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周永年正在去夏聞天辦公室的路上,本來夏聞天通過紅色保密電話直接打到周永年辦公室,是想問問周永年在不在辦公室,在,自己就過去一趟,不僅有事商量,也想聽聽周永年對下一步東州經濟走向的看法。周永年哪肯讓夏聞天親自跑過來,他説,哪敢勞駕市長大人,還是我過去吧,夏聞天説,也好,周永年就驅車趕到了市政府。
周永年興致勃勃地推開夏聞天辦公室時,夏聞天正按着自己的腹部冒虛汗。
“聞天,你怎麼了?”周永年焦急地問。
“沒事,老毛病犯了,挺一會就好了。”
周永年在飲水機上給夏聞天接了一杯水遞給他,夏聞天喝了水後感覺好了許多,便用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説:“永年,有一件事一直想和你商量商量。”
“什麼事?市長大人儘管説,不過,你的身體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去醫院檢查一下?”周永年關切地問。
“就是肚子疼,老毛病了,每次犯的時候,挺一挺就過去了,沒事!”夏聞天滿不在乎地説。
“你沒去看怎麼知道沒事,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永年,兩會剛剛結束,雖然政府工作報告通過了,但是我知道一些人大代表對政府的工作並不滿意,特別是藥王廟社區的動遷工作進展緩慢,馬上就要過春節了,扶貧幫困送温暖活動剛剛開始,我忙得腳打後腦勺的,哪有時間上醫院啊。我找你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由市紀委派幾個人組成藥王廟社區動遷安置監察小組,主要負責動遷安置款的紀檢監察,防止被挪用擠佔貪污,確保每一分錢都落在動遷户手中。”
“聞天,這個辦法好啊,這樣可以有效防止那些坑害國家和被拆遷人利益的勾當,防止國家補償金被不法幹部私分,杜絕動遷黑幕的發生。”
“永年,文山同志就要去中央黨校學習了,你的擔子不輕啊!省裏對皇縣鉬礦安全生產問題一直很重視,我上次和大海檢查過一次,沒發現什麼問題,但是張鐵男和牛祿山竟然用佛跳牆偽裝山珍湯,用茅台酒偽裝皇縣十里香騙我和大海腐敗了一把,我懷疑我上次搞突襲,張鐵男和牛祿山事先得到了消息,整個鉬礦區也做了偽裝,我沒看到真正的東西呀,我聽説你也微服私訪過幾次,不知發現什麼蛛絲馬跡沒有?”
“聞天,我懷疑皇縣鉬礦多次發生過安全事故,只不過瞞報而沒有被發現。”
“有證據嗎?”
“證據暫時還沒有,不過,大海指示刑警支隊支隊長石存山利用查辦魏小六一案之機,秘密查訪,相信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永年,一定要用證據説話,大可和振東可都在皇縣幹過,調查過程中一定要注意班子團結。”
“這個你放心,我有分寸,不過紙裏包不住火,等蓋子揭開那一天,你會大吃一驚的!”周永年正色道。
“永年,你對詢問風波怎麼看?”
“我認為人大代表詢問得很有道理,不管振東同志態度如何,都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瓊水湖正在遭受嚴重污染,搞不好八百萬東州市民將在一夜之間無水可吃。”
“這也正是我一開始阻止在瓊水湖畔搞房地產開發的原因,我雖然是一市之長,但是在市委常委會上,市政府這邊的常委只有我和大可,少數服從多數啊,儘管我對房地產立市有看法,還是得執行,其實東州作為老工業基地,走裝備製造業立市、汽車先行的路子才是長遠之計、立市之本啊!”
