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臨刑前逃生上訴在第五巡迴法院只耽擱了不到三個小時便送到了美國最高法院。三點鐘的時候進行了一次簡短的電話會議。赫茲-克里和加納-古德曼匆匆忙忙趕到了州議會大廈對面羅克斯伯勒的辦公室。首席檢察官擁有一套很完善的電話系統,能夠接通所有有關人員,包括加納-古德曼、克里、帕契曼的亞當和盧卡斯-曼、查爾斯的羅比肖克斯大法官、新奧爾良的朱迪大法官,以及得克薩斯州阿馬裏洛的麥克尼利大法官。三人法官小組准許亞當和羅克斯伯勒陳述了各自的看法,隨後便結束了會議。四點鐘的時候,法院書記官向所有當事人通告了駁回上訴的消息,隨後便給每個人發去了傳真件。克里和古德曼將訴狀迅速傳真給了美國最高法院。
亞當同法院書記官簡短交談後慢慢將電話掛好,這時他看到薩姆正在進行最後一次體檢。薩姆怒視着那個正在心驚膽戰地給他量着血壓的年輕醫生,帕克和廷尼應醫生的要求站在一旁。前面辦公室同時容納這五人顯得有些擁擠。
“第五巡迴法院剛剛駁回了上訴,”亞當陰沉着臉説,“我們正在上訴美國最高法院。”
“那裏也不是什麼好去處,”薩姆説道,眼睛仍然瞪着那醫生。
“我很樂觀,”亞當心不在焉地道,實際上是説給帕克聽的。
醫生迅速將器具放回箱子。“好了,”他説完便向屋門方向走去。
“這麼説我的身體符合執行死刑的要求了?”薩姆問道。
醫生打開門走了出去,帕克和廷尼也跟着出去了。薩姆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開始慢慢在屋子裏來回踱步,鞋後跟有些滑,這影響了他的步伐。“你緊張嗎?”他問,笑得讓人難受。
“當然,你好像一點也不緊張。”
“死本身並不像等死那樣可怕。媽的,我準備好了,我很願意迎接死神的到來。”
亞當差點又要説他們在最高法院有多麼樂觀之類的老生常談了,但他不想再給薩姆奚落一頓。薩姆邊踱步邊吸煙,也失去了説話的興致。亞當自然又忙着打起電話來,他要通了古德曼和克里,但只簡單談了幾句,要説的話很少,樂觀情緒就更談不上了。
紐金特上校站在訪客中心的門廊上讓人們安靜下來。在他面前的草坪上聚集着一大羣記者,他們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抽籤。紐金特身旁的桌子上放着一個鐵皮罐,每一家新聞單位的代表都戴着一個由監獄管理機構發給的帶有號碼的橙黃色徽章作為憑證。人羣出奇地安靜。
“根據監獄管理規定,共有八個席位分配給新聞界記者,”紐金特不緊不慢地説道,受到眾人的關注使他感到很受用,他的聲音幾乎能夠傳到監獄的正門那邊,“美聯社、合眾社和密西西比州電視網各佔一席,剩餘的五席供隨機選擇。我要從這個罐子中取出五個號碼,如果和哪位的憑證號碼吻和了,今天就是哪位的幸運日,有問題嗎?”
幾十位記者突然之間全都沒了問題,其中許多人拿起他們的橙黃色徽章核對自己的號碼,一陣激動不安的情緒掠過人羣。紐金特很誇張地把手伸進鐵罐內抽出一張紙條。“四八四三號,”他像個賭場中的報號老手般地念道。
“在這兒,”一個興奮異常的年輕人應聲道,一邊還拉了拉他那個頗吉利的徽章。
“你的名字?”紐金特大聲説道。
“埃德温-金,《阿肯色報》的。”
紐金特身邊的一個副手將他的名字寫到了紙上。埃德温-金受到了同行們的羨慕。
紐金特迅速叫了另外四個號碼後結束了抽籤。當叫到最後一個號時,人羣中明顯地湧出了一股失望的情緒,落選的人們頓時變得垂頭喪氣。“十一點整的時候,會有兩輛車停在那兒。”紐金特向主幹道的方向指了指。“八名見證人必須隨時做好準備,你們將乘車去往嚴管區目擊死刑執行情況,不得攜帶任何種類的攝像機和錄音機,到達那裏時將會被搜身檢查。大約在十二點半的時候你們將登車返回這裏,然後在新的行政辦公樓的主廳召開新聞發佈會,為了記者們的方便,大樓將在晚間九點鐘開放。還有什麼問題嗎?”
