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皮革袋子裏面裝着食物和一壺熱茶,一雙毛皮鑲邊的手套——這是西納落下的,三根剛從光禿禿的樹上折下的小樹枝擺放在雪地上,指向我離開的方向。在收穫節後的第一個週日,我把這些東西放在我和蓋爾通常會合的地點。
我繼續在寒冷而霧氣瀰漫的樹林裏前行,這條路蓋爾並不熟悉,但對我來説很好走,這條路通往湖邊。對我們通常會面的地點,我已信不過,那裏不可能有隱私而言,可我仍需要足夠的隱私,以向蓋爾傾訴我的心聲。但他會來嗎?如果他不來,我就得在深夜冒險去他家找他。有些事情他必須知道……我需要他幫我想明白……
今天在安德西市長家,我看完了電視轉播後突然反應過來,趕緊向門外走廊走去,那會兒離開得正是時候,市長剛好走上樓梯。我還朝他揮了揮手。
“是找馬奇嗎?”他很和氣地説道。
“是的,我想讓她看看我的裙子。”我説。
“哦,你知道上哪兒找她。”就在這時,他的書房又傳來嘀嘀的聲音。他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請原諒。”他説着,走到他的書房,關上了門。
我在走廊待了會兒,直到自己平靜下來。我提醒自己一定要表情自然,之後來到馬奇房間,她正坐在梳妝枱旁,對着鏡子梳理波浪般金黃的頭髮。她仍穿着原來在收穫節上穿過的漂亮的白色裙子。她看到鏡子裏的我,笑了起來:“瞧瞧你,像剛從凱匹特的大街上回來的時髦女郎。”
我走近她,手撫摸着嘲笑鳥説:“這簡直成了我的胸針了,嘲笑鳥已經成了凱匹特瘋狂追求的時尚,你肯定自己不想把它要回去了?”
“別傻了,那是我送給你的禮物。”馬奇説道,邊用過節時戴的金色絲帶紮起頭髮。
“那麼,這胸針你是從哪裏得到的呢?”我問。
“那是我姨媽的,可我想它在我家已經放了很長時間了。”她説。
“真可笑,選了嘲笑鳥。我是説,因為各區叛亂時,嘰喳鳥發揮的作用與凱匹特的意圖恰恰相反。”我説。
嘰喳鳥是凱匹特培育的雜交雄鳥,作為間諜武器,探查各區反叛情況。這些鳥能記住並重復人説的話,因此被投放到反叛的各區,鳥聽到消息後把情報送回凱匹特。但大家發現了這點,故意讓它們帶回假情報。凱匹特發現後,就決定讓它們自生自滅。數年時間,野外的嘰喳鳥就滅絕了;但在滅絕前,它們與雌性嘲鳥交配,從而出現了一個新品種。
“可嘲笑鳥從未被當作武器,”馬奇説,“它們只是會唱歌而已,對吧?”
“對啊,我想是的。”我説。可事實並非如此。嘲笑鳥確實會唱歌,但凱匹特人從未想到會產生這種鳥,他們從未想到純粹人工培育的嘰喳鳥能夠適應野外生存環境,並把基因傳給其他鳥,產生一種新品種,在野外生存下去。凱匹特人沒料到它們有這麼強的生存慾望。
此時的野外,我穿行在雪原林地,看到嘲笑鳥在樹林的枝頭躍來躍去,不時模仿另一隻鳥的叫聲,之後又鳴唱出新的曲調。像往常一樣,這叫聲讓我想起露露。我想起昨晚在火車上做的夢,在夢中,我追隨着鳥的鳴囀,那是露露。我希望自己睡得再長點,好知道她究竟要把我帶到哪裏。
去湖邊的路很長,毫無疑問。如果蓋爾決定跟隨我,那他肯定要花很大的力氣,而這力氣更應該花在打獵上。很明顯,他沒有出席市長家的宴會,儘管他的家人都去了。黑茲爾説他病了,待在家裏,很顯然她在説謊。在收穫節儀式上我也沒有見到他。維克對我説,他去林子裏打獵了,這也許是實話。
大約走了幾個小時,我來到湖邊的一座破舊的房子。也許“房子”這個字對它來説太大了。這只是一間屋子,大約十二平方英尺。爸爸認為很久以前這地方原有很多房子,一些地基仍依稀可見。人們原來到這裏來遊玩或在湖裏釣魚。這間屋子比其他屋子保留的時間長是因為它的地板、屋頂和天花板都是水泥的。四扇玻璃窗只有一扇還沒壞,但也因天長日久顏色發黃、搖搖欲墜。這裏沒有上下水管道也沒有電,但壁爐還能用,屋角堆放着我和爸爸多年前撿來的木頭。我生了一小堆火,希望迷霧能把火堆散發的煙霧遮蓋住。趁火苗漸漸旺起來的工夫,我把沒窗的地方吹進來的積雪打掃乾淨,掃地的掃帚還是我大約八歲時爸爸用嫩樹枝做的,我過家家時把它當房子。掃完了,我坐在水泥壁爐前的一小塊水泥台上,一邊取暖,一邊等着蓋爾來。
我等了沒多大會兒,蓋爾就到了,這真讓人吃驚。一隻弓搭在他的肩上,腰帶上拴着一隻死火雞,那一定是他在來這裏的路上打到的。他站在門邊好像在猶豫是否該進來,手裏還拿着沒打開的食物袋子、茶壺和西納的手套。禮物他是不會接受的,因為他還在生我的氣,這種感受我完全理解。我不是也曾經這樣對待媽媽嗎?
