞馬一直默默地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不多久他的鼻子就已經聞到了水氣,卻聽不到水聲。
他知道就快要到昨天下車的地方了,他這才張開眼睛伸手撥開窗上的布簾往外瞧去。
窗格太小,他能看到的角度有限,亞馬便伸手去推車門。
誰知這車門竟從外面卡住了,亞馬揚聲向那車伕道:你這車門是怎麼回事?
車伕一面策馬急駛一面道:車門怎麼啦?
亞馬道:車門推不開
車伕道:又卡住啦不要緊,馬上就到了!
不多久車子果然停住,車伕先將拉車的兩匹馬繩子割斷,再下車,向亞馬走過來。
他卻不是來為亞馬開車門,而是將馬車往湖裏一推。
亞馬這才發覺不對,卻為時已晚。馬車已連翻帶滾地往湖裏翻落下去。
只聽那車伕哈哈大笑道:只怪你手上戴了那隻價值五十萬兩的戒指!
接著噗通一聲,亞馬就連人帶車,一起趺入湖中。
冰冷的湖水立刻就湧入了車內!
亞馬按住車門,用力一震,這車門卻文風不動!
原來這整輛馬車都是五分厚的鋼板打製成的牢籠!
亞馬這才真的笑不出來了,一連兩天都被關進了鋼製的牢籠!
昨天在牢籠內,還有個自稱蕭媚媚的美女;今天在牢籠內陪他的,只有冰冷的湖水。
即使像亞馬這樣內息悠長,在水底閉氣也只能一時片刻,絕對不能像魚一樣,能在水底用鰓呼吸!
他又驚又急,卻又一籌莫展之時,卻聽見在車廂內座位底下有些動靜。
亞馬將車座用力一掀,裏面竟然躲藏着一個小女孩。
夜色昏暗,又是深在湖底,污水混濁中,亞馬隱約只見到一位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竟能從這窄小的窗口,勉強地擠了出去。
不多久她就弄開了車門外面的閂扣,牽着亞馬的手,脱困而去。
小姑娘竟然也是內息悠長,牽着他往前遊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之後,這才浮上水面來。
夜已涼如水,何況夜裏的湖水。
亞馬卻與一個小女孩,從冰冷的湖水裏爬了出來。
一陣寒風吹過,她就哈啾打了個大噴嚏。
亞馬這才有機會看清她,吃驚道:巧兒?
巧兒卻冷得擠入他懷中發抖。
亞馬是大男人,當然要保護可憐的弱女子,何況這個弱女子剛才還救了他一命。
亞馬將她抱了起來,道:你忍耐一下,我馬上帶你去找一户人家
説着他就展開腳程,開始狂奔而去。
巧兒勾住他的脖子,賴在他的懷中,嬌笑道:你不想去抓那個車伕?
亞馬一面奔跑一面道:抓他幹甚麼?
他想謀你的財,害你的命
他又沒有謀到、害到何況,我如要抓他,以後有的是機會!
在這荒郊野地裏,前面沒有人家,卻見到一座草棚,是種瓜人家看守西瓜的簡陋草棚。
現在不是西瓜季節,這草棚也就根本沒人。
雖然沒有人,卻有一大堆幹稻草。
亞馬將她塞到稻草棚裏的乾草裏去,然後收集一些枯枝木柴,生起一堆火來。
他背對着這堆稻草,一面烤火一面道:把濕衣服脱下來,我幫你烤乾!
亞馬一面為她烘烤衣物,一面道:你怎麼會在車裏的?
巧兒在他背後的草堆裏,吃吃笑道:因為我看上了你
亞馬笑罵道:小孩子別胡説!
突然眼前一花,巧兒已立在他面前,大聲道:再過三天我就滿十五啦!
火光照映着一個粉妝玉琢的人兒,果然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只可惜稍嫌瘦弱了些
也幸好她瘦弱了些,否則又如何能鑽出那窄小的車窗,逃得性命!
她卻乾脆坐到亞馬的懷裏來,一面是温暖的火堆,一面是亞馬熾熱的胸膛。
亞馬嘆了口氣,他實在不忍傷一個才十五歲小女孩的心,只好輕輕摟住了她,道:你還沒有説你怎麼也會在車裏的
巧兒又岔開他的話,道:我剛剛是不是救了你一條命?
亞馬點頭道:不錯,你的確是救了我一命
巧兒道:那麼,我向你討一件東西,你舍不捨得?
甚麼東西?
你手上的這隻戒指!
亞馬嘆口氣,道:我就猜到你是為了這隻戒指而來!
巧兒道:你給不給?
亞馬道:照説這戒指已經是你的了,我又怎能不給?
巧兒道:哦?
你鑽出車廂,不用救我,只要上岸去把那個混蛋車伕殺了你要殺他,大概也費不了多少力氣。
哼!
然後,最多再等一個時辰,等我死得透了,你再下來把這隻戒指取走就是。
巧兒倚在他懷裏吃吃的笑道:我原來也是這樣打算的
是甚麼原因讓你改變了主意?
