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賀子上吊死——不,被吊死的日子,是五天後的十一月十四日,那一天是星期一。十一月九日寫下這篇長長的日記之後,日記本的後面就一片空白。
看完日記,我怒火攻心,眼前一片黑暗,差一點就昏倒。那樣慘無人道的事,他們竟然做得出來,他們沒有妻兒嗎?如果有人對他們的妻兒做那樣的事,他們會怎樣?這一定只是惡夢,不可能存在於現實世界當中,但是,這個惡夢一直不醒。
日記裏表示得很清楚,千賀子就算想死,也不會帶着菜菜一起死。日記的內容有她為菜菜的斷奶食物所做的努力,她也想為菜菜活下去,所以她是不會殺死菜菜再自殺的。日記裏也説:“菜菜已經認得出爸爸了,還會對着爸爸笑。”
從日記裏,看不出殺死千賀子的,是井原還是山內,但是誰殺的都一樣。過着小市民生活,不能得到老婆信賴的我,這一回已有豁出去的覺悟,我要做男人應該做的事,要讓天國的千賀子知道,她的丈夫並不軟弱。一個平凡的上班族,雖然每天過着低聲下氣的生活,並不是就是沒有勇氣的人。
那些蠢蛋們從千賀子死後的狀態,輕易就判斷千賀子的死因是自殺。錯了,千賀子是他殺的。她的死,是性變態狂的威迫,她死於極端的恐懼中。
可是,日記中的那些人也有失算之處。這本日記藏在冰箱冷藏庫中,蔬果盒的最下面,所以連數次來家裏搜索的警方,也沒有發現這本日記,那兩個魔鬼更不知道有這個東西。千賀子呀!你藏得真好,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知道這本日記的事了。
惡魔們或許會再以同樣的手法,加害別的女性。隨便翻閲報章,就會看到人口失蹤的新聞,其中很多是從事特種行業的女性。千賀子只是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所以,大概沒有人會想到她是遭受惡人殺害的。可惡的惡人竟然對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下手。不過,他們的運氣已經走到盡頭,再也不能加害別的女人了,因為他們就要死了。
我和千賀子一樣,對東京這個大都市裏,竟然有井原和山內這樣的細菌人物,感到驚訝。我不認為警方能為老百姓消毒,除去這些像垃圾一樣的人物。我決定自己動手,我饒不了他們,也不能接受警方給他們的懲罰。把他們關幾年,或是讓他們一槍斃命,都太便宜了。我要親手殺了他們。
他們一定是在凌虐千賀子時,無意中吊死了千賀子。不過,這一切原本也在他們的預期之中,所以早就叫千賀子寫下遺書。他們幫吊在半空中的千賀子穿上襯裙,為了讓她看起來像是自殺的模樣,然後又殺害了無辜的菜菜,再悠哉遊哉地走出我家。他們利用外套的衣領和墨鏡,遮住了臉部,又住在和千賀子完全沒有交集的地方,除非有人真的看清楚他們的長相,否則實在很難讓人聯想列他們與千賀子的死亡有關。但是,就算有人看到他們的長相了,卻沒有人知道千賀子和“朋友金融公司”有關,也沒有人知道這本日記,老實説也很難找到他們。
千賀子被發現死亡的時間,大概是井原他們回去的二十分鐘或三十分鐘後。很可能是鄰居的主婦來找千賀子説話,或隔壁的鄰居發覺異樣來敲門,卻發現門沒有鎖,推門進去,才看到吊在半空中的千賀子。情形或許就是這樣吧!住在同一公寓的家庭主婦之間,本來就會閒話家常,尋找八卦的話題。
我回來的時候,管理員説千賀子還有氣,那是安慰我的話。千賀子已經被當成因為一時衝動,而上吊自殺來處理了。
不用依賴警方,我也能為千賀子報仇。對方或許是身經百戰的流氓,但他們都是五十幾歲的人了,論力氣的話,我絕對不會輸給他們。就算他們身邊有小嘍羅保護,我也一定要親手宰了他們。
十二月五日(星期五)
今天向公司提出辭呈。馬路上已經有聖誕節的氣氛了。雖然銀行裏的錢大都被領走了,但是我還有一點點自己積蓄。靠這些錢活四、五個月,應該沒有問題吧!
