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存山終於弄清楚了從黑河上游漂下來的浮屍的身份,屍檢報告出來後,在皇縣公安局的配合下,查實死者名叫魏小六,是皇縣天溝鄉農民,曾經在鉬礦上打過工,而且是個盜礦賊。
石存山親自與皇縣公安局局長黃躍文通了電話,黃躍文分析死者魏小六是盜礦頭目魏國山的同夥,可能是分贓不均魏小六被殺,目前皇縣公安局正在緝拿盜礦嫌疑人魏國山。
石存山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覺得案情並不像黃躍文説的那麼簡單,因為既然是盜礦團伙,盜礦分子就不可能只有兩個人,其他盜礦分子的材料皇縣公安局根本拿不出來,石存山想起鄧大海囑咐自己的話越發警覺起來,一大早他就推開了鄧副市長辦公室的門,兩個人險些撞了個滿懷。
“石存山,一大早你急匆匆地來幹什麼?”
“鄧局,你要出去呀!”石存山是市公安局唯一一個不稱呼鄧大海鄧市長的人。
“是啊,夏市長要去皇縣檢查工作,讓我陪同,你來得正好,一起去吧,也好看看皇縣鉬礦有沒有貓膩兒,我總覺得上次何振東請咱們吃飯,張鐵男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也難怪,鉬礦的油水太大了,怕是有些人要見錢眼開了。存山,夏市長這次去皇縣很低調,輕車簡從,並沒有通知他們,你跟着去可能會有大收穫,但有一條,少説話多觀察!説説魏小六的案子吧。”
鄧大海一邊説一邊鎖門,在電梯裏,石存山簡單地彙報了魏小六的案子。
在市政府大院停了一輛市公安局警備處的前導車,後面停着一輛中巴車,當夏聞天、鄧大海、石存山以及市政府辦公廳、安監局、礦產辦等部門的領導上車時,副市長何振東站在自己辦公室的窗户前,望着兩輛車駛出市政府大院,然後輕蔑地笑了笑,他轉身抄起辦公桌上的電話,通知了皇縣縣委書記張鐵男。
皇縣縣委書記張鐵男和縣長牛祿山等人面臨夏聞天的突然襲擊陣腳並沒有亂,一切安排妥當以後,兩個人帶領王漢生、黃躍文等人在縣界公路口迎候市領導。夏聞天坐在中巴車上,大老遠就看見縣界公路口有一排小轎車還有一堆人。
“大海,看來是有人通風報信了!”夏聞天陰沉着臉説。
“聞天,我早就想到了,你就是微服私訪坐牛車來,他們也會知道的。”鄧大海戲謔道。
“為什麼他們的神通這麼大?”夏聞天警覺地問。
“聞天,你別忘了,皇縣出了兩位副市長,特別是何副市長對皇縣幹部更是愛護有加呀!”鄧大海揶揄地説。
“怎麼,你懷疑是振東透的信?”夏聞天追問道。
“是不是,慢慢你就知道了。”
“存山,給前導車打個電話,到了縣界不停,直接去礦山。”夏聞天黑着臉説,車裏的氣氛頓時沉悶起來。
前導車和中巴車從張鐵男、牛祿山等人面前呼嘯而過,讓張鐵男、牛祿山有些措手不及,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很沒面子,張鐵男一揮手,眾人都上了車,一排轎車跟了上去。
在前導車的導引下,中巴車後面一排小轎車,成了名副其實的車隊。知道的是夏市長到皇縣檢查工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中央領導來皇縣視察呢!夏聞天心裏憋了一肚子氣。
車隊停到礦山腳下時,又有一羣人拉着紅色橫幅,上面寫着:“熱烈歡迎夏聞天市長到礦山檢查指導工作!”領頭的正是羅氏公司董事長羅小梅。
“聞天,看來你這次突然襲擊要無功而返啊!”鄧大海笑道。
“大海,既來之,則安之,我倒要看看張鐵男和牛祿山都有什麼花花腸子。”
夏聞天説完,第一個下了中巴車,羅小梅面若桃花地迎上來。
“夏市長、鄧市長,真想不到你們在百忙之中會來礦山檢查指導,我代表礦山全體員工熱烈歡迎!”