因為我看上了你!
她開始不安分地在他懷中扭動:我不但要你的戒指,還要你的心
亞馬大笑道:你要我的心?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外號叫武林種馬?難道你不知道我專偷女人的心?
巧兒道:那是你沒有遇到我,你不知道我是玉清觀的人,我會那種功夫,保證能偷到你的心!
亞馬實在有些不信,巧兒卻似乎非常有信心。
而且她又的確能很快地讓亞馬野心勃勃地準備好了。
準備與她賭一下,看看到底是誰偷走了誰的心!
於是在這荒野的瓜田裏,在這荒廢的草棚內,在這燃得很旺的火旁,在這堆乾燥的草堆上
巧兒一再地向亞馬挑釁
亞馬卻一再地將她擊敗
終於讓巧兒四肢癱軟,再也不能動了。
亞馬開始發覺自己受騙了,問道:你那玉清觀的甚麼功夫呢?怎麼還不快點施展出來?
巧兒氣喘噓噓,道:我哪有甚麼功夫
亞馬氣道:你為甚麼要騙我?
巧兒道:我不騙你,你肯愛我嗎?
亞馬道:愛你?我當然會愛你
肯跟我做這件事嗎?
這
所以我必須要騙你一次!
你這是何苦?
因為我要贏她!
她是誰?
杜美吟,我的姊姊。
亞馬失聲道:她是你的姊姊?
巧兒道:我叫杜巧吟,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姊妹,她剛好大我一歲,可是
她緊緊地纏住他,一定要他繼續留在她裏面。
可是她比我聰明,比我漂亮,武功也比我好,發育得也比我好她是大小姐,我只能幫她捶腿
亞馬也只能嘆口氣。
巧兒卻開始興奮道:我總算贏了她一次了,她一再在我面前説她一定會得到你,叫我想也不用想,她保證説你一定不會看上我
像這樣的成就感一定令得她非常興奮,她又忘了剛才已經累得幾乎虛脱,她又開始扭動、索求
亞馬憐惜她,温柔地向她展開一連串的技巧
終於她再度崩潰
終於她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今夜的夜色真美。
其實到底美在哪裏?他也説不出個名堂來。
既沒有月亮,又沒有星星,四周又荒涼的隨時會有可能冒出鬼來!
但是他還是覺得今晚的這裏很美,那也許是因為有五十萬兩銀子在這裏等着的緣故吧!
他已經想像許多種法子,如何來享受這些錢了
這車伕已經等得夠久了,他向來行事謹慎。他知道一個人如果武功夠強,一定內息悠長,能夠在水底下閉氣很長一段時間。
他知道這個亞馬就是屬於高手級的人物,所以他耐下心來,抽着他的旱煙杆,耐下心來等着
如今他已抽完第三筒煙啦!算時間也應該有一個多時辰,即使武功再強,內息再長,也該死透死絕啦!
現在他才能放心大膽地抽出一柄小匕首來,潛下水去
他只須要找到車子,把從外面鎖住的車門打開,將那個死透的手指切下來就成啦
天下有比這更好賺的錢麼?
只不過他一找到車子時,他的心就涼了。
車門是開着的,車裏面沒有人!
沒有人就沒有戒指,沒有戒指就沒有銀子,這個道理就跟一減一等於零一樣簡單。
這車伕再次浮上水面時,立刻心更涼了,因為他看見一個他這輩子再也不願再見到的人亞馬!
亞馬卻笑嘻嘻地望着他,甚至還伸出手來要拉他上岸。
車伕又驚又怒,又羞又愧!事已至此,只好伸手讓他拉上岸來。
好吧,既然被你捉到,要殺要剮,都由你啦!
亞馬笑道:我為甚麼要殺你剮你?
車伕一怔!道:我把你鎖在車裏,推入水中,打算要你的命你難道一點都不生氣?
亞馬大笑道:我非但沒有死,反而因此得到一場豔福所以我不但不生你的氣,反而應該好好的謝謝你!
他親切地摟住他的肩膀,又道:何況又不是你要殺我,你也只不過是受了別人的指使。
車伕嘆道:我的確是受人指使,但是你如不殺我,也休想從我這裏打聽出那個人來!
亞馬道:這才是條血性漢子,我最喜歡交你這種朋友,不過
車伕一驚!追問道:不過甚麼?
亞馬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我倒是耽心,你這樣對他忠心耿耿,他對你又會怎樣?
車伕道:甚麼意思?
亞馬道:你想他會留你活口麼?
這車伕才真的嚇一跳!
亞馬再道:那個人是怎麼知道我有這隻戒指的?他又怎麼知道我這隻戒指值五十萬兩?他拿了我的戒指又有何用?
車伕只能發怔
亞馬道:那個人必定有重大的陰謀,既使你真的得了戒指去交給他,他也必然不能留你活口,讓你有機會把他的身分泄露出去!
車伕大聲道:你以為我是隨便會泄露秘密的人麼?