十二月六日(星期六)
去“朋友金融公司”查看情況。根據千賀子的日記,它位於阿布商場的對面大樓裏。站在阿布商場,看着對面的大樓,七樓的玻璃窗上,有“朋友金融”的字樣。搭乘電梯上七樓。七樓“朋友金融”的入口處,有一片大玻璃門,可以透視門內的情形。裏面並排着幾張桌子,有幾個辦事員模樣的女性坐在那裏,但是沒有看到類似井原或山內的中年男子。或許他們也在裏面,不過,我不知道他們的長相,當然也認不出他們。
一個客人模樣的男人從裏面出來,我問他:“社長是哪一個?”但是對方的回答當然是不知道。連續問了兩、三個人,得到的答案都一樣。看來必須從裏面的人下手,才能得到答案。
門裏面的辦公室中央,有一扇門,偶爾會有女辦事員或員工進出那裏,或許井原源一郎就在那扇門的裏面。我實在很想看看井原的樣子,可是,從我站立的位置,可以看見門內的情形;相對的,門內的人也可以看見門外的我。我一直站在這裏窺探,一定會讓人起疑的。不過,從外表看來,這個公司不像是惡質的公司。
在櫃枱接待客人的,是一位圓臉,看起來脾氣不錯的女職員。要和這裏的男性員工套交情,恐怕要花比較多的時間,看來要從這個女職員的身上下手了。我記下這個女職員的長相後,使先到外面打發時間,等到下班的時間到了,再伺機和她搭訕。不過,搭訕之前,必須先確定她有沒有男朋友或丈夫,如果她已是名花有主,我就必須另尋目標了。
我站在可以看到yajima大樓出入口的地方。到了下班的時候,她果然出來了,然後直接就走往上野車站的方向,不像和別人有約。接近車站的時候,因為是下班時間,人潮洶湧,我很容易就混到她身邊。因為她好像要搭電車,所以我立刻擠過幾個人,迅速地在自動售票機買了車票。
她用的是定期票,過了票口後,就上階梯,去坐山手線的列車。因為是下班的尖鋒時間,人潮擁擠,我很快地被推擠到她的身邊。她的個子不高,大約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
她在目白站下車。出站後,她立即走進車站附近的超級市場買東西。我背靠着附近銀行的牆壁,等她從超級市場裏出來。不久,她出來了,然後朝住宅區的方向走去。我繼續跟蹤。
來到一棟木造的現代公寓後,她上公寓的金屬樓梯。我靠着電線杆,假裝在等人,暗中觀察她的情形。沒有多久,二樓,從邊間算起第二個窗户的電燈亮了。
我站在原地繼續觀察了一陣子之後,因為沒有再看到任何動靜,便躡手躡腳地爬上相同的樓梯,在二樓的第二扇門的門上,看到貼着寫有“伊藤”兩個宇的紙片。從字跡上看,那應是女性手寫的。門的旁邊還有小窗户,傳出使用菜刀切菜的聲音。
因為想到或許她的丈夫會回來了,便走到公寓的後側,站在一個可以看到樓梯與門的地方,繼續觀察着。但是那扇貼着“伊藤”的門,始終沒有被打開。
因為肚子餓了,我走進一家可以看見她的房間門的小吃店,一邊吃東西,一邊留意着。那一扇門一直沒有再打開。從年齡上來説,她應該是已經結婚、有丈夫了,不過,從現在的情形看來,她好像還是單身。她看起來很老實、樸素,大概也沒有情人吧!
