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征住在解放路六號,是一座修繕保養很好的法式小洋樓,前院大門正對着省政府北偏門,後院瀕臨黑水灣公園,公園內有一座不高不陡的英雄山,鄰近的八號西班牙式小樓住着省委書記林白。
趙長征每天早晨有爬山的習慣,也許是昨晚下過雨的緣故,早上一出門,就透着沁人心脾的新鮮空氣。
此時的黑水灣公園還蒙在濡濕的水霧之中,整個公園藉着山勢起起伏伏的綠色愈加青翠葱蘢,似乎一伸手就能在空氣中撈住一把綿綿的霧絮。不時有大顆大顆的水珠自樹葉上悠然滑落,滴答在潮濕的地面上,打在趙長征的肩上。
趙長征下意識地用雙手搓了搓臉,用鼻翼深吸着濃郁而芬芳的空氣,用目光遠眺着青翠欲滴的綠色,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他伸開雙臂做了一個擴胸動作,踩着濕漉漉的石階,向英雄山山頂上的人民英雄紀念碑爬去。
遠處是城市高高低低的建築,以及如蛟龍一般貫穿東州的黑水河,晨霧中似有似無的黑水河像畫一樣縹緲。
趙長征極目遠眺,為日新月異的東州城而興奮,作為一省之長,他每天利用早晨上山之際都要反省自己工作中的利弊得失,昨晚省委常委會上研究整合全省經濟佈局,會開得太晚,他一宿沒睡好,現在望着滿山青翠,他更想聞聞松風,聽聽鳥語,欣賞欣賞山下的城市風貌和遠處那條風姿綽約的黑水河。
快爬到人民英雄紀念碑時,突然有人喊:“趙省長,您終於來了,我等您快一個小時了。”
趙長征抬頭一看,原來是東州市市長夏聞天。趙長征心中不禁暗笑,好個夏聞天早晨爬山你都不讓我消停,知道我每天早晨爬山,竟然處心積慮地在這兒等着我!
夏聞天正是這麼想的,他當過不到一年的副省長,瞭解趙長征早晨有爬山的習慣,所以,一大早他就在山頂上等,果然等到了趙長征。
夏聞天之所以不去趙長征的辦公室,一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揹着洪文山向趙長征彙報工作,二是省得見趙長征排號。
“聞天,怎麼一大早就來堵我?有什麼事不能到辦公室談?”趙長征略顯意外地問。
“長征同志,想和你説點心裏話,怕辦公室不方便。”夏聞天與趙長征握了握手説。
“聽你的口氣好像遇到不順心的事了?”趙長征伸展着雙臂問。
“趙省長,還真讓您説着了,我就是想找你訴訴苦!”
“説説看,是不是工作上與洪文山撞車了?”
“長征同志,”夏聞天牢騷滿腹地説,“簡直一個瞎指揮嘛!只顧眼前,不顧長遠;只講局部,不看全局;只講計劃不講規劃,這樣下去,東州這台啓動全省經濟的發動機非熄火不可!”
“聞天,冷靜點,先不要給文山同志扣大帽子,説點具體的。”趙長征平和地説。
“當初肖鴻林為了他兒子的瓊水花園,武斷地把花博園的地址設在了瓊水湖畔,今日危害已經日益顯現,花博園已接待遊客突破三千萬人次,瓊水湖周邊房地產開發如雨後春筍一樣冒了出來,帶動這輪房地產開發的單位八成是省市各大機關的度假中心、培訓中心,其實,都是在變相修建賓館酒店,東州五百萬市民的飲水安全受到了嚴重威脅,這種掠奪式的破壞性的房地產開發如果不及時制止,後果會不堪設想。我在市委常委會上及時提出了這個問題,希望引起常委們的高度重視,沒想到文山同志説,受‘肖賈大案’的影響,外商不來了,財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美國公開把東州列為高風險投資區,國內方方面面的人就更不願意來了,老百姓很悲觀,洪文山認為,東州經濟至少要在低谷中徘徊三到五年,但是,東州老百姓不可能給我們三五年時間,一年都不會給我們的,如果今年遏制不住東州經濟繼續滑坡的趨勢,我們就呆不下去了,所以,任何能迅速扭轉東州經濟發展被動局面的措施都是好措施,花博園的旅遊業和房地產開發無疑讓我們看到了啓動東州經濟的希望,利大於弊,所以不能遏制,要大力支持,任何有利於東州經濟走出低谷的措施都是科學的,為此,我們必須背水一戰!”
