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鏡子的電梯艙開始下降了。兩個柯羅特科夫一起墜落到下面。第一個也是主要的柯羅特科夫把電梯艙壁上鏡子裏的第_二個柯羅特科夫給忘了,獨自一人走出,來到涼爽的前廳。一個頭戴高筒帽、臉色紅撲撲的大胖子迎着柯羅特科夫而説道:——
妙極了,我這正要拘捕您——
無法拘捕我,——柯羅特科夫回答道,發出那撒旦般的笑聲,——因為我是誰還不知道哩。自然,既無法拘捕我也無法讓我結婚。至於波爾塔瓦我可是不去的。
那胖子驚恐得哆嗦起來,他衝着柯羅特科夫那對小眼珠瞅了瞅,便直往後退——
你且來拘捕呀,——柯羅特科夫用尖嗓門叫了一聲,朝那胖子亮出他顫抖着的、蒼白的、散發着纈草酊氣味的舌頭,——你怎麼來拘捕呢,要是取代證件的乃是一無所有?也許,我乃霍亨索倫①——
①德國一個望族,曾建立霍亨索倫王朝,長期統治德國,1918年被推翻——
基督耶穌呀——胖子用發抖的手畫了個十字,紅撲撲的臉變得蠟黃蠟黃的——
卡利索涅爾沒有落網嗎?——柯羅特科夫急促地問道,回頭張望了一下,——回答我,胖子——
怎麼也沒抓住——胖子回答道,紅撲撲的臉換成灰沉沉的——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啊?——
找德日金去,沒別的辦法,——胖子輕聲地説,——找他乃是上策。不過他可威嚴啦。嚯,可威嚴啦!能不找他就甭找他。有倆人已經被他從上面下令開除了。如今電話也掐斷了——
行,——柯羅特科夫回答説,大膽地啐了一口,——我們現在反正都無所謂了。上!——
請別把腿磕了,特派員同志——胖子親熱地説道,一邊將柯羅特科夫扶進電梯。
在頂樓樓梯口,撞見一個大約有十六歲的小個子,他可怕地叫喊道:——
你上哪兒?站住!——
別打,叔叔,——胖子縮成一團,用雙手捂住腦袋,——找德日金本人——
過來吧!——小個子叫了一聲。
胖子低聲説:——
您去吧,大人,我就在這兒,坐在這凳子上等您。真太可怕……
柯羅特科夫跌入黑洞洞的前廳,又從那兒進入空蕩蕩的大廳,一塊天藍色的絨毛已磨光了的地毯鋪在這大廳裏。
在掛有“德日金”牌子的門口,柯羅特科夫猶豫了一下,隨後還是走了進去,置身於一個陳設舒適的辦公室,那裏擺着一張馬林果色的大桌子,牆上掛着一座掛鐘。矮小而肥胖的德日金從桌子後面的彈簧椅上蹦了起來,翹着鬍子大聲呵叱道:——
住……住嘴!……——儘管柯羅特科夫壓根兒是什麼話也還沒説。
就在此刻,辦公室裏來了一個面色蒼白夾着公文包的青年。德日金的臉上立刻爬滿笑嘻嘻的皺紋——
啊一哈!——他甜美地喊道,——阿爾杜爾-阿爾杜雷奇,——請您接受我們的致敬——
你給我聽着,德日金,——這青年以鏗鏘作響的嗓音開腔了,——你給普濟廖夫寫了封告密信,説什麼好像我在退休儲金會的財務上獨斷專行,還挪用了五月份的錢款?是你寫的嗎?回答我,你這卑鄙的惡棍——
我?——德日金嘟噥起來,頓時妖術般地從凶神惡煞的德日金變成了和氣老實的德日金,——我呀,阿爾杜爾-季克塔杜雷奇①……我,當然……您這是白白地……——
①俄文這個詞含有獨裁的意思——
嘿,你呀,真是個惡棍。真是個惡棍——青年一字一頓地罵道,直搖頭,揮起公文包,就朝德日金的耳朵上砸去,那響聲就像是把一塊薄餅甩進了碟子裏。
柯羅特科夫機械地呻吟了一聲,愣住了——
你也一樣,任何一個敢管我的閒事的混蛋,都會是這樣的下場——那青年威脅道,臨別還衝着柯羅特科夫晃了晃那隻紅色的拳頭,這才走出去了。
大約有兩分鐘光景,辦公室裏籠罩着一片寂靜。只聽見那枝形燭台上的垂飾由於什麼地方的卡車轟隆隆開過而被震得叮噹作響——
瞧,年輕人,——善良而受辱的德日金先是苦澀地冷笑了一聲,然後説道,——這就是對盡心盡力的犒賞。你睡不好,吃不好,喝不好,可結果總是一樣——賞你個耳光。也許,您也是幹這個來的?那有什麼……請抽德日金吧,抽吧。他這張臉看來是公家的。也許,您用手抽還嫌疼吧?那您就抄起這枝形燭台吧。
只見德日金從寫字桌後面誘人地伸出那胖乎乎的臉頰。什麼也不明白的柯羅特科夫冷冷地、靦腆地微笑了一下,抓起那燭台的腳,噼噼啪啪地就砸到德日金的腦袋上。血,從這傢伙的鼻孔裏流了出來,滴到呢桌布上,他叫了一聲“救命”,經內室的那道後門逃走了——
咕——咕!——隨着一聲歡快的叫聲,從牆上掛着的那座紐倫堡出品的彩色描花鳥屋掛鐘裏,跳出一隻布穀鳥——
咕——咕——咕!——這布穀鳥叫着叫着,變成了一個禿腦袋,——我們可要記錄下來的,您怎麼毆打工作人員?
柯羅特科夫勃然大怒。他抄起燭台對那掛鐘就砸過去。那掛鐘報以咣噹一聲,濺出金指針的碎片,卡利索涅爾從掛鐘裏跳了出來,變成一隻掛有“發文員”牌子的白公雞,一下子就鑽進那道後門裏。就在此時,從內室的這道門後面傳來德日金的號叫聲:——逮住他,逮住這強盜!——頓時,人們沉重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飄來。柯羅特科夫一轉身,撒腿就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