我凝視着他的眼睛,他眼神里的憤怒不能掩蓋受到的傷害,我和皮塔訂婚後,他肯定感覺自己遭到了背叛。今晚見面將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來挽回一切,使我不至於永遠失去蓋爾。可我向他解釋清楚可能需要幾個小時,而即使到那時,他也可以拒絕原諒我。因此,我單刀直入。
“斯諾總統親口對我説要殺死你。”我説。
蓋爾輕抬了一下他的眉毛,但卻沒有明顯的恐懼和吃驚,“還有別人嗎?”
“唉,他也沒明確對我説,但我想八成咱們兩家人都在內。”我説。
意識到我説的話的嚴重性,他趕緊走上前來,蹲在壁爐邊,邊取暖邊説:“除非?”
“沒有除非,至少現在沒有。”顯然我的話需要更多的解釋,可我不知該從哪裏説起,所以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憂愁地盯着爐中的火苗。
大約過了一分鐘,蓋爾打破了沉寂:“嗯,謝謝你報的信。”
我轉向他,正要搶白他,卻看到他詭秘的眼神。我忍不住笑了,我恨自己不該笑,這不是笑的時候,畢竟這事對一個人來説不是小事,沒多久我們都要遭到滅頂之災。“你聽着,我真的有個計劃。”
“啊,我敢説這一定是個絕妙的計劃。”他説着,把手套扔到我膝蓋上,“喏,我可不要你未婚夫的舊手套。”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這不過是計劃的一部分。這也不是他的手套,是西納的。”我説道。
“把手套給我吧,那就。”他説着,戴上了手套,彎了彎手指,點了點頭,説:“至少我死時可以舒服點。”
“你挺樂觀的,當然了,你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麼。”我説。
“説來聽聽吧。”他説。
我決定從我和皮塔戴上勝利者桂冠的那晚説起——黑密斯警告我凱匹特很生氣,自從我回家以後一直十分不安,斯諾總統對我家突然造訪,十一區發生了屠殺事件,羣眾中的氣氛很緊張,我們訂婚作為最後的防線,總統示意我做得不夠,我肯定要付出代價等。
蓋爾一直沒有打斷我。我説話時,他把手套塞進衣兜裏,接着又把皮袋子裏吃的東西拿出來當作我們的晚餐,烤麪包、奶酪、去皮蘋果,他拿栗子在火上烤。我看着他的手,這是一雙漂亮而靈巧的手,正如我在去凱匹特之前一樣,上面有些疤痕,但粗壯有力,他的手既能應付井下的粗活,又能設好精巧的圈套。對這雙手我可以信賴。
我停了一下,喝了一口壺裏的熱茶,接着我準備告訴他回家以後的事。
“瞧,你確實添了不少亂子。”他説。
“還沒完呢。”我對他説。
“這會兒我已經聽夠了。咱們先從你計劃的開頭説起吧。”他説。
我深吸了一口氣説:“咱們逃走。”
“什麼?”他問,這話出乎他的意料。
“咱們逃吧,逃到林子裏。”我説。他面部的表情很難琢磨,他會嘲笑我嗎?我心裏突然冒火,準備與他辯論。“你自己也説過咱們能行,就在收穫節的那天早晨。你説過——”
這時他突然上前一步,把我抱住在地上打起轉來,我感覺整個屋子都在旋轉,我趕緊抱緊他的脖子,他哈哈地笑着,特別開心。
“嘿!”我試圖反抗,但我也不停地笑着。
蓋爾把我放到地上,抱着我的手仍沒有鬆開。“好吧,咱們逃吧。”他説。
“真的嗎?你沒覺得我瘋了吧?你會跟我一起走?”蓋爾可以與我同甘共苦,我感到肩上的千斤重擔卸下了一半。
“我確實覺得你瘋了,可我還是願意和你一起走。”他説。他説這話是認真的,不僅認真而且心甘情願。“咱們能行,這我知道,咱們從這逃走,永遠不再回來!”
