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店,我迫不及待地開車回到北京花園宿舍,打開電腦,調出那封未發出的匿名信,此時此刻,我已經下定決心將這封匿名信寄出去,因為我知道,楊厚德是説到做到的人,他揚言要實名舉報就一定能這麼做,想不讓他的陰謀得逞,就必須儘快將這封匿名信寄出去,趕到他再次舉報前,讓梁市長及時採取行動!我將齊胖子提供的關於楊厚德在建商貿大廈時向建築商索賄的情節加進去,一連打印了十幾份,裝進事先準備好的信封裏,信封上的地址人名郵編都是打在紙上,然後粘上去的,我定了定神,急匆匆走出宿舍。此時已經是月上中天,我獨自開車,沒有將十幾封信一股腦地扔進一個郵筒裏,而是投進了四五個郵筒。回北京花園的路上,怎麼都覺得後面有車尾隨我,我看了看時間,快半夜十二點了,我覺得應該把今天的事向梁市長彙報一下,但又怕打擾他休息,不過我知道,身為一市之長,此時梁市長也未必休息,為了穩妥起見,我給高嚴打了手機,問他是否跟梁市長在一起,他説在一起,我説有重要事情要向梁市長彙報,高嚴讓我稍等,不一會兒,我就聽到了梁市長的聲音。我在手機裏着重講了楊厚德所掌握的情況,並有實名向省裏甚至中紀委舉報的企圖,梁市長聽罷沒好氣地罵了一句:“我看他是活膩了!”然後囑咐我從現在開始密切觀察楊厚德的一舉一動,市裏對楊厚德很快就會採取行動!最後又對我的行為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誇我是一個講原則、講政治的駐京辦主任。掛斷手機,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身體內湧動着一種剛剛得到自由的*,這種*是甘甜的,彷彿一切都變得比現實更美好。*模糊了我真實的處境,以至於我無法準確地瞭解自己的命運。
直到我坐下來寫這篇自白,我才忽然想明白,正是從這個夜晚開始,我的命運就與楊妮兒緊密聯繫在一起了。楊妮兒是我的温柔之鄉、慾望之魂,更是我的罪惡,我的陷阱!要是沒有這個夜晚,我的生命中根本不會有楊妮兒,但是現在還不是談我和楊妮兒之間的故事的時候,因為故事是從楊厚德被市紀委“雙規”後才開始的。梁市長不愧是玩政治的高手,沒出一個星期,楊厚德就被市紀委成立的專案組帶走了,還是我親自送專案組去的首都機場,後來我聽高嚴告訴我,在機艙裏,楊厚德被兩名辦案人員夾坐在中間,並沒有什麼異常表現,而是一句話也未説,睡了一路。倒是在首都機場分手時,楊厚德面容冷峻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冷得像劍一樣,扎得我的心猛地一緊,然後一連幾天我晚上睡覺都夢見楊厚德那張冷峻的臉,那張臉像一面鏡子,照得我無地自容。楊厚德被“雙規”後,我才發現,他在駐京辦的威信還挺高,許多人私下裏議論紛紛,為他叫屈,我只好給駐京辦處以上幹部開了一次警示教育會,詳細通報了楊厚德在商貿大廈開發過程中,利用職權索賄受賄的情況,苦口婆心地告誡他們,人的慾望離不開物質,這好似唯心主義的必然昭示。但是人的慾望可以憑理性去控制,這才是人和動物的根本區別。表面上是勸他們警鐘長鳴,實際上是警告他們,誰要是敢為楊厚德鳴冤叫屈,小心自己的前程!這次會議很有效果,那些私下裏嚼舌頭的人少多了,特別是處以上幹部,再也沒發現誰私下裏為楊厚德叫不平。官場上最講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些人鞍前馬後跟我多年,當然最明白這一點。正所謂人走茶涼,楊厚德被“雙規”了三個月的時候,在駐京辦,似乎就沒有誰再提他了,還出現了一個嶄新的現象,就是幾個實力強的處級幹部,為爭楊厚德空出來的位置開始明爭暗鬥起來。
