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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焦渴難耐

    “皮塔!”我尖叫着,使勁搖晃他的身體,甚至扇他的臉,可是沒有用。他的心跳已經停止。扇也沒用。“皮塔!”

    芬尼克讓瑪格絲靠在一棵樹上,然後一把把我推開。“讓我來。”他用手指按壓皮塔的脖子,接着是肋骨和脊椎骨,然後他捏住了皮塔的鼻孔。

    “不!”我大喊道,朝芬尼克撲過去,他肯定是想置皮塔於死地,而且絕不讓他再活過來。芬尼克手臂一揮,正好打在我胸口上,我一下子被打飛了,撞在身後的樹幹上。這一撞讓我疼痛難忍,我喘着粗氣,緩不過勁來,這時我看到芬尼克又去捏皮塔的鼻子。我坐在地上,拉開弓箭,正要把箭射出去,卻看到芬尼克在親皮塔的嘴。即使是芬尼克,這麼做也太奇怪了,我停住了手。不,他不是在親他,他捏住皮塔的鼻子,卻張開了他的嘴,往他的嘴裏費力地吹氣。我可以看到皮塔的胸脯一起一伏。然後芬尼克打開皮塔的衣服拉鍊,用手掌按壓他心臟的部位。我驚魂甫定,終於明白了他在幹什麼。

    以前,在一個明亮的月夜,我曾經看到媽媽這樣做過,但不經常。畢竟,在十二區,如果一個人的心跳停止,他的家人就不會再來找媽媽了。所以,通常她的病人都是被燒傷的、砸傷的或生病的。或者,當然,也有過度飢餓的。

    但芬尼克生活的地方肯定不一樣。無論他此時在做什麼,他以前肯定這麼做過。他做得很有節奏,方法嫺熟。我的箭漸漸垂向地面,也趴到跟前去看。我焦急萬分,希望他能成功。痛苦而漫長的幾分鐘過去了,我的希望也破滅了。我正在想,太晚了,皮塔死了,永遠地去了,這時,他輕咳了一下,芬尼克也挺直了身體。

    我把弓箭扔到地上,朝皮塔撲了過去。“皮塔?”我輕柔地説道。我把他前額一縷濕發捋到後面,發現他脖頸上的脈搏又開始在我的手指下怦然跳動。

    他睜開眼睛,忽閃着長長的睫毛,他的眼光與我的相遇。“小心,”他氣息微弱地説,“前面有電磁力場。”

    我笑了,與此同時,淚水也順着我的臉頰流了下來。

    “肯定比訓練中心樓頂的力場強多了。”他説,“可我沒事,只是震了一下。”

    “你剛才已經死過去了!你的心不跳了!”我的話脱口而出,甚至沒想好該不該這麼説。我用手捂住嘴,因為我哭得很痛,每次痛哭就咳嗽個不停。

    “好啦,我的心臟好了,”他説,“沒事的,凱特尼斯。”我邊哭,邊點頭。“凱特尼斯?”現在皮塔開始擔心我了,這就顯得我更加愚蠢了。

    “沒事,那只是她的荷爾蒙在起作用。”芬尼克説,“是因為懷孕的緣故。”我抬起頭來看着他,因為爬山的疲勞、天氣悶熱、還有救皮塔的緊張,他仍然是氣喘吁吁。

    “不,不是——”我説着,卻更加大聲地、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來證明芬尼克有關孩子説法的正確。他看着我,我也淚眼朦朧地看着他。這很愚蠢,我知道,他剛才的舉動讓我無比懊惱。我想要的一切就是讓皮塔活着,而我做不到,芬尼克做到了,我應該感激他。是的,我很感激他。可我也很生氣,因為我永遠都欠了芬尼克·奧迪爾的人情。永遠。那麼,我怎麼可能趁他睡着時殺死他?

    我預備要看到他臉上得意或者嘲諷的表情,可他的表情卻怪怪的。他看看我,又看看皮塔,好像要看出點什麼,之後又輕輕搖了搖頭,好像説別再想這些了。“你怎麼樣?”他問皮塔,“你覺得還能走嗎?”

