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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高談闊論

    我時常為找不到謊言與真實的界限而苦惱,其實,謊言也有善意的,真實也需要想象力,只不過我缺少在生活中表演的細胞。我時常問自己,生命中到底什麼是最不能承受的?是重還是輕?我渴望真誠,雙手卻緊握着自己的心靈,不放心把真誠交給任何人。宦海磨鍊,讓我懂得,渴望真誠,必須繞開真誠;獲得真實,必須繞開現實中的礁石。生活中的東西是不允許直接獲取的,必須轉個彎兒,不管這是不是真理,渴望真誠必須承受曲折。

    我慶幸自己內心還保留着一點點激情,有了這一點點激情,思想之光就不可能熄滅。實際上,人們有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即使選擇了腐朽,只要沒有破壞規則,遊戲就得進行下去。生命進化過程已經由“天擇”變成了“人擇”,現實是經過“人擇”的現實,“真實”是彼岸的“真實”,我在努力尋找存在,我發現存在似乎就是幻想。幻想也是彼岸的,但愛情卻在此岸。現實中,愛情已經演變成一顆幸福的子彈,有瞄準射出去的,也有不小心走了火的。

    自從從東部山區風景區回來以後,花落落就隔三差五給我打電話,看來花落落這顆子彈是瞄了準的,連我自己都沒有把握能不能躲開這顆温柔的子彈。

    傍晚,我們處的同事都已經下班走了,我為趕一個稿子,還在電腦前打字,卻被辦公桌上突然響起的電話打斷了思路。我只好起身接電話。

    “老兄,我往你家打電話,嫂子説你還沒下班呢,我估計你就在單位,晚上一起聚一聚,懷亮請客。”電話裏傳出陳東海興致勃勃的聲音。

    “什麼由頭?”我饒有興趣地問。

    “這不,前兩天全國衞生檢查團檢查了蘭京大酒店,結果全面達標,懷亮挺高興,讓你和達仁過去慶賀一下,一會兒,我去接你。”

    很長時間沒跟朱達仁、陳東海、張懷亮相聚了,心裏還真巴不得聚一聚,因為只有去蘭京大酒店才有由頭見到花落落,花落落已經成為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温柔。

    到了蘭京大酒店,張懷亮、朱達仁早已等候,大家有些日子沒見了,一見面格外親熱。一進大堂,我就發現花落落坐在大堂副理的位子上正在接電話,花落落一見我們進了大堂,連忙放下電話,過來打招呼。但是她對我只是笑了笑,倒是對朱達仁、陳東海格外熱情。張懷亮示意花落落處理一下手頭的工作隨後過來,然後領着我們去了他那間只用來會友的包房。

    包房內,飯菜已經擺好,我們各自找位子坐下。我對這間包房頗有好感,特別是看到書架上那些思想大師的結晶,有一種被洗禮的感覺;仰頭看一眼天花板上的世界名畫,彷彿徜徉在藝術的星空。張懷亮太會享受了,與張懷亮的儒商生活比起來,我不知道我的小官僚生涯還有什麼意義?

    “雷默,這段累壞了吧?”酒過一巡後,張懷亮關切地問。

    “十幾天沒回家,沒白沒黑地幹,真是累壞了。”我苦笑了笑説。

    “雷默,聽説創衞表彰大會上,你還弄了個先進?”朱達仁帶着幾分妒意問。

    “弄了個創建衞生城先進工作者。”我無所謂地回答。

    “行啊,這可是市一級的榮譽啊。”陳東海羨慕地説。

    “其實這次創衞最辛苦的就是警察。”我用同情的口氣説。

    “可不是嘛,”陳東海繼續説。

    張懷亮給每人發了一支中華煙,然後接過話茬兒説:“檢查團在東州檢查了半個月,東州的確是打掃了個底兒朝上,老百姓説,東州要是天天這麼幹淨漂亮該多好!”

    我們正在高談闊論,花落落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我的心裏一陣躁動,但並未露出聲色,花落落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我身邊。

    “我們更應該在精神世界裏創建衞生城,並且需要死看死守。”陳東海接着地説。

    “在精神世界裏創建衞生城談何容易,”我惆悵地説,“偌大個北京城只有為數不多的文化名人故居,中國文人講究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一個‘隱’字道出多少無奈啊!在這裏‘隱’不過是謀取功名的手段。正所謂‘虛隱終南山,心繫紫禁城。烹茶煮酒皆寂寞,寒窗天下情’。到頭來還是‘坐井懷鴻志,天闊論功名。高山流水無知音,琴絃若井繩’啊!”

    “好,好一個‘琴絃若井繩’啊,”朱達仁一拍桌子説,“這井繩就是困住人們的官本位思想,深刻,深刻!”

    “所以説,中國從來都不缺心繫功名的文人,缺的是重塑民族魂魄的文化大師。”我強調道。

    “默哥,”花落落脈脈含情地説,“我倒覺得你不適合在官場上混,你是個有精神追求的人,天天用筆寫八股文四六句,你不痛苦嗎?”

    陳東海連忙挑起理來,“落落,這麼説我們都是些沒有精神追求的人啦?”

    “東海哥,那麼你也當場吟幾句《卜算子》讓我們聽聽?”花落落噘着小嘴挑釁道。

    “行了,小姑奶奶,饒了我吧。”陳東海做了個告饒的手勢説。

    張懷亮和朱達仁哈哈大笑。

    我也淡淡地一笑,“落落,你高看我了,俗話説,百無一用是書生,在中國無論做什麼都得懂政治,政治是統帥,是靈魂啊!”

    “默哥,無用之用勝於有用之用,不試一試怎麼能知道呢?”花落落用蠱惑的眼神凝視着我説。

    我知道那雙楚楚動人的眼睛裏藴藏的深意,這雙眼睛似乎有一種天然的魔力,我每次看到,心裏都有一種想跳進去的衝動,花落落的話表面上是探討我的精神追求,實際上是在試探我的膽量。

    “落落,”我平靜地説,“我上有老下有小,哪敢試?試一試的成本太高了,正所謂‘詩外尚有事在’,只能大志戲功名了。”

    “好一個大志戲功名,”張懷亮舉起酒杯説,“功名利祿全當遊戲,這個志向夠大!來,咱們就為雷默的這份境界乾一杯!”

    大家全都起身端起酒杯碰在一起。

    酒喝到十點多,大家又唱了一陣卡拉OK,便互相道別,陳東海和朱達仁分別開車來的,兩個人都要送我,張懷亮笑着説:“就不勞二位送雷默了,落落正好下班,雷老弟就交給落落吧。”朱達仁、陳東海好像心領神會,開了幾句玩笑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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