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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花宴

    李為民在農村跑了一個星期,非常疲憊地走進家門,這次微服私訪他覺得收穫很大,在檢查中小學危舊房改造情況的同時,李為民順便對農民增收問題進行了調查,他覺得影響農民收入增長的因素正在發生重大變化,過去行之有效的通過增加農產品產量、提高農產品收購價格來增加農民收入的辦法已經明顯失效,從根本上解決農民增收困難的問題須有新思路。

    妻子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見到丈夫了,聽説今天晚上丈夫回來,吳夢玲回到家就趕緊買菜做飯,想好好犒勞一下丈夫。

    柔和的燈光下,妻子還是顯得那樣年輕俏麗、楚楚動人,女兒長得太像母親了,一想到女兒,李為民心中就油然而生自豪感。平日裏,不管有多忙,也不管有多累,只要一回到這個家,只要一回到這歡樂温馨的氛圍裏,所有的煩惱和沉重立刻就煙消雲散了。如今女兒翅膀硬了,要飛到大洋彼岸求學去了,夫妻倆既為女兒高興,心中又覺得空落落的。

    李為民一進家門就發現妻子今天格外動人,“夢玲,幾天沒看見年輕了!”

    “今天韓麗珍過生日,中午吃完飯後,請我們幾個女同學到她們醫院下屬的美容院做了個美容。”吳夢玲和韓麗珍從小學到中學都是同學,兩個人從小就要好。

    “夢玲,以後這樣的便宜少佔,朝軒和麗珍可不是省油的燈,我一直替她們捏着把汗!”

    “好了,我知道了,快洗澡吧。”

    李為民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淋浴,吳夢玲温柔地説:“為民,餓了吧?看我給你做了什麼好吃的了?”

    李為民穿着睡衣,走到飯桌前,他先用鼻子聞了聞,興奮地打開沙鍋蓋,“小雞燉蘑菇,太好了夢玲,快來趁熱吃!”

    夫妻倆一邊吃飯,吳夢玲一邊説:“為民,女兒託錢學禮捎回來一個包,我忙着給你做飯還沒來得及看。”

    “女兒捎什麼給咱們?”

    “還不是一些不願意穿的衣服,要去美國了,不能什麼都帶去。”吳夢玲温柔地看了一眼丈夫,起身去拿包。

    “夢玲,吃了飯再看吧。”

    吳夢玲神秘地説:“為民,説不定有女兒的照片,也不知是胖了還是瘦了。”

    一提到女兒的照片,李為民也興奮了,催着吳夢玲快打開,吳夢玲打開包後,發現除了女兒的衣服外,還有一個牛皮紙袋。

    “這是什麼?”吳夢玲脱口問道。

    “快打開,説不定女兒的照片就在這裏。”吳夢玲趕緊打開了牛皮紙袋,不打開則已,打開一看,裏面竟是兩捆嶄新的人民幣。

    “這是怎麼回事?”李為民警覺地問。

    “我也不知道。”

    吳夢玲一緊張,從牛皮紙袋裏掉出一封信,李為民一把搶過來打開一看,就幾句話:

    “李書記,我聽説孩子要去美國讀書了,很為她高興,這兩萬元人民幣是我這個當叔叔的一點心意,權且給她當路費吧。錢學禮即日。”

    李為民看後,一巴掌拍在飯桌上罵道:“這個錢學禮,竟敢公然向我行賄!”

    吳夢玲撿起震落到地上的信看後説:“為民,錢學禮也是好意,爸這些年有病花了咱不少積蓄,再加上女兒上學,要不咱就……”

    “夢玲,你真糊塗,虧你還是個人民教師,爸平時常講,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我李為民的黨性就值兩萬?”

    “那這錢怎麼辦?”