亞馬笑道:我就至少知道五十種不同的法子,可以叫一個鐵打的漢子,連親生爸爸都可以出賣的
這車伕臉色慘白
亞馬誠懇道:我混江湖的日子比你久,我見過的大壞蛋也比你多,相信我的話,所有這一類的梟雄人物,只有一個信念!
車伕道:甚麼信念?
亞馬道:他們堅信只有一種人才能真正的保密。
車伕道:哪種人?
亞馬道:死人!
這車伕整個人卻癱軟了
亞馬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現在至少還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把那個人告訴我,讓我去與他面對面解決第二就是,從此遠走高飛,隱姓埋名,永遠別再回來!
這車伕停下腳步,認真地考慮着他的話。亞馬耐心地等候着。
許久之後,車伕終於抬起頭來,道:再見!
他調頭就走;亞馬只好嘆氣,回頭向草叢中喚道:可以出來啦!
果然草叢中走出一個人來,赫然竟是那人小鬼大,喜歡裝模作樣的紫衣少女杜美吟。
這次卻沒有裝模作樣,非但沒有弄那些臭排場,甚至也沒有在臉上塗五顏六色的妝。
亞馬嘆道:這就對啦,這樣不是漂亮多了麼?
大凡女人,沒有不愛聽別人説她漂亮的,所以這杜美吟立刻就眉開眼笑了。
蒙朧的夜色下,她這一笑簡直比花還要美!
亞馬又道:這又對了,身為一個女孩兒家,開開心心的笑,絕對比兇巴巴的講打講殺,要可愛得多!
杜美吟簡真就心花怒放了,笑顏滿面,道:你就真的把那傢伙放走?
亞馬道:你是在説那個車伕麼?不放他又能怎樣?
杜美吟道:除了你知道的五十種,我至少也懂得十多種逼供的方法!
亞馬搖頭道:不,我不贊成,我痛恨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杜美吟卻道:可是那個背後主使者
亞馬道:不要緊,他遲早會自己送上門來!
杜美吟道:哦?
亞馬道:這次他沒有成功,他會不會甘心?他會否想辦法再試一次?
杜美吟道:絕對會,只不過他會換一種你想都想不到的法子
她親切地挽起他的手,道:你在明處,他卻在暗處,所謂明槍好躲,暗箭難防
亞馬笑道:不要緊,所謂吉人自有天相
她的手仍挽在他的臂彎上,他輕輕拍着她的手,道:你怎麼會突然關心起我來了?是不是想跟我配成一對呀?
杜美吟猛地抽回她的手來,扳起臉來,道:對了,我是來向你要一個人的,巧兒呢?你把她藏到哪去了?
亞馬嚇了一跳,面紅耳赤,道:我我
杜美吟兩手又腰,面罩寒霜,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誘拐末成年少女
亞馬語塞,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地後面草叢中走出一個人來,道:誰?誰誘拐了未成年少女?
她一個箭步就竄到了亞馬面前,道:是你嗎?你誘拐了誰?還不從實招來!
不止亞馬一怔!就連杜美吟亦是意外,道:巧兒?
巧兒轉頭向她道:告訴我,這個人誘拐了誰?
杜美吟,怒道:當然是你,還會有誰?
她一把捉住巧兒的手,道:還不跟我回去!
巧兒卻甩開了她,道:不,我還有事情沒有辦完!
杜美吟一怔!
巧兒又道:再過三天我就滿十五歲啦,有些女人十五歲就已經嫁人生兒子了,所以拜託,你不要把我管得那麼緊説完調頭就走。
臨走前抽空向亞馬擠了一下眼睛。
只剩下杜美吟站在那裏發怔
亞馬暗中嘆了口氣,正想開口説句甚麼安慰的話,杜美吟卻長長地嘆道: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
亞馬道:杜姑娘
杜美吟抬頭道:算了,你不用管我,你還是趕快去勸勸她!
説完她已調頭疾去
這下子,只剩下亞馬一個人在這黑暗的荒野中
杜美吟説得對,是應該去規勸巧兒。一個老是被姊姊管住,剛剛爭取到自主權的十五歲孩子
才走進草寮,就已見着巧兒。
一個赤裸的巧兒,熱情的巧兒,已經撲身而上,投入了他的懷中!
好好愛我,好好愛我
那堆火早已成為灰燼
天色早已大明
巧兒卻仍在酣睡。
亞馬將她那套烘乾的衣服疊好,放在她身邊,再次憐惜地望望她潔白凝脂般的玉體,嘆了口氣。
但願她贏了這一次,重新建立起她的信心,重新踏上人生的坦途
他輕柔地將乾草蓋滿她的身體,正要離去,突聽巧兒開口,道:你要到榮華富貴樓去赴約?
亞馬嘆口氣:我能不去嗎?
春天
榮華富貴樓
榮華富貴樓的春天,也許比世上其他任何地方的春天都美得多。
因為別的地方就算也有如此廣大的庭園,也沒有這麼多五色繽紛的花。
就算有這麼多花,也沒有這麼多人。
就算有這麼多人,也絕沒有如此多采多姿。
尤其是再過兩天就是三月初七了。
三月初七也許是江南武林人物最有意義的一天。
因為三月初七這天,正是榮華富貴樓上,雷老太夫人的八旬的大壽!