十二月七日(星期三)
大收穫,得到井原的照片了。下班時間到yajima大樓前面,等她從大樓裏出來後,就伺機上前搭訕。剛開始的時候,她帶着防街的心情,不願搭理我,但是後來就比較好了。沒想到她還滿開朗的。
我們坐在咖啡館裏,像剛相親完的男女,我問她喜歡什麼事物,在哪裏工作之類的問題,然後若無其事地談到她工作的“朋友金融公司”的社長,並問她社長是怎麼樣的人。她告訴我,最新出版的《G週刊》裏,正好有社長的照片。
當我問她明天還能見面嗎?她猶豫,沒有回答我。我就説:明天我還會在這家咖啡館裏等你。我想她一定會來吧。然後,我們的話題就結束了。老實説,我覺得我們今天的談話有點不自然。
我立刻去書店,買了《G週刊》,翻到有照片的部分。我看到其中一張照片中的男子,與千賀子所形容的井原的樣子,幾乎完全相同。那個男人額頭微禿,頭頂的頭髮已經稀疏,臉胖胖圓圓的,正正經經地坐在一張大桌子的後面,並且面露温和的笑容,藉以掩飾邪惡的本性。
不久之後,我就會戳破他的假面具。
這個以“貸款公司負責人——井原源一郎”為標題的報導共有四頁,內容以“貸款公司負責人奮鬥記”為主軸,介紹井原這個人,第二頁和第三頁裏面還有幾張小幅的黑白照片,其中一張裏面,有一個面貌兇狠,剪着五分頭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山內嗎?
明天再問那個女人吧!我突然想到,我還沒有問那個女人的名字,也沒有問她的成長背景。
十二月八日(星期四)
我在昨天的咖啡館等她,她果然來了。我把週刊拿給她看,並且問她照片中那個像流氓一樣的男人是誰。她説那個人叫山內,好像也是公司的發起人之一。我很想多知道一些關於山內的事,但是一下問太多,恐怕會讓她覺得奇怪,所以還是暫且不問。
我告訴她,我住在荒川區的西尾久,並且問了許多關於她的事。她的名字是伊藤照子,是福島縣白河一帶的人,難怪説話有一點腔調。她還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問她幾歲了,她顯得很不好意思,但還是説了。是昭和二十六年生的,所以現在是二十六歲了。不過,她看起來比二十六歲老。
她看我買了《G週刊》,好像以為我對她有意思。我問她社長是怎麼樣的人時,她皺着眉頭表示:“女同事們好像都不大喜歡社長。”但是她本人並不覺得社長是混流氓的人。
看樣子她對我頗有好感,我想請她幫我調查山內的住址。可是,我覺得自己和她還沒有熟到可以請她幫忙的地步。現在就提出請她幫忙的要求,恐怕會很不自然,而且很勉強。於是我建議明天是星期六,何不開車去兜風?也可以請公司的同事一起來。我想她不至於帶男性的同事來,如果她帶來女同事,也相當瞭解那個公司內幕,或許我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情報。
但是伊藤照子説明天已經有約,如果是後天的話,那就可以去。於是我們約好,星期日的下午兩點,同樣在這家咖啡館會合。
十二月九日(星期五)
從伊藤照子那裏,我得到了很多訊息。井原好像也會對公司內的女職員下手,但是照子説她自己並沒有上井原的當。還有,井原的女秘書幾乎每半年一換,他和她們之間都有肉體上的關係,這好像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照子説她約了朋友一起來,可是她們都沒時間。我看八成是隨口説説的。
依照照子的希望,我們開車到霞浦附近。為了得到更多情報,我和照子之間,是保持純粹的關係比較好呢?還是和她擁有肉體上的關係比較好呢?我很猶豫。我不想做出骯髒的行為。如果為了替千賀子報仇,卻傷害了另一位女子,這樣的行為符合正義嗎?
我雙手握緊方向盤,決定不要和照子發生男女間的關係。如果我那麼做了,我和井原或山內那樣的人有何不同?
可是,如果我和她之間什麼都沒有的話,我覺得也很奇怪。從霞浦附近回到東京的時候,已經相當晚了,我送她回目白的公寓。車子停下來的時候,我像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般,閉上眼睛,親吻了她。僅此而已。
十二月十一日(星期日)
我覺得自己和照子已經相當熟了,便向她打聽山內的事。從照子的回答裏知道,照予似乎也察覺到她所服務的公司,和黑社會的暴力組織有點關連,那個叫山內的男子聽説還是暴力團體連合的大幹部。照子本人對山內的印象好像也很不好,還説如果找到新工作,就不想再去“朋友金融公司”上班了。
我幾乎想對照子説實話,並且請她幫我調查山內的住址。但是,我也擔心她的調查行為會引起同事懷疑,萬一有人去打小報告,照子可能就會有麻煩。結果我還是沒有對照子説出實情。如果有了山內的住址,再瞭解井原和山內這兩個人未來兩、上個月的行蹤,事情就好辦了,我就可以停止現在的行為了。
照子笑着説:“你好像很想知道山內的事嘛!”我只好説:“有一個朋友被他騙得很慘,所以想找到他。”照子又問:“知道他的住址以後,你想怎麼樣?”又説:“該不會是你自己吧?”照子的問題很尖鋭,讓我直冒冷汗。雖然我嘴巴説不是,心裏卻想:“完了,還是跟她説實話吧!”仔細想想,我剛才回答是有漏洞的;那不就表示我是為了朋友,才來接近照子的嗎?或者,我可以説是先和她認識了,才無意中發現她在朋友仇人的公司裏工作。可是,這也太巧了吧?