當然最有希望的是白麗莎,但備受詬病的也是白麗莎。一段時間以來,一些認為白麗莎擋了自己仕途之路的人,沒少往市紀委、市委組織部給她寫匿名信,搞得白麗莎幾乎成了駐京辦的眾矢之的。更有甚者,有人竟然將她與週中原幽會的照片寄給了夏書記和梁市長,這還是梁市長的秘書高嚴告訴我的。
我沒有想到駐京辦還有這麼工於心計的人,分析來分析去都覺得只有信息處處長習海濤最有可能性,當然也不能排除聯絡處處長鄧英。有這樣一些下屬,我這個做一把手的能不如坐針氈嗎?其實我的骨子裏是希望白麗莎上,白麗莎接待工作是一把好手,這些年,一邊給我當助理,一邊兼接待處處長,迎來送往,許多重大接待工作都辦得滴水不漏,的確是我的左膀右臂,但是搞“截訪維穩”顯然不是強項。另一位副主任常玉春主管信息與聯絡工作多年,不可能上來一位新副主任後,重新分工,將“截訪維穩”工作分給他,必然造成新的矛盾。我時常想,如果班子不重新分工,楊厚德仍然按部就班地主管駐京辦經營創收,他是不是就不會如此鋌而走險?險些引發東州官場一場大地震。但轉念一想,後果或許更嚴重,因為他會掌握第一手證據,到時候東州官場還要發生比大地震還要嚴重的事件,發生大海嘯也未可知。總而言之,我不允許駐京辦再出現一個楊厚德。
因此,白麗莎、習海濤、鄧英都不是我理想的副手,思來想去,還是不顯山不露水的辦公室主任宋禮最合我心思。宋禮辦事穩重、冷靜,是楊厚德東窗事發後唯一沒露聲色的處級幹部,也是唯一沒表現出要爭副主任的處級幹部。正因為如此,也沒有人打他的主意,不像白麗莎、習海濤、鄧英匿名信滿天飛,陳芝麻爛穀子都被人抖落了出來。這倒讓我掌握了不少他們的小辮子。正當我想找機會回東州向梁市長彙報一下我的想法,希望儘快為駐京辦重新安排一位副主任,因為“截訪維穩”工作在駐京辦的分量越來越重,必須有一位副主任專職負責。市委組織部幹部四處劉處長帶兩名下屬突然到駐京辦來考核習海濤,這讓我有些措手不及。無奈只好將劉處長請到京城會館搞了個一條龍服務,劉處長才透露,是夏書記的意思,我一聽便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駐京辦根本不歸市委主管,真正的主管領導應該是常務副市長,夏書記親自安排市委組織部考核習海濤,也只是走個程序而已,這等於習海濤任駐京辦副主任板上釘釘了,習海濤與夏書記是什麼關係?我怎麼從來也不知道!劉處長告訴我,夏書記和習海濤沒什麼關係,只是覺得習海濤搞的《首都信息》很有決策參考價值,便留心觀察習海濤,幾次進京還私下裏找習海濤談過話,發現他對駐京辦工作有很多建設性想法,夏書記認為,這個年輕人有思想、有見識、有膽量、有能力、有責任心,工作上很有成效,是個難得的人才。
這次楊厚德被“雙規”後,夏書記一直覺得很蹊蹺,楊厚德任駐京辦副主任以來,從未發現過不良記錄,怎麼突然冒出那麼多匿名信檢舉他行賄受賄?這次夏書記親點習海濤任駐京辦副主任大有深意!我問劉處長,有什麼深意?劉處長詭譎地一笑反問我,習海濤是部隊轉業到駐京辦的,他以前在部隊是幹什麼的?我心裏咯噔一下,脱口而出:“偵察連連長!”此時此刻,我似乎全明白了,莫非夏書記想利用習海濤的特長,搞清楊厚德一案的真相?多虧我多了個心眼,掏了幾句劉處長的心裏話,不然後果不堪設想。送走劉處長等人,我趕緊把市委組織部考核習海濤的情況用手機向梁市長做了彙報。梁市長聽後,良久才説了一句:“這個夏世東手伸的也太長了。”然後囑咐我從今以後對習海濤要多加小心,便憤憤地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