雷老太夫人也許可以説是世上最有福氣的一位老太太了。
別的老太太就算能活到她這樣的年紀,也沒有她這樣的榮華富貴。
就算有這麼多子孫,也不會像她這樣,所有的子孫都能出人頭地。
最重要的是,這位雷老太夫人不但有福氣,而且還懂得怎樣去享福!
雷老太夫人一共有十個兒子九個女兒,八個女婿,三十九個孫兒、孫女,有的是總鏢頭,有的是幫主,有的是掌門人。
有一位是丐幫八袋長老,有一位四川唐門謫系,有一位甚至晚年出家,成為少林達摩院的首座長老可説沒有一個不是江湖中頂尖人物!
其中只有一個棄武修文,已是金馬玉堂,位居極品的朝廷棟樑之材。
而她的長子卻是出身軍伍,憑着自己一身勇氣與功夫,一刀一槍地以軍功升上當朝神武大將軍不幸的是在前年徵遼戰役中,忠勇殉國。
皇帝親筆御書的國之干城四字金匾,正高高地懸在大廳正面的牆上!
她有九個女兒,卻只有八個女婿,只因其中有一個女兒已削髮為尼,投入了峨眉門下,繼承了了因師太的衣缽。
她的長子既已為國捐軀,這座祖產的榮華富貴樓以及雷家的龐大事業,當然就由長孫雷玉峯繼承。
而這雷玉峯恰巧也是亞馬的好朋友。
亞馬能與雷玉峯成為好朋友,是因為他有個妹妹雷玉芝!
那天他被血衣人的快劍逼得從十丈飛瀑跌下來時,恰巧遇見雷玉芝在潭水中洗澡。
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那是個很奇特、很刺激的開始,但是他們認識後的共同經歷,卻更奇特、更刺激
他們曾經同擠在一個棺材裏,被埋進了地底;也曾迷矢在戈壁沙漠裏等死。
他們遇到過被漁網纏住的娃娃魚;也曾剖開鯨魚的肚皮逃生!
總之,他與雷玉芝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夥伴,所以他與這位獨生子的哥哥,也成了好朋友。
今天是三月初四了。
除了雷家自家人之外,遠道而來的祝壽客人也陸續都到了。
榮華富貴樓更熱鬧了,只因正式壽誕之日還沒有到,所有的賓客也都暫時不進這座大廳。
大廳也早佈置成喜氣洋洋的壽堂了;那塊皇帝御賜的金匾,正高高地掛在大廳裏。
棲霞四鳳的師父章虛道人,獨自站在大廳,正在瞻仰着那塊金匾。
他是個很嚴肅的人,年紀已經不小了,腰桿依舊挺直,鋼針般的鬚髮也還是漆黑,只不過臉上的皺紋已很多、很深了,你只有看見他的臉的時候,才會覺得他已是個老人。
這時他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他並沒有回頭,可是他的手卻已握住了劍柄。
他的劍比平常的劍要粗大些,劍身也特別長、特別寬,黃銅的劍鍔,擦得很亮,但劍鞘卻已很陳舊,上面嵌着個小小的八卦,正是棲霞掌門人佩劍的標誌。
一個人慢慢的從後面走過來,站在他身旁,他雖然沒有轉頭去看,已知道這人是亞馬。
章虛道人以前從未見過這個強傲的年輕人,他也不必看。
亞馬站在他身旁,已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道:我叫亞馬。
章虛道人仍在仰望着那塊金匾沒有回答,因為這本是句不必回答的話,他跨入大廳的第一步,他就已知道他是亞馬了。
他的身分和地位,已使他可以不用回答這種不必要的問話。
亞馬卻問:是你派四鳳去把我約來的?
章虛道人道:是。
亞馬道:不知道長有何賜教?
章虛道人這才回過頭來盯視着他,兩道鋭利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心,緩緩道:你怎麼會有迷迭香?蕭潔潔那丫頭呢?
亞馬道:前輩見問,本該據實以答,只不過
章虛道人目中精光暴漲,厲聲道:不過甚麼?
亞馬道:我的回答只有兩個字再見!
亞馬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章虛道人臉色已變,一腳跺下,地上的方磚立刻粉碎,輕叱道:站住!
亞馬停步轉身,冷冷道:你叫我站住?
章虛道人手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只見他身上的道袍無風自動,沉下臉來,厲聲道:不錯,我叫你站住。
亞馬冷冷道:你還不配,若論年紀,我雖不如你,若論輩分,我亞馬並不在你章虛道人之下!
章虛道人怒道:你有甚麼身分?
亞馬道:我也知道你不認得我,但是這一招,你總該認得!
他本來和章虛道人面對面站着的,此刻突然向右一擰腰,雙臂微張鳳凰展翅左手兩指虛揑成鳳啄,急點章虛道人天突穴。
章虛道人右掌斜起,划向他腕脈。
誰知亞馬腳步輕輕一滑,忽然滑出了四尺,人已到了章虛道人右肩,招式雖然還是同樣一招鳳凰展翅但出手的方向部位,已忽然完全改變,竟以右手的鳳啄,點向章虛道人頸後的大動脈血管!