不過,照子似乎不想追究這件事。我送她回目白,並且在目白路沿途的餐廳吃飯。吃飯時我雖然想營造快樂的氣氛,卻反而讓氣氛更僵。
在她的公寓前,她主動吻我,我把右手放在她的膝蓋上,但是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十二月十三十(星期二)
沒想到照子竟從公司的名簿裏,把山內的住址抄下來給我,讓我很訝異。不過,雖然説是住址,卻好像是他老家的住址,因為所在地是長野縣日義市開田宇東野二二O七,而不是東京地區的地址。不過,東京的地址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照子又説:“山內好像會避開返鄉列車的擁擠人潮,提早搭車回鄉過年,並在故鄉待一段時間,直到一月四日或五日,才會回來東京。”
這就是絕佳的機會,我不敢奢望有比這個更好的機會了。山內在柬京時,周圍一定有一羣小嘍羅在保護他,我一個人當然敵不過那麼多職業打手。但是回故鄉時,用不着帶着一羣嘍羅,他應該會單獨活動吧!其次,比起殺人活動大都在夜間,而且可能很容易就驚動鄰居的大都市,人口比較少的鄉下,定更適合下手殺人的地方。我知道很多發生在鄉間的謀財殺人案子,最後因為找不到兇手,而無法破案。
百分之九十九的命案,都是有動機,而且都是有計劃的殺人行為。尋找這類命案兇手的方法,通常就是依據受害人死後,誰能得利的情況,來分析出可疑的殺人者,再追查可疑者的不在場的證明。經過這些手段,大概就可以掌握到誰是兇手了。有了明確的嫌疑者之後,再對嫌犯進行調查,追查證據,最後就可以將兇手繩之以法。當然,如果兇案發生時有目擊者,就更容易破案了。這是一般都會型的犯罪。可是,如果兇手是生活在柬京的一個平凡上班族,他在某個星期日,來到以前從未到過的鄉間旅行,並且臨時起意,下手殺害了某一個獨居的老人,奪走了老人的錢財,隔天又和平常沒有兩樣地照常去上班,那麼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是個殺人犯。這類的兇殺案件就很難破案了。
如果我殺了山內,並且打翻他房內的抽屜、櫃子,偽裝成強盜殺人,那就像前面所説的例子,只要沒有目擊者,我根本不需要準備任何不在場證明,因為沒有人會懷疑到我的身上。別説長野鄉下地方的警察不會找上我,就連東京警視廳的幹練員警,也一樣不會懷疑到我身上。對於在東京小角落生活的我,他們根本沒有理由懷疑我有殺害山內的動機。
那些無能的警察,輕易地把千賀子的死歸為自殺事件,就算警方中有人想到住在墨田區的益子秀司可能有殺人動機,也會因為千賀子是自殺的而推翻對我的懷疑。還有,根據西尾久的鄰居的證言,當時確實有人看到穿着立領的外套,戴着墨鏡的中年男人拜訪千賀子,可是警方也很難聯想到他們就是金融公司的井原和山內吧!總之,當我聽説山內要回長野的鄉下過年時,就下定決心。如果他住的地方相當偏僻,我便在那裏解決他。
照子的表情很不安,大概是我下定殺人決心的蒼白臉色,讓她感到害怕吧。送她回去目白的途中,我們仍舊去上次去過的餐廳吃飯,然後再去她家。我第一次進入她的房間,坐在被爐桌前喝咖啡。照子説:“下次去你家。”我回答:“好。”
電視的晝面上,是下雪的場景,正在播放聖誕節的節目。我的眼睛看着電視,心裏想着山內的鄉下住家。照子説:“聖誕節快到了。”看着同樣的雪景,心裏想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事情。照子又説:“聖誕節在這裏開個party吧!”我點頭同意,心裏想着自己的罪過。今年的聖誕節,原本是我們一家三口第一次共度的聖誕節,現在卻……算了,忘了吧!
