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要是真聽了白麗莎的建議,八成我也就不會被“雙規”在這裏,寫這篇紛亂揪心的自白,更不能掉進楊妮兒的桃色陷阱裏不能自拔。打了一輩子鷹,到頭來竟然讓鷹鵮了眼。我不是想為自己狡辯,駐京辦本來就是為領導服務的機構。我們工作的宗旨就是急領導之所急,想領導之所想。梁市長指示,希望駐京辦創收工作再上一個新台階,希望與大聖集團合作圓滿成功,我作為駐京辦主任就應該不折不扣地執行。專案組一位領導指責我的行為是平庸之惡,我雖然沒有當面反駁,但心裏並不服氣,我就不明白,保證政令暢通有什麼錯?我承認我是個平庸者,但誰又是智者呢?我們就生活在平庸的世界裏,如果執行政令是平庸之惡,那麼哪一次“跑部錢進”不是平庸之惡?還記得是前年,東州市十幾個大項目壓在官部長手裏,遲遲得不到批覆,市委書記夏世東和市長梁宇宙急得團團轉,多次進京“跑部錢進”,但毫無成效。官部長油鹽不進,滿嘴官話。有一次,夏書記親自進京在北京花園請官部長吃飯,山南海北的大菜幾乎都上了,官部長仍然不動聲色,之前我早就瞭解到,官部長之所以對東州項目遲遲不批,主要原因是昌山市也報了,別看東州市是清江省省會市,但與昌山市的產業結構幾乎雷同,而且兩市的經濟實力相當,再加上昌山市是官部長的故鄉,儘管這些項目落户東州似乎更合適一些,但迫於昌山市“跑部錢進”的攻勢,官部長遲遲下不了決心。夏書記做過膽囊摘除手術,不能喝酒,但為了東州經濟早日騰飛,他極盡恭維之能事,不停地敬酒。官部長似乎有備而來,特意帶了自己的秘書和兩位司長,按理説,駐京辦主任個個都是海量,我在駐京辦主任中有“酒仙”的雅號,在北京幹了十年駐京辦主任,喝酒尚未遇到過對手,但是今天着實遇上了,官部長的秘書還差一些,那兩個司長喝酒就跟喝水似的,夏書記強撐着也喝不了半斤酒,只好由我以一抵三了,好在我每打兩圈,就去洗手間摳一次,沒敗下陣來。但是酒喝到半夜,官部長也沒吐口。夏書記敬了最後一杯酒,官部長秘書的手機響了,他接聽手機後,臉色大變,悄聲在官部長耳邊耳語了幾句,官部長差點暈過去,幸虧秘書機靈,一把扶住了他,官部長稍稍定了定神,焦急地讓秘書訂機票,指示立即啓程去昌山。我預感到官部長遇上了大麻煩,憑我多年當駐京辦主任的經驗,此時根本沒有回東州的航班了,因為昌山與東州共用一個機場。我便冒昧地説了實情。官部長不信,繼續讓秘書訂機票。秘書打了幾個電話後,失望地説:“官部長,的確如丁主任説的,已經沒有航班了,今晚根本不可能趕回昌山。”
官部長既焦急又悲痛地説:“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夏書記同情地説:“官部長,家鄉出什麼事了,把你急成這個樣子?”
官部長不避諱地説:“不瞞夏書記,我父親突發心臟病,正在醫院搶救,家裏來電話説,情況非常危險,讓我連夜趕回去,回去晚了怕是見不到老爺子了。”
我事先就瞭解過官部長的履歷,他從小就失去了母親,家裏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是父親含辛茹苦養大的,為了不讓他們哥仨受欺負,父親一輩子沒有再婚,是靠幹木匠活供官部長上大學的,官部長出息後,一直想將父親接到北京住,但是父親習慣了家鄉山裏的生活,就是不肯,其實是不願意拖累兒子幹事業,官部長與父親情深似海,因此聽到父親病危,又不能及時趕到,方寸大亂。此時,我不失時機地説:“官部長,雖然航班沒有了,但是首都機場王副總和調度中心指揮長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求求他們想想辦法怎麼樣?”
官部長一籌莫展地問:“他們能有什麼辦法?”我看了一眼夏書記,信心十足地説:“求他們安排一架小客機,專程送你回東州。”
官部長眼睛一亮,將信將疑地問:“能做到嗎?”夏書記不失時機地説:“官部長,千萬別小看了丁主任的能量,駐京辦主任個個都是手眼通天啊!”
官部長皺眉道:“那得多少費用?”夏書記連忙説:“官部長,費用你就別管了,救老爺子要緊!”
此時我已經與首都機場調度指揮中心通完電話,瞭解到剛好有一架國航的小客機正在降落,指揮長讓我疏通一下王副總,只要王副總同意就可以,我不失時機地請夏書記與王副總通了電話,王副總説沒問題,而且費用打八折。具體情況向官部長彙報後,官部長激動得握住夏書記的手説:“老夏,項目的事,我從昌山回京後立即辦!”説完火速趕往首都機場。我親自陪同官部長去的機場,並將一切安排妥後,看着小客機起飛後才往回返。回來的路上,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法國詩人夏爾·波德萊爾的幾句話:“憤怒的天使從天上猛撲如鷲,一把抓住了不信神者的頭髮,搖晃着他説:你會知道規矩的!我説的!我是你的保護神,懂嗎?”不懂規矩連天使都要憤怒的,什麼是規矩?就是學會平庸。平庸不是惡,平庸是一種德行。在官場上,誰不喜歡有德者,古人講,德者才之帥也,才者徳之資也。什麼是才?就是急領導之所急,想領導之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