    “怎麼辦?既然送來了,就別想再拿回去。”

    吳夢玲不解地看着丈夫。

    “好了,夢玲,這件事由我來處理,飯都快涼了,快吃飯吧。”

    李為民説完,滋溜滋溜地喝着雞湯,吳夢玲不知道丈夫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一頭霧水地看着他。

    薪澤金從東州回到北京後,心裏一直有個疙瘩,丁能通用什麼辦法搞到北京花園的呢?薪澤金想弄明白,他和錢學禮都在北京混了十幾年了,熟得很,薪澤金心想,錢學禮與丁能通關係微妙,也許從這個獨眼龍的嘴裏,能套出點真東西。

    想到這兒,薪澤金心生一計。薪澤金心裏清楚,丁能通這小子猴精猴精的,難對付得很,而且背後還有肖鴻林做靠山,惹不起,肖鴻林明年年底換屆很有可能接替趙長征,説不定到時候丁能通還能升,他這麼能幹,頂了自己這個省駐京辦主任的位置也不一定。

    薪澤金已經五十三歲了,他有一個最大的心願就是在省駐京辦主任這個位置上幹到退休,因為他早就把老婆孩子辦成了北京人,而且安排了比較好的工作。

    薪澤金從骨子裏喜歡北京,在中國最有錢的人不是福布斯名單上的人,而是隱藏在北京山裏的豪華別墅裏,動不動就看一場幾千元美金一張票的洋演出,出入的場所都是像美國骷髏會一樣神秘的的名人富人俱樂部。這些人背景神秘、深厚,不顯山不露水,很少公開自己的身份,有頭有臉打點自己生意的卻是自己的嘍羅,這些人的背景就像大海,要多深就有多深,人家活的才叫富貴。

    薪澤金喜歡北京的文化氛圍,能在北京立足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自己在北京混了十多年了,省裏的大小事情只要與北京有關的,都得薪澤金出面,就因為這一點,他與省市領導的家屬子女混得滾瓜爛熟,省裏的事沒有他薪澤金再清楚的了,可是東州市駐京辦來了個丁能通,讓薪澤金顏面掃盡。

    過去,東州市駐京辦沒少仰仗省駐京辦,丁能通來了以後,搶盡了風頭,大有掉過來的勢頭,薪澤金確實有些不安了。

    這些年,隨着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各省市區縣的駐京辦主任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駐京辦主任在十幾年前還像個官,現在隨着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面越來越大,駐京辦主任越來越像個國企領導,地方政府只負責編內人員的工資,其他資金由駐京辦自籌,這無疑給駐京辦提出了新的課題,也給駐京辦主任提供了新的機遇,俗話説,變則通,不變則殆。

    對於駐京辦而言,等靠要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只有積極開拓,不斷探索,勇於改革,才能跟得上時代的發展。你趙長征不給駐京辦出路,我薪澤金可以自己找。

    薪澤金非常瞭解錢學禮的秉性,只要有漂亮女人,嘴就把不住門兒。薪澤金想,這個女人必須是圈裏的,這樣才有共同語言,他想來想去,想起了東州市皇縣駐京辦主任羅小梅。那可是一個可以讓任何男人看一眼只有一個地方硬,其餘地方都癱軟的女人,獨眼龍也熟悉,想到這兒,薪澤金狡黠地笑了。

    愛是一時的,恨卻可以是久遠的,自從金冉冉被剛傷害以後,她覺得自己的心被男人傷得已經千瘡百孔了,她本來是想認真做一個情人的,因為她懂得兩個人真心相愛不一定要結婚,因為婚姻和愛情原本就是兩碼事,我們在邂逅相逢時用我們自身的想象做材料塑造的那個戀人,與日後作為我們終身伴侶的那個真實的人毫無關係。

    金冉冉骨子裏的暖被這個叫剛的男人化作了冷,又被丁能通融化成水,但剛只要肉體,根本沒有真愛。女人是水做的,天生靈秀,經過深思熟慮,金冉冉發現丁能通讓自己做保姆聽起來太冷酷,實際上是為自己好,金冉冉骨子裏喜歡挑戰自己,從小就有出人投地的夢想。

    北京這座城市的繁華與上海的不同,北京是男人的野心推動運轉的,上海起碼有一半是靠女人的名利心滋潤的;北京的衚衕裏飄蕩着奴性,大街上充斥着野性,無論野性還是奴性,都是征服者的遊戲,帶有男人身上的汗臭味;上海的雨絲是陰柔的,那法國梧桐的樹影都是婆娑的。

    一個女孩在北京漂,要多危險就有多危險。因為北京是雄性的,上海是冒險家的樂園,北京是野心家的王國,野心家的戰爭都是你死我活的,特別需要女人愛心的安慰。金冉冉不僅有愛心,更急於證明自己的價值。

    丁能通給金冉冉呈現了一片新的天地,金冉冉甚至對這片天地有了一種莫明的憧憬,這種憧憬攪得她坐立不安,茫茫然的,她特別希望丁能通給她打個電話,最後還是忍不住自己先撥通了丁能通的手機。

