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林娟娟和鄭衞國早早地就來到首都機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還有比他們來得更早的,而且已經在廊橋上了。
黃瀚晨並未見過夏聞天,水敬洪雖然認識夏聞天,但並未直接打過交道。當黃瀚晨走出機艙時,丁能通趕緊迎上去介紹,因為丁能通在談北京花園時,和賈朝軒一起去香港見過黃瀚晨。
“黃先生,這位是東州市市長夏聞天,特意從東州飛到北京來見您的!”
夏聞天不乏儒雅風度,文質彬彬地走上前説:“黃先生,我知道您此次進京行程安排得很緊,我只耽誤您半個小時,我在機場安排好了貴賓室。”
水敬洪攔上去説:“夏市長,咱們昨天電話裏不是溝通好了嗎?黃先生中午有重要活動。”
這時,北京花園總經理朱明麗迎上來:“黃先生,明明我們和夏市長約好了今天上午十點,是我們先違約的,這才推遲到了晚上。”
“明麗,”水敬洪拉着臉問,“上午和晚上有區別嗎?”
黃瀚晨一揮手説:“既然夏市長百忙之中撥冗要見老朽,那就請吧!”
黃瀚晨一口應下,是不想看到水敬洪和朱明麗打嘴仗,一個是黃河集團總經理,一個給自己當過多年的秘書,手心手背都是肉,別讓外人看笑話。
本來黃瀚晨這次到北京,是想看看在北京投資的項目進展情況,見夏聞天原本就是在計劃之中的,既然他接到飛機艙口了,可見誠意頗深。
黃瀚晨母親早年在清江大學宗教系讀過書,老母親雖然九十六七歲了,身體還算硬朗,念念不忘在清江讀書的歲月,丁能通當年為了能與香港黃河集團合作經營北京花園,對黃瀚晨的身世做過詳細的瞭解,這次夏聞天進京前,丁能通出了一個金點子,讓夏聞天為黃瀚晨準備了一件特殊的禮物。
大家在貴賓室就座後,黃瀚晨先給夏聞天一個下馬威:“夏市長,既然我們見面了,我得先向你告狀啊!”
夏聞天心裏一緊,他沒想到,黃瀚晨還會向他告狀。
“黃先生,您儘管講,只要是東州的事,一切好商量。”夏聞天謙和地説。
“夏市長,我知道你這次進京見我的目的,無非是希望香港黃河集團在東州經濟最困難的時候去投資,以香港黃河集團在東南亞一帶甚至全球的影響,只要我們去投資,一定會起到示範效應,這樣東州經濟就可以借船出海了,可是我本人原本不太希望在東州投資的,原因不是因為什麼‘肖賈大案’的影響,‘肖賈’二人雖然是貪官,但並未影響東州的投資環境,現在貪官倒了,投資環境反倒變壞了,我百思不得其解。”黃瀚晨開口就給夏聞天一個尷尬。
夏聞天聽得莫名其妙:“黃先生,東州投資環境壞在哪兒了呢?”
“我們香港黃河集團在東州的投資不多,一個是與原來的北都集團合作開發的五星級酒店北都大飯店,這也是我們在東州投得最多的一個項目,再就是在皇縣投資的鉬礦,現在我們已經將鉬礦賣掉了,夏市長,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賣掉了嗎?”
“為什麼?”夏聞天不解地問。
“因為皇縣縣委縣政府逼着我們賣給了羅氏公司,聽説這個公司的後台很硬!”黃瀚晨的女助理插嘴説。
“夏市長,俗話説得好,強龍鬥不過地頭蛇呀,我們只好賣掉了鉬礦,不瞭解情況的還以為香港黃河集團是擔心受‘肖賈大案’牽連才撤資的,所以是不是在東州繼續投資,我一直顧慮重重啊!”
夏聞天聽罷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看來皇縣出了問題了,不僅僅是小鉬礦遍地開花管理混亂的問題,能把香港黃河集團擠對走,怕是有權力從中作梗,莫非皇縣也像全國其它採礦區一樣出現了官商勾結?這個問題緊緊鎖住了夏聞天的眉頭,但眼下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
夏聞天舒展眉頭微笑着説:“黃先生,實在對不起,我上任不久,情況還不太清楚,這件事我會認真處理的。丁主任,這個羅氏集團的老闆是什麼人?怎麼這麼大的能量?”
丁能通聽罷心裏一陣發虛,前些日子去皇縣,小梅説,是水敬洪主動要轉讓鉬礦,找到了張鐵男,張鐵男出面找到小梅,她才出面會同幾個大股東買下了香港黃河集團的鉬礦,如今看來,羅氏鉬礦背後大有文章啊!