這一着變化看來雖簡單,其中的巧妙,卻已非言語所能形容。
章虛道人失聲道:鳳雙飛!
喝聲中,突然向左擰身回首望月以左掌迎向亞馬的鳳啄。
亞馬吐氣開聲,掌心以小天星力量,向外一翻。
只聽噗地一聲,兩隻手掌已接在一起,兩個人突然全都不動了。
亞馬本已吐氣開聲,此刻緩緩道:不錯,這一招正是鳳雙飛!昔年道通老人獨上棲霞,和令師胡道人金頂鬥掌,施出了這一着鳳雙飛,想必你也曾在旁邊見着了。
章虛道人道:不錯。
他只説了兩個字,臉色似已有些發青。
高手過招,到了以內力相拚之時,本就不能開口説話的。
但道通老人絕世驚才,偏偏練成了一種可以開口説話的內功,説話時非但內力無損,反而將丹田內一口濁氣,乘機排出。
亞馬竟能得到這項真傳?這是章虛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
亞馬接着又説:一般武功高手,接這一招時,大多向右擰身,以右掌接招,但棲霞胡道人究竟不愧為一代大師,竟反其道而行,以左掌接招,你可知道其中的分別何在?
章虛道人道:以右掌接招,雖然較快,但自身的變化已窮。以左掌接招,掌勢方出,餘力未盡,仍可隨意變化
他本不願開口的,卻又不能示弱,説到這裏,突然覺得呼吸急促,竟已説不下去。
亞馬卻道:不錯!正因如此,所以道通老人也就只能用這種硬拚內力的招式,將他的後着變化逼住
章虛道人彷彿不願他再説下去,突然喝道:這件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亞馬赫然大笑:這可要你自己猜上一猜啦!
章虛道人臉色大變,只能全力專注與他掌力硬拚。
亞馬卻能淡笑自如,道:事後道通老人,與令師平輩論交,因憐惜他是個人才,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章虛道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非但不能再説話,實在也無話可説了。
章虛道人雖然高傲剛烈,卻也不能亂了武林中的輩分。
亞馬淡淡道:我的身分你既已猜出,可不許你隨便説出去另外,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
章虛道人咬着牙點點頭,額上已有汗珠現出。
亞馬道:你為何有迷迭香這種東西?莫非你現在已改修鉛汞之術?
章虛道人臉色鐵青,咬牙不答話。
亞馬再問:蕭潔潔是你派出來的,還是她偷了你的靈藥,偷偷溜走?
章虛道人咬牙不答,亞馬加深內力一逼。
章虛道人滿頭大汗,涔涔而落,腳下的方磚,一塊塊碎裂,右腳突然踢起,右手已握住了劍柄。
但就在這一瞬間,亞馬掌上的力量忽然消失無蹤,章虛道人的掌力竟毫無阻礙地向前攻出。
亞馬竟藉他這一推之力,輕飄飄地飛了出去
章虛道人驟然失去了重心,似將跌倒,突然劍光一閃,接著叮的一響,他手裏的長劍深深地打入地下,方才穩住了跌倒之勢!
再看亞馬的人,已大步走了出去。
章虛道人忽然覺得很疲倦
他畢竟已是個老人了
他不想跟雷家其他的人照面,他更不想與那些來拜壽的人照面,所以他往這大廳的側門出去。
側邊是個花園,很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但卻有人。
一長排人,就像是一長排樹,靜靜的站立園中,動也不動。
亞馬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只看見了他們的弓,他們的刀。
弓已上弦,刀已出鞘!
這麼多的人趕到此地,卻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麼多人的腳步聲,居然能瞞得過亞馬?
亞馬只有苦笑,剛才他的思想實在太紊亂了,要想的事情也實在太多了。
這些人的腳步也實在太輕,只有經過嚴格訓練的人,才會有這樣輕的腳步,才能在無聲無息中,將弓上弦,刀出鞘!
但真正可怕的並不是他們。
可怕的是那個訓練他們的人!
亞馬的目光一掃,立刻就認出了這個人。
原來是他最想找的,此刻卻已是最不願見到的人。
榮華富貴雷家,最有權威的人。
也幾乎就已算是江南武林中最有權威的人。
這個人並不是年紀輩分最高的雷老太夫人,她已成為一種榮華富貴的象徵,一種一福壽雙全的代表。
所以她並不須要再握有實權。
這個握有實權的人是雷玉峯!
雷氏長房的長孫,雖然是年紀輕輕,卻已握有了實權。
他一隻手掌握着億萬的財富,另一隻手掌握着江南武林中,大半人的生死和命運。
一張英俊清秀的臉,卻有一雙堅毅智慧的眼睛。
他就穿着與那些大漢一樣的勁裝,他就與那些大漢一起站着,亞馬卻能從一羣人中,一眼就瞧出了他。
他本就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他已從人羣中走了過來,站到亞馬面前,冷冷道:你剛才跟章虛道長動過手了?
