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存山是從衣雪那兒知道丁能通回東州的,石存山有一肚子苦水想跟老同學倒倒。所以,一大早就把車停到了丁能通家樓下。
丁能通昨天晚上睡得晚,正所謂小別勝新婚,給衣雪交公糧是在所難免的,因此快到十點了,兩口子也沒起牀。
衣雪對石存山一大早就來打擾很不滿意,一年到頭難得與丈夫温情幾次,好不容易在一起睡個懶覺,石存山一會兒打電話,一會按汽車喇叭,氣死人了。
但是,衣雪一想到段玉芬的死,氣就消了,她理解石存山,石存山是一個硬漢,也只能在丁能通面前訴訴苦,估計石存山內心痛苦極了。
衣雪催着丁能通起牀,趕緊給他熱了杯牛奶,丁能通洗漱完畢,一口氣把一杯牛奶灌下去,拿了兩個麪包片,就出去了。
石存山的桑塔那一直往瓊水湖方向開,公路下就是滾滾滔滔的黑水河,河兩岸所有的高稈作物正在出穗吐纓,玉米、高粱、穀子,長得齊刷刷的,都已冒過了人頭。各種豆類作物都在開花,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清淡芬芳的香味。
遠處的山坡上,羊羣正在下溝,綠草叢中滾動着點點白色,石存山目視前方,車開得很快,彷彿要逃離這個骯髒的世界。
“存山,案子有眉目了嗎?”丁能通打破沉默,開門見山地問。
石存山半晌才説道:“能通,查不下去了!”
“為什麼?有大人物干擾辦案,連鄧副市長都有點吃不消了!”石存山痛苦地緊鎖眉頭。
“存山,其實,玉芬出事本來是可以避免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做人不能太原則,太死心眼。”
“你是説玉芬擋了人家的財路?”
“存山,你的性格和玉芬真象,既然案子複雜,你也要多加小心!”
“能通,這回我豁出去了,一定要破這個案子,為玉芬報仇!”
“我能幫上什麼忙嗎?”
“找你來就是要你幫忙,你是市長秘書出身,又是駐京辦主任,可以接觸到大人物的私生活,你幫我密切注意一下賈朝軒與陳富忠的來往,有可疑的地方一定通知我!”
“存山,你瘋了,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你都敢監視?”
“能通,別忘了,玉芬曾經深深地愛着你!”
石存山剛説完,迎面到了高速公路收費口,車緩緩地停在收費口,石存山按下玻璃準備交錢,卻發現一輛紅色的寶馬車緩緩停在相鄰的收費口,石存山發現賈朝軒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開車的好象是個女人。兩輛車幾乎同時交完費駛出收費口,駛上高速公路。
“能通,賈朝軒坐在前面那輛紅車裏,咱們跟着這輛車,看看賈朝軒去哪兒!”
“存山,那輛紅車我認識,是蘇紅袖的。”
“蘇紅袖?難道賈朝軒與蘇紅袖……”石存山驚異地問。
“怎麼?也有你這個刑警支隊支隊長不知道的?”
“真他媽的道貌岸然,能通,你小子得小心點,整天跟這夥人混在一起,説不定哪天就攪進去了。”
下了高速公路便進入了瓊水湖風景區,紅色寶馬沿着湖畔路緩緩前行,石存山的桑塔那遠遠地跟着。
瓊水湖波光粼粼,蒲草連天,湖水輕輕拍打着堤岸,發出有節奏的嘩嘩聲,垂柳在微風中懶洋洋地飄動,山坡上樹木森森。
一條小柏油路曲徑幽幽地伸入瓊水花園,這就是肖鴻林的兒子肖偉開發的高級別墅區,約有上百棟,紅色寶馬在瓊水花園前停了一下,保安行了軍禮,紅色寶馬駛入花園。
石存山的車趕緊尾隨過去,保安剛要攔,石存山説:“和前面一起的,”車沒停便跟了上去。只見紅色寶馬緩緩駛到一幢位置極佳的豪華別墅前,賈朝軒戴着黑墨鏡從車裏鑽了出來。很快蘇紅袖也下了車,兩個人手牽着手鑽進了別墅。
“能通,知道這幢五號別墅是誰的嗎?”
“誰的?”
“陳富忠的。”
“你怎麼知道?”
“別忘了,玉芬的死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就是陳富忠。”
“看來你一直在監視他。”
“能通,東州有這樣的市長,老百姓能過好日子嗎?”
