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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蔡潤身駱姐長駱姐短地叫着,又説些了鄉下趣聞軼事,駱怡沙知道他不僅僅來認老鄉的,問是不是要找甫迪聲。蔡潤身這才説道:“有個材料,甫市長要得急,送來給他審閲。”

    駱怡沙就批評起自己的丈夫來:“這就是老甫的不是了,休息時間還讓你來送材料。他就是這麼個人,自己工作死認真,對手下人要求也格外嚴格。我都不知説過他多少次了,他就是聽不進去。你們跟着他,可不輕鬆喲。”蔡潤身説:“嚴是愛嘛,嚴一點,對我們手下人的成長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駱怡沙點頭道:“你有這個想法就好。領導嘛,總希望自己的下屬不斷成長,早日進步。”

    蔡潤身當然不願多説自己,轉移話題道:“聽説駱姐對奇石珍玉頗有研究,什麼時候招收研究生,我也來報考。”駱怡沙笑道:“我的研究所還沒來得及開設這樣的課程呢。莫非你也有這方面的造詣?”蔡潤身説:“哪談得上造詣?也就平時下鄉,路遇好溪好澗,見有漂亮石塊,愛不釋手,偶爾帶些回來,有空時玩賞玩賞,也是種莫大的享受。”

    原來蔡潤身偶爾通過內線獲悉,甫迪聲因地質專業出身,平時喜歡玩石頭,家裏收藏了不少玩石。不過身為領導,甫迪聲不想讓人知道自己這個愛好,總是諱莫如深。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弄得大家都來玩石頭,誰給你幹工作,謀事業?碰上有人問及此事,也就矢口否認,最多承認夫人有這方面的不良嗜好,與他無關。這個情報太重要了,蔡潤身動起心思來,上了幾回玩石市場,又到城外河裏撿回兩袋石頭,買幾本相關書籍,對照着把玩起來。漸漸有了些小心得,這才敢上甫家來説巖論石。想不到蔡潤身不僅是自己老鄉,還是丈夫同道,駱怡沙格外高興,邀請他去看甫迪聲收集的玩石。一進書房,便見窗台屋角,几上案間,到處佈置着大大小小的奇巖異石。特別是兩面嵌入牆裏的大壁櫃,上面的石頭更是形態各異,或瘦,或漏,或透,或奇,或皺,或醜,真可謂一石一世界,一巖一亙古,讓人眼花繚亂。蔡潤身雙眼大睜,讚歎道:“怪不得有人要説,園無石不秀,室無石不雅。過去我只聽説現代愛國人士沈均儒先生曾闢有與石居,名重一時,今天見了駱姐的石室,才算真正開了眼界。”

    家有愛石之人,玩石賞石,還會論石,駱怡沙耳濡目染,也對石藝和相關知識有了一知半解,説:“愛石藏石是中國人的老傳統了。唐朝宰相牛僧儒就有石癖,一生酷愛雅石,待之如賓友,視之如寶玉,愛之如兒孫。沈括呼石為兄,米芾拜石為師,更是有名的石痴。陸游也於石情有獨鍾,感嘆説,花如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蔡潤身附和道:“是呀是呀,這世上,最堅者石,最靈者人。只有人石交融,才可能達到通靈至境。”

    這話等於説,擁有堅石的人就是靈者,駱怡沙自然愛聽,説:“説得有道理。本來嘛,人愛石,撫玩品賞,以石自適,真正目的是感性內省,解除胸中磊塊。”蔡潤身深以為然,又扯上甫迪聲:“駱姐藏了這麼多寶貝在家裏,甫市長肯定深受感染,只怕一不小心,也成了玩石專家。”駱怡沙口徑與甫迪聲無異:“他一天到晚忙得屁眼冒煙,哪還有興趣光顧這些玩意兒?不像我搞了這麼多年玩石收藏,見了石頭就親切。”蔡潤身説:“政府總有做不完的工作,甫市長又搞的常務,自然不輕鬆,駱姐要勸他多注意休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車子跑的時間長了,還得停下來加油上水呢,何況人為血肉之軀,轉久了,轉累了,也該停一停,養足精神,蓄勢待發,不然哪來精力繼續革命工作?”駱怡沙説:“我也是這麼説老甫的。他偶爾也有閒下來的時候,如果又碰上心情不錯,也會溜進石室,東瞧西望,轉上兩圈。”蔡潤身説:“甫市長學養深,品位高,對玩石一定有其獨特見解。”

    “我可還沒發現他有過什麼獨特見解。形象的造型石,諸如飛禽走獸,花鳥蟲魚之類,他還認得出來。稍稍抽象點,就不知所云了。”駱怡沙説着,從壁櫃裏取下一方石頭,遞到蔡潤身手上,説:“你看看,這是什麼?老甫就喜歡這塊岩石。”