“這叫什麼話,簡直是急功近利的偽科學嘛。”趙長征目光犀利,嚴肅地説,“東州作為全國最重要的老工業基地,必須探索出一條新型工業化的道路,這就要求充分發揮科技進步和創新在經濟發展中的巨大作用,如果不從根本上轉變經濟增長方式,能源資源都將難以為繼,這個道理文山同志不會不懂的。聞天啊,黨政一把手政見不同不利於班子團結,我也時常與林白同志觀點撞車,怎麼辦?多溝通,多通氣,文山同志對東州的現狀着急,可以理解,但是越急越要冷靜,回頭我也找機會和他談談,不過最主要的是你們之間要好好談談,不怕意見相左,就怕悶着,越悶意見越大,越難溝通,聞天,你年輕要主動些,你是經濟方面的專家,但是文山同志實際工作經驗豐富,你們倆要配合好了,何愁東州經濟不騰飛?”
趙長征的話語重心長,夏聞天心服口服。
“長征同志,我這個人在大學呆久了,身上書生氣重,也許清高過了頭,我會主動找文山同志談的。”
“這就對了嘛,聞天,還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最近省礦產資源廳廳長向我反映,皇縣的鉬礦亂採亂開、盜採盜開情況嚴重,皇縣的鉬礦是我省最重要的礦產資源,我希望好好整頓一下,要保障國有資產不能流失。另外,全國安全生產形勢很嚴峻,應該説是礦難如麻呀,我不允許在清江省發生類似事件。”趙長征目光如炬地説。
“趙省長,您放心,關於皇縣鉬礦的整頓工作,我已經交代給主管副市長何振東,相信亂採亂開、盜採盜開情況很快會得到遏制。”
夏聞天上任以來,一直奔走於大中型企業之間,他深知中央和省委將他這個經濟學博士安排在東州這個老工業基地當市長,是頗有用意的,在自己任期內,如果東州的大中型企業沒有起色,就無法向中央和省委交代,更對不起八百萬東州老百姓,因此,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去皇縣看看,今天趙省長明確提出要重視皇縣鉬礦的整頓工作,無疑給夏聞天打了一針清醒劑,他心想,萬事開頭難,絕不能在自己工作處處被動的情況下,讓皇縣鉬礦節外生枝,畢竟安全猛於虎,責任大於天啊!
從山上下來,夏聞天鑽進自己的專車悄然而去,趙長征目送夏聞天走後,深深陷入沉思。東州市如果不發生震驚中外的“肖賈”腐敗大案,林白就會順利上調中央,如果中央不空降一位省委書記,自己也就理所當然地接替林白任省委書記,當然,省委副書記劉光大當過常務副省長,黨政工作都很熟悉,又比自己年輕,也有可能接任林白任省委書記,但是,更有可能在自己接替林白後擔當省長一職。
政壇上本來就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的,一場驚心動魄的反腐敗鬥爭過後,肖鴻林、賈朝軒等人腐敗掉了,也耽誤了趙長征和林白、劉光大的政治前程。
按理説東州作為清江省的省會城市發生這麼嚴重的腐敗大案,林白和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還好,中央並未各打五十大板,只是隨着“肖賈”腐敗大案的塵埃落定,本來可以更上一層樓的政治命運發生了改變。
由於趙長征是從東州一步一步幹起來的,肖鴻林、賈朝軒等人與自己共事二十多年,都曾經是自己的老部下,突然腐敗掉了,知情者罵他對老部下不講人情,不知情的幹部羣眾卻説,若不是趙長征包庇護短,“肖賈”等人也不會走得這麼遠。這讓趙長征陷入了輿論的被動。
其實,趙長征目送夏聞天上車時,被剛剛走出家門的林白看了個正着,林白怔了一下搖搖頭微笑着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