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日記摘錄)
船上的生活有些值得一提的。非常平靜。很幸運地,我的白髮令我不必像其他人一樣,毫無尊嚴地跑上跑下要蘋果,拿着雞蛋和番茄在甲板上跑來跑去,更糟的是“比爾兄弟”等一類令人難受的遊戲。我總是搞不清楚在這類遊樂運動的痛苦歷程中,能得到什麼樂趣。但是世界上傻蛋太多了,人們一面為傻蛋的存在讚美上帝,卻又一面遠離他們。
我有幸是個優越的航海者。彼吉特,這可憐的傢伙卻不是。我們船一出索倫,他的臉色就已轉綠。我想我另一個所謂的秘書也患了暈船症。不管如何,他一直還未露過面。然而或許不是暈船,而是一種高明手段。最值得慶幸的是,我還沒被他煩過。
大致來説,船上的人就像一羣癩蛤蟆一樣,只有兩位高雅的橋牌搭檔和一位儀態高雅的女子——克雷倫絲-布萊兒夫人。當然,我在城裏遇見過她。她是我所知道的少數懂得幽默的女子之一。我喜歡跟她交談,如果不是有一個像(蟲戚)一樣,沉默寡言的長腿傢伙老是跟在她屁股後面,我會更喜歡。我無法想像這位瑞斯上校真的令她感到愉快?他的外表是不錯,但是卻乏味得一如陰溝裏的水。他是那些女小説家和少女們經常為之瘋狂的強壯而沉默的男子。
在我們離開馬得拉羣島之後,彼吉特掙扎着起身到甲板上,並以空洞的聲音嘎嘎地談着關於工作的事。誰發神經病要在船上工作?沒錯,我是答應出版商在今年初夏交出我的“回憶錄”,但是那有怎麼樣?誰真的會讀“回憶錄”?鄉下的老太婆。何況,我回憶錄又有什麼價值?我一生曾對抗過許多所謂的名人。在彼吉特從旁協助之下,我杜撰了有關他們的一些乏味的軼事。而事情的真相是,彼吉特太忠於他的工作了,他不讓我虛構有關我可能遇見過,但事實上沒遇見過的人物的軼聞。
我試着用軟工夫對付他。
“你仍然看起來像是遇到海難的人一樣,我親愛的秘書,”我心平氣和地説,“你所需要的是一張陽光下的甲板椅。不——不要再説了,工作可以等。”
接下去我所知道的是,他正為了找另一個額外的房間而操心。“在您的房間裏沒有地方可以工作,尤斯特士爵士。裏面堆滿了行李箱。”
他的口氣可能讓你覺得,行李箱都好像是一些黑甲蟲一樣,不應該擺在艙房裏。
我向他解釋説,他可能不瞭解,但是旅行時通常都要帶些更換的衣服。他微弱地一笑,他總是如此對付我的幽默企圖,然後回到他手邊的工作。
“而且我們幾乎無法在我那小洞裏工作。”
我知道彼吉特所説的“小洞”——他通常都擁有船上最好的艙房。
“我很遺憾這一次船長沒有對你特別關照,”我嘲諷地説。“也許你想把你一些多出的行李丟到我房間裏去?”
對彼吉特這種人使用嘲諷是危險的,他馬上變得開朗起來。
“呃,如果我能夠搬掉打字機和文具箱——”
那文具箱足足有幾噸重,給搬運工添了很多麻煩,而彼吉特生活的目標就是要騙我接受這些廢物。這是我們之間永久的爭戰,他似乎將之當作是我特別的私人財產。而就我這方面來説,秘書唯一的用處就只是在照顧這些東西而已。
“我們會找到另一個房間,”我急急地説。
事情似乎很單純,但是彼吉特是一個喜歡製造神秘的人。第二天他來找我,一張臉好象文藝復興時期的謀叛者一樣。
“您知道,您要我把十七號房當作辦公室?”
“嗯,怎麼樣?是不是文具箱卡在門口進不去了?”