    這是一枚光滑細膩的雨花石,上有清晰的圖案。端詳了好一會兒,蔡潤身才漸漸看出些名堂,上面不是花樹鳥獸,也不是山川河流,而像一個篆體漢字,説:“這不是仁字嗎?”駱怡沙點頭道:“你眼力真好。”蔡潤身説:“不是我眼力好,是我有一位擅長篆刻的朋友,我見他的篆刻作品裏面的仁字,就是這個樣子。”

    要説壁櫃裏,還真有不少圖案耐看的紋理石,如松如竹,如菊如梅,如鳥如蟲,生動而又形象。另有好幾枚晶瑩剔透的美玉,色澤天成,瑰麗温潤。甫迪聲垂青這枚仁字石,確實有些意味。蔡潤身也就發揮道:“本來孔子思想的核心就是仁,他老人家一貫強調仁者愛人,里仁為美。孟子進而發展為仁政的政治學説,主張民貴君輕和以德服人,以德王天下。甫市長讀書人出身,又是桃林百姓的父母官,胸懷仁心,施行仁政,對這個仁字定然感受至深,見仁心喜,自是入情入理。”説得駱怡沙笑起來,調侃道:“被你這麼一解釋,看來老甫喜歡這枚仁石,不僅事出有因,而且意義非常重大而深遠了。”

    又聊了一陣,駱怡沙忍不住捂住嘴巴,打了一個哈欠,同時下意識地往門縫外瞧了一眼。蔡潤身很知趣,過去將門敞開,讓過駱怡沙,説:“今天有幸見到這麼多的雅石珍玉,真是大飽眼福。駱姐若不嫌我淺薄,可得收我為徒。”駱怡沙説:“你是抬高我了,我豈敢收你這樣的大秀才為徒?不過以後有空,多來交流探討,我非常歡迎。”

    剛到客廳坐下,甫迪聲回來了。蔡潤身隻字不提玩石,直接把材料交到他手上。作為常務副市長,甫迪聲對桃林市的經濟工作自然爛熟於心,見該寫的內容材料裏都寫到了,便點頭道:“比較到位嘛,文筆也很好,我看可以定稿了。”掉頭去尋進屋時擱在角櫃上的公文包。蔡潤身早有準備,沒等甫迪聲起身,便掏出鋼筆,取下筆帽,遞到他手上。

    甫迪聲在材料上籤了字,蔡潤身也該走了。駱怡沙要去給他開門,蔡潤身趕緊小跑着到門邊,説:“不好勞駱姐大駕,我自己來吧。”駱怡沙瞧着蔡潤身打開門,囑咐道:“常來玩啊。”蔡潤身點頭不迭,這才説:“以後還要多向駱姐討教玩石知識。”

    聽蔡潤身口口聲聲駱姐駱姐地叫得歡,待駱怡沙關門回到客廳,甫迪聲就問她:“你幾時成為蔡潤身的駱姐的?年齡上好像説不過去吧?”駱怡沙説:“論年輕我比他大了不少,可論親戚輩份,還真是他的姐姐。”説了與蔡潤身的老鄉關係。甫迪聲説:“這倒是巧了,蔡潤身在我身邊待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才曉得是你的老鄉和親戚。”駱怡沙説:“這就是你的官僚主義,不善於體察下情。”又讚揚蔡潤身:“我這個老鄉挺不錯嘛,有素質,有品位,是個人才。”甫迪聲説:“什麼人才?”

    “剛才你還表揚人家文筆很好,轉眼就想不起是什麼人才了?”駱怡沙嗔道,將剛才欣賞仁字石時,蔡潤身那套仁者愛人和仁政德治的理論複述了一番。甫迪聲説:“這不是牽強附會嗎?我哪有那麼高深?讀書人就這樣,喜歡小題大作。”

    甫迪聲話雖這麼説,心裏卻也受用。

    省人大部分代表視察政府經濟工作期間,政府工作人員準備充分,安排周到,代表們非常滿意,對政府經濟工作取得的輝煌成就,給予了高度評價。代表滿意,甫迪聲自然也滿意,跟袁明清和吳亦澹一起,召集參與材料準備和後勤接待的工作人員,開了一個簡單的總結會。會上甫迪聲重點表揚了研究室的材料寫得好,內容全面,數據準確,真實反映了桃林市經濟工作實績,從而贏得代表們的充分肯定。同時負責生活接待的同志也功不可沒,如果後勤保障和安全保衞工作做得不夠,代表們的感覺也會大打折扣。

    蔡潤身和喬不羣都參加了總結會。在甫迪聲發表講話的整個過程中,蔡潤身一直仰視着領導滿面春風的笑臉。他發現甫迪聲肯定研究室寫的彙報材料時,好幾次都把欣賞的目光投注到了自己臉上。蔡潤身有些激動,額頭上都滲出了幸福的汗珠。會後蔡潤身跟隨喬不羣去了綜合處,説:“不羣你的材料寫得真好。你也聽到了,剛才領導都做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讚揚。”喬不羣望一眼蔡潤身,説:“領導是肯定讚揚我嗎?”蔡潤身説:“怎麼不是肯定讚揚你?材料是袁秘親自佈置給你的,我拿去讓甫市長簽字時,也明確彙報了是你的大手筆。”喬不羣不鹹不淡道:“那感謝你在領導面前抬舉我了。”