石存山説完,踩了一下油門,車輪與柏油地面迅速摩擦發出尖鋭的叫聲,車飛速駛出瓊水花園。
“存山,湖邊小飯店一家比一家好,我餓了,咱倆吃活魚吧。”
“好啊!我倆好長時間沒痛痛快快地喝了。”
石存山把車停在湖邊一家叫湖畔活魚館的小酒店,兩個人在湖邊的涼棚下坐下,丁能通點了兩條愛吃的魚,石存山要了叫小燒的當地特產白酒,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來。
酒到酣處,石存山不客氣地説:“能通,我覺得你變了,不是那個在大學時積極向上、熱情善良、聰明義氣的老同學了。”
“存山,我知道你現在對我的活法兒有看法兒,説實在的,我對你的活法也不敢苟同,都什麼年代了,還滿口原則、主義的,無論幹什麼都是為了養家餬口,當工人、當老師都是養家餬口掙工資吃飯,當幹部就成神兒了?就成公僕了?難道你幹這個刑警支隊支隊長不是為了養家餬口?扯淡!每個月不給你發工資行嗎?存山,你和玉芬犯一個毛病,什麼事兒太認真,跟你説句實話,在東州官場上,我就佩服一個人,就是市委副書記李為民,我承認他是個好官,可是一個李為民能捻幾個釘?周圍都是屎坑,你身上會不臭?還是臭味相投吧,俗話説蝨子多了不怕咬,屎幹了不臭!我為啥要當這個駐京辦主任,説實話,我離開肖市長之前要去市公安局當局長也不在話下,可是別看你整天打打殺殺的,你見的死屍多,我見的行屍多,行屍走肉你懂嗎?我不怕你笑話,我就相信適者生存。我在駐京辦更容易看清東州的事,這叫旁觀者清。不瞞你説,衣雪一直逼着我給她和孩子辦移民,移民加拿大,説實話,我真動心了,起碼孩子可以有個學習的好環境,我告訴你,肖鴻林、賈朝軒、李為民還有他媽的袁錫藩,早晚得見個高低,政治鬥爭是你死我活的,我在北京山高皇帝遠,就是不願意攪到是非窩裏去。存山,我勸你,辦事別太死心眼了,小胳膊擰不過大腿,如果周圍都是壞人,就你一個好人,好人也成壞人了,我丁能通也有原則,就是同流不合污,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底兒的,但是我保證不濕鞋幫兒,難呀!太陽昇起來了,黎明卻死掉了;亞當都墮落了,我們還能清白嗎?來,幹!”丁能通藉着酒勁兒侃了一陣子心裏話,説得存山氣得滿臉通紅,嘴唇子都紫了。
“丁能通,你説的是人話嗎?按你的意思玉芬的案子就不破了?白死了?還屎幹了就不臭了,不臭也是屎,我看你現在就像一坨幹屎。你放心,像李為民那樣的好官是大多數,遠了不説,副市長鄧大海就是這樣的好官,我石存山官不大,但也是以李書記為榜樣做人做事的,早晚有一天充當黑社會保護傘的腐敗分子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勸你小子加點小心,駐京辦就是個大染缸,你沒聽人家説駐京辦也叫蛀京辦,蛀蟲的蛀,還什麼山高皇帝遠,別忘了,北京城就是皇城根兒!誰不知道你這個駐京辦主任的工作就是陪領導打牌,喝酒,買字畫,玩古董,送禮,腐蝕國家部委司局領導,將禮品不露痕跡地送上,禮物不在貴,貴了給人家添麻煩,也不能太便宜,關鍵是投其所好。還有就是接機、送機,安排好吃喝拉撒睡玩,家屬去了還得安排購物,要讓人家高興來,高興去。我問你,你做了三年駐京辦主任,去了多少次長城、故宮?我估計你自己也記不清了,不陪行嗎?”石存山毫不客氣地一陣挖苦。
“石存山,”丁能通有點惱了説,“我好不容易回趟東州,見你一面不容易,我可不是專程回來聽你挖苦我的。”
石存山笑了笑,緩了緩語氣説:“能通,不是好朋友不會這麼坦誠地説話,你別怪我,自從玉芬被害後,我一直心情不好,算一算,能夠傾訴的朋友只有你了。”
“存山,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是我更擔心你成為第二個段玉芬啊!其實我一直想做一個清正廉潔的駐京辦主任,李宗吾在他的《厚黑學》自序裏説,‘……最初,民風渾樸,不厚不黑,忽有一人又厚又黑,眾人必為所制,而獨佔優勢。眾人看了爭相效仿,大家都是又厚又黑,你不能制我,我不能制你。獨有一人不厚不黑,則此人必為街人所信仰,而獨佔優勝。譬如商場,最初商人盡是貨真價實,忽有一賣假貨者,參雜其間,此人必大賺其錢。大家爭效仿,全市都是假貨,獨有一家貨真價實,則購者雲集,始終不衰,不敗……’我是想做貨真價實的駐京辦主任,而不是要做又厚又黑的蛀京辦主任。”
“能通,你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咱們都是玉芬的同學、朋友,一定要為她報仇,你接觸陳富忠比較方便,幫我密切注意他身邊的人,一旦發現可疑跡象,立即告訴我,我只求你這一件事,怎麼樣?”石存山説完凝視着丁能通,目光裏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