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過後,中國大地迎來了一個黑色的春天,一場毫無思想準備的災難讓我們措手不及。有生以來,我還從未覺得發燒兩個字是那麼可怕。因為它不再代表平常的頭疼腦熱,而是意味着可能被隔離,可能卧牀不起,可能被切開氣管,可能肺組織纖維化,可能……面對無數可能我不敢多想。
這是一種人類歷史上從未見過的傳染病,臨牀表現與典型肺炎不同,呈非典型肺炎症候。病人主要表現為高熱,乾咳,呼吸困難等肺炎症狀,如搶救不及時,病人易死於呼吸衰竭或多臟器衰竭。這是一種瘟疫,一種被稱為SARS的瘟疫。廣州,北京成了重災區。
自三月初北京發現第一例輸入性非典型肺炎病例以來,一場維護首都人民羣眾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的戰鬥便在京城打響了。
東州的預防工作起步較晚,市政府的工作重點仍然圍繞着項目年活動展開,直到東州湧入大批疫區人員後,市民開始恐慌,才引起薛元清的重視。
市委書記魏正隆早就意識到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他緊急召開市委常委會研究部署防控SARS的工作,可是市長薛元清並未到場。
文革,元清同志忙什麼呢?這麼重要的會不參加。魏書記嚴肅地問。
薛市長今天上午主持召開騰籠換鳥的專題會,不會參加這個會了,他讓我把會議精神傳達給他。常務副市長杜文革説。
簡直是無組織無紀律,魏正隆陰着險説,改造老工業基地的目的是要讓鳥壯起來,如果鳥沒了,還騰什麼籠?我現在不僅是市委書記,也是市人大主任,按規定,市政府重大事項要向人大彙報,前年你們搞了招商引資年,如果按照報紙上公佈的招商引資的錢來算,東州十年不增長,錢也花不完;去年,你們又搞了個綠化年,學加拿大魁北京工業園經驗,搞冬季植樹,種了五十五萬棵大樹,最後全凍死了。全部損失保守估計八千萬,差不多四十萬下崗工作一個月的低保生活費啊!今年又搞什麼項目年,騰籠換鳥和銀街工程,説什麼銀街工作一提出,就得到了國內外專家學者的一致認同,並經市委,市人大和市政協討論通過,亂彈琴,我這個市委書記兼人大主任怎麼不知道?一年搞一個由頭,一年換一個花樣,我看實質上都是整景年。東州是人民的天下,是領導的天下,不是某個人的家天下。老子天下第一,學李國藩做黨內個體户,我看非典危機過後,我們要好好整頓一下東州的黨風。
魏正隆從未這麼直白地批評過人,他用確看不慣薛元清的一意孤行,個人英雄主義。説白了就是形象工程和政績工程的錯誤思想在作怪。
會上,魏書記主持黨委們認真研究了東州防控非典的嚴重形勢,他親自擔任東州防控SARS指揮部總指揮,指揮部下設辦公室,辦公室主任由杜文革擔任。
一時間,全市醫務工作者行動起來,親自動員相關人員用消毒水擦試和噴霧,採取多種易於羣眾接受的宣傳方法,向羣眾宣傳預防知識,監控有患病症狀的人羣,所有醫務工作者都奔赴一線,採取各種積極有效的措施,防止非典疫情的蔓延。在東州,所有人員密集的地方都瀰漫着消毒後的淡淡藥水味兒。
魏正隆下了一道死令,在SARS危機未過去以前,東州城既不許進,也不許出。交通局,交警支隊機關幹部全部上路堵卡,嚴密監察機場,火車站和長途汽車站,特別是從北京,廣州來的人員和車輛,一律隔離半個月。
我本來要去北京四海影視公司彙報劇本創作情況,怕回來被隔離,無法出城。後來醜兒打來電話告訴我,四海影視公司放假了,SARS危機過後才能上班。
醜兒時常給我發短信:我很惦記你,答應我照顧好自已好嗎?確實嚴重,不要輕視,為所有人祈禱吧。
説實話,這些天,我為醜兒擔心極了,常發短信問候她。醜兒發的短信有時很幽默:高家莊路口出現了幾輛京牌車,站崗的村童立即放倒了消息樹,村支書敲響了村頭的老銅鐘並高喊:北京人進村了!鄉親們載口罩。然後後面加一句:此條消息已消毒。我把這條消息念給楊娜聽,逗得她哈哈大笑。
這些天楊娜的工作很累,上飛機的人要登記,量體温,下飛機的人要消毒,量體温,甚至隔離。SARS的主要傳播途徑是飛沫傳播或密切接觸,楊娜第天在機場接觸那麼多人着實令人擔心。
一個多星期沒有醜兒的消息了,我為她擔心,便撥通了她的手機,手機關機。晚上,我收到了醜兒的伊妹兒:哥,我的宿舍被隔離了,因為有人去廣州出差得了非典,樓裏很多人家被傳染了。我還好沒有非典症狀,不知道要隔離到什麼時候,正好可以靜心寫點東西。這段時間我對非典災難很有感觸,想寫一寫。哥,非典過後,我們去西藏吧。多保重,你是我疲憊時唯一想念的人。我看到這個郵件以後,不禁為醜兒擔心起來,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傍晚,我和楊娜剛吃完飯,正等着女兒回家吃飯,小區裏有人用擴音器喊道:六十五中學的老師,家屬,學生家長請注意,聽到廣播後,請到社區報到,
