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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交鋒

    好世界是東州市的釣魚台,是市領導專門宴請客人的地方。一樓大廳,大紅地毯鋪地,燈光耀眼,富麗堂皇,二樓是裝修精美的包房。韓壽生訂的包房是好世界最豪華的包房,平時只有市領導宴請貴客時才啓用,半躍式結構,水晶吊燈,樓上是餐桌,樓下是舞池,背投式卡拉OK。

    我走進包房時,朱玉林、綜合一處處長張炳祥,還有韓壽生、老杜、小唐等人正在推杯換盞。

    “朱秘書長,各位,”我抱歉地拱着手説,“實在對不起,張市長本來要來的,但是,有一個重要的晚宴,一直拖到現在,張市長讓我代勞,敬大家一杯酒,這樣吧,我先自罰一杯,再敬大家。”我自己倒上一盅五糧液。

    朱玉林看見我很高興,指了指他旁邊的椅子,“雷默,來,坐我跟前吧。”

    韓壽生看見我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沒想到我沒上任幾天就敢撅他,搞得今晚他在辦公廳主任面前一點面子都沒有。

    韓壽生有些惱羞成怒,他心裏憋了一肚子氣,終於找到了發泄的機會,“雷默,”韓壽生斜睨着我挑釁道,“既然承認自己來晚了,自罰一杯可不行,要自罰三杯。”他説着從我手中奪過酒盅,又順手拿過來一個啤酒杯子,然後往我面前一蹾,“雷默,你自己倒滿吧。”

    旁邊的張炳祥覺得不太對勁,趕緊打圓場,“雷默,別聽壽生的,他喝多了,你自罰一杯就行了。”

    張炳祥與老杜的年齡差不多,但資歷比老杜要老,一頭灰白的頭髮生得儒雅氣派,寬大和善的面孔,給人的印象是嚴謹、一絲不苟,再加上一雙含蓄的眼睛,一看就是在政府機關工作多年的大筆桿子。因為是綜合一處處長,是專門為一把手市長服務的龍頭處,説話自然很有分量,連朱玉林也要給面子。

    老杜是個沉穩的人,一向含而不露,也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目光比平時亮了許多,“雷默,不能這麼喝,這五糧液是五十二度的。”

    韓壽生霍地站起來,從我手中奪過五糧液酒瓶,“老杜,你現在是市建委委員,已經不是綜合四處的人了。張處長,這是我們綜合四處內部的事,與你們無關。”韓壽生霸道地把啤酒杯倒滿。

    朱玉林原本不想説話,見韓壽生有些過火,怕我摟不住,張副市長的前後任秘書發生衝撞,傳出去可讓人笑話,張副市長知道了也會挑他這個辦公廳主任的理,這才開口説:“壽生,今天你給我個面子,讓雷默自罰一杯算了。”

    我沒有想到韓壽生會駁朱玉林的面子,一副飛揚跋扈的樣子,“不行,雷默喝了這三杯酒,你朱主任要什麼面子我都給。”

    我心想,不就是一瓶五糧液嗎,我只要喝下去,你韓壽生從此以後在朱玉林、張炳祥、老杜心裏,就狗###都不是了,再想起臨來時張副市長讓我忍耐韓壽生的囑咐,我一咬牙,滿臉笑容地説:“好,既然這三杯酒能讓韓助理氣順,我就自罰三杯。”説完,我連幹了三大杯五糧液。酒一入肚,燒得我胃裏像着了火,我本來可以去洗手間用手指頭摳出來,可是我一點笑話都不想讓韓壽生看,忍着坐在了朱玉林身邊。除了韓壽生以外,在座的人無不驚詫我的酒量,特別是小唐驚得趕緊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我接過礦泉水,一口氣喝了下去。

    朱玉林沒想到韓壽生狂得連他這個辦公廳一把手都不放在眼裏,更沒想到我會這麼能忍耐,情不自禁地讚道:“好樣的,雷默,快吃點菜,壓一壓酒。”

    韓壽生是個連汗毛孔都冒賊心眼的人,他以為我如果不喝,他則可借題發揮,在眾人面前奚落我一番,讓我落下一個剛當了幾天秘書,就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印象;如果我喝了,這麼多酒下肚,我一介書生必出醜無疑,但是他沒想到我的酒量這麼大,一瓶高度五糧液下肚竟然若無其事,韓壽生不禁感到自找了沒趣兒,還駁了眾人的面子,惱羞成怒地吼道:“服務員,去,找幾個小姐來陪各位領導跳舞。”

    韓壽生的話一出口,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韓壽生哪來的這麼大底氣?竟敢在好世界要小姐,還當着市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的面,我不禁又想起剛上任的當天晚上到張副市長家裏,他們兩口子一唱一和地囑咐我和楊娜,一定要忍耐韓壽生的話,我不停地問自己,如果不忍耐韓壽生會怎樣?我左思右想找不到答案。

    服務員賠着笑臉走過來,解釋説:“對不起,韓助理,我們這是市政府的酒店,沒有小姐。”

    韓壽生頤指氣使地拍着桌子説:“讓你們領班去找,就説我説的。”服務員趕緊出去了。

    我不願意看韓壽生那副狗仗人勢的嘴臉,先給老杜斟了一盅酒,然後又給我自己斟了一盅,真誠地説:“老杜,咱們倆搭檔好幾年,我獲益匪淺,你榮升建委委員,我敬你一杯。”

    老杜端着酒盅很動情,“雷默啊,你這個人心地坦蕩,咱們在一起的日子,我很懷念,來,幹。”

    我和老杜忘情地一飲而盡。

    不一會兒,領班領進來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姐,“韓助理,小姐來了。”

    韓壽生眼睛冒着賊光盯着三位小姐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點了點頭,“行啊,在哪兒找的?”

