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上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
窗前梳妝鏡中,映出少女憂鬱的面容,難描難畫的嬌美臉龐上佈滿悵然,幽幽的嘆息聲時不時地溢出後間。
“莫道春短夏日長,雨止靜夜思張郎……”
“什麼?蟑螂!在哪裏,在哪裏!”紅色衫裙的女子手執掃把,如臨大敵地衝入房中。
崔鶯鶯氣惱地瞪她,“討厭的紅娘姐,此‘張郎’非彼‘蟑螂’,你莫要一驚一乍的好不好!”真是,居然把張公子同害蟲混聽一氣,好好的愁思情緒被攪得一塌糊塗,蟑螂?真讓人啼笑皆非!
紅娘愣了一下,恍悟崔鶯鶯所指為何,也不由掩唇而笑,“若是姓孫姓趙還好,孫郎、趙郎的也能入耳,怎麼偏巧姓張,張郎!也虧小姐喚得出口!”
崔鶯鶯滿面飛紅,反唇相譏道:“虧得你這麼大的人,連只小蟲也怕,還舉着掃把壯膽子,若真見了蜘蛛蟑螂什麼的,怕是早就嚇得落荒而逃啦,還笑我?你才好笑!”
“小姐是沒被蟲咬過,才説得這樣輕鬆。”紅娘收起掃把,即仍是小心翼翼地檢視一塵不染的雕花石玉地面,生怕有什麼不明生命體突然冒出來嚇得她半死,沒辦法她就是怕蟲嘛,尤其是腳多的軟體爬蟲。
“紅娘,你被蟲咬過嗎?”崔鶯鶯好奇地問,陪她一同檢查地面。
紅娘沉默了下,輕輕應道:“半夜裏,手隨便一摸,不知如何就會摸到毛絨絨的老鼠;臉上一癢,是隻蟑螂剛剛跳過;蜘蛛垂暮蛛絲在半空搖來晃去;多腳的蚰蜒極快地爬走;揭開地席,蛐蛐兒和潮蟲亂竄……”
“別説了!別説了!”崔鴛鴦駭得臉煞白,緊緊偎向她,“你小時一定吃過很多苦。”
含糊一笑,她輕鬆地長吁口氣,“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崔鶯鶯也堅定地頷首,“只要有我在,紅娘姐就不必再擔心了,我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紅娘撲哧一笑,“小姐要替我捉蟲嗎?還是準備養我一輩子?
崔鶯鶯瞼微紅道:“我是説就算日後……我嫁了,你也跟着我吧,你又沒親沒故沒依靠的,將來也沒誰可投奔……”
紅娘皺起眉頭,她知道大户人家的規矩,向來若是主子出嫁,會陪嫁過去幾個貼身丫環,以後姑爺多半會在這幾個丫環中挑選中意的收房做侍妾,小姐不會正作這個打算吧?
“我現在是丫環,將來再做老媽子,我樣樣活計都能幹,老夫人也愛用舊人,我就在崔府裏熬一輩子了。”她淡淡一笑,手中掃把輕輕一揮,不起半點淨土。
崔鶯鶯急切地執起她的手,“為什麼一輩子留在崔府,你同我做伴不好嗎?”
“好,只是小姐將來會有別人一世做伴,到時,再貼身的丫環也不如那人來得親近,何況這世上,又能有誰一輩子陪着誰?”