    “不,他需要休息。”我説。我一直在流鼻涕,可這裏一條布絲都沒有,我沒法擦鼻子。瑪格絲把垂吊在樹枝上的苔蘚拽下了一團,遞給我。我內心煩亂,想都沒想,大聲地擤鼻涕,擦掉滿臉的淚痕。苔蘚很好,吸乾淚水,還很柔軟。

    我看到皮塔胸脯上有金光閃閃的東西,我伸手拿到了一個小圓盤,上面刻着我的嘲笑鳥。“這是你的吉祥物?”我問。

    “是的,我用了你的嘲笑鳥,你不介意吧?我想讓我們倆的匹配起來。”

    “不,當然不介意。”我勉強笑了笑。皮塔戴着嘲笑鳥圖案出現在競技場,這可能是一種祝福,也可能是一種不幸。一方面,它會給各區的反抗者以鼓勵,另一方面,斯諾總統也絕不會忽視它的存在。這樣,讓皮塔活下去就更難了。

    “那麼,你們想在這裏宿營嗎?”芬尼克問。

    “我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皮塔説,“待在這兒,沒有水,沒有防護。要是咱們慢點走,我感覺還行,真的。”

    “慢也比不走強。”芬尼克扶着皮塔站起來,我也振作了一下精神。自從今早起牀,我經歷了一連串可怕的事情:目睹了西納被打得血肉模糊、進入到一個陌生的競技場、眼看着皮塔死去。還好,芬尼克還打着我懷有身孕的牌,為了吸引贊助者,這是最妙的一招。

    我檢查一下我的武器,沒問題,有了武器我對一切的掌控能力更強。“我來開道。”我這樣宣佈。

    皮塔剛要反對,芬尼克打斷了他。“不,讓她去吧。”芬尼克對我皺着眉頭,問,“你知道那裏有電磁力場,對吧?在最後一刻?你剛要發出警告來的?”我點點頭,“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猶豫着,不知如何作答。比特和韋莉絲知道電磁力場的事,這要傳出去,是很危險的。我不清楚在訓練場當他們指出電磁力場的位置時,是否引起了極限賽組織者的注意。不管怎樣,我得到的信息很有用。如果凱匹特人得知我掌握了這個信息,他們就會採取措施改變電磁力場,這樣我就有可能無法辨認電磁力場周圍的微妙變化。因而,我撒謊説:“我不知道。我好像能聽到細微的聲音。聽。”

    大家都靜了下來,周圍有蟲鳴、有鳥叫,有徐徐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我什麼也沒聽到。”皮塔説。

    “能聽到。”我堅持説,“聲音跟十二區電網的嗡嗡聲一樣,只是小得多。”這時每個人又都豎起耳朵聽起來,我也聽着,儘管不可能聽到什麼。“你們聽!”我説,“難道你們聽不到嗎?就從皮塔被打倒的地方傳過來的。”

    “我也什麼都聽不到。”芬尼克説,“你能聽到,那你就走前面吧。”

    我乾脆將計就計,順坡下驢。“真奇怪,”我説。我把頭一會兒轉向左邊,一會兒轉向右邊,好像很不理解的樣子,“我只能用左耳聽到。”

    “就是大夫給你治好的那隻耳朵?”皮塔説。

    “是的,”我聳聳肩,説道,“也許大夫的醫術比他們自己想象的還要高明,你瞧,有的時候我這隻耳朵真能聽到奇怪的聲音,人們通常認為這些東西是不會發聲的,比如昆蟲扇動翅膀的聲音,或者雪落在地面的聲音。”太完美了,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去年給我做手術的醫生那裏,他們還要解釋為什麼我的聽覺像蝙蝠一樣靈敏。

    “你這丫頭。”瑪格絲拿胳膊推了我一下,於是,我走在了前面。我們走得速度較慢,芬尼克手腳麻利地用樹枝給瑪格絲做了根枴杖,讓她用着。他給皮塔也做了一根。儘管皮塔説了他可以走,沒問題,但這枴杖對他有幫助,他現在虛弱得很,恨不得躺下才好呢。芬尼克走在最後,這樣,至少能有一個機敏的人給大家殿後。