    領班點頭哈腰地説:“旁邊的桑拿浴。”

    韓壽生儼然一副老闆的派頭,“你們找地方隨便坐吧。”

    一位小姐坐在韓壽生旁邊,嬌滴滴地問:“先生,貴姓啊?”

    “免貴姓嫖,”韓壽生色迷迷地説,“你就叫我嫖哥吧。服務員,把音響打開,跳跳舞。”

    服務員打開了音響,但眾人誰也沒下舞池。韓壽生讓服務員放一首《無言的結局》,非要和小唐一起對唱,小唐沒辦法,只好陪他唱了,然後是一首《堆積情感》,韓壽生摟着小姐跳起了貼面舞。朱玉林、張炳祥看着韓壽生的醜態很反感,但礙於張副市長的面子不敢露聲色。我心想,不能再讓韓壽生表演了,再表演就要把張副市長的臉給丟盡了。

    幾支曲子之後,我看了看錶説:“秘書長,凌晨了,差不多了吧?”

    朱玉林心領神會地説:“壽生啊,太晚了,今天就到這兒吧,改天再跳再唱。”

    “玉林啊,”韓壽生摟着朱玉林的脖子説,“對不起,對不起,今天沒讓你盡興,沒盡興,改天一定請領導盡興。”

    酒席散後,朱玉林坐上自己的車先走了,張炳祥和老杜也各自開車走了。我扶着晃晃悠悠的韓壽生,從好世界酒店走出來。馬厚把車開過來,我扶韓壽生上了車。

    在車上,我如釋重負地説:“馬哥,送韓助理回家。”

    “不回家,”韓壽生醉醺醺地説,“去天柱山大酒店,那兒有朋友等我呢。”

    “那好吧,”我順水推舟地説,“馬哥,去天柱山大酒店。”

    我只有一個想法,倒要看看這麼晚了,你韓壽生還會和什麼人鬼混?

    天柱山大酒店坐落在東州市最繁華的商業街王府街上,是一家五星級酒店,酒店的老闆是東州市最大的房地產商趙奎勝。當我扶着韓壽生搖搖晃晃地走進天柱山大酒店時,大堂沙發上坐着丁仁杰、李鳳江和趙奎勝。趙奎勝腦袋很大,胖乎乎地剃着板寸,中等身材,體重能有一百###十斤。

    趙奎勝見韓壽生醉醺醺的樣子,“嘿嘿”笑着説:“壽生,你這小子又喝多了。”

    韓壽生故作姿態地介紹道:“奎勝,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雷大秘。”

    我與趙奎勝握了握手説:“幸會,趙總。”

    趙奎勝豪爽地説:“雷默,在座的沒有外人,別走了,一起玩幾圈吧。”

    我知道趙奎勝的邀請是禮節性的,這些人和韓壽生稱兄道弟已經不全是看張副市長的面子了,韓壽生早就與這些人打成了一片,我雖然是張副市長的現任秘書,但是我還不是他們中的一員,我要不要像韓壽生一樣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這是個問題,因為我心裏很清楚,“玩幾圈”説起來很容易,操作起來卻不那麼簡單,“玩幾圈”的學問太大了,玩好了,很可能上天堂,玩不好,很可能下地獄。我想起剛上任不久老爸囑咐我的話,做秘書要到位不越位,入軌不出軌,猛然驚醒,我是永遠都沒有資格“玩幾圈”的,便故作不好意思地説:“對不起,趙總,我對麻將一竅不通。”

    丁仁杰腆着大長臉,挑了挑稀疏的眉毛,一雙雁眼半睜半閉地説:“雷默,給張市長做秘書,麻將一竅不通怎麼能行?張市長的麻將可是出神入化呀!”

    我謙虛地笑了笑,逗趣地問:“丁主任,你知道麻將是什麼人發明的嗎?”

    丁仁杰本來想在我面前,賣賣老資格,點撥我幾句,本是好意,沒想到我冒出這麼一句,便懵懂地問:“什麼人?”

    我不想讓丁仁杰小瞧了我,便笑嘻嘻地賣弄道:“男人和女人誰更無聊?男人吧。什麼樣的男人更無聊?當然是沒有女人的男人更無聊。那麼什麼樣的男人沒女人呢?”

    韓壽生插嘴説:“這還用問,當然是太監。”

    我心想,看來你小子還沒喝多,比誰都明白,便譏諷了韓壽生一句:“還是生哥有學問。沒錯,就是太監,那麼幹什麼的太監最無聊?”

