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了!這是面具。
這只是虛偽的矯飾。
——波特萊爾《面具》
刑警剛從圖書室來到會客室,眼尖的英子立刻發現,用發音異常清晰的聲音大聲説:“好了,各位,刑警己經下來了。正好晚餐也準備好了,我們就去吃飯吧。請各位就座吧。今晚請各位品嚐北國的風味。”
難怪英子如此得意,晚餐的確相當可觀。整隻水煮的毛蟹、奶油蠍扇貝、牛油燒烤蛀魚、蒸魷魚卷等等,的確是在北海道才吃得到的盛宴。然而,在北海道土生土長的大熊和牛越,卻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吃到這些東西。這的確是北海道特有的盛宴吧,他們模糊的想着,可是他們以往從來不知道在北海道的什麼地方可以品嚐到這些束西。
吃完晚餐後,英子拉開椅子站起來,走向會客室一角的大鋼琴。
雖然沒有聚光燈追在她身後,但是當蕭邦的《革命練習曲》彷彿要向外面的暴風雪挑戰似的在會客室響起時,眾人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一時之間目光都集中到鋼琴上。他們是被嚇了一大跳。
英子在蕭邦的作品中,最喜歡這首激昂的曲子。如果要欣賞,其他還有很多喜歡的曲子(不過唯有《離別曲》,她就是説不上來的討厭),但是如果要自己彈,這首曲子和《英雄》是最適合的。
她激動的敲擊鍵盤。一曲終了後,對於女王突如其來的精采演出,報以讚歎的拍手聲,還有打從心底發出的讚賞聲,響徹整個餐桌。恐怕蕭邦初次公演時,聽眾也沒這麼狂熱吧。
同時他們自然的要求安可。似乎是由於太感動了,以致想不出別的話。刑警們也因為免費飽餐了一頓,含蓄的加入了拍手的行列。
面對聽眾優雅的微微一笑後,英子安靜的彈奏着《夜曲》,她邊彈邊仰起臉,凝視大大的窗子。
暴風雪越來越強,每刮過一陣,窗子便喀搭喀搭搖晃。粉雪紛紛打在玻璃上,彷彿愛撫似的落下。
她感到一切似乎都是為了自己而準備的道具。這場暴風雪之夜,還有彬彬有禮的客人,甚至連殺人命案,都是上天為了讚美自己這個美麗的女王特別預備的。美女僅憑着美貌,便擁有令人臣服的資格。因此就連桌椅、門,都應該自動為她一個人開路。
彈完後,她沒將琴蓋圈上,站起來靜靜等候眾人拍完手。
“現在圈上琴蓋還太早了,接下來該請誰彈呢?”
當她這麼説時,相倉久美的胃突然刺痛了一下。她現在終於明白英子的意圖了。
“在我拙劣的鋼琴演奏後,接下來表演的來賓應該沒什麼壓力吧。”
但是英子選的是最拿手的曲子,表現得也無懈可擊。
英子一邊鼓動日下和户飼等人,一邊朝着獵物咄咄逼近。
那真是可怕的光景。就好似一頭壯碩的野狼,緩緩排徊在嚇得腿軟的羔羊身邊。她接下來的演技實在非常精采。
“這裏有位應該很會彈鋼琴的來賓!”彷彿是突然問想到的,她發出極為女性化的叫聲,“我一直很想聽聽有人在這個會客室彈我的鋼琴,相倉久美小姐。”英子如此説明道。眾人緊張得吞口水。
由久美膽怯的不斷看着菊岡,又看看英子的模樣看來,她大概不會彈鋼琴。接着,她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説:“我不會彈。”那個聲音低得前所來聞,完全像陌生人的聲音。
然而,英子對這樣的勝利似乎還不滿足。一直站着不動。
“哎呀,這孩子忙着學打字什麼的,根本沒時間讓她學鋼琴。英子小姐,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她吧。”
菊岡終於出面了。久美則一直低着頭。
接着菊岡用他那大嗓門吵着要多聽英子彈幾曲。為了爭取自己的印象分數,金井也熱心的奉承道,哎呀,英子小姐的鋼琴彈得太棒了,我還想多聽幾首等等,結果英子只好又轉身回到鋼琴前。
除了久美之外,眾人似乎聽不厭似的,再次響起如雷掌聲。這些無聊的事再寫下去也沒意恩,就到此打住吧。
客人們喝完餐後紅茶時,應大熊之請趕來的壯漢——阿南巡查,帶着一帽子的雪花出現了,並被帶到眾人面前介紹。
英子説,那就請阿南先生和大熊先生睡十二號房吧。十二號房的原房客户飼,驚訝的抬起頭。英子對着那張驚訝的臉説:“户飼就移到八號房,和嘉彥一起住吧。”
户飼還有日下等人都在想,十二號房隔壁的十三號房比較寬敞,為什麼要讓户飼搬到八號房,而非搬到十三號房和日下一起住呢?大概是英子覺得讓情敵共處一室不大好吧。這是出能女性心理的顧慮。
可是,那也應該是讓日下搬到八號房才對呀。日下現在住的十三號房比十二號房要大多了。如果要讓兩名刑警住,十三號房應該比較適合。這大概是因為日下參加國家考試的日子快到了吧。在私人時間最好儘量讓他獨處,才能專心用功。
“牛越先生和尾崎先生,菊岡先生隔壁的十五號房還空着,請你們兩位住那間吧。我馬上就叫人整理好。”
“真不好意思。”牛越刑警代表四人説。
“你們大概沒有帶睡衣吧?”