    左耳是我謊稱超靈敏的耳朵,所以我走路時,把左耳朝向電磁力場的位置。但這些都是騙人的,所以我從附近的樹上摘下一串像葡萄一樣垂下的堅果,每走一段,就把它拋到前面去探路。這樣很管用,我感覺多數時候並看不到電磁力場。每當樹枝碰到電磁力場時,就會在樹枝落地前冒出一股煙霧,堅果也隨即被燒焦、果殼開裂,彈回到我的腳下。

    過了幾分鐘,我聽到身後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我轉過身,看到瑪格絲正在剝堅果殼,往嘴裏塞,嘴裏也已經塞得滿滿的。“瑪格絲!”我衝她喊道,“快吐出來,會有毒的。”

    她嘟囔了些什麼,也沒理我,一邊舔着嘴唇,一邊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看着芬尼克,希望他能幫忙,他卻笑笑説:“我想咱們很快會知道的。”

    我繼續往前走,納悶為什麼芬尼克救了瑪格絲,卻還眼瞅着她吃奇怪的堅果。芬尼克和我們結盟是得到黑密斯的許可的。他救了皮塔的命,可他為什麼不乾脆讓他死掉?那樣的話,他也無可厚非啊。我以前從來沒想到他能夠救皮塔。他為什麼要救皮塔?他為什麼那麼堅定地和我們結為同盟?當然,如果為情勢所迫,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我。但那要等到最後了。

    我邊扔樹枝,邊往前走着。有時我能發現電磁力場。我盡力向左走,希望能找到突破口,走出這片區域,遠離宙斯之角,找到水源。但又走了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我發現我們一直未能向左,在做無用功。事實上,電磁力場好像一直在趕着我們轉圓圈。我停下來,轉身看到瑪格絲一瘸一拐地走着,看到皮塔滿臉的汗水,説道:“咱們歇會兒吧,我得上樹再看一看。”

    我挑的這棵樹似乎比別的樹更加高聳挺拔,我沿着彎曲的樹枝往上爬,儘量靠近樹幹。很難説這些綿軟的樹枝是否很容易斷裂。儘管如此,為了看清楚下面的情況,我還是爬得相當高。當我在纖細的小樹枝上悠來蕩去,濕熱微風拂動我的面頰時,我的懷疑終於得到了證實。我們一直無法向左走是有原因的,我們永遠不可能走過去。在這個高高的地方,我第一次看到整個競技場的形狀。它是一個規則的圓形,中間有一個規則的巨輪,四周是叢林,天空是一色的粉紅色。我想我能辨認出那裏有一兩個波浪形的方形電磁力場,正如韋莉絲和比特所説的那種“被罩子隱蔽起來的裂縫”。這些防護罩是為了隱藏電磁力場,卻暴露了它的位置,這恰恰是它的弱點所在。為了百分之百地確定這一點,我朝樹林上方射了一箭。箭射中的地方,露出了一絲光線,那是真正藍天的顏色,箭隨即落入到叢林中。我順着樹幹下來,準備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大家。

    “電磁力場把我們困在了一個圈子裏。實際上,上面還有一個穹頂。我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高。競技場中央是宙斯之角,周圍是水,最外面是叢林。非常規則,特別對稱,而且面積不太大。”我説。

    “你看到水了嗎?”芬尼克問。

    “只看到比賽開始時咱們見到的鹹水。”我説。

    “肯定還有別的水源。”皮塔説着,緊皺着眉頭,“否則我們要不了幾天就都渴死了。”

    “嗯,林子挺密的,興許能找到泉水或池塘什麼的。”我説。

    我對自己的話也將信將疑。我本能地感覺,也許凱匹特想讓這個不受歡迎的比賽儘早結束。説不定普魯塔什·海文斯比早就接到命令,要擊垮我們。

    “不管怎麼説,去弄清楚山腳下有什麼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答案是:那裏什麼也沒有。”我説。