“我同意你的觀點,但是建國際會展中心是對的,搞國際世博會的想法也是對的,文山同志是固執了一些,希望他這次去中央黨校學習能對什麼是科學發展觀有一個全新的認識。到東州以後,我研究了從趙長征時代,王元章、肖鴻林時代,到你和洪文山時代,我認為東州市政府工作的路子始終沒有完全擺脱計劃經濟時代的思維方式,跑‘部’‘錢’進向國家爭取大項目,以為要來了大項目,税收就增加了,政府的財力就增加了,就可以幹事了。但是,這個思路在現實生活中有問題:一是增加大項目非常艱難,真正好的項目是國家統一佈局,不是想爭就爭得來的;二是爭來的大項目,你要收它的税,需要五至八年的時間,遠水解不了近渴;三是企業有了錢,也應該把錢留給企業,讓它繼續發展,財政不能全部據為己有,不能殺雞取卵;四是實際上有些項目站不住腳,很可能背上沉重的債務包袱,即使政府批准搞這個項目,往往也是政府行為,用大量的貸款搞起來的,還沒有開張時已經是債台高築,這種教訓比比皆是啊。更可怕的是這種跑‘部’‘錢’進的思維引進到招商引資的工作中,不向國家部委要大項目了,向外商要,結果不管項目多壞,連洋垃圾也引了進來。聞天,今年第一次常委會上,文山同志又提出今年是項目年,去年是房地產年,以此上溯是創新年、綠化年、開放年等等,好像每年不搞個名堂,不弄個由頭就不能工作了,要我説,每年都應該是民生年,這才是政府的職責所在。我始終認為,政府要建設有限政府,提供有效服務,有所為有所不為,做那些不錯位、不越位、不空位的事情。我現在的世界觀就是以人為本,我的方法論就是實踐至上。所謂以人為本,就是説首要的出發點是人民想什麼,人民要什麼,人民的願望是什麼。所謂實踐至上,就是不管什麼理論、思想和辦法,必須經過實踐檢驗才行,否則,就都是空讀。”
“永年,這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有些問題你比我這個市長看得清楚!”夏聞天讚許地説。
“你這是謙虛,你提出來的裝備製造業立市、汽車先行的思想,很符合東州的實際情況,東州號稱東方的‘魯爾’,工業永遠是立市之本啊,以地招商、引鳳築巢,這種做法實際是把土地一級市場的開發權拱手讓給了開發商,名曰‘造城引商’,想演繹‘草船借箭’,其危害性後果是大量土地資源被少數企業壟斷,低價造成國有土地資產流失。這種情況,中央不會坐視不管的。”
“這也是我憂慮的,目前東州經濟格局是‘東汽、西重、南文、北農’,改革開放以來,遵循從沿海到內地的軌跡,中國經濟發展呈梯次進行,珠三角、長三角和京津冀地區逐漸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三個增長極,在這三個增長極面臨着產業發展空間有限、經濟增長速度平穩之後,中國經濟第四個增長極將隨之出現。從經濟實力和地理位置看,爭取做第四增長極的‘極點’,東州不僅有實力競爭,而且是惟一的選擇。目前,東部是汽車工業基地,南部是高科技產業區,北部是高新農業產業區,只有西部是發展重化工業的最佳選擇,一是基礎雄厚,二是從上世紀五十年代以來,西部污水河作為東州的排污口,長期承接着來自工業企業的廢水和生產污水,周邊土地逐漸改為工業用地。在國家嚴格控制工業用地的今天,污水河流域的大片土地反而成了難得的工業發展用地啊!”
“聞天,你這個想法好啊,我建議等文山從中央黨校學習回來後,上常委會討論一下,這個設想如果實現,東州經濟何愁不成為中國的第四增長極。”
兩個人正説得高興,龍小波推門進來説:“夏市長,駐京辦丁主任來了,説是有要事向您彙報。”
“年終歲末,這傢伙該不是向市長大人要錢來了吧?”周永年開玩笑地説。
“請他進來吧!”夏聞天笑着説。
龍小波出去了,不一會兒,丁能通笑容可掬地走了進來。
“想不到周書記也在,正好向兩位領導彙報一下,夏市長,往年年終歲末都是跑‘部’‘錢’進的最佳時機,其他省市縣的駐京辦已經車水馬龍地往國家各部委辦局跑了,咱東州駐京辦雖然增加了平民化功能,但是,往年都是往與東州有關的國家各部委辦局送,今年突然沒動靜了,怕是不好吧,我自己不敢定,所以特意跑來向市長大人請示,東州駐京辦該怎麼辦?”
