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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討教

    丁能通上午十點鐘才起牀,在食堂吃飯時白麗娜告訴他市委副書記李為民來了,丁能通急了問:“怎麼沒人通知我?”

    白麗娜嫣然一笑説:“丁主任,你還不瞭解李書記,什麼時候不是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從不給我們添麻煩。”

    丁能通心裏最清楚,東州市委市政府雖然在北京設立了駐京辦事處,但是由於條件有限,檔次不夠,許多副市級以上領導很少有人住在駐京辦,大多是由駐京辦預定好五星級酒店,然後去機場接送,只有市委書記王元章、副書記李為民和副市長鄧大海是例外,他們每次來都住駐京辦,而且從不在首都機場貴賓室停留,更不允許將車停在飛機底下襬闊。

    “李書記現在在哪兒?”丁能通草草吃了幾口飯問。

    “聽説是中組部在中央黨校有個會,去開會了。”白麗娜嫵媚地説。

    丁能通剛要給李為民的秘書打手機,手機卻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竟然是賈朝軒。

    “你好,賈市長!”丁能通趕緊接聽電話。

    “能通,李為民來了,晚上在駐京辦好好安排一桌飯,我要和李書記敍敍舊。”

    “放心吧,賈市長,我一定安排好。”

    丁能通掛斷手機心想,有意思,李為民和賈朝軒在東州官場上是公認的一對冤家,他倆坐在一起吃飯一定很有戲。不過石存山來電話讓自己多關心一下李書記女兒的安全,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也不細説,由於太忙,自己竟然沒當回事,李書記這一來,丁能通心裏覺得很愧疚。

    “麗娜,你好好準備一下,晚上賈市長在駐京辦請李書記吃飯。”

    “頭兒,賈市長從來不在咱駐京辦吃飯,今兒怎麼了?”

    “這還不明白,賈市長要是在五星級酒店請李書記吃飯,李書記能去嗎?”

    “頭兒,李書記是不是太不盡人情了?”

    白麗娜無法理解李副書記的“慎獨”,在她眼裏,李為民是個個性極強的怪物,只講原則,不講人情,沒情趣,沒意思。

    自從白麗娜上次在崑崙飯店陪過肖鴻林之後,丁能通發現這個漂亮女人變化很大,好像底氣也足了,氣韻更有味道了,渾身散發着誘人的幽香,好像能熔化掉任何成功男人。

    下午下了一場小雨,北京城像被洗了一遍,清爽了許多。傍晚,夕陽掛在彩電塔尖上,天空一片昏紅,一支鷹狀的風箏在空中盤旋着,給人一種休閒的感覺。

    丁能通和白麗娜下午四點鐘就站在駐京辦門前等候,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看見黃夢然開着奔馳緩緩駛進駐京辦大門,丁能通和白麗娜趕緊上前開車門,一邊下來的是賈朝軒,另一邊下來的是李為民。

    “麗娜,今兒準備得怎麼樣?要把你們駐京辦酒店的拿手菜都上來,我要和李書記享享口福。”

    “白經理,別聽賈市長的,越簡單越好!”李為民温和地説。

    “賈市長、李書記,到了辦事處就到了家裏,在家裏吃飯當然是家常便飯了,不過,二位領導都是不常回家的人,當然要豐盛一點了。”

    白麗娜的話甜滋滋的,説到了賈朝軒的心裏,賈朝軒摸着光禿禿的腦袋,很欣賞地説:“能通,麗娜越來越幹練了,説起話來滴水不漏。”

    丁能通謙恭地笑了笑,然後把兩位領導讓進了包房,包房內佈置得典雅明亮,牆上掛着兩幅噴繪畫,正是草河口森林公園風景和瓊水湖畔風光,兩幅畫一下子讓人有一種身處東州的感覺。

    今天掌勺的大師傅不是駐京辦自己的廚師,丁能通接到賈朝軒的電話後,就給北京花園總經理田伯濤打了電話,跟他們借一位大廚,丁能通怕北京花園糊弄自己,親自開車去北京花園選了一位。所以,今天晚上的菜全是五星級水平。