崔鶯鶯怔怔地,只覺她這句話冷冷淡淡地,雖有些傷人,卻也不失一番道理。
紅娘瞧了一眼她失神的面龐,猶豫了下,又輕道:“不是我潑冷水,自從那日離了普救寺,到如今已有三四個月,張公子仍是音訊全無,小姐還是……”她頓住,因為崔鶯鶯的眼圈已經紅了,她心下不忍,卻也只能無奈地輕嘆。
“他必定……是因事耽擱了,才沒有尋來……”語聲哽咽,淚盈於睫,崔鶯鶯絞緊衣袖,止不住一顆芳心浮浮沉沉,飄悠悠懸在半空,找不到安心的定處。
紅娘垂下眸子,一時也無言安慰,她想象不出一個人怎麼就那樣動了情,將顆心寄託在一紙輕鴻上,執着不捨的;也不管能不能望到將來。
她就對自己的來日沒什麼想望,沒考慮過嫁人之類的打算,因為經歷過深切的絕望煎熬,也就由此不再有什麼渴望的希冀。
掉了一陣淚,崔鶯鶯強笑道:“夜深了,你回房睡吧,廚娘準備的宵夜也不用送了,我不餓,吃不下。”
紅娘點了點頭,服侍她更衣躺下,見她閉目睡去,這才端着燭台出了房門。
時近三更,各處廝僕早已歇息,燈盞均熄了,只剩長廊中每隔數步懸在檐上的燈籠還綻着幽幽的光芒,那是長年不熄的燈火,是崔府向來的舊例,這習俗是為她壯了膽子,不然她是不敢獨自在夜裏回到西廂最內側自己的那間房的。
鶯鶯向來有吃宵夜的習慣,因此老夫人特意命人在西廂院中另闢了廚房,方便小姐夜間用飯。那時其他下人已經睡了,均是由她到廚房取了早已備好的糕點送到鶯鶯房中。
習慣性地走近廚房,臨到了門前才記起鶯鶯説過不用宵夜了,不禁恍然地一拍額,才要轉身,卻聽見廚房裏傳出細微的——聲,似是有人在裏面。
彷彿聽見她的腳步聲,那聲音忽然停止,顯然原本就寂靜的夜更加悄然無聲。
許是哪個丫環半夜餓了去尋東西吃吧?
明知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她的汗毛就是忍不住堅起來,腦裏晃過一幕幕猙獰恐怖的妖鬼邪神畫面。都怪小姐,沒事給她講什麼《山海經》裏的傳奇故事,害她現在腿都有點發顫了!
感覺門內似乎有一雙眼在盯着她瞧,她偷偷縮了下肩,準備落荒而逃。
“咦,是你啊,進來進來!”
聽到門內的男聲,她一怔,不由脱口而出:“少爺?”
崔府人丁單薄,崔大人過世後,只遺下一子一女,少公子歡郎年僅十六,比鶯鶯小姐幼上兩歲,雖為富家子弟,卻頗是平易近人。
只是他隨老夫人住在東廂,怎會三更半夜地溜進西廂廚房?
“少爺是餓了嗎?”紅娘舉起燭台輕問。
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青腫的臉,嘴裏還可笑地銜了塊着實不小的點心。
“哪個少爺?是我啊,你辨不出誰是誰嗎?還是我的聲音挺像你們家少爺的?”他一手拿下口中咬着的糕點,邊嚼邊含糊不清地道。
“你……”這張淤腫得有些慘不忍睹的臉……嗯,似曾相識。
“我?”他氣結地逼近她半尺,“你又不認得我啦?”
哦哦,好凶的聲音,醜醜的略有些扭曲的笑容,眼熟。
“你是……”她遲疑地確認。
“想起來沒有?”他另一隻手放開原本正捂着的門框,想將她拎得更近些,才觸到她的肩頭,就被她下意識地拍開。
不經大腦的行為,粗率不避嫌的舉動,啊……認得!
“你再杵在外頭,我就被人瞧見啦。”他三兩口將點心掃光,一伸手極快地將她拽進門裏,再小心翼翼地合上門扉。見她忙驚慌地護住差點熄掉的燭火,不由伸出手掌攏住燭焰,擋掉流動的微風,待燭焰穩定後才輕道:“你還是恁地怕黑啊?”
紅娘心中微微一暖,這個有些古怪又好笑的男子,竟會這樣細心而體貼,連聲音都如此柔和親切。
垂了下眸子,才發覺他的手為攏住燭芯而挨她極近,幾乎要觸到她胸口,趕緊退開一步。
他仍是沒什麼顧忌地靠近她,拉她一同蹲下身,不知從哪裏摸來一隻精緻的食盒,頗有些興奮地打開,露出只剩下一半點心的內層。
“崔府的廚子真是挺不錯的,你們從哪裏聘來的,挖走他要多少銀子?”他心滿意足地填了塊糖十涼糕人口,又順便送一塊給她。
“我不吃……塊,這是小姐的消夜,你莫要亂動!”才發覺不對勁兒,紅娘忙去搶救剩下為數不多的點心。
他居然很無恥地再搶回去,“有沒有先來後到啊你,這是我先找到的!”