丁能通説完,夏聞天看了看周永年,周永年也看了看夏聞天,兩個人都沒表態,搞得丁能通一頭霧水。
“兩位領導表個態吧!”丁能通無奈地説。
“聞天,就目前的情況看,從國家各部委辦局直接得到資金與項目支持雖然可能性一年比一年小,但是往年都跑,如果今年突然不跑了,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駐京辦轉變職能也要一步一步來,不能剎車太急,我看一些目的在於聯絡有關部委感情的新春茶話會之類的活動今年還是要搞,別忘了東州地鐵立項到現在還沒批下來呢。而且我建議你親自到北京主持!”周永年認真地説。
“能通,你們駐京辦的態度是什麼?”夏聞天詭譎地問。
“夏市長,當着您和周書記的面,我還真想説説我心裏的難處。駐京辦功能無論怎麼轉,市領導和家屬的接待工作我們都得做,迎來送往是駐京辦的本分不是。現在,中央各部委除了預算資金外,還有一筆中央轉移支付款項,這筆錢怎麼花,人大不知道,老百姓更不清楚,只有駐京辦最清楚,因為哪個駐京辦跑‘部’‘錢’進跑得勤,跑得快,跑得好,這個‘小金庫’裏的錢哪個省市得的就多,我們今年不跑,別的駐京辦跑了,人家心裏都有數,好處自然是誰跑誰得的多唄!”丁能通客觀地説。
“那麼,你的意思還是應該跑了?”夏聞天笑着問。
“我們聽領導的,領導讓我們跑我們就跑,領導不讓跑,我們就不跑。”丁能通圓滑地説。
“看來你丁能通想將我們的軍呀!我看就按永年同志的意思辦吧。能通,從東州出去的駐京領導副部級以上的有多少啊?”
“包不包括退下來的?”
“當然包括。”
“三十三位。”
“副司級以上的呢?”
“上百位。”
“我看把副司級以上的都請到北京花園來,包括一些幫過東州大忙的以及東州正有所求的,都請來,搞個迎新春團拜會,這樣既解決了駐京辦跑‘部’‘錢’進之苦,又與國家各部委辦局領導加深了感情,增進了友誼。”夏聞天反剪着雙手説。
“人家別的省市的駐京辦車水馬龍地送,咱們即使開團拜會,也不能讓人家空手回去,能不能準備點禮品?”丁能通試探地問。
“我看還是在團拜會的內容質量上下功夫,要讓人家來了感到濃濃的親情、鄉情、友情,禮品就備一些東州的土特產吧。”夏聞天斟酌再三地説。
“俗話説,親不親,是鄉親,砸斷骨頭連着筋。欠了人情,也應有所回報,送點土特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周永年附和道。
“能通,跑‘部’‘錢’進的問題解決了,你的新功能都做了哪些工作?”夏聞天微笑着問。
“這段時間駐京辦有意識地弱化了應酬、公關和接待職能,強化了為民服務的職能,春節快到了,正在對東州進京務工人員的返鄉日期、到站等情況進行彙總統計,準備報鐵路部門統一辦理團體票。另外,現在來北京上訪的人,一般是由國家信訪局和公安部門通知當地駐京辦去接人,駐京辦再通知當地鄉鎮一級政府來北京把人接回去。駐京辦有責任維護首都的穩定、維護地方政府形象,這也是創造和諧社會的客觀需要。”丁能通暗自得意地説。
“好啊,看來駐京辦在轉變職能方面確實有所突破,課題還要抓緊搞,一刻也不能放鬆。另外,洪書記過完春節就去中央黨校學習了,能通,你要照顧好洪書記的生活,他有糖尿病,身體不好,秘書也不能老在身邊,平時多往中央黨校跑一跑,這可不是迎來送往,而是我夏聞天給你丁能通佈置的工作,完成得好不好,我要考核的。”
説罷,夏聞天和周永年哈哈大笑。
“聞天,我看下次常委會應該專題研究一下副市級以上領導幹部進京後的紀律,家屬和子女,駐京辦一律不準接待,一經發現,要給予黨紀政紀處分,你看怎麼樣?”
“領導幹部本身進京也要做出一些規定,比如用餐、用車標準,住宿標準都不允許超標,更不允許公車私用,公款請客辦私事。”夏聞天補充道。
丁能通聽罷心中好笑,心想,兩位領導天真得可愛,標準是死的,人是活的,過去肖鴻林、賈朝軒、袁錫藩這些人進京根本不住駐京辦,只要是副市級領導,身邊都有一些大款朋友,領導還未動身,大款們早就到北京安排好了,領導們用駐京辦關鍵是用駐京辦的神通,各地駐京辦每年用在疏通關係上的灰色經費在兩百億元以上,東州駐京辦每年不低於一兩個億,這些錢都是通過駐京辦主任的手花出去的,市領導用駐京辦用的是關係,誰掌控着關係網?當然是駐京辦主任。駐京辦通過日常公關編織的人脈資源對於市領導來説是最大的財富,用好了,可以步步高昇,所以駐京辦就是一個“場”,是由各種利益關係交織、延續形成的“場”,這個“場”聯絡着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政治“通道”。有了這個“通道”,地方官員才能分享集中於北京的政治、經濟資源,轉變職能,就要打破這個“場”,這個“場”裏牽涉着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的切身利益,談何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