    “我哪有資格抬舉你?”蔡潤身笑笑,轉而説,“估計淮河已告訴你,他正式被省報聘為記者,各項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過兩天就要離開桃林,去那邊上班。咱們三個一起進的研究室,不説同生死共患難,同甘共苦,同舟共濟,那是一點也不假的。眼見得研究室即將撤銷,淮河也要棄我們而去,心裏還確實有些不捨。這樣吧,我來做東,一起喝幾杯,説説話,同時也算為淮河餞個行。”

    喬不羣也有為秦淮河餞行的意思,哪知蔡潤身已想到前面去了。看來這處理人際關係和人情世故方面,蔡潤身就是比自己精明。喬不羣往椅子上一仰,説:“這傢伙就要遠走高飛了,確實應該聚聚。”問去什麼地方,蔡潤身説:“在新開業的佳麗大酒樓。”

    快下班時,蔡潤身打來電話,説他已在佳麗訂好包廂,要喬不羣快點過去。喬不羣嗯嗯着,説馬上動身,然後給家裏打了電話。史宇寒還沒下班回去,是岳母接的電話。聽喬不羣説不回家吃晚飯,岳母叮囑道,別回得太晚,史宇寒表哥郝龍泉晚上要來拜訪。趕到佳麗,蔡潤身已提前點好酒菜,恭恭敬敬等在包廂裏。很快秦淮河也到了場,服務生上菜開酒,三人坐到桌旁。喬不羣想起有場足球賽事,起身過去開了牆邊電視。調到中央五台,只見巴西和阿根廷正在對踢,場面精彩。不想巴西正要射門,信號突然中斷。秦淮河也是球迷,急得兩腳直跳,一邊質問服務員,到底搞什麼鬼名堂。服務員説市裏正在改造有線電視,信號不暢,估計過一陣子還會來的。

    果然三杯下肚,電視又有了信號,只是球賽已經結束。秦淮河罵句粗話:“真他媽的!也不知巴西的射門進沒進球。”喬不羣笑起來,説:“説起射門,倒讓我想起世界盃期間一段往事。世界盃盛產足球寡婦,寡婦們苦不堪言,真拿丈夫沒法。不過也有智商不低的妻子,會跟丈夫一起看電視球賽,以便見機而作,將丈夫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來。這晚妻子陪丈夫看球到深夜,見球員頻頻射門得手,妻子摟住丈夫撒起嬌來,説老公你別羨慕人家射門水平高,待會兒你也給我射射門,那就算你狠。丈夫推開妻子,罵道:你懂個屁,自家門有什麼射的?射自家門為輸,要射射人家門,那才算贏。”

    説得兩人大笑。秦淮河剛往嘴裏塞進一塊紅燒魚,正準備往外吐魚刺,這麼一笑,魚刺不僅沒吐出來,還陰錯陽差卡進喉嚨裏,嗆得兩眼是淚。蔡潤身忙找服務員討杯白醋,要秦淮河用醋化刺。秦淮河顧不得喝醋,指着喬不羣鼻子,困難地笑道:“不羣你是不是經常射人家的門?”喬不羣説:“我從沒上過足球場,哪射過人家的門?”(敬請關注湖南文藝出版社《仕途》連載——5)

    待秦淮河喝下白醋,用力咳出魚刺,三人才重新端杯喝酒。蔡潤身説:“咱們三位同一天走進研究室,一晃多年,真可謂情同手足,如今淮河説聲要走,還真有點難分難捨的味道。”秦淮河倒是達觀,説:“如今交通發達,省城離桃林也就一百多公里,見面容易,不像古人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喬不羣笑道:“人家那是兩情相戀,我們三個又不是三角情人,哪來的見難別難?”

    説着閒話,蔡潤身端杯於手,去敬秦淮河,説:“秦大記者此番離桃赴省,定然大有作為。到時我倆下了崗,再去投奔你。”秦淮河説:“潤身取笑我了。我不像二位,胸有城府,天生是做官的料。在政府大院待了這麼多年,也沒學會繞圈子,打太極,只知扁擔進屋,直來直去,這才落荒而逃,另謀飯碗。”喬不羣夾塊豆腐放在碗裏,一邊説:“説落荒而逃,也太嚴重了點。不過淮河滿腹才情,又有俠肝義膽,去做記者倒也適得其所。”