    眾人面面相覷。

    我接着賣弄道:“鄭和下西洋時寶船上的太監最無聊。實話告訴你們,就是這些太監們發明了麻將。船隊從中原出發,於是有了‘紅中’;航行時最重要的是方向,於是有了‘東西南北風’;船上有白帆,於是有了‘白板’;船上有儲存淡水的桶,於是有了‘筒’;船上有繩索,於是有了‘條’;船上有金銀財寶,於是有了‘萬’;上了岸還要殺只雞來吃,於是有了‘幺雞’……”説到這裏,我趁他們還沒反過勁兒來時,趕緊説:“丁主任、李局長,沒什麼事,我就告辭了。”

    很顯然,這幾個人讓我給弄得有點發蒙,覺得我説得有道理,但是誰也説不好究竟是不是這麼回事,更覺蹊蹺的是,我言稱對麻將一竅不通,竟然還能説出個道道來。李鳳江似乎看出來我不是一般二般戰士,刮目相看地招呼道:“雷默,改天在一起坐一坐。”

    “好的,好的。”説完我轉身就走。

    我知道此地不能久留,韓壽生和這些人的關係遠比我深得多,而這些人與張副市長的關係更是不一般,自己多説一句話可能都會有閃失,看得出這些人還是給韓壽生面子。我編了這麼個段子,骨子裏帶有奚落的味道,其實無論是在官場上還是在商海里,很多人不都是在鄭和那條船上?

    我上車後,馬厚同情地問:“雷默,今天晚上受了不少委屈吧?”

    我憤憤地説:“真沒想到韓壽生當着朱玉林、張炳祥的面要小姐,還跳貼面舞,把張市長的臉都丟盡了。”

    “是嗎?”馬厚似乎不敢相信,嗤之以鼻地説,“小鬼一離開閻王爺就無法無天了。”

    奧迪車駛進民航大院時,我看了看錶,已經是下半夜了。

    我下車後心生一計,不動聲色地説:“馬哥,明天早上,你不用接我,直接去接張市長吧,這樣你可以多睡一會兒。”

    “好的。”馬厚説着揮了揮手,上了車。

    我躡手躡腳地進了屋,楊娜聽見開門聲,穿着睡衣迎了出來。

    “這麼晚還不睡?”我關切地問。

    “人家擔心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楊娜嬌嗔道。

    “都是因為韓壽生,整個一個渾蛋。”我一邊脱鞋一邊説。

    “怎麼了?瞧你喝的,酒氣醺天的。”楊娜擔心地一邊説一邊給我倒了一杯涼白開。

    我早就幹得嗓子眼冒煙了,一口氣喝乾了杯中水,然後氣呼呼地説:“當着張市長説瞎話,還在辦公廳主任面前找小姐,這張市長也不知怎麼這麼怕他,非讓我忍他,這小子得寸進尺,逼我三杯喝了一瓶五糧液。”

    “那你就喝呀?喝壞了身子怎麼辦?”楊娜責怪道。

    “沒事兒,我心裏有數,我也是想震震他,殺殺他狗仗人勢的氣焰。”

    我剛説完就覺得酒往上湧,心想,不好,要吐,趕緊進了洗手間,剛把嘴對準馬桶,就翻江倒海地吐了出來。

    楊娜趕緊又遞給我一杯水,心疼地説:“默,韓壽生憑什麼這麼欺負人?張市長為什麼讓你忍着他?我看他們之間有問題!”

    吐完後,我胃裏好受了不少,我用水漱了漱口,無奈地説:“娜,時間可以證明一切,我需要時間。”

    楊娜一隻手扶着我,另一隻手為我捋着後背,“瞧你折騰的,快睡吧,睡一覺就好了,明天還得早起去接張市長呢。”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頭昏腦漲地説:“明天我沒讓馬厚來接我,讓他直接去接張市長。”

    “為什麼?”楊娜詫異地問。

    “韓壽生一直不給我騰辦公室,張市長也不説句話,我得利用馬厚替我傳傳話,今天晚上的事,馬厚明天早上接張市長時肯定會告訴他。你就瞧好吧。”我咬着嘴唇説。

    楊娜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瞧你,喝成這樣了,還和他們鬥心眼,你當秘書前可沒這樣過。”

    “這都是被逼的!”我疲乏地説。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張副市長親自給綜合四處打電話,讓韓壽生來一趟,韓壽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地走進張副市長辦公室,問:“張市長,您找我?”

    “韓壽生,”張副市長氣憤地説,“我叫你過來是想給你點面子,你現在什麼都別做,趕緊收拾你的辦公桌,給雷默騰地方。你自己有辦公室還佔着個秘書辦公桌幹什麼?另外,晚上你到我家來一趟。我得好好跟你談一談。”

    這時,我推門進來了,看見韓壽生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糗在那兒,我心裏覺得很解氣,“張市長,日本客人馬上就到外賓室了。”

    “好,我馬上去,”張副市長繃着臉説,“雷默,今天,壽生把辦公室騰出來,你抓緊搬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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