亞馬道:動過了!
雷玉峯道:你怎麼敢跟他動手的?
亞馬道:我是隨時隨地,可以跟任何人動手的人!
雷玉峯道:你可知道他是我的甚麼人?
亞馬道:甚麼人?
雷玉峯道:他是我未婚妻的師父,也就是我的師父!
亞馬眨眨眼道:哦!那就失敬了
雷玉峯厲聲道:你竟敢跟我的師父動手,所以無論結局會如何?我都得跟你動手!
亞馬笑笑,道:我説過我是隨時隨地,可以跟任何人動手的,所以,你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雷玉峯已不再多説,左掌在亞馬眼前揮過,右手閃電般去抓亞馬的腕子。
這並不能算是很精妙的招式。
亞馬七、八歲的時候,就已學會對付這種招式的法子。
他就算閉着眼睛,再綁住一手一腳,也有把握能避開這一招的。
但雷玉峯的招式卻變了,忽然間就變了,也不知道是怎麼變的?
亞馬忽然發現雷玉峯的右手已到了他的眼前,而左手卻已扣住了他的腕子!
他這才吃了一驚!
最近這兩年,他所會見過的絕頂高手,遠比別人一生中聽説的還多。
韓無垢的身法病嫦娥的掌力,白秋練的暗器阿彌陀的快劍可説無一不是登峯造極的武功,每一着使出,幾乎都有令人不得不拍案叫絕的變化,不能不驚心動魄的威力。
但亞馬卻從來未見過像雷玉峯這一招,這麼簡單卻這麼有效的武功。
這一招好像就是準備用來對付亞馬的。
亞馬的手腕已被扣住。
雷玉峯低喝一聲,額上竟有青筋一根根浮起,手臂反掄,竟將亞馬整個摔了出去!
他本是亞馬的好朋友,也是他寶貝妹妹雷玉芝的好朋友,他本不打算真的要對付亞馬。
只因章虛道人的關係,他總要摔亞馬一下出出氣的。
他拍了拍手,吐出口氣,臉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顯然對自己的武功覺得很滿意。
無論是誰,能在一招之間就將亞馬摔出去,都應該覺得滿意了。
眼看着亞馬的頭就要撞在花圃的泥土裏,雷玉峯就緩緩轉過身來,打算要家丁勇士們收隊了。
他已不打算再看亞馬這個人了。
一個跌在花圃裏,壓碎一片花草,弄得滿身污泥的人,並不是很好看的事。
誰知他剛轉過身,就看見一個人笑嘻嘻地在他的面前望着他。
這個人正是他再也不想見到的人!
雷玉峯的臉突然僵硬了。
亞馬正站在他的面前,正嗅着手中一朵新摘的紅玫瑰,笑嘻嘻地看着他,全身上下都完整得像剛從箱子裏拿出來的瓷器,連一點污泥都沒有!
雷玉峯的目光從他的頭看到他的腳,又從他的腳看到他的頭上,上上下下看了兩遍,這才冷冷一笑,道:好,好功夫!
亞馬也笑了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錯!
雷玉峯道:你再試試這一招!
説話的時候他已出手。
他每個字都説得很慢,出手更慢,慢得出奇。
亞馬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秀氣纖長,看起來是一雙藝術家的手,保養得很好,指甲也修剪得很乾淨。
而且也絕不像其他那些養尊處優的紕褲子弟那樣,把小指的指甲留得長長的,表示甚麼事都可以不必自己親手做。
所以這雙手雖然絕不會令人覺得嘔心,但有時的確可以教人送命!
他左手看來更秀氣纖弱,大概不是左撇子,左手用的比較少的緣故。
現在他的左手雖已抬起,卻沒有動,右手也動得很慢,緩緩的向亞馬伸過去,好像想握一握對方的手,跟他交個朋友。
現在這隻手看來的確連一點危險都沒有。
但也只有看不見的危險,才是真正的危險。
這道理亞馬是不是懂得?他好像不懂。
所以,等他看出這隻手的危險時,已來不及了!
忽然間,亞馬發現自己兩隻手都已在這隻手的力量控制之下。
無論他的手想怎麼動,手腕都很可能立刻被這隻手扣住。
亞馬沒有動,並不是不想動,而是根本不能動。
雷玉峯手背上的青筋又已凸起,指關距離亞馬的手腕已不及三寸。
亞馬輕輕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雷玉峯的手已扣住了他的手腕,不是右手,是左手。
雷玉峯的右手還停在那裏,左手卻已突然閃電般的探出。
這種招式説來並不玄妙,甚至可以説是很陳舊、很老套。
但他卻用得實在太快、太有效!
因為亞馬的注意力好像已完全集中在他右手上,根本沒有防備他這隻左手。
雷玉峯再次低喝一聲,亞馬的人立刻又被掄了出去!還是掄向剛才的那片花圃!