紅娘瞪他,“我沒喚人捉你這賊子已經很留情面了,你還敢跟我提先來後到!”
他不服氣地又一塊棗子糕,“莫要血口噴人,我哪裏像賊子?”
“全身上下都像!”瞧着他一身上好衣料卻毫不在意地盤膝坐在地上,紅娘忍不住罵道:“半夜三更暗潛入他人府宅偷吃姑娘家的宵夜,不是賊子是什麼!”
“我是被人硬拖來的,而且我餓啊!”他低聲咕噥一句,見紅娘冷淡地睨着他,不由猙獰地嘿嘿笑幾聲,“姑娘,你還沒見過真正的賊子吧?那種污人清白,殘忍冷酷的歹徒,見到你這種深夜孤身一人,俊俏又弱質的女子,是不會放過的!”
他作勢要獰笑着撲過去,卻被“弱質女子”那纖纖玉手握起的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拳頭一拳揍了回去。
“我開玩笑的,你幹什麼這麼用力!”他捂着被打的額頭低低慘叱哀怨地再塞一塊松籽糕進口。
這人!紅娘好氣又好笑,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的人,不莊不謹,沒個正經兒,與世人口中所稱道的“謙謙君子,堂堂男兒”標準截然不符,卻讓她輕鬆而安心,竟端不出在其他人面前那般莊肅姿態。
眼見他將整整一盒糕點全部吃光,而她的腿也蹲得漸有些痠麻,紅娘執着燭台站起身,“你吃也吃飽了,趁還沒有人發覺,你快走吧。”
他也拍拍袍子上的灰塵站起,卻不見有要走的意思。
紅娘皺眉,“你還在磨蹭什麼?若來了別人,真將你當作賊人扭送官府,你便有十張嘴也講不清。”
“我在等人。”他將食盒放回原處,又四處打量後房各處擺設見了牆角的水缸,立即過去舀了一瓢水咕嚕咕嚕灌下肚。
“你的同夥嗎?”紅娘淡淡地隨口道。
“不,是個……和尚。”他青淤的傷臉上露出莫名的笑,像是極愉悦。
紅娘卻無心再追問,夜色已深,早過了她通常歇息的時辰,她若再不睡,恐怕這一夜就難以人眠。
“那你繼續等吧。”最好別閒得到處逛再起騷動,到時扯出她與其有些牽連就麻煩了,她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可不想惹事生非,平地起波瀾。
她不再瞧他,徑自出了門,穿過半個庭院,來到自己房前。那是西廂最內側的房間,本因僻靜撥給雜役的粗使丫環住,她卻專程討了來住,是由於窗前垂柳枝頭繁茂,幾能完全遮住她房中徹夜不熄的燈火。
雖然府里人對她夜裏睡時也點燈的習慣早已見怪不怪,但她仍是不願以燈火擾人,向來不想引起過多關注,也就不愛煩擾他人,一切儘量自行解決。
才進門,就發現有些異樣,一回頭竟霍地發現那人就跟在身後,正隨她一腳跨進門內,嚇得她低叫一聲,手中燭台差點落地。
“哎喲,嚇到我,你叫什麼!”他倒似也受了驚般猛然一頓,急忙穩住歪倒的蠟燭,重插回燭台裏。
“你……”才説了一個字,已被他連推帶蹭地擠進門裏,然後完全不問她意見地隨手帶上門。
紅娘張了張嘴,卻斥不出口。夜深人靜的,房裏進了一個陌生男子,照理早該大聲疾呼,或是乾脆用掃把揍他出門,可是見他眯着眼討好地笑着,儘管仍是醜醜的笑容,卻讓她不由自主地心軟了。
從沒見過這樣一個感覺似乎毫無危險性的男子,和氣親善得不可思議,像是就算做出再兇惡的模樣,也讓人提不起防禦之心。
但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何況是個談不上熟識的人!