“哦,沒有,我想不需要那種東西吧。”
“我準備了幾件睡衣,可是不夠四人分。”
“不不不,沒關係。跟我們分局的破棉被比起來,這裏簡直是天堂了。”
“那我替你們準備牙刷等盥洗用具。”
這簡直和拘留所一樣嘛,大熊偷偷想。拘留所會替嫌疑犯準備牙刷。
“真是不好意思。”
“哪裏,你們是來保護我們的。”
“那我們非努力不可。”
濱本幸三郎邊喝着第二杯黑咖啡,邊和菊岡榮吉説話。將糖尿病視為地球末日的菊岡,第二杯喝的當然也是黑咖啡。
菊岡從剛才就一直着迷的盯着窗子。越過霧氣迷濛的玻璃,雪片就像邪惡的兇器破片似的滿天狂舞。
一到冬天,這一帶大約每週都有一次這樣兇暴的夜晚。能夠隔着兩層玻璃,待在如此温暖的地方,令人不禁想大聲感謝神明。
“菊岡先生,你覺得此地的暴風雪如何?”
“真是驚人啊。我還是頭一次遇上這麼大的暴風雪,屋子好像都在搖晃呢。”
“這讓你聯想到什麼嗎?”
“你的意思是?”
“沒什麼。因為這裏是荒野中唯一的房子。有人曾經説過,在大自然中,人類做出來的東西只不過是卑微的‘土撥鼠洞’,無力的暴露在不停歇的暴風下。”
“的確,你説得對。”
“你會回想起戰爭嗎?”
“啊?你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哈哈哈,我只是突然想到。”
“戰爭嗎?我可沒有留下什麼美好的回憶。不過這還是我來打攪後,第一次遇上這樣的夜晚。夏天來時並沒有發生這種情形,簡直就像颱風一樣。”
“也許是上田死不瞑目吧。”幸三郎説。
“拜……拜託你別開玩笑了。這種聲音,再加上今晚發生了這麼多事,今晚恐怕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睡着……明明已經很累了,可是這種時候偏偏睡不着。”※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這時金井在旁插了一句足可讓他減薪的話。
“上田説不定會在您的枕畔出現,問您:‘董事長,要不要開車?’”
不知為什麼,菊岡聽了立刻滿臉通紅,大發脾氣。
“你……你少胡説八道!真是,簡直莫名其妙!你這是什麼話?無聊透頂!”
“菊岡先生。”
“啊?”
“我想請問一下,上次我給你的安眠藥,你還有嗎?”
“啊,只剩下兩顆了。”
“那就算了。你今晚應該會服用吧?”
“是的,我正在這樣打算。”
“那就算了。我再去向日下要。菊岡先生,你最好兩顆都一起吃下去。常常服用的人,遇到這種晚上,吃一顆恐怕沒什麼用。”
“説得也是。不管怎樣,發生這種大事,今晚我只想早點睡覺。”
“那最好。我們都上了年紀了。還有,你最好把門窗關好,別忘記把門鎖上。因為這個家裏可能有殺人犯噢。”
“怎麼可能?哈哈哈。”菊岡看起來笑得非常爽朗。
“不,那可難説。説不定我就是殺人魔,正打算幹掉你呢。”
“哈哈哈!”
菊岡又笑了,但是額頭上卻浮現汗珠。這時牛越佐武郎走到幸三郎身邊説:“耽擱你一點時間好嗎?”
幸三郎快活的説:“好啊。”
除了牛越之外,三名警官正聚在桌子一隅低聲商談。
由於幸三郎背對菊岡開始和牛越説話,菊岡便轉向久美。
“喂,久美,你房間牀上鋪的是電毯嗎?”
但他的秘書卻和往日不同,非常不高興。
“是又怎樣?”
她那副似乎老是驚訝的瞪大眼睛的表情雖然沒變,那雙大大的貓眼卻無視於她的老闆,似乎是在鬧什麼彆扭。
“你不覺得……有點靠不住嗎?”
“不覺得。”
回答也冷冰冰的。她幾乎想説:“你比較靠不住”。
“不是啦,我從來沒有隻蓋電毯睡覺過,雖然夠暖和,不過總覺得有點靠不住。你房間也沒有準備被子嗎?”
“有呀。”
“放在哪裏?”
“儲藏櫃。”
“是什麼樣的被子?”
“羽毛被。”
“我那間根本沒有這種東西。那本來就不是給人睡覺的房間,牀鋪也窄得讓人幾乎快要掉下去。椅墊倒是沒得挑剔。你也看到了吧?就像把這種椅子坐的地方向前伸長,等於是一種長椅,枕頭的地方有個靠背。真是奇怪的牀鋪。”
“是嗎?”
由於回答實在太簡短了,菊岡終於注意到情人的異狀。
“你是怎麼了?”
“沒有。”
“還説沒有,你明明火氣大得很。”
“我有嗎?”
“當然有呀。”
看兩人之間的這種對話,原來菊岡也可以視場合把聲音放低。
“你受不了了?”
“我快憋不住了。噢,我明白了。我們到我屋裏説吧,反正我也打算要睡了。我現在去打個招呼回房間,待會兒你再若無其事的到我房間來。我們好好討論一下行程。”
菊岡説完便站起來。於是大熊立刻從桌子一隅敏鋭的予以認可。
“啊,菊岡先生,如果你要睡覺,請將房間的門窗關好噢。別忘記鎖門,因為才發生過那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