很明顯地,照子期待能夠和我有進一步的發展。女人實在太單純了,這麼輕易就被男人玩弄於手掌心。如果我願意繼續説謊,那麼我也能像井原或山內那樣……
我無法正視照子的臉。白皙的臉龐,不高的鼻粱,化得有點濃的圓眼睛,雖然不是特別醜,但是就是缺乏魅力,讓人無法印象深刻。不過,她的腳就很容易讓人記住了,那是一雙屬於家庭主婦的腳。圍裙之下,穿着短襪,精於家事的家庭主婦的腳。
今天晚上也是除了親吻之外,我沒有別的舉動。照子説:“後天在那家咖啡館見面。”我若無其事地問她井原的事情,她説不知道井原的老家在哪裏,只知道他會在東京過年。
結束了。夠了。我想要的情報,都已經到手了,不用再和照子見面,也不用再以虛假的情意欺騙她,我會從她的眼前完全消失。她沒有我的住址,絕對找不到我的。後天,她會去那家咖啡館等我吧!可是,我不會去了。雖然覺得很抱歉,卻別無他法。
我想寫信向她道歉,但是那樣會留下證據。我説車子不能在下面停太久,便起身告辭。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四)
星期六的阿美商店街生意興隆,來往的客人非常多。我戴着墨鏡,穿着和平常不一樣的服裝,以和平常不同的髮型擠在人羣中,買了一把登山刀。
照子現在正在那個咖啡館裏等我吧?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擔心。接近她的原因,就是為了得到和井原與山內有關的情報,如果我會傷害她,我已盡力減輕傷害的力道,儘量減少和她接觸的時間了。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六)
最近我過着天快亮時才睡覺,黃昏的時候醒來的生活。既然選定在晚上的時候進行殺死山內的活動,現在開始就要習慣白天睡覺,晚上活動的生活。
我從《G週刊》剪下有山內的那張照片。雖然那個專題以井原為主,出現在照片內的山內的瞼很小,但是山內的臉很有特徵,我已經把他的長相記在腦海裏,不會認錯人了。
為了方便隨機應變,殺人的計劃要愈簡車愈好。因為當天的突發狀況是無法預測的,計劃如果太過瑣碎,到時候可能反而會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山內的謀殺計劃雖然再簡單不過。但也有幾個執行上的顧慮和問題。在人口少的鄉下,外來的人很容易引起當地人的注意,所以在穿着與外觀上,要儘量與當地人相同,讓人分辨不出是外來的人。還有,不能坐計程車去,更嚴禁向當地人問路。如果日義市的車站極其偏僻,除了當地人外,幾乎沒有外人會在那裏上下車(我想日義市應該不至於如此偏僻),那我只好放棄在那裏殺人的念頭,因為車站的站員大概很容易就注意到我這個外來者。另外,選擇旅館住宿時,也要選擇觀光客比較多的旅館,車站的旅客是很容易被注意到的。只是……日義這個地方會有前來滑雪的客人嗎?