這次他並不打算轉回身來,他目光灼灼,瞬也不瞬地盯着亞馬看。
幾十名武勇家丁們站在那裏,四下裏卻靜得像是完全沒有人一樣。
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喝采。
這些人已被訓練得如鐵石一般的冷靜,雷玉峯又是一招得手,這些人卻連手中已張滿了的弓弦,都沒有顫動一下。
但他們的眼睛卻也忍不住瞄過去看着亞馬。
在每個人的計算中,都認為亞馬的頭,就要倒栽撞到有刺的玫瑰花圃裏去的時候
亞馬的身子突然凌空一轉,就像是魚兒在水中一轉。
這一轉非但沒有絲毫的勉強,而且優雅得有如舞蹈。
看到亞馬的輕功身法,簡直就好像看着一個人,久經訓練的曼妙舞姿,在你面前隨着音樂起舞一樣。
幾乎就在他凌空轉身的同一剎那,他已放棄手中那朵紅玫瑰,而改摘了一朵黃色的。
接着他的人又回到雷玉峯面前,嗅着這朵黃玫瑰。
雷玉峯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他,也就在這同一剎那間,突又出手。
誰也沒有看清他的動作,只看見亞馬的身子又被掄起,死魚般被摔了出去,只不過換了不同的姿勢而已。
但是他回來的方法還是和剛才一樣,眼看他就要撞入花圃時,他的身於突又一轉,人又回到了原地。
這一次,手上摘來的卻是一朵白色的玫瑰。
只聽一聲霹靂般的大喝!
雷玉峯的身子似已暴長半尺,似已將全身力量都作這孤注一擲。
亞馬的人已如箭一般地被擲出。
這已是他第四次被摔出去。
這一摔之力何止千斤?亞馬的人似已完全失去控制!
在這種力量之下,根本就沒有人還能控制自己。
眼看他這次勢必栽入花圃中去,但他卻突然地伸手摘第一朵紅玫瑰,去勢不竭,他又摘下第二朵黃玫瑰、第三朵白玫瑰
他每摘一朵玫瑰,去勢就減弱一分,等他摘下三朵玫瑰時,他已化解了那千斤之力,悠遊自如地折身而返,再次優雅而輕鬆地回到雷玉峯面前。
臉上還是那種懶懶散散的微笑,就好像始終都一直站在那裏,根本就沒有移動過一樣。
就連嗅着手中那一把玫瑰花的姿勢也都一樣!
現場幾十個武勇家丁,每個人眼裏都不禁露出了驚歎之色。
這一戰雖然是他們親眼看見的,但是直到許多年之後,他們還是不能相信他們自己所看見的。
人有很多種,絕大多數都屬於同一種。
這種人做的每件事,幾乎都在預料中,在別人的預料中,也在自己的預料中。
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們辛勤工作,然後就等着收穫。
他們總不會有太大的歡樂,也不會有太大的痛苦,他們平平凡凡地活着,很少會引起別人的驚奇,也不會被別人羨慕。
但他們卻是這世界上最不可缺少的一羣,亞馬卻絕對不是這種人!
他做的每件事,幾乎都是別人無法預料得到的,他遭遇的每件事也都不是自己所能預料得到的!
所以他每天的結果,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因為他天生就是個傳奇人物。
雷玉峯大概也是個傳奇性的人物,只不過他所遇的傳奇事物沒有亞馬的多。
所以他在盯視着亞馬的時候,神情雖仍然冷靜,額上卻似已有汗珠在閃着光。
他凝視着亞馬,目光已很久很久沒有移動,亞馬仍是吊兒郎當地拈花微笑。
雷玉峯終於開口道:好,好功夫!
亞馬微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錯!
還是和剛才同樣的兩句話,但現在聽起來,味道卻已不同。
雷玉峯突然眼神一閃,只見亞馬身後的大廳處,出現四條人影,悄悄接近
亞馬卻已從這四條人影的腳步聲中,分辨出她們的聲音,他並不回頭,只是笑道:棲霞四鳳?
突然亞馬的眼神也是一動,只見雷玉峯的背後也出現三條人影,腳步聲比四鳳更輕。
雷玉峯竟也能從這麼輕的腳步聲中,分辨出他們的聲音,他也不回頭,只是笑道:好極了!棲霞三鷹、四鳳,全都到齊啦!
原來這三位健壯魁武的大漢,竟是近年來名動江湖的高手棲霞三鷹。
這三鷹、四鳳已緩緩地將亞馬合圍在中間。
亞馬仍是輕輕鬆鬆地站着,一點也沒有畏懼之意。
雷玉峯笑道:你還不走?
亞馬道:我為甚麼要走?
亞馬道:我是為了一個問題來的,誰能回答我這個問題,我立刻就走!
雷玉峯道:甚麼問題?
亞馬道:蕭潔潔在哪裏?
雷玉峯突然閉住了嘴。
這本是章虛道人也想知道的問題,所以這三鷹、四鳳自然也無法回答。
亞馬嘆道:我知道答案一定在這裏,你們既然不告訴我,我就只好繼續賴在這裏
他的話沒説完,偏院一旁的小閣樓內卻傳來一個清脆悦耳的聲音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突然間亞馬臉色大變,突地拔空而起,一個倒翻,騰身上了那座大廳的屋頂!