羅小梅熱情洋溢地説完,帶頭鼓起掌來,人羣也跟着鼓了起來。
“你是……?”夏聞天不認識羅小梅温和地問。
“夏市長,她是羅氏鉬礦有限公司董事長羅小梅,皇縣著名的民營企業家。”張鐵男趕緊跑過來作介紹。
夏聞天一下子想起在北京黃瀚晨對自己説的話,看來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女人不簡單啊,難道她就是黃瀚晨説的地頭蛇?夏聞天看了一眼羅小梅燦爛的笑容,怎麼也與地頭蛇三個字聯繫不上。
“羅董事長,我們到礦上看看吧。”
羅小梅頭前帶路,眾人跟着夏聞天往山上走去。一路上礦工頭戴安全帽,服裝整齊地夾道鼓掌歡迎夏聞天,到處都是安全生產的宣傳牌子,走到一處井口,夏聞天站住了。
“羅董事長,咱們到井下看看吧。”夏聞天平和地説。
“夏市長,井下條件有限,還是我向您彙報吧。”羅小梅阻止道。
“是啊,夏市長,井下正在生產,烏煙瘴氣的,還是讓羅總向您彙報吧!”牛祿山勸道。
“怎麼,井下不安全?”夏聞天意味深長地問。
“安全,絕對安全,夏市長,像皇縣這樣從來沒發生過安全事故的礦山,全國絕無僅有。”張鐵男滿臉堆笑地説。
“是嘛,既然很安全,張書記,牛縣長,咱們一起下去慰問礦工同志們,怎麼樣?”
羅小梅見勸不住,只好每人發了一頂安全帽,夏聞天戴上安全帽,在羅小梅、羅虎等人的引領下,向巷道內走去。
這是一條近三千米的巷道,工作面在地下近百米處,一看就是個管理優良的井,通風良好,設備完善,燈火通明,礦工們在緊張地勞作。
“師傅們先停一下,夏市長、鄧副市長來看你們了!”羅小梅高聲喊道。
礦工們停下手裏的活,靦腆地聚過來。
“工人師傅們,你們辛苦了,我和鄧市長來看看大家,市委市政府一直惦記着你們,我今天來就是想了解一下你們工作環境安全不安全,你們的工資能不能及時領到,礦上有沒有拖欠大家的工資呀?”
“沒有!”礦工們異口同聲地説。
看到這種情景,鄧大海和石存山互望了一眼。
“看到你們能在安全的工作環境中作業,我很欣慰,大家知道,全國安全生產的形勢很嚴峻,特別是礦難時有發生,那些逝去的生命和家屬們悲傷的面容提醒我們,安全生產重於泰山。今後我會常來看望大家,希望你們有什麼心裏話能及時跟我説,好不好?”
夏聞天説完,一一與礦工們握手。
從井下上來時,張鐵男恭維地説:“夏市長,您是東州第二個下到礦井中的市領導。”
“那第一個是誰?”
“新來的市委周書記。”
“永年同志來過皇縣?”夏聞天吃驚地問。
“是,半個月前來的,輕車簡從,簡直就是微服私訪。”
“張鐵男,這回我是領教了你的神通,聽你的意思,永年同志來,你也事先得到了消息?”
“夏市長,現在是信息化時代,不會搞信息的領導幹部肯定搞不好工作。夏市長,您還想看看什麼?”
“什麼也不看了!”夏聞天心想,看也白看,你張鐵男早就有了準備,“還是到縣裏,你説我聽吧。”
在縣委會議室,夏聞天例行公事地聽了彙報,晚上就住在了位於前插鎮的縣賓館。張鐵男詭道得很,他深知夏聞天、鄧大海都不是喜歡大吃大喝的市領導,晚上的工作餐着實動了一番腦筋。
夏聞天、鄧大海走進餐廳包房時,被牆上的一幅畫吸引住了,眾人坐下後,夏聞天微笑着問:“張鐵男,牆上這幅畫好像畫的是朱元璋吧?