    男人不是女人,碰在一起,只顧拿自己説事,你數你家陳芝麻,我報我屋爛穀子,不太理會對方。男人究竟比較理性,不會自説自話。秦淮河不願老聊自己,説,“兩位只顧關心老弟,也不説説你們的事。研究室即將撤銷,你倆難道就這麼守株待兔,等着分流方案下來,一切聽從組織安排?”喬不羣笑道:“我們生是組織的人,死是組織的鬼,哪會像你秦淮河,研究室紅火的時候,打狗棍舉得再高,也趕不走你,現在風聲稍有不對勁,大家還沒散夥,你就學起豬八戒來,扛了行李走人。”蔡潤身主持公道説:“不羣冤枉淮河了,淮河可是淨身出户,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秦淮河笑笑,説:“此次研究室撤銷,對於你倆來説,也許並不是壞事。説得好聽,研究室是政府領導智囊,實話實説,不過紙上談兵,跟政府領導無非一些工作關係,缺少深度接觸和實質性交往,對個人成長毫無裨益。照我分析,政府辦家大業大,總騰得出適當位置,領導肯定不會讓你倆離開政府系統的。一旦去了政府辦,與領導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前程也就未可限量也。”

    秦淮河的話當然不是沒一點道理。本來研究室的主管部門就是政府辦,政府辦雖然人才濟濟,像喬不羣和蔡潤身這樣的才子加能人,到底不是太多。何況研究室撤銷後,政府領導還得拿決策,做報告,研究室職能不可能跟着撤銷,必然轉移到政府辦這邊。政府辦肯定會設立相應機構,然後就地取材,將研究室的秀才網羅過去。

    也許這個話題略顯嚴肅了點,影響桌上氣氛,蔡潤身拿話岔開:“今天是來喝酒的,不是來參加市長辦公會議,研究確定研究室人事分流方案的,還是喝酒吧。”端起了杯子。喬不羣和秦淮河響應着,仰脖喝下杯中酒。

    又東鱗西爪聊了一陣,蔡潤身想起那天受袁明清之託,去綜合處請喬不羣,見他站在窗前,一臉歪笑,至今也沒弄明白,是否與當時從樓下草坪裏經過的耿日新和辛芳菲有關。反正此刻包廂裏沒有外人,説話隨便,於是瞟眼喬不羣,説:“不羣給我老實交代,那天袁秘要我去叫你,你一個人站在窗前笑什麼?”

    喬不羣剛跟秦淮河碰過杯子,聞蔡潤身此言,一時忍俊不禁,卟哧一聲,將嘴裏還沒下嚥的酒都噴了出來。秦淮河不明就裏,問是怎麼回事。蔡潤身説了當時的情形。秦淮河説:“耿日新和辛芳菲,一個政府市長,一個政府辦處長,兩人從政府大院草坪裏走過,也太正常了,那有什麼可笑的?不羣你不是身上的笑神經搭錯地方了吧?”

    蔡潤身又追問:“不羣你到底笑什麼?”喬不羣收住笑意説:“沒笑什麼,沒笑什麼。”見喬不羣一本正經的樣子,兩人越發心癢了。蔡潤身説:“你説沒笑什麼,恰好説明你笑了什麼。這是中國人的德性,喜歡正話反説,反話正説。”

    也是有意岔開蔡潤身的問話,喬不羣藉機發揮道:“我也有此同感。當年高適去送琴師董大,臨行前鼓勵説,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幸好董大同志生在中國,長在中國,一聽明白,知道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意思,其實就是天下誰人都識君。如果是個不懂中國語言習慣的老外,聽説塞外誰都不認識自己,哪裏還敢抱把破琴,到處亂跑?”

    秦淮河也笑道:“還有那位對月傷懷迎風落淚的林妹妹,在瀟湘館裏待得不耐煩了,老愛扛把花鋤,跑到山前去葬花,一邊咕咕噥噥,説什麼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人死萬事空,到時四肢一伸,誰葬誰埋,哪裏還管得了那麼多?不用説林妹妹的意思,其實是他年葬儂不知是誰。”

    喬不羣又説道:“要説反話大師,當數孟浩然同志。他做了首《春曉》的短詩,總共才那麼四小句,就有兩句是反話,另外兩句也是用來陪襯反話的。什麼春眠不覺曉,其實是春眠覺曉,果若不覺,又怎能處處聞啼鳥?説花落知多少,事實是花落不知多少,想想世上花樹千千萬萬,春來花開,春去花落,誰又數得過來?”蔡潤身只好暫時放下剛才的話題,附和道:“大凡喜歡説怪話的人,都不怎麼討領導喜歡,領導讓你下崗,也就沒啥奇怪的。就説這個浩然同志吧,下崗後總是滿腹牢騷,又怕被領導穿小鞋,不敢明説,只好説些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之類酸話,表面是自我檢討,批評自己學習不夠,才疏學淺,離領導和同志們的高標準嚴要求還有一定距離,真心要説的卻是我浩然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你當領導的也不肯重用,簡直瞎了狗眼。”

    三人賣弄了一會兒嘴皮子,蔡潤身仍不肯放過喬不羣,説:“不羣同志,我們的胃口已被你吊足,不回答那天你笑什麼,今晚你別想從這個包廂裏走出去。”喬不羣不好再回避,説:“其實也沒笑什麼,我是覺得耿日新這三個字太有意思了。”