“你肯定?”我説,“這很艱難,帶着孩子們,還有所有的人。我不想在林子裏走五英里,然後就——”
“我很肯定,我完完全全、百分之百地肯定。”他低下頭,抵在我前額上,把我拉得更近。他的皮膚、他的身體因靠近火焰而散發出熱量,我閉上眼睛,盡情享受這濃濃的暖意。他的身上散發出煙草和蘋果的氣味,還有被雪打濕的皮革味。我深吸一口氣,感受着這特殊的氣味。這是冬的氣息,在其中藴藏着飢餓遊戲前我們所共度的每一刻快樂時光。我不想挪動身體。我為什麼要挪開呢?他用輕柔的聲音對我説:“我愛你。”
這就是原因。
我沒有預料到事情會是這樣,太突然了。幾分鐘前我們還在商量逃跑計劃,而此時……我應該學會應對這種情況,接下來我的回答也許是最糟糕的一種。“我知道。”
太糟了,就好像他情不自禁地愛上我,而我卻沒有反應。蓋爾不由得向後退步,我一把拉住他。“我知道你愛我!而你……你也知道你對我意味着什麼。”這麼説還不夠,他掙開了我的手。“蓋爾,我無論對誰都不能有這種想法了,我每天所想的——從波麗姆的名字被抽中的那一刻起的每分每秒所想的,就是我有多麼害怕。我已經沒有心思想別的了。要是咱們到了安全的地方,興許我會不一樣。我也説不清楚。”
我看得出他正竭力忍住內心的失望。“那,咱們逃吧,總會有辦法。”他轉向壁爐,那些栗子已烤爆了,他把栗子從火裏撥出來,“説服我媽得要點時間。”
我覺得他還是會走的,但那份快樂已經不見了,他又恢復到起先的拘謹狀態。“我媽也是,我得讓她明白,帶她去散步,多跟她聊會兒,讓她明白我們不逃也活不了。”我説。
“她會明白的。我和她還有波麗姆一起看過很多次比賽。她不會對你説不的。”蓋爾説。
“我也希望這樣。”房間裏的温度好像瞬間降了二十度,“説服黑密斯一定很難。”
“黑密斯?”蓋爾説着把手裏的栗子都扔了,“你不會叫他也和我們一起走吧?”
“我不得不叫他,蓋爾。我不能把他和皮塔扔下,因為那樣的話他們就會——”他對我怒目而視,我停下來問道,“怎麼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有那麼多人。”他打斷我説道。
“那樣的話,那些人為了找到我,會把他們折磨死的。”我説。
“那麼皮塔家呢?他們肯定不會來。説實話,他們巴不得給我們打小報告呢。皮塔那麼聰明肯定也明白這點。要是他想留下呢?”他問。
我儘量顯出無所謂的樣子,但我的聲音還是沙啞了:“那就讓他留下。”
“你會讓他留下?”蓋爾問。
“為了救波麗姆和媽媽,是的。”我回答,“我是説,不!我會讓他跟我走的。”
“那我呢?你會讓我留下?”蓋爾鐵青着臉説,“假如,我無法説服我媽讓她在大冬天拖着三個年幼的弟弟逃到林子裏。”
“黑茲爾不會拒絕的,她很明事理。”我説。
“要是她不呢,凱特尼斯。那該怎麼辦?”他問道。
“那你就強迫她走,蓋爾。你覺得我剛才説的那些都是瞎編出來的?”我也生氣了,提高了嗓門。
“不是,我也説不清楚,弄不好總統也在操縱你。我的意思是,他想促使你趕快舉辦婚禮。你也看到了凱匹特人對這事有多興奮。我覺得他未必會殺你,或者皮塔。殺了你們倆,他自己怎麼收場?”蓋爾説。
“第八區正在暴動,我恐怕他也分不出多少時間給我選結婚蛋糕吧!”我大喊起來。
話一出口,我便後悔不迭,恨不得馬上收回來。蓋爾立刻睜大了他灰色的眼睛,臉上溢出興奮的光。“八區有暴動?”他壓低聲音説。
我想挽回這話的影響,竭力使他平靜下來,就像我在各區平息事態一樣。“我不清楚是不是真正的暴動,只是有些騷亂。人們都上大街了——”我説。
蓋爾猛地抓住我的肩膀:“你都看到什麼了?”