“夏市長好眼力,這幅畫畫的是四菜一湯的來歷。”張鐵男自鳴得意地説。
“噢,這麼説從元朝開始就有四菜一湯了?”夏聞天頗感興趣地問。
“可不!”張鐵男煞有介事地説,“朱元璋當上皇帝以後,有一年遭了天災,各地糧食欠收,老百姓生活十分困苦,可一些達觀貴人卻窮奢極欲,過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出身貧苦、討過飯的朱元璋對此非常惱火,決心予以整治。有一天,適逢皇后的生日慶典,朱元璋趁諸位大臣前來賀壽之際,有意擺出了粗茶淡飯宴客,以此警醒文武百官。當十多桌席位的人坐齊以後,太祖便令宮女上菜,第一道菜是炒蘿蔔,蘿蔔,百味藥也,民諺有‘蘿蔔上市,藥鋪關門’之説;第二道菜是炒韭菜,韭菜生命力旺盛,四季常青,象徵國家長治久安;再就是兩大碗青菜,以此喻言為官清廉,兩袖清風;最後上了一道極普通的葱花豆腐湯。宴後朱元璋當眾宣佈:‘今後眾卿請客,最多隻能上四菜一湯,這次皇后的壽筵即是榜樣,誰若是違犯,嚴懲不貸。’從此,四菜一湯的規矩便從宮內傳到了民間。我讓縣文化館一位有名的畫家畫了這幅畫,掛在這裏,就是提醒縣裏的幹部宴請領導千萬別忘了四菜一湯。”
張鐵男洋洋得意地説完,以為夏聞天、鄧大海等人會為之叫好,沒想到,夏聞天卻繃着臉説:“歷史上可供後人學習的廉政楷模多了去了,何必瞄着騎在人民頭上的皇帝老兒去取經,只怕是真經沒學到,倒是沾染上了皇帝老兒身上的霸氣、奢侈之氣!”
“夏市長説得是,我明天就換上一幅海瑞的。”張鐵男沮喪地説。
“好了,張鐵男,先把你們準備好的四菜一湯給我們上來,填飽肚子再説吧。”鄧大海不耐煩地説。
“夏市長、鄧市長,你們來得突然,縣裏沒來得及準備什麼,就湯湯水水對付着吃點熱乎的吧!”牛祿山苦着臉説。
“老牛,我和夏市長難得在一起吃頓飯,把你們皇縣特產十里香上一罈,讓夏市長嚐嚐!”鄧大海爽朗地説。
很快菜就上來了,白斬雞、紅燒鯉魚、鹽水河蝦、燈籠茄子、炒空心菜、熗拌幹豆腐絲,菜並未過格,只是湯端上來時,湯汁鮮美,香味撲鼻,眾人精神為之一振。
服務員給每個人盛了一碗,石存山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問:“哎,張書記,這是什麼湯,這麼好喝?”
張鐵男故作不知地問身邊的王漢生:“老王,這是什麼湯?”
“這是山珍湯,用香菇、粉絲、雞肉等原料煨制的,加了點扇貝,還有一些中藥。”王漢生一本正經地説。
“好,有點佛跳牆的味道,看來皇縣不光有鉬礦,還有美食嘛!”夏聞天也讚歎道。
“是啊,鐵男,青山,趕緊把十里香打開,讓我們嚐嚐!”鄧大海等不及地催促道。
服務員取來一罈酒,啓掉封好的泥蓋,頓時酒香撲鼻,每人倒了一杯。
張鐵男舉杯説:“夏市長、鄧市長,諸位領導,我代表全縣人民敬你們一杯!”