    兩位不解。秦淮河説:“耿日新三字不是平常得很麼?耿日新做了多年黨羣副書記,現又是堂堂市長,這三個字天天在桃林報紙電視裏頻頻出現,我們怎麼卻沒覺得有什麼意思呢?”蔡潤身也説:“是呀,耿日新三字又淺又俗,再有意思也意思不到哪裏去。何況叫日新的人多了去了,什麼張日新李日新王日新趙日新,上趟公共廁所都要碰上幾個日新。”

    喬不羣説:“我是覺得耿日新跟辛芳菲走在一起時,耿日新三個字就有了意思。”兩位還是沒反應過來,迷惑地望着喬不羣。喬不羣只得笑笑,説:“關鍵是三個字中的日字,如果只理解為日子的日,日新月異的日,自然沒有多大意思。”

    兩位究竟是讀書人出身,馬上明白過來。喬不羣是將耿日新當成了耿日辛。秦淮河樂不可支了,捶一把喬不羣,笑道:“好哇,人家笑假不笑真,不羣你卻吃了豹子膽,敢揭領導隱私,看法院定不定你泄露政府機密罪。”又説:“不過話説回來,不羣還真是個語言大師,日字本來是個名詞,被你當成動詞後,頓時境界全出,意味深長起來。”

    喬不羣説:“別冤枉我,我可沒説日字是動詞喲。”

    兩人説笑着,這才發現蔡潤身不再搭言,變得面無表情,目光混沌,似乎已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只是見兩位都拿眼睛瞧自己,才忙舉了杯子,説道:“喝酒喝酒。”

    喝完酒,三人分手,喬不羣回到政府大院。岳母沒説謊,推開門,郝龍泉就坐在客廳裏。寒暄過後,郝龍泉眯眼看着喬不羣,説:“你在政府大院待了這麼些年,總認識些人吧?比如市裏國土局和煤炭安監部門裏面的實權人物。”喬不羣問:“你是要我幫你去他們那裏打通關節,把什麼採礦許可證安全許可證之類辦下來?”

    “看看看看,我才提頭,你就知尾。不羣你的碩士真沒白讀,你的處長也沒白做呀。”郝龍泉笑起來,説,“已有好些煤窯主找過我,想把煤窯賣給我。我也去各處跑過幾次,發現有些煤窯尤其是桃坪境內兩家煤窯的潛力還很大。他們做不下去,是因為執照已經過期,政策卻越來越緊,補辦不容易。繼續無證開採,究竟風險太大。我也不想做偷雞摸狗的事,那不是長久之計。要當就當合法窯主,把事情做大做強。不羣若肯出面,只須介紹我認識有關部門的頭頭,背後的工作我自己會去做。眼下最當緊的是找國土部門,先拿到採礦許可證,下一步再跑煤礦和安全監督等部門,把其他幾個證弄回來,這樣才能下井挖煤。”

    喬不羣不置可否,只説了句到時再説的含糊話。喬不羣準備與教育局普教處高副處長聯繫聯繫,將州州讀桃林小學的事落實一下。署期已到,桃林小學怕是已在醖釀下期招生的事,再不採取實際動作,就要來不及了。

    不想撥高副處長手機,卻沒信號,打普教處電話,又總是忙音。教育局又沒在月球上,乾脆去跑一趟。扔下話筒,正要動身,有人推門進來,問會議室在哪兒。義務為人指明會議室,又接上兩個電話,喬不羣忽然沒了去教育局的情緒。大家都在為自己的去向奔忙,跑了政府辦,跑組織部,甚至連市委常委樓都不放過,你卻往教育局跑,人家還以為你得了腦癱呢。

    喬不羣也不是沒想過跑跑該跑的地方。好事都是跑來的,足不出户,死守善道,莫非好事還自動跑到你面前來?你又不是菩薩,菩薩也要寺廟佔得好,才有人進香上供。可又怎麼個跑法呢?喬不羣一時無以為計。

    這麼傻子樣在桌前待著,李雨潺走進來,説:“喬處真有定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個人靜悄悄躲在處裏,自在得很。”喬不羣無奈道:“我不躲在處裏,還披紅掛綠,跟着那些中老年婦女,跑到街上去打腰鼓?”李雨潺笑道:“誰要你去街上打腰鼓了?”又放低聲音説:“什麼時候了,你也不學學人家,多為自己的美好前程考慮考慮。”

    李雨潺的口氣聽去這麼漫不經心,其實是在真正關心你。喬不羣心生感激,説:“你説的人家是誰?”李雨潺説:“這就看你了,你覺得是誰就是誰。總不可能是我吧?我一個普通幹部,到哪裏還不都是勤雜工一個?”喬不羣自然知道李雨潺所指是誰,説:“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李雨潺説:“我沒聽到什麼風聲,只覺得這段研究室的人忙得很,沒誰像你無動於衷,沒事人一樣。”此言不假,喬不羣不可能不清楚,卻還要故作無所謂的口氣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李雨潺白他一眼,説:“庸人就庸人,我可從沒説過自己非同凡響。也只怪我閒得無聊,瞎操心。正應了那句話:船上人不急,岸上人急。”

