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從電話中得到情報,知道露希拉-德瑞克五點鐘會出門找一個要好的老朋友喝茶。加上可能延誤出門的時間(忘記帶皮包、決定要不要帶雨傘、最後還在門口聊一聊),安東尼算準了她終於出了門的時間,然後在準五點二十五分來到喬治家。他想見的是艾瑞絲,不是她姑媽。一旦被她姑媽看到了,那他準沒什麼機會好跟她談話。
女僕告訴他艾瑞絲小姐剛剛回來,正在書房裏。
安東尼笑着説:“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過去。”然後走向書房。
艾瑞絲回過頭來看到他進來,嚇了一跳。
“啊,是你。”
他很快地走近她。
“怎麼啦,親愛的?”
“沒什麼。”她停了一下,然後很快地説,“沒什麼。只是我差一點被車子撞了。我自己的錯,我想是我大專心在想事情,沒有注意看馬路就蕩了過去,一部車子從拐角的地方猛衝過來,差一點就撞上我。”
他温柔地拍拍她的背部。
“你不應該那樣不小心,艾瑞絲。我在擔心你——哦!不是你奇蹟似地虎口逃生,而是你在交通頻繁的大馬路上閒蕩的原因。是什麼原因,親愛的?是有特別的原因,不是嗎?”
她點點頭。她悠悠地抬起頭來看他,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在她還沒説出話來之前,他就已看出了她要説什麼,她低沉而迅速地説:
“我害怕。”
安東尼恢復他平靜、微笑的常態,在艾瑞絲坐着的長沙發上坐了下來。
“嗨,”他説,“説來聽聽。”
“我不覺得我想要告訴你,安東尼。”
“好啦,不要像三流冒險小説裏的女英雄一樣,在開頭第一章就有某件不可能告訴人家的事,其實並沒有什麼真正的理由要這樣,只是為了想粘住男英雄,好讓小説多增加一些篇幅而已。”
她被逗得展現一抹蒼白、微弱的笑容。
“我想告訴你,安東尼,但是我不知道你會怎麼想,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
安東尼舉起一隻手,開始數指頭。
“一、一個私生子。二、一個敲人竹槓的愛人。三--”
她生氣地打斷他的話: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那種事。”
“那我就放心,”安東尼説,“好啦,快説吧,小呆瓜。”
艾瑞絲的臉上愁雲復起。
“不是什麼可笑的事。是——是關於那天晚上。”
“怎麼樣?”他的聲音嚴肅起來。
艾瑞絲説:
“你今天上午在偵訊會上,你聽到——”
她停了下來。
“很少,”安東尼説,“警官説明氯化鉀的專門性問題,以及在喬治身上發生的作用,還有探長--不是坎普,而是一一抵達盧森堡餐廳現場的那個--報告警方的證詞。再來就是喬治辦公室主任的認屍證詞。然後偵訊會便由一個温順的驗屍官宣佈延會一個星期。”
“我是説那個探長,”艾瑞絲説,“他説在桌子底下發現一個小紙袋,裏面還有一點氰化鉀粉末。”
安東尼露出很有興趣的表情。
“是的。顯然是那個在喬治的杯子下毒的人,順手把紙袋丟到桌子底下,很簡單的事。他或她不能冒被發現紙袋在他或她身上的險。”
令他大感驚訝的,艾瑞絲開始激烈地顫抖着。
“啊,不,安東尼。啊,不,不是像你所説的那樣。”
“你説什麼,親愛的?你知道什麼?”
艾瑞絲説:“那個紙袋是我丟到桌底下去的。”
他震驚地注視着她。
“聽我説,安東尼。你記得喬治怎麼喝下香檳而事情就發生的?”