三鷹、四鳳同時輕叱:哪裏走!
等他七人也追上屋頂,亞馬早已不知去向
亞馬也曾跟無翼蝙蝠比賽過腳程,也曾被紅髮鬼婆追的逃了一天一夜。
可是從沒有像這次,逃得比兔子還要快,簡直是比逃命還要匆忙。
慌不擇路地越屋而過,更遠處又有另一叢屋宇。
亞馬衡量自己的力量,利用這全速往前的衝力,吸了口清氣,縱身就要直接飛越過去!
他不在乎這樣騰空飛掠的姿勢美妙與否
就在他飛越之時,偶而覷見下面那空地一處荷池邊,有一個窈窕的人影,在向他招手!
他心中猛地一突,立刻使一個千斤墜硬生生地將身形扭轉直下,恰恰就落到了這位美女的面前。
那少女脱口讚道:好身法!
亞馬亦失聲道:是你?
原來這少女竟是雷玉芝,他又驚又喜,拉起她的小手道:聽説你在關外
雷玉芝來不及答話,已將他塞入身後假山石縫中,然後轉身擋在前面,故意裝成在欣賞池中將要綻放的荷花。
果然一陣衣袂震風之聲,先是棲霞三鷹、四鳳,一掠而過,接着竟是雷玉峯出現。
如果不是他剛才全力對付亞馬而有點氣息急促,亞馬是完全聽不到他半點腳步之聲的!
跟他做了這麼久的朋友,只知道雷玉峯武功不凡,絕未料到他的功力竟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雷玉峯見到這個妹妹,竟然全無好臉色,冷冷道:你居然回來了?你居然也知道這裏是你的家?
雷玉芝對這個哥哥似乎也並無好感,聲音更冷,道:不是我的家,是你的!你想要隻手遮天,為所欲為,我就只好趕緊把自己嫁掉,還回來幹甚麼?
頓了一頓,雷玉芝長嘆道:我到外面去流浪了那麼久,找來找去,能值得我嫁的男人,就只有一個
雷玉峯冷哼道:那你還不快點跟他去?
雷玉芝道:不用你趕,我這次回來,只不過是要拿一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再跟娘打個招呼,馬上就走,再也不回來了!
雷玉峯冷哼一聲,道:那就再見!
一墊腳掠到對面的屋檐上,又道:那個人是誰?
雷玉芝道:哪個人?
雷玉峯道:你要嫁的那個人
雷玉芝咬牙道:你的目的只不過是要我趕快從你眼前消失,又何必在乎他是誰?
雷玉峯哼了一聲道:如果你看中的是亞馬,你最好趕快去追,他剛剛才從我眼前跑掉了!
雷玉芝忽然大笑了起來,道:你才應該趕緊去追,我知道這個人跑得比兔子還快!
雷玉峯果然急急越過屋頂,疾追了去。
雷玉芝伸出纖纖玉手,將亞馬從假山石後面拉了出來。
亞馬心中七上八下,滿心不是滋味。
他和她曾經多少次同生共死
他和她也曾經多少次同衾而寢
亞馬承認她絕對是個好女人,但是他從未想要與她成為夫妻。
亞馬知道自己得了一種絕症,他不要再去害任何女人!
絕症的意思,就是絕對治不好的病,一定會走上絕路的病
流浪豈非就是一種絕症!
雷玉芝卻非常能體諒他這種心情,畢竟他倆好幾次都差一點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輕輕拍拍他的手道:放心,剛才我只不過是唬唬他,把他打發走,我不會打算嫁給你的!
亞馬這才放下心頭一塊石頭。
她又拉他道:來,先到我房裏去,他們打破頭也想不到你會躲在我房裏
她的閨房就跟她的人一樣,美麗、簡潔、淡雅又實用。
如果説亞馬是個男浪子,那麼她便是女浪子!
她有這麼好的家世背景,卻寧可終年在外面流浪而不回家。
這也是亞馬第一次踏入她的閨房,他從未見過這麼簡單樸素的閨房,每件東西都是必須用到的,每件東西都放在最能用得到的地方!
譬如她的牀就在窗下,以便任何風吹草動,便可越窗而出
才一進門,她就把他推向裏面一間浴室,道:趕快去把你身上的野女人味洗掉,我受不了!
亞馬苦笑,他知道雷玉芝身上是絕對不用任何胭粉化妝品的!
浴室裏好大一隻木盆,大概是這樣的富貴人家訂做的。亞馬知道她最愛泡在水裏,他第一次遇見她時,她就正在瀑布底下洗澡
好大的木盆裏有好大一盆熱水,就好像早就準備好要讓他洗澡一樣!
亞馬笑笑,他用不着跟她客氣,所以他衣服一脱就泡進了熱水裏。
熱氣瀰漫中,他見到了窈窕的人影。
是雷玉芝她也褪下自己的衣衫,一腳就跨進了他的澡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