“你幹什麼跟我進來!”紅娘厲聲道。
“噓——”
紅娘瞪他,卻仍是放低了音量,“你再不出去,我便喊人來!”
“別啊,我只想來問問你有沒有跌打酒而已,不用這麼狠心吧。”他無辜地道,懇切地表情完全看不出丁點惡意。
“沒有!你可以出去了……”
“哎哎,睜眼説瞎話,那不就是跌打酒!”他徑自繞過她走到牀頭櫃前,欣喜地拿起上頭擱置的一瓶已開了封的跌打酒。放在鼻下嗅了一嗅,“嗯,是上等好藥,不介意借在下用用吧?”
“很介意……紅娘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見他自顧自倒了些藥酒在手心裏,再揉到袖裏手臂的淤腫肌膚上。
“嘶——痛死我!可惡,居然下這麼重的手,打死了我,看誰賺得銀錢養這羣混蛋米蟲……”他啼啼咕咕地邊罵邊將藥酒揉在青腫的臉上,淡黃的藥液痕跡襯着面上的淤青,看起來可笑至極。
紅娘頭疼地撫撫額角,才氣悶地吐出一口氣,卻目瞪口呆地見那個彷彿腦子裏缺根弦的古怪男子正脱下袍子,露出光裸的上身。
他他他……想做什麼?欲行不軌?
可是,她還是沒什麼畏懼之心,如同眼前的男子絕不會突起歹念想要襲擊她一般,他……怎地就沒有一絲絲的威脅感,還是她鈍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
不經意地抬頭,見紅娘呆呆地望着他往身上塗抹藥酒,他才似乎有一點意識到不妥地轉過屏風後繼續擦藥。
“來來、你過來一下。”
“什麼?”紅娘疑惑地見他從屏風探出半個頭向她示意。
見她站在原地不動,他乾脆自行走出來,來到她身前將藥瓶塞到她手上,“背後我夠不到。”
他倒挺理所當然地支使她!但是,這不成啊……
“我才不管!”紅娘忙躲得他遠遠的。
“不管?姑娘,進門是客你明不明白?來,快一點。”
哪有這樣的!他當他是客人?這個厚瞼皮的無賴傢伙!
“你自己想辦法。””紅娘決定堅持不理會他。
他開始嬉皮笑臉,“別啊,好姑娘,你心最善了,小小舉手之勞不會太難為你吧?”
“會!”她瞪他。
“那我明天買糖給你吃好不好?”
明天?他還敢來!還有糖?他當他哄小孩子不成!
“不好。”
“那我給你買麪人兒?”
“不要。”
“編花手籃?”
“你有完沒完!”紅娘準備翻臉,他是不是在故意逗弄她?”
“彩燈……”
回應的是她手上的瓷瓶。
“哎喲!”他捂着被敲中的頭低聲慘叫,及時接住藥瓶,沒讓它掉到地面跌得粉碎。
紅娘卻嚇了一跳,忙放下燭台上前扒開他手查看他被瓶子擊中的頭頂,老天,她怎麼就狠心將藥酒瓶隨手丟了出去,那是瓷的啊,他又拙手拙腳地未必能躲開……啊,已經腫起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她極歉疚地扶他坐下,手指輕探他傷處,呃……好像流血了!怕他惱羞成怒,她一隻手緩緩按揉腫塊,順便擦掉血漬以湮滅證據;另一手則抹了下撒得他滿頭滿臉的藥酒給他瞧,“可惜藥酒都撒光了,沒的用啦,你……你怎麼沒避開,好笨!”她最後兩個字含在嘴裏咕噥,明知是自己的錯,可就是忍不住想罵他,不是為她開脱,而是氣他……拙得連這麼一點小意外都避不掉,若她丟過去的是個花盆,他豈不要當場死給她看。
“你你……別害怕,疼是疼了點,不過好像還死不了。”他痛吸口氣,卻給她一個安慰的笑。
他這時還想着慰她寬心不必內疚?有沒有腦子啊這個笨蛋!紅娘心底的火氣隱隱上揚,卻一言不發地用力揉他頭頂的淤血。
“哎哎,痛啊!”他小聲哀叫,忙去搶救他無辜受難目前還慘遭兇手毫不留情殘忍對待的可憐腦殼。
他的手剛覆上頭頂,紅娘立即順勢退開身,冷淡道:“自作自受。”
“真是無情,我剛剛不過是想逗你笑笑而已,何必那麼兇。”他邊抱怨邊順手將淌下頸間的藥液抹到身上淤痕處以免浪費。
紅娘猶豫了一陣,終是上前就着流下的藥酒擦上他背部的淤腫。
“你都不問我怎麼又被揍成這副慘相嗎?好歹咱們也算熟識了吧?”塗完藥,見紅娘拿過長袍要遞過來,他立即咧嘴笑着伸展開手臂。
幹嗎?他還要她替他穿衣不成?真是給他三分顏色他就開起染房來!紅娘瞪起眼,很想將袍子丟到他臉上……他衣裳裏沒有什麼暗藏的重物之類的吧?會不會一下子砸死了他,卻讓她吃上人命官司?