他點點頭。
“太可怕了——像場噩夢。就在一切都似乎將沒事的時候發生。我是説,在餘興節目過後,燈光復起,我感到鬆了一大口氣。因為,你知道,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發現羅斯瑪麗死的。而不知道什麼緣故,我覺得我會再度看到那一幕。……我感覺到她在那裏,死了,在桌子上……”
“親愛的……”
“哦,我知道。那只是神經過敏。但是無論如何,我們都好好在那裏,沒有任何可怕的事情發生,而且突然之間,我感到一切都終於成了過去而我們都可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從頭開始。因此我跟喬治跳舞,而且我真正感到終於可以好好玩一玩,然後我們回到席上。然後喬治突然談起羅斯瑪麗,而且要我們為紀念她而乾一杯,然後他死了,而所有的噩夢又都出現了。”
“我想我那時只感到全身麻痹,站在那裏,顫抖着。你過來看他,而我退後一點,服務生跑過來,有人去找醫生。而我一直像凍僵了一樣呆呆站在那裏。然後突然一口濃痰湧向我的喉頭,眼淚開始不斷流下來,我快速打開我的皮包想拿手帕。我只是用手亂掏着,看不太清楚,拿出我的手帕。但是發現有樣東西在我的手帕裏——一個摺疊好的白紙袋,就像藥店裏包藥粉的袋子一樣。只是,你知造,安東尼,在我從家裏出發的時候,它並不在我的皮包裏。我沒有任何像那樣的東西!我是親自把來西放進我皮包的——一個粉盒、一支唇膏、手帕、梳子和幾個硬幣。有人把那個紙袋放進我皮包裏,一定是這樣。我想起了他們也在羅斯瑪麗的皮包裏發現一個同樣的紙袋,裏面也有氰化鉀粉粒。我那時嚇壞了,安東尼,我嚇得要死。我的手指突然麻痹,那個紙袋便從手巾裏滑落到桌子底下去。我沒去管它,而且也沒説什麼。我太害怕了。有人故意安排得好像是我下的毒,但是我沒有。”
安東尼發出一聲長長的哨聲。
“有沒人有看到?”他説。
艾瑞絲猶豫了一下。
“我不太清楚,”她慢慢地説,“我相信露絲注意到。但是她那時看起來那麼惶惑,因此我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注意到--或者只是空泛地看着我。”
安東尼又作了一個哨聲。
“這,”他説,“可真是一團糟。”
艾瑞絲説:
“越來越糟。我很害怕他們查出來。”
“為什麼上面沒有你的指紋?我在懷疑。他們第一件事一定是先取下指紋。”
“我想是因為我隔着一層手帕拿着。”
安東尼點點頭。
“不錯,你運氣好。”
“但是誰可能把它放進我的皮包?我整個晚上都拿着皮包。”
“那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不可能。你去跳舞的時候,把皮包留在桌上。有人可能在那個時候動了手腳。而且還有那些女人。你站起來表演一下女人在化妝室裏的行動給我看看好嗎?這種事我不可能知道。你們是聚在一起聊天,還是各自分開對鏡補妝?”
艾瑞絲考慮了一下。
“我們都到同一張化妝台——上面有一面長長大鏡子的化妝台。然後我們放下皮包照鏡子,你知道。”
“事實上我並不知道。繼續。”
“露絲在鼻子上添了些粉,仙蒂拉理理頭髮,別上一隻髮夾。我脱下狐皮披肩,看到手有點髒——一點灰塵,便走到洗手枱去。”
“把你的皮包留在化妝台上?”
“是的,我在洗手的時候,露絲還在補臉上的妝,而仙蒂拉離開,過去把大衣脱下吊好,然後回到化妝台,然後露絲過來洗手,我回到化妝台,稍微整整頭髮。”
“那麼可能是他們兩個之中的一個偷偷放進你皮包的?”
“是的,但是我無法相信露絲或仙蒂拉會做這種事。”
“你太看高人家了。仙蒂拉是那種要是活在中古世紀的話,會將仇敵活活燒死在木樁上的女人。而露絲則是最最可能的下毒者。”
“如果是露絲,為什麼她不説她看到我丟的?”