否則後果自負。
聽到喊六十五中學,我心裏格登一下,女兒蕾蕾就在六十五中學,到現在還沒放學。我走到涼台伸頭一看,兩個年輕人騎着摩托車正在小區喊話。
出什麼事了?有人從窗户大聲問道。
傍晚放學時,六十五中學兩個班的同學九十多人集體出現發燒情況,已經全部隔離在人民賓館,凡是六十五中學的老師,家屬,學生家長必須到社區報到,否則後果自負。坐在摩托車後面的年輕人喊道。
六十五中學哪兩個班?我連忙問。
初一七班和八班。那個年輕人回答。
站在我身邊的楊娜一聽險些暈倒,我連忙扶住她。女兒蕾蕾就在七班。我和楊娜也顧不上去社區報到,開車直奔人民賓館。
人民賓館用黃色的隔離線圍着,幾百名家長在隔離線外像熱鍋上的螞蟻,許多警察戴着大口罩在維持秩序。
我要見我的孩子,你們把我的孩子怎麼樣了?一些母親不停地喊道。
蕾蕾,你怎麼樣了?楊娜也在人羣中喊着女兒的名字,場面讓人揪心撕肺。
所有家長都在抱怨着學校,焦急地往裏闖,場面難以控制。我見現場根本無法知道女兒的情況,便走出人羣給林大勇打電話,想通過大勇打聽點情況。
雷默,過一會兒我再給你打電話,現在正開常務會呢,薛市長正發火罵人呢。林大勇接電話的聲音很小。
我只好掛斷電話等待消息。不一會兒,由東州市非典防治工作領導小組召集的醫療救護組趕到人民賓館,這是從全市七家大醫院抽調的十五名醫療專家會診組。專家們全副武裝,剛走進人民賓館,我的手機就響了,電話是林大勇打來的。
雷默,六十五中學集體發熱的事情驚動了省裏和國家衞生部,教育部,搞得薛市長很被動,林大勇冷靜地説:學生家長情緒激動,都想了解自已孩子的情況,為了緩解家長們的情緒,薛市長決定為九十多個孩子配一部手機。這樣,孩子們就可以在隔離區與自已的父母通話了。家長們聽到孩子們的情況情緒就會穩定下來。向市委彙報時,魏書記堅決反對,認為這不是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辦法。薛市長堅持要配手機。魏書記説,如果九百學生,九千學生被隔離,你也每人配一部手機?錢怎麼辦?亂彈琴,還是要積極做家長的工作,讓他們積極配合,同時派專家組迅速確診,對孩子們的病情抓緊治療。這不,接完魏書記電話後,薛市長就召開了市政府常務會,大發雷霆。
到底怎麼決定的?我焦急地問。
雷默,你彆着急,人民賓館的條件非常好,市裏已經派了專家組去會診,結論很快就會出來。一有消息我就給你打電話。林大勇安慰説。
大勇,拜託了!我心情沉重地説。
與林大勇通完話,所有家長都在現場登了記,測了體温,體温高的家長也採取了隔離措施。體温正常的家長被動員回家等消息。我和楊娜只好開車回了家。
回到家後,楊娜一聲不吭,趴在我懷裏默默地流淚,一夜無眠。我和妻子就這樣在沙發上抱了一宿。我們從心裏為孩子們祈禱,祈禱他們平安無事。
早晨,太陽也似乎得了感冒,並且正在發着燒,她抖着通紅的大臉,早早地跳出地平線,燒乾周身的霧氣,向着高空升騰。陽光像乾咳的飛沫一樣射進窗户,讓人沒有一點安全感,電視新聞重複着昨天衞生部發布的全國疫情通報,不知道孩子們這一宿是怎麼過來的。
楊娜早晨簡單地洗了洗臉,便坐在電視機前看東州早間新聞,想從中得到點消息,然而卻一點信息也沒有。我只好又撥通林大勇的手機,關機。
我們倆想去人民賓館隔離區看一看,家裏的電話突然響了。楊娜一把拿起電話,只見她一邊聽一邊露出興奮的表情,最後,她放下電話,一下子撲到了我的懷裏:雷默,學校來電話説,孩子沒事了,是流感,專家會診認為是集體感染流感,再觀察治療兩天就可以解除隔離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後,渾身痠軟,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
雷默,你怎麼了?楊娜焦急地問。
從昨天到現在,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我實在撐不住了。我有氣無力地説。
我知道男人越剛強,就越脆弱,倒是女人的柔弱,富有韌性,才更加不容易被打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