    很顯然,今晚的菜讓李為民有些不悦,他平時很少吃請,即使必須宴請的貴賓,李為民也很節儉,今天確實讓李為民重新認識了駐京辦。

    東州市無人不曉得李為民罷宴的故事。那是李為民到任東州後參加的第一個兩會,上午大會開幕式後,中午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到東州賓館就餐,當秘書小唐陪着李為民走進宴會大廳時,李為民穿過擺滿了美酒佳餚的不下百桌的酒宴大廳,來到常委席,但他沒有就座,而是走到大廳的一個角落,要滿臉堆笑跟過來的市人大辦公廳主任在這裏另擺一桌,他要和小唐一起吃工作餐。四大班子領導被李為民搞得很尷尬,市人大辦公廳主任更是一臉的無奈,但李為民堅持要吃工作餐,四大班子領導在李為民的帶動下,誰也不好意思再吃酒席,紛紛要求吃工作餐。

    從那開始,市人大主任趙國光和市政協主任張宏昌發出倡議,今後東州市每年的兩會無論是領導還是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一律吃工作餐。

    事後,市委書記王元章專門為李為民罷宴召開了市委常委會。王元章在會上説:“我為李為民同志的罷宴叫好!為民同志罷宴是需要政治勇氣的,他罷了宴,又沒有給國光同志和宏昌同志太大的難堪,既恪守了温良恭儉讓的民族美德,又堅守了不準大吃大喝的紀律,贏得了市人大代表和市政協委員們的一致好評。”

    市人大主任趙國光説:“如果各縣(市)區都能出現像李為民同志這樣敢於罷宴的領導幹部,我相信中紀委關於反腐倡廉的諸多文件在我們東州就可以省卻了,起碼可以把反腐部分的‘反對大吃大喝、不準公款請客’的條目刪節下來了。”

    省委書記林白和省長趙長征聽説李為民在兩會期間罷宴的事情後,特意召開了全省電話會議,要求全市各市縣區學習東州的做法,在兩會期間不擺宴席,只吃工作餐。隨後省裏也召開了兩會,上千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吃的都是工作餐。

    賈朝軒太瞭解李為民了,在北京請客,只能在駐京辦請,否則,根本請不動。

    李為民這次進京心裏很高興,他因為辭掉了錢學禮為女兒找的工作搞得父女關係有些緊張,再加上恐嚇信的事,讓李為民心中充滿了對女兒的愧疚,他一直想找機會到北京看看女兒,終於有機會進京開會,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了女兒,沒想到女兒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女兒告訴他,自己以全額獎學金考取了美國加州一所商學院攻讀MBA,李為民聽後高興極了,他一直認為女兒像自己,不服輸,一定會憑着自己的能力闖世界,果然讓自己這個不稱職的父親言中了,李為民能夠欣然應允賈朝軒請客,與自己的心情好也有關。

    賈朝軒似乎看清了李為民的心思,夾了一片甲魚放到嘴裏説:“為民,如今假東西太多了,只有王八是真的,還他媽的叫甲魚。”

    賈朝軒的話逗得白麗娜咯咯直笑,丁能通一口酒也差點噴出來。李為民卻不以為然。

    “朝軒,你這話未免太偏激了,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了,我們國家翻天覆地的變化是真真切切的,是任何人無法否認的。”李為民説話的口氣凜然,而且説完獨自將一盅白酒一飲而盡。

    “為民,我這次在黨校學習才知道,關於改革方向問題理論界爭論很大,許多人對一些領域的改革開始質疑,比如,醫改基本不成功是事實吧?大量國企被低價出賣,轉讓給私人也時有發生吧,目前在我們黨校學員中正在悄悄進行一場對於醫療、教育、住房改革等社會問題和改革方向的大討論。”