    薪澤金既沒把晚飯安排在哪個駐京辦餐廳,也沒安排在什麼五星級酒店,而是找了一家極有特色的花味餐廳。因為這家餐廳是專門以烹調各類鮮花為特色的。在北京可以吃遍世界,想吃什麼都有,而且一定做得是全國最好的。

    薪澤金站在花宴仙莊門前等候,抽了兩顆煙的工夫,一輛紅色本田車停在他的面前。先是從車門中伸出一支紅色的休閒涼鞋,然後就是修長的美腿。

    羅小梅從車上下來時,彷彿身體在香水中泡過一樣,渾身都是風情,渾身都是曖昧,渾身都是秘密,由不得你不心跳,粉色短袖小衫配白色短裙,修長的玉腿,讓人覺得此時的黃昏像盛開在柵欄上的粉紅色薔薇一樣彌散着芬芳。

    “小梅,今晚的鮮花宴與你太般配了。”薪澤金垂涎地恭維道。

    “薪主任不愧是省級領導,連請客吃飯都這麼有情趣。”

    兩個人並肩走進桃紅柳綠的餐廳,彷彿走進了鮮花店。

    “小梅,這家的鮮花宴別具特色,如果不事先預定,根本沒有位子。”

    “太好了,鮮花美容養顏,薪主任,你可真會請客。”

    兩個人走進包房,餐桌正中是一個造型精緻的鮮花籃。薪澤金將手一讓,請羅小梅落座,服務小姐倒上菊花茶,羅小梅嫵媚地一笑問:“薪主任,錢主任怎麼還沒到?”

    “馬上就到,這傢伙剛從東州回來,好像丁能通去香港了,他們駐京辦就忙活獨眼龍一個人了。”

    薪澤金打着圓場,心想,東州的局面很複雜,何不借機瞭解點東州的情況。

    “小梅,東州要辦花博會,你們皇縣沒爭取一下?”

    “爭取也沒用,市裏幾個郊區都快打出人命了,特別是金橋區和西塘區,其實,我們皇縣在東州是養花大縣,花卉已經有了產業基礎,沒辦法,離市區太遠,市裏不會考慮的。”

    “小梅,東州駐京辦與北京花園談得怎麼樣了?”

    薪澤金無心問花博會的事,他最關心丁能通是如何空手套白狼的。

    “薪主任,丁主任的辦法咱們倆誰也學不了。”

    “為什麼?”薪澤金不服氣地問。

    “因為你我都沒給領導當過秘書,都拿不到特殊政策。”

    “丁能通拿到了什麼特殊政策?”

    “薪主任,你能在東州拿到一塊最好的地嗎?你能以這塊地做抵押貸到款嗎?”

    “有了好地當然好貸款了。”

    薪澤金心想,既然東州市駐京辦搞了一塊好地,我小舅子是搞房地產開發的,何不借機讓我小舅子撈一把。

    “你能不停地抵押不停地貸款嗎?這叫資本運營,就拿這次香港之行來説吧,常務副市長親自出面聯繫港商投資,薪主任,你能請動常務副省長劉光大去香港拉港商嗎?”

    “小梅,説話得給老薪留點面子,據我所知,劉副省長非常支持省駐京辦的新建工作。”説話見,錢學禮胖乎乎地走了進來,光禿禿的光腦殼被鮮花映得五顏六色。

    “老錢,你來晚了,得罰酒啊!”薪澤金嗔道,然後一個手勢給小姐,讓她上菜。

    很快,小姐就端上來一盤又一盤的鮮花菜餚:油炸成金黃色的銀雪魚上,灑的是點點玫瑰花瓣;鮮嫩潔白的茭白被切成薄片狀,和粉紅的鮮桃花炒在一起;啤酒蟹里加入了金黃色的菊花,清香怡口,緊接着什麼木棉花炒醬豆米,小百和花酸醃菜湯,涼拌棠梨花,水煮芭蕉花,真可謂紅的似血,白的如玉,黃的呈金,藍的賽鑽石,幾乎所有的顏色都在竹篾編制的餐桌上集合了。

    “小姐,真是太棒了,這些鮮花是怎麼運來的?”羅小梅興奮地問。

    “都是從雲南空運過來的。”服務小姐回答。

    “小梅,這家店老闆是昆明人,總店在昆明。”薪澤金得意地説。

    “將來咱們東州搞花博會時,在花博園附近開一家這樣的酒店一定賺錢。”錢學禮詭譎地説。

    “錢主任,你這個想法太好了,要不咱們仨合股幹吧!”羅小梅認真地説。

    “老錢,有小梅當總經理肯定發!”薪澤金附和道。

    “一言為定!”