當然還要儘量選擇人多的時候上下車,與人羣一起進出車站。完成殺人的行動之後,不要回到旅館,在某處靜待天亮,翌日再趁着人多的時候離開旅館,搭列車回到東京。殺人的行動要謹慎,動手的時間要愈短愈好。我有信心能做好這件事。我心中怨恨的力量很強,足夠讓我很快地殺死他。
我曾經考慮要開車去,但是,一來我對那裏的路不熟悉,再者殺人之後,如果屍體很快就被發現,警方會立刻佈下警戒線,開車的話,會因為警戒線的關係,而被擋下來問話。另外就是:萬一被記下車牌號碼或車種,就很容易被查出身分。好不容易佈下的動機不明的命案,卻因為車子的關係而功虧一簣,那不是太傻了嗎?所以不能開車子去。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二)
打算明天去。因為那裏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必須依狀況行事,或許明天一時還無法動手。萬一倉猝出手,造成失敗的後果,這本筆記簿就寫到這裏為止,沒有下文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六)
這次不行。
如我事先料想到的,這次無法動手。二十五日的上午十點,我來到充斥着聖誕鈴聲的新宿,搭上中央本線的列車,大約黃昏的時候抵達日義。坐在車子裏的時候,我都在睡覺。
之前我就想過,星期日來的話,人會比較多。果然如我所料,在這裏上下車的旅客不少。這裏的街道,比我想像中的寬敞。我在車站內的廁所,換上比較不顯眼的深藍色外套,再依照車站內的附近地圖,找到前往開田的巴士。那把新買的登山刀,好好的放在我的行李袋裏。
田地上雖然覆蓋着一層薄薄的雪,但是此刻並沒有下雪。我靜坐在車子裏,應該不會有人覺得我特別與眾不同。順利的話,天黑以前應該可以到達開田。
但是,這裏不是東京,字東野13這個住址實在不好找。走了一大段路,經過了一大片土地,都沒有碰到任何一個人:這裏的入口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少,天氣比我想像中的冷。不過,這一大片又一大片的土地上,還是有農家坐落其中。我必須一家一家地去看門上的名牌,尋找我的目標。我是個即將殺人的兇手,當然不能到派出所去問某某人的住處在哪裏。
當我在一棟稻草覆蓋着屋頂的大農家玄關,看到白色陶片的名牌上,寫着山內恆太郎這個名字時,已經是深夜的時候。名牌上直接寫着山內本人的名字,這倒讓我有點意外。此時我心裏早已裝滿了挫折感,並且因為寒冷而全身僵硬,到了根本不想動,也不想再走一步的情況。這和我在東京時的想像,相距何止十萬八千里。
在月光的照射下,雪地的夜晚顯得特別明亮;所有的聲音好像完全被吸走了般,大地安靜得令人害怕。還是不見別的人影。我沿着山內的大房子,走到後門的地方,那裏有間與主屋為鄰的儲藏室。燈光從靠近儲藏室的主屋窗户透出來,裏面有説話的聲音。我悄悄地藏身於主屋與儲藏室之間的縫隙。我腳下的雪,已經結凍成冰,不會製造出腳印的痕跡。因為周圍太安靜了,所以屋內人的談話聲音,顯得非常清楚。有一個聲音很大,這個聲音的主人大概就是山內吧!
從聲音來判斷,除了山內外,裏面還有像是山內的太太、女兒的聲音,和一個老婆婆的聲音。那個老婆婆是山內的母親嗎?山內大聲地説着、笑着,很豪爽的樣子。
我不可能在他的家人面前殺死他,更不可能連他的家人也一起殺了。因為睡覺的時候,他的太太一定在他旁邊,看來只有等他獨自外出的時候,我才有機會下手。但是,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他的太太和女兒,説出了讓我很感興趣的事情。
今年的除夕夜,附近的神社有跨年的活動,所以這個屋子裏的三個女人好像都要去神社裏幫忙,時間從三十一日除夕當天的中午開始,一直到第二天元旦清晨六點為止。於是山內便説:“那我只好一個人在家裏看紅白歌唱賽了。”
我心想:“這就太好了。”我當下準備拔腳離去,但是我的腳早已經凍僵、發麻,站都站不好,腳一滑,便跌撞到儲藏室的牆壁,發出一個頗大的聲響。屋子裏的談話聲突然停止,我緊張得握緊口袋裏的刀子。還好,不久之後,談話的聲音再起。真是嚇死我了。
已經沒有巴士了,花了三個小時的時間,我才走回日義車站。
今天什麼也不做了,所以我看着車站內的時刻表,知道凌晨四點五分有一班開往名古屋的車子。到了名古屋後,就有很多車子可以搭乘了。因此,這次的行動就到此為止,我坐四點五分的車子到名古屋,再換搭東海道線的列車回家。
殺人當天的夜晚,就不可以這樣搭車了。必須等到人多的時候才到車站,才不會引起注意。可是,即使把行李袋裏的東西,都拿出來蓋在身上,這個時間還在外面躲的話,不用等到天亮,就會先凍死。
無論如何,今天並沒有白跑,我知道了更多應該注意的事項,這些事項有助於我下次的行動。
三月十六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