“你問倒我了。如果是露絲故意安排陷害你,那麼她一定不會讓你脱身。因此看起來似乎不是露絲。而那個服務生又是最不可能的。服務生,服務生!對了,要是那個服務生是個外來的,一個特殊的服務生,特別為了那天晚上而請來的……但是我們那一桌的服務生卻只有吉瑟普和皮爾雷,他們又不像……”
艾瑞絲嘆了一口氣。
“我很高興我告訴了你。沒有其他人會知道吧?只有我和你?”
安東尼有點為難地注視着她。
“沒有辦法這樣,艾瑞絲。事實上,你現在就要跟我搭計程車到坎普那裏去。我們不能瞞着不説。”
“啊,不,安東尼。他們會認為是我殺害喬治的。”
“要是你不説,他們當然這樣認為,要是他們以後發現的話!到時你的解釋便站不住腳了。要是你現在自動出面説明,還有被採信的可能。”
“求求你,安東尼。”
“聽着,艾瑞絲,你的處境很危險。但是不管怎麼樣,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紙是包不住火的。”
“哦,安東尼,你非這樣高尚不可嗎?”
“你是,”安東尼説,“擊中了我的要害!但是不管怎麼説,我們還是要去找坎普!現在就去!”
她不情願地跟他走到客廳,他抓起她丟在椅子上的外套,要她穿上。
她的雙眼充滿了反抗與恐懼的神色,但是安東尼毫無讓步的意思。他説:
“我們到廣場那邊去叫計程車。”
當他們走向大廳門口時,門鈴大響。
艾瑞絲叫了一聲。
“我忘了。是露絲。她下班要來商討安排喪禮的事。後天舉行。我想在露希拉姑媽不在的時候,我們比較好商討。她老是會把事情搞複雜。”
安東尼趨向前去。打開門。
露絲看起來一副疲累而衣着有點凌亂的樣子。她提着一隻大型手提箱。
“抱歉我遲到了,今天晚上的地下火車擠死人了,所以我不得不改塔巴士。等了三班才搭上,又一部計程車都看不到。”
安東尼心想,辦事效率超人的露絲向人家道歉的機會少之又少。可以看出來喬治的死,已破壞了她的超人效率。
艾瑞絲説:
“我現在沒有辦法跟你去了,安東尼。露絲和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須商討。”
安東尼堅定地説:
“我恐怕得説我的事情比較重要……很抱歉,菜辛小姐,但是真的很重要。”
露絲迅速地説:
“沒關係,布朗恩先生。我可以等德瑞克夫人回來再跟她商討安排也一樣。”她微微一笑。“我應付得了她的,你知道。”
“我相信你應付得了任何人,萊辛小組,”安東尼欽佩地説。
“艾瑞絲,你有什麼特別要交代的?”
“沒有。我提議由我們兩人商討決定,只是因為露希拉姑媽常常拿不定主意,改來改去的,造成對你的干擾,你有那麼多事情要辦。但是我真的不在乎舉行什麼樣的喪禮!露希拉姑媽喜歡喪禮,但是我恨透了那些形式。人死了是要埋葬,但是我討厭那些自擾的禮儀。那對死去的人來説並不重要,他們已經脱離了苦難。人死了又不會回來看熱鬧!”
“走吧,”安東尼説,同時把她拖出門去。
一部計程車正好在廣場那邊慢慢兜着,安東尼攔了下來,開門讓艾瑞絲先進去。
“告訴我,大美人,”在告訴司機開到蘇格蘭警場去之後,他説,“你在大廳裏説人死了不會回來,到底是誰讓你覺得有必要這樣説一説的?是喬治的鬼魂,還是羅斯瑪麗的?”
“不是!都不是!我告訴你,我只是討厭喪禮,如此而已。”
安東尼嘆了一口氣。
“我一定是通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