“也沒啥!沒親眼看到,只是聽説。”我這麼説着,感到自己的話像往常一樣,那麼蒼白無力,又那麼遲疑拖沓。最後我不想再瞞他什麼了。“我在市長家的電視上看到的,我不應該看的。電視裏看到有很多人,還着了火,治安警在向羣眾開槍,可人們也在反抗……”我咬住下唇,極力想描繪出當時看到的景象。可最後,我卻把長時間以來咬齧我心靈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這都是我的錯,蓋爾,因為我在競技場的所作所為。要是我吃了漿果死掉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皮塔會活着回來,每個人都安全了。”
“安全,安全了又怎樣?”他用柔和的語氣説,“去捱餓?去像奴隸一樣扛活?把自己的孩子送去抽生死籤?你並沒有傷害任何人,是你給大家帶來了機會,一個需要勇氣才能抓住的機會。礦井上的人,那些想鬥爭的人已經議論開了。你難道沒看到嗎?暴風驟雨已經來了。如果八區發生暴動,十二區為什麼不能發生暴動?其他區也一樣。這就是最終的結果,我們已經——”
“別説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説什麼。別的區的治安警,他們不是大流士,甚至不是克雷!普通百姓在他們眼裏豬狗不如!”我説。
“因此我們必須參加戰鬥!”他粗聲粗氣地回答。
“不!我們要在他們來殺死我們或更多其他人之前離開這裏!”我又在喊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看不清不可否認的事實?
蓋爾粗暴地把我一把推開:“那你走吧,我一萬年都不會走。”
“你以前很願意離開的,八區的暴動只能使我們更該離開。你只對……生氣。”不,我不能不管不顧地在他面前提起皮塔。“那你的家人呢?”
“其他人的家人呢,凱特尼斯?那些不能跑的人?你難道看不到嗎?這已經不是隻關係我們家人,如果發生了暴動,就不光關係到我們的家人了!”蓋爾搖着頭,毫不掩飾他對我的厭惡。“你能為他們做很多。”他把西納的手套扔到我的腳下。“我改主意了,凱匹特造的任何東西我都不想要。”他説完,抬腿就走了。
我看着地上的手套。凱匹特造的東西?他是在説我嗎?他是否認為我是凱匹特的另一個產品而不願觸碰?這太不公平了,我很生氣。可想到他下一步可能採取的瘋狂行動,我又感到十分害怕。
我頹然倒在壁爐邊,此時我多麼需要有人能安慰我,幫我想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強使自己鎮靜下來,心想暴動不會在一天內發生,蓋爾明天之前不會跟礦工們商議此事,如果我提前告訴黑茲爾,也許她能夠制止他。可我現在不能走,如果他在家,他會把我拒之門外。也許今晚,等當大家都睡熟以後,我再……黑茲爾洗衣服常常到深夜,我可以那個時候去,敲敲窗户,告訴她事態嚴重,不讓蓋爾做出傻事。
斯諾總統在我家書房的話再次在我耳邊迴響。
“我的顧問擔心你很難對付,事實上你沒有準備這麼做,對吧?”
“是的。”
“我也是這麼跟他們説的,一個女孩不惜一切保全自己的性命,她是不會把它隨意丟棄的。”
我回憶起黑茲爾養活這一家是多麼的艱難。在這一點上,她肯定支持我。難道她會不支持?