當年林大可任縣長時,羅小梅是皇縣駐京辦主任,為了能讓香港黃河集團到皇縣投資,羅小梅費盡心機,親自遊説自己和賈朝軒説服水敬洪去皇縣考察,就在那次考察,丁能通拜倒在羅小梅的石榴裙下,想不到羅小梅當初招商引資開發的鉬礦,如今成了她自己的,這其中一定奧妙無窮。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在皇縣遇到的盜礦礦難,丁能通更加為這個心愛的女人捏了把汗。
“夏市長,好像姓羅。”丁能通詭譎地回答。
夏聞天聽罷鼻子差點氣歪,心想,羅氏集團的老闆當然姓羅了,怎奈家醜不可外揚,夏聞天不想過多糾纏這個問題。
水敬洪在旁邊冷哼了一聲,水敬洪最清楚丁能通與羅小梅的關係,怎奈當着黃瀚晨的面不好發作。
黃瀚晨並不想把事情搞僵,不過是想給夏聞天來個下馬威,好讓自己迴旋的餘地大一些,其實那個鉬礦雖然賣給了羅小梅,但並沒有什麼損失。
“夏市長,關於您此行的目的我已經清楚了,早年我的母親在清江大學讀過書,造福東州也是老母親的宿願。我對國際會展中心這個項目也很感興趣,只是我們更看好全國第一高五星級酒店的領袖效應,這不僅是個賺錢的項目,而且對黃河實業的股票有利,夏市長,能不能把兩個項目捏在一起搞,會展和酒店業本來就是互相促進的。”
這是夏聞天沒有想到的,因為,此次進京的目的是想説服黃瀚晨放棄全國第一高五星級酒店只搞國際會展中心,如果兩個項目都搞對拉動東州經濟當然是有利的,但是動遷的老百姓太多,補償不到位,就會引發羣訪,幾千户老百姓要是鬧起來,不僅省裏會問責,甚至會驚動中央。
“黃先生,我作為東州市市長,歡迎香港黃河集團到東州大展宏圖,只是給老百姓的補償一定要到位,因為東州經濟發展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惠及老百姓,我不希望市民在動遷補償的問題上受到委屈。”夏聞天把醜話説在了前頭。
“夏市長,我不喜歡中國的范蠡,我更喜歡美國的本傑明·富蘭克林,作為中國春秋時期最重要的戰略家與商人,范蠡不斷地改變自己以遷就社會,他先是逃離了政治,在積累大筆財富後,又將財富贈給鄰居,以減輕可能招致的嫉妒,但是富蘭克林卻利用他的智慧、能力和奉獻精神建立未來的社會,他修建圖書館,為年輕人寫箴言,參與美國憲法的制定,范蠡通過不斷自我退隱,或許完成了對自身意義的追求,但是富蘭克林卻推動人們更有遠見、能力、動力,在參與締造一個更美好的社會中,他也獲取了自身的意義。”
“黃先生,我聽懂了您的意思,非常敬佩您有富蘭克林的胸懷!我這次來給您帶了一份特殊的禮物,黃先生一定會喜歡的。”
這時,龍小波捧上來一個精緻的檔案夾,夏聞天接過檔案夾,親手遞給黃瀚晨,黃瀚晨打開一看,眼圈頓時紅了,原來這是黃先生的母親早年在清江大學讀書時期檔案的影印件,其中包括老人家在宗教系就讀的檔案、高中推薦信、入學登記表、成績單等,大多是她親筆寫的字。
這份特殊的禮物對黃瀚晨來説太珍貴了,他激動地連聲説:“謝謝!謝謝!”
夏聞天第一次領教了丁能通的詭譎,如果讓水敬洪牽着鼻子走,事情辦得不會這麼順利。
奔馳車疾駛在首都機場高速公路上,夏聞天的情緒非常好,丁能通覺得遊説夏市長去加拿大考察的時機到了,便一邊開車一邊問:“夏市長,東州地鐵工程什麼時候能批下來?”