    “那麼,在電磁力場和巨輪之間應該有能喝的水。”皮塔堅持説道。我們都明白,這就是説我們要往回走,去遭遇職業選手和血腥搏殺;而此時,皮塔幾乎不能走路,瑪格絲年老體弱,也不可能參加搏殺。

    我們決定朝山下走幾百碼,然後再繞圈,也許在那個高度能找到水源。我仍走在最前面,偶爾會碰到堅果在左邊爆開,但我們遠離了電磁力場的作用範圍。太陽發出炙熱的光芒,把空氣中的水氣蒸發掉,晃得我們睜不開眼睛。到了中午,很顯然,皮塔和瑪格絲已經再也走不動了。

    芬尼克在距電磁力場十碼的地方選了一個地方,準備露營。他説一旦受到攻擊時,可以把它當作武器,誘使我們的敵人踏進電磁力場。然後他和瑪格絲把一叢叢約五英尺高的尖利的草葉摘下來,開始用它們編織草蓆。看來瑪格絲吃了那些堅果之後也沒有什麼不良反應,於是皮塔也摘了些,扔到電磁力場,把它們烤熟,然後熟練地剝下果殼,把果肉堆在樹葉上。我在一旁放哨,燥熱的天氣和今天所經歷的一切讓我感到煩躁,不安。

    渴,焦渴難當。最後,我再也忍受不了了。“芬尼克,不如你來放哨,我去四周看看有沒有水。”我説。大家對我獨自出去找水的提議沒有感到十分興奮,可是每個人都感覺受到極度缺水的威脅。

    “別擔心,我不會走遠的。”我向皮塔保證。

    “我也去。”他説。

    “不,可能的話,我還順便打些獵物。”我告訴他。別的話我憋在肚子裏沒説出來,你弄出的聲音太大。可這話不用説也很明瞭。他可能嚇跑獵物,同時也讓我處於更危險的境地。“我很快就回來。”

    我輕手輕腳地在林子裏走,很高興發現這種地面不容易弄出聲音。我沿斜線往前走,但除了鬱鬱葱葱的植物,並沒有找到我想找的東西。

    突然傳來了炮聲,我停住了腳步。在宙斯之角的最初的搏殺肯定已經結束了。現在死亡的“貢品”人數已經很清楚,我數着炮聲,每一聲都代表着死去了一個“貢品”,一共響了八下。沒有去年的多,可感覺好像比去年多,因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我都知道。

    我突然感到很虛弱,炎熱的空氣好像海綿一樣把我體內的水都吸乾了,我靠在樹上歇息一下。呼吸已經很困難了,可疲倦又向我襲來。我用手揉着肚子,希望某個有同情心的孕婦能成為我的贊助者,讓黑密斯給我送點水,可是,沒有用。我癱倒在地上。

    我靜靜地待着,突然看到了各種動物:一些羽毛豔麗的鳥、三隻忽閃着藍色舌頭的蜥蜴,還有一些既像老鼠、又似負鼠的齧齒動物,趴在樹幹附近的枝丫上。我打下了一隻,拿到眼前仔細觀察。

    這傢伙很醜,是一隻大個齧齒動物,長着雜色灰毛,兩隻突出的長牙伸在上唇之外。我給它去內臟、剝皮,這時我注意到它的嘴是濕的,很像是剛喝完水的樣子。我很興奮,使勁盯着它待着的那棵樹看,小心地圍着樹附近轉了一圈。心想水源不會太遠。

    沒有,什麼也沒找到。連一滴露水都沒找到。最後,我怕皮塔為我擔心,所以決定返回,我覺得越來越熱,也越來越沮喪。

    當我返回營地後,發現大家已經把營地整得很像樣了,瑪格絲和芬尼克用草墊子搭起了一個雨棚,三面封閉,一面是敞開的。瑪格絲還編了幾隻碗,皮塔把烤熟的堅果放在裏面。他們滿懷希望地看着我,可我只能搖搖頭。