現在一定快到中午了,天很短。如非必須,天黑後最好不要待在林子裏。我把微弱的火苗踩滅,收拾一下食物碎屑,把西納的手套別在腰裏。這手套我還要再保留一段時間,萬一蓋爾改變主意呢。我想起了蓋爾把手套扔到地上時鄙夷的表情。他因為這手套、因為我,有多麼的不快啊……
我在雪地裏艱難地跋涉,天還沒黑透,我就走到了我的舊家。我和蓋爾顯然沒有説通,但我仍決意要離開十二區。下一步我準備去找皮塔,他和我在路途上所經所見相同,也許他比蓋爾更容易説服。我碰到他時他正要離開勝利者村。
“去打獵了?”他問。看得出,他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
“沒有,你要去城裏?”我問。
“是的,我得跟家人一起吃飯。”他説。
“噢,那麼至少我可以陪你走一段。”從勝利者村到廣場的路沒什麼人走。在這條路上談話很安全。可我好像很難開口。與蓋爾的談話已經砸了鍋。我拼命咬着自己乾裂的嘴唇。廣場越來越近,要不説,我很快就沒機會了。我深吸了口氣,終於把話説了出來。“皮塔,要是我要你跟我一起從區裏逃跑,你願意嗎?”
皮塔抓住我的胳膊,停了下來。他不用看我的臉來確定我是否是認真的。“那要看你為什麼這麼問了。”
“我沒能獲取斯諾總統的信任。八區發生了暴動。咱們得逃走。”我説。
“你説的‘咱們’就是指你和我嗎?不會,還有誰一起走?”他問。
“我家人,你家人,如果他們願意走的話。也許還有黑密斯。”我説。
“蓋爾怎麼辦?”他問。
“我不知道,他也許有別的計劃。”我説。
皮塔搖着頭,苦笑了一下:“我想他肯定有計劃。當然,凱特尼斯,我會跟你走。”
我感覺看到了一絲希望:“你會,哈?”
“是的,可我肯定你不會。”他説。
我一下子甩開他的手説:“你不瞭解我。準備好,隨時離開。”我大步走開,他在我身後一兩步遠的地方跟着我。
“凱特尼斯,”皮塔説道。我並沒有慢下來。如果他認為這不是一個好主意,我也不想知道為什麼,因為這是我唯一的主意。“凱特尼斯,等等。”我隨腳踢開一塊髒兮兮的凍雪塊,等他趕上來。煤塵把一切都染得黑黑醜醜的。“如果你想讓我走的話,我會走的。我只是覺得咱們還得跟黑密斯好好談談,確保他不會把大家的事情弄糟了。”他突然仰起頭,“什麼聲音?”
我也抬起頭。剛才太專注於自己的煩心事,沒注意到廣場那邊傳來的聲音。那裏有哨聲、拍打的聲音、還有人羣急促的喘息聲。
“快點。”皮塔説道,他的表情非常嚴肅。不知為什麼,我無法確定聲音的方位,更不用説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可他一定覺得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當我們來到廣場時,看到這裏很顯然已經出事了,但厚厚的人羣擋住了視線,我看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皮塔踏上一個靠在糖果店牆邊的箱子上,一邊朝廣場那邊看,一邊向我伸出一隻手。我正爬了一半,他卻把我攔住。“別上來,快走!”他聲音很低,但卻是命令的口氣。
“怎麼了?”我問道,一邊朝後退。
“回家,凱特尼斯!我一會兒就去找你,我保證!”他説。
不管發生了什麼,肯定是很可怕的事。我鬆開他的手,往人羣裏擠。人們看見我,認出了我的臉,看上去很慌張。有人用手推我,還有人低聲説。
“快走,孩子。”
“只會更糟。”
“你想幹什麼?想害死他?”
這時,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着。我幾乎聽不到他們在説什麼,我只知道,無論廣場出了什麼事,肯定跟我有關。當我最後從人羣裏擠進去,看到發生的一切時,我才意識到我的猜測沒錯,皮塔説對了,大夥説得都對。
我看到蓋爾雙手被綁在一棵木樁子上,他打的火雞用釘子穿過脖子掛在他頭的上方,他的夾克被扔到一旁,襯衫被撕開。他跪在地上,後背被打得血肉模糊,已經失去知覺。只因為手腕上的繩子拴着他,才沒有完全倒下。
一個陌生人站在他身後,我沒見過這個人,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穿的制服,治安警長的制服。可這人不是老克雷,他高大結實,褲子被粗大的肌肉撐得淨是褶皺。
我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驚呆了,那人又舉起了胳膊,要打蓋爾,我這才猛地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