    喬不羣沉默着,一時不知説什麼好。李雨潺又説:“別以為有人恭維你是政府第一筆桿子,就沾沾自喜,反正政府辦攤子大,有你的去處。”

    李雨潺説這話的時候,喬不羣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覺得那是秋天的湖水,清澈而幽深。等到她話説完,喬不羣的目光下意識移到了她的唇上,那是兩瓣桃花般的紅唇,鮮豔而又動人,性感而又高傲。也真是奇怪,每次李雨潺説話,喬不羣的注意力總是停留在她的眼睛上,這個時候她的眼睛最生動最傳神,彷彿她的話不是從嘴裏,是從眼睛裏説出來似的。待她的話一落音,喬不羣又會轉而去瞧她的嘴唇,這個時候她的嘴唇格外惹眼迷人,好像能傳情,會達意。

    見喬不羣的目光蜂一樣叮在自己臉上,李雨潺有些不好意思了,羞羞道:“你望着我幹什麼?我的臉又不是電視機,在放電視劇。”喬不羣這才回過神來,笑道:“你臉上正是放的電視劇,而且是言情劇,感人至深,叫人看了又想看。”

    “我跟你説正經的,你卻取笑我,不理你了。”李雨潺假裝生氣,頭一甩,走了出去。(敬請關注湖南文藝出版社《仕途》連載——6)

    喬不羣痴在桌旁,還是不知該做些什麼好。好久才想起這一天都沒上廁所,抽身出了門。恰巧瞥見蔡潤身出了秘書處,往樓道口方向走去。喬不羣停住腳步,上廁所的興致也沒有了,轉身又回到綜合處,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研究室的人哪個不知道,這段時間就數蔡潤身最忙,天天往領導那裏跑。

    蔡潤身沒察覺到身後的眼睛,幾步邁下三樓,瞄準甫迪聲辦公室沒有外人,身子一側,溜了進去。甫迪聲正在看機要,見了蔡潤身,合上文件夾,親切地跟他打招呼,要他坐到自己旁邊的沙發上。

    蔡潤身拿屁股尖蹭着沙發邊沿,微仰下頜,迎向高處的甫迪聲。甫迪聲想起那晚夫人駱怡沙讚揚蔡潤身的話,説道:“潤身你還懂玩石欣賞,以前我怎麼沒發現你有這方面的才華呢?”蔡潤身心裏暗暗感激着駱怡沙,嘴上説:“我這哪能叫才華?在駱姐那樣的大家面前,簡直是個小學生,還沒入門呢。”甫迪聲説:“你也太謙虛了點。不過謙虛好,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嘛。”

    這句話本來通俗,甫迪聲不過隨口説説而已,蔡潤身聽來,卻意義深遠,回味無窮。官場就是這樣,誰謙虛誰就有可能進步,誰驕傲誰就得落後。特別是在能決定自己命運的領導面前,再傲氣的人都會成為謙謙君子,修養好得不得了。所以放眼機關,沒有不是望着自己鼻尖走路的,誰都像是得了軟骨症,脖子硬不起來。這麼想着,蔡潤身説了來找甫迪聲的意圖。他想把人大代表來政府視察時,甫迪聲用過的桃林市經濟工作情況彙報材料登到《桃林經濟》上去。甫迪聲倒很爽快,滿口答應。還説:“《桃林經濟》雖由研究室主辦,其實屬政府機關刊物性質,代表的是政府的聲音。把這個東西登到上面,各級各部門都能看到,也算是給全市經濟工作定下一個調子。”

    領得甫迪聲的話,蔡潤身心裏就有了底。告辭領導出來,本已快到下班時間,卻沒有下樓,而是回了秘書處,動手編輯起新一期的《桃林經濟》來。那個彙報材料自然是在頭條位置,蔡潤身還特別在一旁標明,字體須比其他文章大一號。

    此後的兩三天裏,蔡潤身什麼都不做,守在印刷廠,將《桃林經濟》清樣稿弄了出來。卻不忙着開印,特意留着二條版面,準備先找個合適單位,拉些贊助回來。

    蔡潤身去了市安全生產監督局。安監局馬局長已快五十八,身體欠佳,住在醫院裏,由副局長聶東京主持局裏全面工作。七不進,八不留,馬局長也該下去了,聶東京自然很想扶正做上這個局長。可他是上屆市委政府主要領導的人,想向本屆主要領導靠攏,還不是太容易。蔡潤身知道聶東京這個心思,才跑去找他。

    政府研究室戴着政府的帽子,卻不是實職部門,跟政府領導的關係也若即若離,即使把政府當虎皮披在身上,也不是誰都那麼好嚇唬的。聶東京知道研究室的性質,見了蔡潤身,表面倒也客氣,卻並不怎麼放在眼裏。蔡潤身不急,先拿出上一期的《桃林經濟》,雙手遞給聶東京,要他指正。“這是政府領導喉舌,又是蔡大處長主編的,我哪敢指正?”聶東京應付式地翻翻,隨手放在桌上的報紙堆裏,説,“我給辦公室主任打聲招呼,到附近飯店裏訂桌工作餐,中午咱們小酌兩杯,怎麼樣?”