    “不行,沒找到水,可我知道肯定有水,它知道在哪兒。”我説。

    我把那隻剝了皮的齧齒動物拿給他們看。

    “我把它從樹上打下來的時候,它像是剛喝過水,可我找不到它喝水的地方。我發誓,我繞着那棵樹轉了一大圈,足有三十碼見方。”

    “這個能吃嗎?”皮塔問。

    “我不敢肯定。可它的肉看上去跟松鼠沒有很大區別。烤一烤應該……”

    可是一想到要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生火,我猶豫起來。就算能生起火來,也會產生煙霧。在競技場,每個選手距離彼此如此之近,生火不可能不被發現。

    皮塔想起一個好主意。他撕下一塊肉,串在一個尖樹棍上,然後把它扔到電磁力場,那塊肉外表立刻燒糊了,可裏面也熟了。我們對他鼓掌致意,可馬上意識這麼做很危險,又趕快停了下來,

    炙熱的太陽從粉紅色的天空落下,我們也聚集到了雨棚旁邊。我對堅果是否能吃還將信將疑,可芬尼克説瑪格絲在另一次飢餓遊戲中看到過這種堅果。在訓練時,我沒有在植物辨別訓練站花時間,因為我覺得一切太簡單了。現在看來,我真該去訓練。現在我的四周到處都是不熟悉的植物,要是去訓練,我也能更熟悉自己身處的環境。瑪格絲看上去沒問題,剛才的幾個小時她一直在吃這種堅果。所以,我拿起一個,咬了一小口。微微有點甜,很像栗子。我覺得應該沒事。至於那個醜傢伙,肉挺有嚼勁,也很羶氣,但是肉汁還挺多。唔,在競技場的第一晚能有這樣的晚餐,還不錯。要是能就着點喝的一塊吃,該有多好。

    關於那隻齧齒動物,芬尼克一直在詢問我,最後我們決定叫它樹鼠。它待在多高的地方?在打它之前我看了多久?那時候它正在幹嗎?我不記得它在幹什麼,四處嗅嗅,找昆蟲什麼的。

    夜晚即將降臨,我感到很恐懼。至少編織得很細密的草棚把夜間在林子裏竄行的動物擋在外面,給我們提供一點保護。在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之前,明亮的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在慘白的月光下,周遭的一切清晰可見。我們的談話聲越來越小,因為大家都清楚下面要到來的是什麼。我們在雨棚敞口的地方排成一排,皮塔拉住我的手。

    凱匹特的市徽出現,它好像飄浮在空中,夜空被照得通明。當國歌響起時,我心想,這對芬尼克和瑪格絲來説,可能更難以接受。可是對我來説,也很難接受。我靜靜地看着幾個勝利者的臉出現在天空。

    五區的男選手,芬尼克用魚叉殺死的那個,第一個出現。這意味着一到四區的幾個選手都還活着——四個職業選手,還有比特、韋莉絲,當然,還有芬尼克和瑪格絲。在五區的男選手之後出現的是六區的男癮君子、八區的茜茜莉亞和伍夫、九區的兩個選手、十區的女選手、還有十一區的希德爾。凱匹特市徽伴隨着短暫的音樂再次出現,之後夜空又恢復了寧靜,只有月亮高掛在天空。

    大家寂然無聲。我不能説與他們中的任何一位相熟,可我的內心卻不能平靜,我想起了茜茜莉亞被帶走時,依偎着她的三個孩子;想起了希德爾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對我和善的面孔;想起了大眼睛的癮君子在我的臉上畫黃花的情景,甚至這情景也令我心痛不已。都死了,魂歸西土。

    如果不是銀色降落傘從樹葉裏落下,掉落在我們面前,真不知我們還要在那裏坐多久。可是卻沒人伸手去拿。

    “這是誰的?”最後我終於開口了。

    “説不上。”芬尼克説,“幹嗎不讓皮塔認領呢,他昨天已經死過一次了?”