“誰同你熟識,自説自話。”
他被瞪得很氣弱,乖乖接過衣袍費力地要穿上,因為手臂上有傷,想背過肩膀卻痛得直皺眉,試了幾下,還是轉過頭乞憐地望着紅娘。
他到底是真痛還是假裝?淤腫難看的臉上竟露出些微撒嬌的神情,但是居然……不噁心,也不算可厭,好像天生就是一身憐人骨。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
紅娘用力嘆着,將袍子替他套上身,順便一路幫忙到底,將衣襟也拉攏繫好,再拽拽整齊,端詳一下,很好,完事大吉。
“你的手巧,很合我心。有沒有興趣跳槽,我店裏正缺個壓鎮夥計。”他空出手來繼續捂他頭頂的腫包,見紅娘疲憊地伏在桌上,還頗體貼地住了口,停頓了一會,終是忍不住開口輕道:“姑娘,到底怎麼稱呼你啊?”
紅娘冷淡地瞥他一眼,“見面之緣,沒必要相告。”
他也不惱,反而拉着椅子湊過去半尺,主動殷勤道:“紅娘是吧?我聽吳媽這樣喚過你,你是叫什麼紅還是紅什麼的,告訴我好不好?”
紅娘恍惚了下,喃喃道:“什麼紅呢?我不記得了……”
他怔了怔,怎會有人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咳了一下,他先自我介紹了,“在下洛陽人氏,家父早年棄官從商,直到如今。小生姓……”
“我不想知道。”紅娘冷冷地打斷他,既是萍水相逢,又何必通名告姓。乏累地將臉埋進臂彎,睏意漸如潮水湧來。
“別睡啊,我還想同你商量件事,喂,醒醒……”
雖是想喚她清醒,他的聲音卻放得極輕柔,見她不動,他眨了下眼,悽到她耳邊,“我要輕薄你嘍!”還敢不醒?!”刻後,他開始奸笑,“大好機會,我可以為所欲為啦——”試探地碰一下紅娘肩頭,怕她忽然跳起來揍他,忙以退後兩步以防萬一,見她仍無動靜,似已睡熟,這才放心去攬她肩頭。
“喲嗬,雖然軟軟的很好抱,但還是……重啊!”費力地將嬌軟的身軀送上牀鋪,他長喘一口氣,小聲哀嘆:“那個痴情種子怕是天明前才會來接我,可惡,虧他一個男人,比姑娘家還害羞,夜半相會還得拖個人作陪,我真是倒……”望了一眼身邊寧靜恬雅的睡容,他及時收住話,怕驚擾了睡得甚是安穩的紅娘。
靜靜凝望了牀上人半晌,他忽地微微一笑,將被子輕蓋到紅娘身上,自己則靠坐在牀沿上合目而眠。
煙人搖搖曳曳,“啪”的綻出一個燦爛的燭花,美麗而炫目,像是擾亂心頭的輕輕悸動,悠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