    現在才上午九點,誰好意思為頓中餐等上三個小時?蔡潤身清楚這是主人的逐客令,另拿出這期剛編就的《桃林經濟》清樣,鋪到聶東京桌上,説:“這期刊物就要出來了,我還適當留了些版面。好多單位都想在上面刊發文章和圖片,都被我婉拒了。我還是看好安監局。桃林這幾年安全生產沒出什麼大事,主要是你們工作卓有成效,給桃林市委政府減輕了不少壓力,作為政府機關刊物,不給予大力弘揚,也説不過去。只是不知聶局長有沒有這方面的興趣,願意考慮在上面露露面。”

    聶東京這才明白蔡潤身的真實來意。如今這報紙那刊物,這電視那廣播,哪天沒有幾撥人跑來拉廣告,要贊助?這下竟連政府研究室的人也上門湊起熱鬧來了。聶東京心下膩煩,臉上還不好流露什麼,説:“蔡處長這是抬高我們了,安監局確也做了些日常工作,可拿市委政府的高標準嚴要求來衡量,叫穿短褲套襪子,還差一大截。是不是如蔡處長所説,以後我們工作真的卓有成效了,再榮登貴刊大雅之堂?”

    “聶局長有所不知,也是政府主要領導太重視這期刊物了,不然我也不會輕易來找你。聶局長沒這個興趣,我也不好勉強,只是覺得這麼好的機會,你這麼放棄了,多少有些可惜。”蔡潤身説着,伸手翻過《桃林經濟》清樣扉頁,指着上面甫迪聲的大名説,“這是用來打頭的甫市長的大作。他有這方面的意思,想要篇有點份量的文章,與他呼應呼應,我這才專門騰出二條位置,暫時沒上文章。封二還有甫市長工作和學習方面的彩照,封三也將有選擇地登些照片,還預留在這裏。”一見甫迪聲的名字,聶東京的眸子便亮了亮。蔡潤身看在眼裏,心下暗笑起來。一邊拿了清樣,要往包裏裝。聶東京攔住道:“既然蔡處長這麼有誠意,還是把樣刊留下來,我和幾位班子成員商量商量。”蔡潤身説:“那聶局長你們趕快商量。甫市長正等着看刊物呢,都催我幾次了。”留下樣刊,給個價錢,出了安監局。

    第二天安監局辦公室主任就找到蔡潤身,交上聶東京的署名文章和一組照片,要走研究室的銀行帳號。隔日上午,安監局的四萬元款子就到了研究室帳上。

    刊物正式開印後,蔡潤身就吩咐出納,以印刷費名義把安監局那四萬元款子轉入印刷廠户頭。一期刊物才印千餘本,印刷費要不了幾千,其餘全被蔡潤身拿走,白條都不留一個。印刷廠到處都是,業務根本吃不飽,誰都想多攬生意,自然什麼方便都給客户提供。

    蔡潤身當然不會獨吞這筆錢。他才不是那種除了人民幣,什麼都不認識的淺薄之徒。他要錢是為了把該辦的事情辦得漂亮和圓滿些。先跑到綜合處,拿出一個裝着三千元現金的信封,輕輕放在喬不羣桌上,説:“不羣,這是一點小意思。”喬不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説:“我一不批項目,二不發帽子,你也意思起來,不是家裏的錢沒地方放,要我給你找錢櫃吧?”蔡潤身如實相告:“上次你給甫市長寫的彙報材料,我已用到《桃林經濟》上,刊物出廠後你就會看到。不過是署着甫市長的大名,讓你這個真正的作者受委屈了。可也不能叫你這個無名英雄太吃虧,我設法弄了些錢,算是給你的潤筆費吧。”領導大會小會做的報告和講話,發表在各種媒體上的官樣文章,哪篇不出自手下的筆桿子?其實這也是單位筆桿子的工作職責,什麼時候領導不需要講話念報告和做官樣文章了,這些筆桿子恐怕也得失業回家,去賣烤紅薯了。所以單位那些舞文弄墨的筆桿子,從來沒誰以為自己寫的材料非得署自己名字,甚至找領導要稿費什麼的。誰真有這個想法,恐怕不是神經病一個,就是打錯了雞血。偏偏蔡潤身別出心裁,喬不羣給甫迪聲寫了個材料,他竟煞有介事來送什麼潤筆費,的確是破了天荒。

    喬不羣因此疑惑地瞧眼蔡潤身,説:“你不是逗我開心吧?”蔡潤身説:“當然是逗你開心。這是物質時代,如果錢不能逗你開心,那我就沒法子了。”喬不羣甩甩手上信封,説:“你想逗我開心,我如果不開心,也對不起你的美意。只是財政每年給《桃林經濟》的辦刊經費很有限,保印刷費都困難,你這錢從哪裏拿的?”蔡潤身笑道:“肯定不是從家裏拿的,我和老婆那點工資,僅夠日常花銷,拿來逗你開心了,我和老婆還怎麼開心?”也不隱瞞,説了上安監局找聶東京拉贊助的簡單經過。至於拉了多少,當然沒必要也沒義務如實招供,喬不羣也不是紀委和審計局的,沒權力和職責予以追究。