“肖鴻林在任時就有眉目了,後來他腐敗掉了,事情就擱淺了,地鐵是全世界特大城市解決交通問題的必然手段,中心城市發展已經進入地鐵經濟時代,東州的地鐵遲早要上。”夏聞天堅定地説。
“夏市長,加拿大布朗公司一直對參與東州的地鐵建設感興趣,他們中國區總經理也就是省駐京辦主任薪澤金的弟弟薪澤銀,一直想邀請您去加拿大布朗公司考察訪問,不知道您感不感興趣?”丁能通慎重地問。
“能通,你的意思呢?”夏聞天反問道。
“加拿大布朗公司在全球地鐵公司中排名前三位,像這樣有實力的公司,別的城市求之不得呢,我們不應該置之不理,何況他們對東州的地鐵建設已經進行了可行性研究,我們報給國家發改委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就是布朗公司提供的。”
“能通,我聽説你老婆孩子在加拿大,是不是想老婆了?”夏聞天一語道破,説得丁能通臉通紅。
“夏市長,我可是出於公心,沒有半點私念。”
夏聞天聽罷哈哈大笑。
第二天丁能通陪夏聞天跑了幾個部委後,下午去中央黨校看望了省委副書記劉光大。傍晚,夏聞天乘飛機趕回了東州。
丁能通送走夏聞天走出首都機場候機大廳,想起了鄭衞國,他從朱明麗那兒得知,這兩天林娟娟和鄭衞國一起陪着黃瀚晨。
丁能通覺得既然知道鄭衞國到北京了,自己當大師兄的就應該主動請小師弟吃個飯,敍敍舊,畢竟自己處境比鄭衞國要好,以鄭衞國的智商,他一定會想到自己已經知道他到北京了。之所以不與自己聯繫,想必對自己有想法。
想到這兒,丁能通撥通了鄭衞國的手機,鄭衞國接到丁能通的電話有些驚訝,因為自從自己被雙開後,過去圍着自己前呼後擁的人一下子無影無蹤了,若不是林娟娟不嫌棄自己,聘為總經理,恐怕自己還為生計發愁呢。丁能通有今天的結局真是萬幸,他敢主動與自己聯繫,説明丁能通是個有情有義有膽量的人,並沒有一切以烏紗帽為中心,鄭衞國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很痛快地答應了。
鄭衞國很長時間沒來北京花園了,當他踏進北京花園時,他百感交集。丁能通在鹿鳴春餐廳訂了一個小包房,點了四個清淡小菜,一瓶北京二鍋頭,兩個人一杯酒下肚,鄭衞國眼淚就湧了出來。
“通哥,人生真是命運無常啊,我在政治上一直躊躇滿志,想不到今天卻寄人籬下混飯吃了!”
“衞國,凡事往開裏想,或許你經過這場劫難,能變成一位成功的企業家,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人生都是禍福相伴的。”丁能通安慰道。
“通哥,難道你心中對洪文山就一點恨也沒有?肖市長怎麼説都是他害死的!”鄭衞國咬牙切齒地説。
“衞國,話不能這麼説,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洪書記是依照黨紀國法辦案,怎麼説是人家害死的呢?”丁能通反駁道。
“通哥,你變了,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也難怪,你雖然市政府副秘書長的頭銜被拿掉了,但畢竟還是駐京辦主任,我聽説洪文山一直主張拿下你,是夏市長力保,你才重新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像洪文山這種黨棍,就應該讓他身敗名裂!”鄭衞國惡狠狠地説。
“衞國,你可千萬別做傻事,我看你的情緒不對頭!”丁能通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提醒道。
“通哥,你放心,我不會做蠢事的,即使做了什麼,也不會連累你的!”鄭衞國冷笑着説。
“衞國,還有誰比我更瞭解你,你心裏似乎沒藏什麼好主意。我聽説林娟娟對你挺有意思,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個家了!”
“通哥,你覺得我和林娟娟合適嗎?”
“合適不合適你自己定,反正哥希望你早點成個家。衞國,我心裏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想問問你,林氏集團與香港黃河集團合資開發藥王廟社區,林娟娟佔多少股份?”
“通哥,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懷疑林娟娟的實力,她拿什麼和黃瀚晨合資?”
“通哥,我們肯定要貸一部分款的。”
“我還有一個問題不明白,香港黃河集團那麼有實力,完全可以獨立開發藥王廟社區,幹嗎要與你們合資呢?”
“通哥,黃瀚晨是個商人,他也希望利潤獨享,但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從皇縣鉬礦被地頭蛇強買事件中總結出一條在大陸投資的經驗,強龍與地頭蛇合作利益共享是最安全的。”
“他們不怕你們資金不足,拖了項目的後腿?”
“通哥,誰説我們資金不足,我們不僅資金足,而且是東州招商引資的功臣,別忘了沒有北都大飯店項目牽着香港黃河集團,人家怎麼可能關注東州這個爛攤子?”
“你錯了,衞國,黃瀚晨是香港著名企業家,一向是有戰略眼光的,他是把東州作為中國這個大股市上的一支暫時走低的股票,趁着中國經濟牛氣沖天來操底的。”
“通哥,無論怎麼説,咱們都是兄弟,我希望你在政治上一路走好,當上東州市市長才好呢,到時候兄弟我好跟着哥哥沾光。我這一輩子只能靠掙錢實現自身價值了,用錢時千萬別亂伸手,弟弟就是你的財政部長!”
鄭衞國語氣很動情,丁能通哈哈大笑:“兄弟,你也太小看哥哥了,你知道我從來不把錢看得太重,否則,我就闖不過‘肖賈大案’這一關。衞國,你在同齡人中也算經過風雨了,應該認真反思一下,什麼是有意義的人生,沒有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錢多得花不完,又有什麼意義?我勸你向黃瀚晨先生多學學,他既有佛家的慈悲心,又有儒家兼濟天下的熱忱,兄弟,內心的富貴才是真富貴呀!”
鄭衞國聽了丁能通的話,哈哈大笑起來,揶揄道:“通哥,你還能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