    錢學禮端起酒杯説完,挨個杯子碰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薪澤金暗自觀察,發現如果用花比喻女人,羅小梅就是萬花叢中的牡丹,錢學禮見了這朵牡丹就像換了一個人,酒也不停地幹,話也不停地説,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這傢伙邪念在不停地升騰,薪澤金心想,時候到了。

    “老錢,聽説你改抓房地產開發了?”

    錢學禮用餐巾紙抹了抹油嘴,兩片厚厚的嘴唇不停吧嗒着説:“媽的,萬事開頭難,我剛從東州回來,老薪有資質好的工程隊嗎?”

    “老錢,你算問着了,我小舅子就是包工頭子,資質沒的説,老錢,俗話説,肥水不流外人田,哪天我介紹你們認識認識。”薪澤金一心想從老錢那兒分一杯羹,沒像到這個蠢貨送上門來了。

    “錢大哥,我表弟也是搞工程的,常言道,見面分一半,這麼好的事別落下小妹呀!”羅小梅一個秋波送上去,錢學禮肉乎乎的腦袋一下子漲得通紅。

    “小梅,沒説的,有大哥的就有小妹的。”

    錢學禮肉乎乎的手輕輕拍了一下羅小梅粉嫩纖細的香臂,三個人會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李為民就讓秘書小唐找到錢學禮,即使在北京也讓他馬上飛到東州。小唐撥了半天錢學禮的手機,都是關機的狀態,只好打電話到駐京辦辦公室詢問,辦公室工作人員説,錢副主任正在飛往東州的飛機上,大約十點鐘落地。小唐只好用短信通知錢學禮到東州後立即到李書記辦公室。

    十點鐘,小唐接到錢學禮的電話:“唐秘書,李書記找我呀?”錢學禮還猜不出李為民找自己的用意,但他隱隱地感到與他送的兩萬塊錢有關。

    “錢主任,李書記一直在等你,你快過來吧。”

    錢學禮惴惴不安地推開李為民辦公室門的時候,自己送的兩萬塊錢就放在辦公桌上,錢學禮怯生生地説:“李書記,您找我?”

    李為民正在批閲文件,他頭也不抬地説:“坐吧,錢主任。”

    錢學禮預感到李為民要向自己發難,心裏緊張得不得了,他為了掩飾內心的緊張,點了一支煙,但是點煙的手微微有些發抖。

    許久,李為民才冷冷地説:“錢學禮,你本事不小啊,敢給我李為民送現金,一送就是兩萬塊,兩萬塊是個什麼概念?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行賄罪的立案標準,行賄數額在一萬元以上就可以立案,”李為民把兩萬元錢往錢學禮面前一扔,“點點看少不少?”

    錢學禮腦門細汗滲了出來:“李書記,我是誠心給孩子拿點路費,沒想到惹您發這麼大火。”

    “學禮呀,我如果公事公辦,你現在就得拿上你的錢到市紀委説清楚,可是我不想把事情做絕,既然你的錢送來了,我也不能給你退回去,我給你一次將功補過的機會。”

    “李書記,您説,您説,我聽您的!”

    “一會兒離開我辦公室後,把這兩萬塊錢寄到皇縣天溝村小學去,那裏的孩子正在透風露天的校舍裏上課,下不為例,否則,別怪我李為民不客氣。”李為民肅然地説。

    “李書記,我照辦,我一會兒就寄,立刻就寄。”

    錢學禮恨不得趕緊離開李為民的辦公室,他做夢也沒想到世界上竟然有李為民這樣的人,一點人情世故也不講。

    其實,李為民完全可以公事公辦,那錢學禮很可能為這兩萬塊錢丟了前程,李為民今天的做法恰恰充滿了人情味,他是想敲山震虎,治病救人。

    錢學禮灰溜溜地走了,李為民長長地舒了口氣,他走到窗前,望着市委大院那個用花崗岩製成的大門樓子,越發感到它樸素、堅定、大氣、雄渾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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