    喬不羣不得不佩服起蔡潤身來。換了自己,別説不肯去做這種事情,就是做恐怕也不太做得來。喬不羣説:“還是潤身有辦法,不像我,除了坐在家裏寫幾個死材料,再沒別的能耐。”蔡潤身説:“能寫材料就是大能耐嘛。我要是有你這樣的筆頭子,還厚着臉皮去外面討錢,惹人嫌幹啥?”“不羣跟你説句實話,在研究室甚至在政府大院裏,我最佩服的人還是你。你有才華,有能力,為人實在,凡事不卑不亢,完全憑能力吃飯,是難得的正人君子。也許在有些人的辭典裏,正人君子都快成為貶義詞和嘲諷的對象了,可我始終認為,你這樣的正人君子是最站得住腳,也最令人景仰的。”

    這就是蔡潤身,給你送來看得見摸得着的鈔票還不夠,還要遞上動聽的美言麗辭,撓撓你的癢處。奇怪的是,即使是喬不羣這樣比較自知的明白人,聽來也如沐春風,心旌搖盪。且絕對相信對方是發自內心的,不會懷疑人家的真誠。在女人面前,這傢伙大概也是這麼巧舌如簧,不然誰會上他的手?估計只有李雨潺革命警惕性高,才不肯領他的情。

    蔡潤身走後,喬不羣盯着手上的錢,半天沒回過神來。這算不算蔡潤身給的賄賂呢?兩人都是處長,他憑啥給你行賄?接受賄賂也得有理由,可不是誰都有這個資格的。不是賄賂,便是施捨了,可自己還沒到他來施捨的地步。那是不是蔡潤身辦刊有了利潤,跟你分紅?你並沒入股,紅又從何而來?

    看來還是蔡潤身給的説法有道理,只能算是潤筆費。只是一篇萬字不到的彙報材料,也值三千元,好像還沒誰頒佈過這麼高的稿費標準,何況還是個內部刊物。轉而又想,文章出自你手,甫迪聲署了名,你拿些潤筆費不應該嗎?既是潤筆費,也就沒必要多心,笑納便是。喬不羣心安理得起來。錢這個東西也太有魔力,到了誰的掌心,都是不怎麼好鬆手的。你看它圖案簡單,卻比世上任何圖畫都美麗。不會發聲,可再經典的歌聲也沒它動聽。世人説它有銅臭,而誰聞着都芬芳馥郁,沁人心脾,勝過天下任何奇花異卉。

    快下班時,喬不羣將錢塞進包裏,往腋下一夾,出了綜合處。拿回去交給史宇寒,她肯定會高興一陣子。可走出大樓後,又改變主意,幾步邁出傳達室,存入就近的儲蓄所,再回綜合處,將存摺夾入一本舊書,塞進書架下面的櫃子裏。男人也得留點私房錢,偶有花錢的地方,老找夫人伸手,也不是辦法。

    這麼一折騰,關門來到樓道上,已是人去樓空。唯有喬不羣自己的足音一下一下敲着地板,讓寂靜樓道愈顯寂靜。下到四樓,才聽得有人説話,和風細雨的,給大樓增添了幾許生氣。原來有人正朝喬不羣這邊走來,一邊打着手機。樓道里燈光不是太亮,喬不羣沒認出那人,只覺得是個女的,身段窈窕。除政府辦,樓裏還有些別的部門,平時各進各的門,各做各的事,工作關係不多,難得往來,有些人只是面熟,不見得就叫得出姓名和職務。喬不羣也不理會,轉身要下三樓,不想那人卻突然喊了聲喬處,聲音甜甜的。喬不羣停住腳步,細瞧原來是辛芳菲。想起那個耿日辛的低劣玩笑,喬不羣臉上熱了熱,有些不好意思了。辛芳菲不可能看出喬不羣的不自在,又問道:“喬處這個時候才下班?”喬不羣説:“有些雜事拖着,耽擱了些時間。你不是也還沒走嗎?”辛芳菲説:“下午接到電話,明天外省有重要客人來桃林參觀,要安排這打理那的,剛才才把該落實的給落實下去。我這工作性質,有什麼辦法呢?”

    説着話,辛芳菲已推開斜對面辦公室的門,説:“不晚也晚了,何不進去坐會兒?”

    這話來得真誠,喬不羣不好拒絕,走進外事處。辛芳菲從櫃子裏拿出瓶礦泉水,往喬不羣手上遞,説:“給你泡茶,怕一下子泡不開,喝口礦泉水算了。”喬不羣並不渴,卻不好拒絕人家美意,只得接過去,開蓋喝一口,説:“辛處太客氣了。”(敬請關注湖南文藝出版社《仕途》連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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