“每間艙房的門口尺寸都一樣,”彼吉特嚴肅地回答説,“但是我告訴您,尤斯特士爵士,關於那間艙房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讀過的那本“上鋪”的記憶浮現我的腦海。
“如果你的意思是説裏面有鬼,”我説“我們又不在那裏睡,我看不出有什麼關係,鬼對打字機沒什麼影響。”
彼吉特説,不是鬼的問題,再説,他也沒得到十七號房。他告訴我冗長而斷章取義的經過情形。顯然,還有一個契切斯特先生,一個叫貝汀菲爾的女孩跟他爭那個房間,而且幾乎動起武來。不用説,自然是那個女孩勝了,而彼吉特顯然為這件事感到惱怒。
“十三號房和二十八號房都是更好的艙房,”他反覆地説,“但是他們看都不看一眼。”
“哦,”我止住呵欠説,“不要再談這件事了,我親愛的彼吉特。”
他埋怨地看了一眼。
“是您告訴我要十七號房的。”
彼吉特有點像是熱鍋裏的螞蟻一樣。
“我的好秘書,”我試着説,“我提到十七號房,是因為我碰巧看到它空着。但是我並沒要你拼死去爭取那間艙房——十三號或二十八號房對我們來説一樣好。”
他一副受傷害的樣子。
“不只是這樣,還有,”他堅持説,“貝汀菲爾小姐得到那間艙房,但是,今天早上我卻看到契切斯特鬼鬼崇崇地從裏面走出來。”
我厲色瞪他。
“如果你是想要背後説契切斯特——他是一個教士,雖然是一個有害的人——和那迷人的小女孩安妮-貝汀菲爾的壞話,我是一句也不會相信你的。”我冷冷地説,“安妮-貝汀菲爾是一位非常好的女孩——有一雙特別的美腿。我敢説她有一雙整條船上最美的腿。”
彼吉特不喜歡我對安妮-貝汀菲爾的腿所下的評語。他是那種從來不注意腿的人——即使注意了,他是寧死也不會説的。他覺得我對這種東西的欣賞是輕浮的。我喜歡令彼吉特不安,因此我惡意地繼續説:
“既然你已跟她認識,你可以請她明天晚上跟我們一起吃飯。那是化裝舞會。還有,順便告訴你,你最好去幫我選一件化裝服來。”
“你不會去參加化裝舞會吧?”彼吉特以驚懼的聲調説。
我可以瞭解,這在他觀念中,與我的尊嚴是如何的不相容。我並無意穿上化裝服,但是彼吉特的大為窘迫,使我不想説明真相。
“你是什麼意思?”我説,“我當然要穿,你也一樣要穿。”
彼吉特聳聳肩。
“所以,趕快去幫我選一件來。”我下結論説。
“我想大概沒有適合您的尺碼,”彼吉特輕聲説,用眼睛大量着我的身材。
雖然是無意的,彼吉特有時很容易得罪人。
“還有,到餐廳訂六個人的位子,”我説,“我們要邀請船長、美腿女孩、布萊兒夫人——”
“您不邀請瑞斯上校的話,就請不到布萊兒夫人,”彼吉特插嘴説,“他已請她一起吃飯,我知道。”
彼吉特總是無所不知。我被他難到了。
“瑞斯是誰?”我憤怒地問。
如同我剛剛所説的,彼吉特總是無所不知——或自認為是無所不知。他再度顯出神秘兮兮的樣子。
“他們説他是一個特務工作人員,尤斯特士爵士。我看他比較像是個大槍手。但是我當然不敢確定。”
“那不是跟政府當局一樣嗎?”我高聲説,“船上有個人,他的工作是攜帶秘密文件,而他們卻將它交給一個只想過平靜生活的局外人。”
彼吉特看起來更加地神秘兮兮。他趨向前來,壓低嗓音説:
“如果您問我,我會説整件事情都非常奇怪,尤斯特士爵士。想想我們出發前我的病。”
“我的好秘書,”我粗魯地打斷他的話,“那是膽汁過多症,你常常患的膽汁過多症。”
彼吉特有點畏縮。
“那不是平常的膽汁過多症。這次——”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告訴我你身體狀況的詳情,彼吉特。我不想聽。”
“好,尤斯特士爵士。但是我相信我是被巧妙地下了毒!”
“啊!”我説,“你跟雷本説過。”
他沒否認。
“不管怎樣,尤斯特士爵士,他是這樣認為——而且他應該知道。”
“對了,那傢伙人在那裏?”我問,“一上船後,我就沒看過他。”
“他説他病了,待在艙房裏,尤斯特士爵士,”彼吉特的嗓音再次壓低。“但是我確信那是偽裝,他好從旁註意。”
“注意?”
“注意您的安全,尤斯特士爵士。萬一有人攻擊您。”
“你真是一個討人歡心的傢伙,彼吉特,”我説,“我想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如果我是你,我會化裝成死人或是劊子手去參加舞會,那適合你悽苦型的美。”
這使得他暫時閉住了口。我走上甲板。貝汀菲爾那女孩正熱烈地跟契切斯特教士交談着。女人總是喜歡親近教士。
像我這樣身材的人很討厭彎腰,但是我仍禮貌地撿起一張在教士腳旁拍動的紙張。
我沒得到他的致謝。事實上,我無法止住自己不看那紙條上所寫的字。只有一句。
“不要獨自下手,否則將更不利。”
那真是教士所有的好東西。這個叫契切斯特的傢伙是誰?我懷疑。他看起來温順得像牛奶一般。但是人的外表都很容易叫人上當,我該問問彼吉特有關他的事。彼吉特總是無所不知的。
我坐進布萊兒夫人旁邊的一張甲板椅,因此打斷了她跟瑞斯之間的密談,我順口説:時下的聖職人員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
然後我請她在今晚的化裝舞會上與我共餐。瑞斯用某種方式使他自己也包括在我的邀請裏。
午餐之後,那個叫貝汀菲爾的女孩過來加入我們喝咖啡。我對她的腿的看法是對的。那雙腿是全船最美的。我當然也要邀請她共餐。
我很想知道彼吉特在佛羅倫斯遭遇了什麼不幸的事。一提到意大利,他就變了樣。要不是我深知他這個人可敬,我早就懷疑他搞了什麼不名譽的桃色事件……
現在我開始懷疑了!即使是最受尊敬的人——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將多叫我開心。
彼吉特——不可告人的罪!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