    皮塔把繩子解開,把綢傘鋪平。降落傘上有一個小小的金屬物,我也説不上是什麼。“這是什麼?”我問。沒人知道。我們把它從一隻手遞到另一隻手上,大家挨個仔細研究。這是一箇中空的金屬管,一頭略微收縮,另一頭有一片向外捲曲的舌片。這東西看上去很眼熟,很像自行車上掉下來的零部件,或者窗簾杆什麼的。真的很像。

    皮塔衝着一頭吹了一下,看看是否能出聲。不行。芬尼克把小手指伸進去,看看是否能當作武器。可是也沒用。

    “瑪格絲,你能用這個打魚嗎?”我問。瑪格絲,這個幾乎可以用任何東西打魚的人,搖搖頭,咕噥着什麼。

    我拿起它,在手裏骨碌來骨碌去。因為我們是盟友,黑密斯肯定在和四區的指導老師合作,他也能參與禮物的選擇過程。這也就是説這東西很珍貴,甚至是救命的。我想起去年當我極度缺水時,黑密斯沒有給我送水,因為他知道如果我努力是可以找到水源的。黑密斯無論送來或者不送來禮物,都包含着重要的信息。我好像能聽到他在對我大喊,用用你的腦子,要是你還有腦子的話。這是什麼?

    我擦掉流到眼邊的汗水,在月光下舉着禮物發呆。我來回轉動着它,又從不同的角度看它,遮住一部分,又打開來看,想讓它把自己的秘密傳遞給我。最後,失望至極,我把它一下子插在土裏。“我放棄了,如果我們和比特、韋莉絲在一起,興許還能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

    我躺下,把臉貼在草墊上,無比惱怒地盯着那東西。皮塔替我揉着肩上僵硬的肌肉,讓我放鬆下來。我納悶,太陽都下山了,怎麼這地方還那麼熱,那麼家裏又會是什麼樣呢?

    我想起了波麗姆、媽媽、蓋爾、馬奇,他們現在一定在看着我,我希望他們至少能待在家裏,沒有被斯瑞德帶去警察局監管起來,或者像西納那樣遭受懲罰,或者像大流士一樣,因為我而受到懲罰。每個人都不要。

    我開始為他們、為我們區、為我的樹林子而感到心痛。我們的樹林有真正的硬木林,有許多食物,有非爬行的獵物,有奔流的小溪,有涼爽的微風。不,是涼風,能把炎熱的悶氣一掃而光。我在自己的意念裏營造了這樣的風,它吹得我臉頰僵冷、手指麻木。突然,埋在黑土裏的東西有了一個名字。

    “是插管!”我大喊起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什麼?”芬尼克問。

    我把那東西從土裏拔出來,擦乾淨。我用手掌罩住較細的一端,把它藏在手心裏,然後看着伸出的舌片。沒錯,這東西我以前見過。很久以前的一天,寒風凜冽,我和爸爸一起到林子裏去,在一棵楓樹上挖一個小孔,把它插到小孔裏,楓糖就會順着小孔流到下面的桶裏。有了楓糖,即使最粗糙的麪包都變成了美味。爸爸死後,我不知道他的那一根小管拋到哪裏去了,也許藏在林子裏的什麼地方了,但我再也沒見到過那東西。

    “是插管,就像是水龍頭,你把它插在樹上,樹汁就會流出來。”我看着周圍粗大的樹幹。“唔,這種樹很適宜的。”

    “樹汁?”芬尼克問,他們在海邊可沒這種樹。

    “做糖漿的。”皮塔説,“可這種樹裏興許會流出別的東西。”

    我們都站立起來。我們很渴。這裏沒有泉水。樹鼠的嘴是濕的。這一切都説明樹幹裏應該有一種有價值的東西。芬尼克拿起一塊石頭,正準備把插管楔到粗大的樹幹裏,我攔住了他。“等一下,這樣有可能把它弄壞。咱們得先在樹上鑽個孔。”我説。