眾人只好一飲而盡。
夏聞天不善飲酒,只抿了一小口。
鄧大海豪爽,一飲而盡,喝罷讚不絕口:“鐵男、祿山,都説皇縣十里香不錯,一直沒有機會品嚐,別説,還真有點茅台的味道。”
“黃局長,魏國山有下落了嗎?”石存山一邊吃一邊問。
“還沒有,不過這小子盜礦的賊心一直沒死,我已經命令幹警密切注意礦山動靜,只要這小子敢露面,就沒個跑。”黃躍文信誓旦旦地説。
“黃局長,既然是盜礦團伙,不可能只有魏國山和魏小六兩個,其他團伙成員也沒有抓到?”石存山繼續問。
“沒有,這幫小子鬼得很,風聲一緊就沒影了,説實在的,礦山太大了,死看死守有一定難度。張書記上任以來,查封了兩百多個有隱患的坑口,皇縣公安局安排了一百五十多名警力巡邏警衞,嚴防擅自生產和盜採資源的情況發生。但即使一百五十名警力全部到位,他們要三人一組‘四班三運轉’,最多也就是十二個組在同時巡邏,這對於二百多坑口來説,明顯力不從心。”黃躍文一副力不從心的表情。
“這裏盜礦很猖獗嗎?”夏聞天突然問。
“是啊,夏市長,盜礦賊之所以鋌而走險,是因為井下堆金藏銀,近兩年鉬礦價格從每噸兩萬元直線上漲到每噸二十二萬元,一個民工偷潛下井,盜採一天的礦產資源就能賣到一二百塊錢,那些私挖盜採的組織者、選礦廠的收購者賺到的就更多了,今年以來,光是皇縣公安局逮捕或刑拘的非法盜採人員就有八十多名,受治安處罰的六百多人,魏國山團伙一直是我們重點打擊的對象,但是這夥盜賊不同其他團伙,太狡猾,幾次抓捕都逃脱了。”黃躍文振振有辭地説。
“我聽説一些礦主一天的生產利潤就高達幾十萬元甚至上百萬元,在這裏,一夜暴富的礦主買兩百萬元一輛的法拉力如同兒戲,女兒結婚唱一個堂會,請演員大腕就花幾十萬元。有的人在澳門豪賭,一次輸掉數百萬元眼都不眨,鐵男、青山,我鄭重提醒你們,在皇縣絕不允許礦主發財、礦工遇難、政府埋單的情況出現!”夏聞天嚴肅地説。
“夏市長説得很對,安全生產歸我主管,我也要提醒你們,要利用各種手段反覆強調停產井下采掘的危險性,對那些組織外地農民私自下井的工頭兒,要依法懲處。要發動羣眾,開展有獎舉報,真正佈下千里眼、順風耳。”鄧大海插嘴説。
這頓飯大家吃得都很滿意。
第二天早晨返回省城的路上,夏聞天還在誇昨晚山珍湯味道好。
鄧大海哈哈大笑地説:“聞天,你真以為那是山珍湯啊?”
“怎麼,大海,難道有假?”夏聞天疑惑地問。
“鮑魚、魚翅、乾貝、海蔘、魚肚雖然剁碎了,但還是能吃出來的。我覺得昨晚的山珍湯就是佛跳牆。”
“怪不得粉絲那麼短,難道是魚翅?”
“當然是魚翅了,不僅湯是佛跳牆,酒也不是十里香,是事先灌好的茅台。”鄧大海毫不隱晦地説。
“我一點也沒多想,大海,你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公安局長,那昨晚你為什麼不點破呢?”夏聞天不解地問。
“聞天,我覺得皇縣的情況很不正常,我讓存山他們放長線,等釣到大魚再向你彙報。”
鄧大海的話讓夏聞天心中一緊,心想,張鐵男是怎樣一個人?事兒做得天衣無縫,把別人拉下水竟然神不知鬼不覺。
夏聞天棄學從政以來,發現不少像張鐵男這樣的官場老油條,簡直就是官混子,這些人整天琢磨的就是烏紗帽,怎麼可能全心全意為老百姓服務?
夏聞天望着車窗外綠油油的原野,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