    “討論好啊!”李為民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道理不辯不明,前進中儘管有困難,但不能停頓,倒退沒有出路。目前,羣眾中反映比較強烈的有貧富差距,地區差別的拉大,生態環境惡化、權力腐敗嚴重,社會治安混亂,以及衞生、教育、住房改革中出現看病貴、上學貴、房價高、就業難等問題。這些問題我認為並不是改革的錯,恰恰相反,是改革遇到阻礙,難以深入,難以到位的必然結果。其中,一個重大阻礙,就是既得利益層使改革的整體效率被曲解成部門利益,地方利益,讓權錢交易暢通無阻,愈演愈烈。就連這小小的辦事處也快成了各種利益的情報中心,地方政府的大使館,甚至成了地方領導的‘行宮’。”丁能通沒想到李為民的觀點如此犀利,竟不給他這個駐京辦主任留一點情面。

    “為民,你如何看待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這種現象?”

    賈朝軒最近正在寫畢業論文,丁能通早就看出了端倪,他發現賈朝軒今晚名義上是請李為民吃飯,實際上是帶着畢業論文中的問題來討教了。

    “罵什麼呢?罵土地被徵用,舊房被拆遷,罵教育醫療收費太高,罵買不起住房、找不到工作,罵貪官太多、司法腐敗,罵治安太亂,安全無保障,罵信息不透明不對稱、辦事不民主,等等,所有這些問題,我們東州市都有,這正是社會公共品供給不足的問題,公眾越來越需要一個高效、廉潔、平等參與、公平透明的公共領域。可是,我們的思路和工作不在這些問題上下工夫,卻熱衷於形象工程、政績工程、招商引資工程,一句話,都是權力市場化造成的。我建議你們青幹班每屆都應該組織去恭王府看看,這樣你們對權力是把雙刃劍認識更深刻!”

    丁能通聽到恭王府三個字,感覺自己與李為民英雄所見略同,不禁暗自得意。

    “深刻!深刻!為民不愧是搞理論出身的,字字珠璣呀!”

    很顯然,李為民的才學讓賈朝軒甘拜下風,賈朝軒親自給李為民斟滿了酒説:“為民,在申辦花博會這件事上,你怎麼看?”

    “這個問題,省委書記林白同志專門聽取了元章書記和肖鴻林市長的彙報,林白同志的意見是東州申辦花博會對提升城市功能,擴大知名度、開發旅遊資源等方面都有好處,只是有一點擔心,就是千萬不要打着保護生態環境的旗號大搞開發,結果是嚴重破壞了生態環境。現在花博會的申辦工作剛剛開始,各種利益集團就開始叫勁了。朝軒,你人雖在北京學習,但身子卻已經處在利益旋渦的中心了。你要隨時提高警惕呀!”李為民的話語重心長,賈朝軒卻不以為然。

    “為民言重了,這件事掛帥的是鴻林同志,元章同志做後盾,你我不過是馬前卒,有什麼警惕不警惕的,把活幹成幹好就完了。”

    “你能擺正自己的位置,我很為你高興,來朝軒,我敬你一杯!”

    李為民敬完賈朝軒又親自給丁能通和白麗娜倒了酒,然後説:“能通、麗娜,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太古板、太原則?其實,原則是個寶呀,是護身符,你們駐京辦最講拉關係的,有些人不惜血本結交權貴,這些人也可能獲得一時的榮耀,但是也可能悔恨終生啊,恭王府的和珅就是一個例子,什麼原因,忘記了原則。來,我敬你們倆一杯!”李為民説完哈哈大笑,一飲而盡。

    宴席終於散了,黃夢然開車送賈朝軒回黨校,李為民要去看望一位老同學,丁能通要開車送,李為民拒絕了,他自己打車走了。

    月光下,就剩下丁能通和白麗娜兩個人。

    “頭兒,這兩天我得請假去趟東州。”白麗娜柔媚地説。

    “麗娜,你又不是東州人,家又不在東州,去東州幹啥?”丁能通狐疑地問道。

    “人家辦點私事!”白麗娜忸怩地嗲道,神情既有憧憬又有羞澀,還帶着一絲目空一切。

    丁能通隱約猜到幾分,心想,兔子終於出窩了,便笑了笑説:“去吧,工作交代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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