“共有多少人親眼目擊死刑執行情況?”有人問道。
“在見證室裏大約有十三到十四人,在毒氣室裏將只有我和一名牧師、一名醫生、州里的行刑人,以及獄方律師和兩名警衞。”
“受害者家屬會親臨死刑現場嗎?”
“是的。埃利奧特-克雷默先生,也就是那位祖父打算親臨現場。”
“州長呢?”
“根據法令,見證室裏有兩個席位供州長支配,其中的一個席位由克雷默先生使用。至於州長是否會親臨目前還沒有接到通知。”
“凱霍爾先生的家人到不到現場呢?”
“不。他的所有親屬都不到現場。”
紐金特就像是打開了一隻盛昆蟲的盒子,到處都劈劈啪啪地響起了提問聲,而他卻還有許多事要去處理。“回答問題到此結束,謝謝,”他説着便離開了門廊。
唐尼-凱霍爾在差幾分六點時前來和薩姆訣別。警衞把他直接帶到了前門辦公室,他在那裏看到穿戴一新的哥哥正在和亞當-霍爾談笑風生。薩姆給他們兩人作了介紹。
亞當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迴避和薩姆的弟弟照面。出現在他面前的唐尼是個很整潔的人,很注意修飾,也很講究穿戴。他長得和薩姆差不多,這時的薩姆已經理過發,修過面,並且脱掉了那身紅囚服。他們兩人個頭相當,唐尼的身材不是很胖,薩姆則顯得更瘦削些。
唐尼顯然不是亞當所擔心的那種鄉巴佬式的人物。他見到亞當時表現出了發自內心的高興之情,同時也很為亞當成為一名律師而感到驕傲。他是個很和善的人,臉上掛着平易近人的微笑,牙齒很白,只是此時眼睛裏透着悲傷。“情況怎麼樣?”他們閒聊了片刻後唐尼問道。他是指上訴的事。
“現在全看最高法院了。”
“這麼説還有希望?”
薩姆聽了他的話哼了一下鼻子。
“還有一點希望,”亞當幾乎已經到了聽天由命的地步。
他們的談話停頓了一會兒,亞當和唐尼都在搜腸刮肚地想找些不那麼敏感的話題。薩姆倒是滿不在乎,他平靜地坐在椅子上,雙腿交叉在一起噴吐着煙霧。他心裏想着什麼他們是猜不透的。
“今天我去艾伯特那兒坐了一會兒,”唐尼説。
薩姆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地板。“他的前列腺炎怎麼樣了?”
“我不大清楚,他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這就是我的兄弟。”
“我還見到了芬尼嬸嬸。”
“我還以為她已經走了,”薩姆笑了笑説。
“差不多了,她已經九十一歲高齡,對你的事傷透了心。她説你一直是他最喜歡的侄子。”
“她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她。見鬼,我來這兒前五年就一直沒有再見到她了。”
“不過,她顯然很為你傷心。”
“她會好的。”
這時薩姆突然露出了很開朗的笑容並隨即大笑起來。“還記得那次我們看到她進了奶奶房後的廁所就拼命往廁所頂上扔石頭的事嗎?嚇得她一邊尖叫一邊哭喊着跑了出來。”
唐尼猛然間回憶起了那檔子事也止不住大笑起來。“記得,那廁所頂是鐵皮做的,”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説,“石頭落上去就像炸彈爆炸一樣。”
“是啊,那次有我。還有你和艾伯特,你那時恐怕還不到四歲。”
“不過我還是記住了那件事。”
他們繼續講着故事,那笑聲也感染了亞當,他看着兩個像孩子一樣笑着的老人,自己也禁不住笑了起來。有關芬尼嬸嬸和廁所的一個故事又引出了她的丈夫,那個又瘸又摳門的加蘭叔叔,接下來又是一陣陣的笑聲。
薩姆點的最後一餐是為了成心要噁心一下食堂裏的那些手藝欠佳的大師傅們,他們用那些寡淡無味的配給食物整整折磨了他九年半的時間、他點的食物很少,也很容易採買,一隻紙盒就能裝來。讓薩姆不能理解的是他的那些先驅者中竟有人在臨行前點了七道菜的大餐,其中包括牛排、龍蝦和乳酪餅。巴斯特-莫克吃了整整兩打的生牡蠣,接着又吃了一盤子的希臘沙拉,一大塊牛裏脊肉和其他的幾道菜。他永遠也搞不明白那些人在臨死前的幾個小時裏打哪兒來的那麼好的胃口。
七點半紐金特來敲門時他一點也不覺得餓。紐金特的後面跟着帕克,再後面是一名拿着個托盤的管理員。托盤中間有一隻大碗,裏面放着三隻愛斯基摩派,碗的旁邊是一個裝有法國咖啡的小暖瓶,那是薩姆最愛喝的咖啡。管理員將盤子放到了桌子上。
“晚餐不是很豐盛,薩姆,”紐金特説道。
“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享受這頓飯,還是你一定要站在一邊用你的蠢話煩我?”