    沒有東西可以拿來鑽孔,所以瑪格絲把她的錐子拿出來,皮塔一下子就把樹皮穿透了,把錐子頭插到兩英寸深的地方。芬尼克和皮塔輪流在樹上鑽孔,最後開的口夠大,完全可以把插管放進去。我小心翼翼地把插管楔進去,然後大家都往後退了一步,等待着結果。一開始,沒什麼動靜。接着,一滴水珠從插管的小舌片上滴下來,滴在瑪格絲的手心裏,她隨即用舌頭把水添了,又伸出手去接。

    我們又擰了擰插管,重新調整了一下位置,接着一小溜水從管裏流出來。我們大家輪流在插管下面用嘴接水,我們焦渴的舌面得到了滋潤。瑪格絲拿來一隻籃子,籃子編織得很密,可以用來盛水。我們把籃子接滿水後,大家就傳着喝,大口大口地喝,接着,我們很奢侈地把水潑到臉上,把臉洗乾淨。像這裏所有的東西一樣,水也是温熱的,但我們也顧不上去挑剔了。

    趕走了焦渴的困擾,疲勞又接踵而至。我們準備在此過夜。去年,我總是把自己的背囊備好,時刻準備着緊急撤退。但今年,已經沒有什麼背囊了,只有我的武器,而武器我是時刻不會離手的。然後我想起了插管。我把它小心地從樹孔裏擰出來,從樹上摘下一根結實的藤條,穿在孔裏,然後把插管牢牢地拴在腰帶上。

    芬尼克提出先由他放哨,我同意了,知道放哨的也只有我們兩個人,皮塔要等休整好了才行。我躺在雨棚裏的地上,緊挨着皮塔,告訴芬尼克如果他累了就叫醒我。幾個小時後,我被一個聲音驚醒,好像是鳴鐘的聲音,當!當!這不太像法院大樓發出的新年鐘聲,但很接近。皮塔和瑪格絲還睡着,沒聽見,但芬尼克和我一樣在注意聽。接着鐘聲停了。

    “響了十二下。”他説。

    我點點頭。十二下。有什麼寓意呢?一聲代表一個區?也許,可是為什麼?“有什麼意思嗎,你覺得?”我説。

    “想不出來。”他説。

    我們等着更進一步的指示,也許這是克勞狄斯·坦普史密斯發出的信號。邀請大家去赴宴,這是唯一可以遠距離傳達的指示。這時,一道閃電擊中了一棵參天大樹,接着一道道閃電接踵而至,劃破夜空。我想這是一個信號,雨、水源,給那些不如黑密斯聰明的指導老師們。

    “去睡吧,反正也該輪到我值班了。”我説。

    芬尼克猶豫着,可誰也不可能永遠不睡覺。他在雨棚口躺倒,一隻手拿着魚叉,慢慢沉入不平靜的睡眠。

    我坐在那裏,弓箭不離手。我看着眼前的叢林,在月光下,一片慘白和墨綠的顏色交織在一起。大約過了一小時,閃電停了。但我覺得雨卻嘩嘩地下起來,拍打着幾百碼外的樹葉。我等着雨來到我們這裏,但雨卻始終沒有過來。

    突然傳來的炮聲讓我吃了一驚,我的同伴卻安卧如初。為了炮聲去叫醒他們也沒必要。又死了一個“貢品”,我甚至不願去想這次死的究竟是誰。

    難以捉摸的雨突然間停了,就像去年競技場的暴風雨一樣。

    雨停之後,我看到剛下過雨的地方升起了薄霧。這是自然反應,是較冷的雨水落在熱地面上形成的。我暗自思忖。霧慢慢向前蔓延,捲曲着,又伸展,就像人的手指,好像在拉拽着後面的霧氣,好讓它跟上來。我看着看着,突然汗毛倒豎,這霧氣不對頭。霧氣的前端太整齊了,很不自然。而如果它不是自然產生的話……

    一種令人作嘔的甜味鑽進了我的鼻孔,我伸出手去抓他們,大喊着叫他們醒來。

    在我試圖叫醒他們的幾秒鐘內,我的身上已經開始起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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