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第一次在紅會所見到那頂頂之後,我已經完全取得了梁市長對我的信任。當時,梁市長在中央黨校學習就要結束了,有一天晚上宴請完官部長,我開車送他回中央黨校。梁市長坐在車上一邊抽煙,一邊若有所思地問:“則成,你對佛教怎麼看?”
我不知道梁市長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便含糊其辭地説:“佛家講普度眾生,因此凡是能普度眾生的人都是佛。”
梁市長聽了我的話頗為讚許地説:“則成,按你的意思,掌握權力的人是最有能力普度眾生,不妨設想一下,如果大家都以佛教為信仰,是不是以民為本就指日可待了?因此,我們應該大力提倡‘以佛治國’。現在社會上好人越來越少了,老百姓都要信佛就好了,佛教比較文明,教人如何行善積德、不做壞事,信佛的人多了,社會也就安定了。”
聽梁市長這話,我深知是受“妙玉”的影響,便開玩笑地説:“梁市長,既然你真信佛,何不也效仿頂頂,做個佛門俗家弟子?正好我與北京龍泉寺的政言大師是好朋友,乾脆讓他收你為俗家弟子怎麼樣?”
我這本來是玩笑之語,萬萬沒有想到,梁市長卻當真了,他一本正經地説:“我正有這個意思,只是不知道這政言大師肯不肯?你當個事兒,幫我辦一下。”
沒想到一句玩笑話,給自己惹這麼大麻煩。我就坡下驢想推脱,便嬉皮笑臉地説:“梁市長,妙玉也是俗家弟子,不知道皈依了哪座廟,不妨問問她,在她皈依的寺廟找個師傅,你們不就成了師兄妹了嗎?”
梁市長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説:“頂頂是在尼姑庵裏拜的師,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到尼姑庵裏去拜師呢。你小子別想推脱,就拜龍泉寺的政言大師,這件事辦成了獎,辦不成罰,你看着辦吧。”
還是那句老話,一個優秀的駐京辦主任,領導怎麼説,就要怎麼做。梁市長在離校前一天,我和他的秘書高嚴一起陪他去了門頭溝。龍泉寺距阜成門四十多公里。我開着齊胖子送給駐京辦的奔馳600從長安街西行,至門頭溝區雙峪環島左轉,直行五公里至石門營環島,上了108國道。路上高嚴笑嘻嘻地問:“梁市長,我以為出家當和尚才舉行儀式呢,沒想到做俗家弟子也要舉行儀式,這‘三皈’的儀式是不是很隆重呀!”
梁市長一本正經地説:“這兩者怎麼能相提並論,當然是皈依的儀式更鄭重、也更隆重了。‘三皈’儀式對於一個佛教徒來説,是打內心表現出來的一種效忠的宣誓、一種懇切的承諾、一種渴望的祈求、一種生命的新生、一種虔誠的皈依,這在佛教看得極其重要。否則的話,縱然信佛拜佛,也不是合格的正科生,而是沒有註冊的旁聽生,這對於信仰心理的堅定與否,具有很大的作用。則成,你與北京許多寺廟裏的和尚、住持都是朋友,你説説,我説得對不對?”
我明明知道梁市長的觀點是不對的,但我哪兒敢説不對呀,只是附和道:“想不到梁市長對佛教如此虔誠,確實應該舉行個隆重的儀式,等這回領了龍泉寺的皈依證,梁市長,你就真成了名正言順的正規的佛門俗家弟子了。《水滸傳》中孫二孃對武松説:‘觀得這本度牒做護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卻不是前緣前世?阿叔便應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誰敢來盤問?’度牒就是僧人的‘身份證’,上面註明了僧人的名字、年齡、相貌等,僧人有‘身份證’,俗家弟子當然也有,就是‘皈依證’。梁市長您是有身份的人,做市長有組織部門和人大的任命書,做俗家弟子,當然也要有佛家頒發的皈依證了。”
説句心裏話,我向梁市長講這番話時,心裏想的卻是《紅樓夢》中受到賈寶玉、薛寶釵一致推崇的一首曲子:“漫揾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就像這首曲子描寫的一樣複雜,我實在無法想象,萬一有一天梁市長在我牽線搭橋下遁入“空門”,被市委書記夏世東知道了,我這個駐京辦主任怕是也幹到頭了。但眼下無法勸梁市長回頭了,只好順勢而為了。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不管一個人信共產主義也好,還是信儒釋道也好,有信仰總比沒信仰強。龍泉寺坐北朝南,背倚寶珠峯,周圍有九座高大的山峯呈馬蹄狀環護,這九座山峯從東邊數起依次為回龍峯、虎距峯、捧日峯、紫翠峯、瓔珞峯、架月峯、象王峯和蓮花峯,九座山峯宛如九條巨龍,拱衞着中間的寶珠峯,規模宏大的龍泉寺古剎就建在寶珠峯南麓。我們下車後,政言師父的一個小徒弟從牌樓一直接我們進山門,政言師父正站在客堂前迎候。幾杯清茶和閒談之後,我和高嚴陪梁市長隨政言大師走進大雄寶殿,這裏早有十幾個和尚侍立,在政言師父的指導下,梁市長先向佛祖跪拜三遍,然後政言師父為梁市長灌頂,意思是消業障、長智慧,又在他頭上灑了“聖水”,梁市長向政言師父和眾僧人行禮三遍後,合掌發誓道:“大德,梁宇宙始從今時乃至命終,歸皈佛、歸皈法、歸皈僧,大德證知。”將願文重複三遍後,政言師父慈眉善目地説了一個字“好”。緊接着傳戒和尚向梁市長講解了五戒,也就是戒殺生、戒偷盜、戒邪淫、戒妄語、戒飲酒,然後一一問梁市長,“是否能隨學隨作隨持”,梁市長並未説“能持”,而是説“弟子明白”。讓我一下子想起《水滸傳》中,魯智深在被詢問是否能嚴守戒律時,回答“灑家記得”,引起眾僧鬨笑的情景,不禁也險些笑出聲了。想不到梁市長也有像魯智深似的狡猾,記得是記得,明白歸明白,但能否照做就是另一回事了。儀式結束後,政言師父正式收梁市長為弟子,還起了一個很滑稽的法號,叫“色空”。囑咐“色空”從此以後,要多做善事。一個星期後,“色空”做了第一件善事,就是讓齊胖子替他向龍泉寺主持政言師傅捐了一輛奔馳600,轎車前門兩側醒目地印着“東州市三寶弟子色空供養”。我之所以把這些如實寫出來,並不是想推脱責任,而是想提醒專案組領導,為什麼像梁宇宙這樣的人會遁入“空門”?恐怕你們又要歸罪於資產階級思想,為什麼就不能想深一點,想遠一點,突破思維之獄呢?當然我同樣也有信仰危機的問題,我之所以沒有遁入空門,做個佛門俗家弟子,是因為我確實在佛祖面前許過願,大概許過三次,沒有一次準的,或許我沒有佛緣,或許應了*説的那句話,宗教是人們的鴉片。我還不想成為一個吸毒者,我只想做一個合格的駐京辦主任。到現在我也堅持認為,作為一名黨員領導幹部,我或許是不合格的,但作為一名駐京辦主任我無疑是最稱職的。關於這一點有大量的事實可以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