紐金特身子一挺,瞪了一眼亞當。“我們將在一個小時後回來,到那時你的客人必須離開這裏,你將會被帶回觀察室去,聽明白了嗎?”
“快點走吧你,”薩姆坐到桌子上説。
那幾個人一出去唐尼便説:“活見鬼,薩姆,你怎麼不點些也能供我們享用的東西?這算是什麼最後一餐?”
“我的最後一餐就這樣,輪到你時再點你想要的吧。”他拿起一把叉子,小心翼翼地刮動着香草冰淇淋和上面的巧克力脆皮。他咬了一大口,然後慢慢地把咖啡倒在杯子裏,咖啡的顏色很深,帶有很濃的香味。
唐尼和亞當坐在靠牆邊放着的椅子上,從薩姆的身後看着他慢慢享用他的最後一餐。
那些人是五點以後到達的。他們來自全州各處,全部親自駕車前來,車子一律都是四開門大汽車,顏色不一,車門和保險槓上帶有不同的徽記和標誌,有的車頂上帶有警燈,有的在前排座位上部擋風玻璃處還架有獵槍,所有車子上都有天線在風中搖擺。
他們是各縣的行政司法長官,都是各縣選出來保護公民免受不法之徒侵擾的人,其中大多已經在任多年,參加這種無官方記載的行刑前晚宴也不止一次了。
這種晚宴是由一個名叫梅佐拉小姐的廚師準備的,菜單一成不變。她用動物油炸制個頭很大的雞,用豬肉火腿燒豇豆,還有小茶碟大小的純乳酪鬆餅。她的廚房就在中央行政辦公樓旁邊一家小自助餐廳的後面。晚宴總是在七點開始,對前來就餐的行政司法長官的人數也沒有限制。
今天晚上的食客是一九八二年特迪-多伊爾-米克斯安息以來人數最多的一次。梅佐拉小姐已經預計到了這一點,因為她看過報紙,也知道薩姆-凱霍爾是個人人熟悉的角色。她預計至少有五十名行政司法長官。
門口的警衞們像對待貴賓般地示意長官們通過,那些人進門後便把車子胡亂地停在自助餐廳周圍。他們大多是些塊頭很大的人,都長着一副好下水,胃口好得驚人,而且經過長途顛簸已經是飢腸轆轆。
眾人在進餐時很輕鬆地開着玩笑,像豬一樣飽餐後便來到外面的行政辦公樓前,他們坐在各自的車箱蓋上看着天色黑下去,一邊剔着牙縫裏的雞肉一邊對梅佐拉小姐的烹飪手藝讚不絕口。車子裏的收音機都開得音量非常大,像是隨時都在等着收聽凱霍爾被繩之以法的消息。他們談論着其他的死刑和各自地盤的惡性案件,還談起關在監舍裏的本地區的人。那該死的毒氣室使用的次數也太少了點。
他們很感興趣地看着前面不遠處高速公路旁的數百名示威者,大家又剔了一會兒牙便復又進屋去吃巧克力蛋糕。
這是一個美妙的執法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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