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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的吟唱

    當流光滌盪過我們的生命,總有一些或明或暗的片斷蹁躚徘徊,成為刻畫着年輪的信物。逢着一段心事,一處風景,一個人的名字,一種形式的寄託,都是有緣的,至於是不是可以守得長久,那要看有沒有"份"了。我相信自己與崑曲是有緣有份的,而且歷久彌珍。這與崑曲是不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無關,與現在還有多少人聽戲無關,甚至與我要不要去振興它也無關。崑曲之於我,宛如每個清明前必定要啜飲的一盞春茶,宛如每個夜晚來臨時或長或短的幾筆日記,宛如我隨便哪個空閒就可以展開的一段瑜伽,宛如眾多薰香中我特別鍾愛的薰衣草的那一種氣息……無論生活的節奏如何緊張忙碌,我堅持認為有些形式是要被從容消費的,並且在形式的穿越中成為自己。

    蘇東坡這樣評價陶淵明:"陶靖節以無事為得此生,一日無事,便得一日之生。"他説天下人"終日碌碌,豈非失此生也"。我從小就喜歡這個採菊東籬、種豆南山的隱士,儘管他的莊稼一概"草盛豆苗稀",但是他的那一叢散淡菊花,還是温暖了後世每一輪帶霜的斜陽。這些詩文戲文陶鑄了一個小女孩兒柔軟的魂魄,註定了我不願意把分秒必爭的光陰都用來實現價值,不願意把從日出到日落的一個循環變成排滿公共事務的日程表。我喜歡有些流光純粹用來浪擲,可以敏感於四季,沐春風而思飛揚,臨秋雲而思浩蕩,可以拍一支曲子,霎時間滄桑幻化,古今同心。

    我自己選定了這張封面的照片:江蘇省崑劇院院長柯軍英氣勃勃的林沖在我身左;上海崑劇團副團長張軍風流倜儻的唐明皇在我身右;他身邊的沈昳麗扮的不是貴妃,卻是鍾馗待嫁的小妹;林沖身後是一對璧人曾傑和胡哲行妝扮的柳夢梅與杜麗娘;不遠處陳濱的石道姑持着拂塵遙遙相望……我穿了牛仔褲坐在他們中間,手上是唐明皇《小宴》裏那把灑金摺扇,開了半邊。

    這組"關公戰秦瓊"般的造型讓我沉迷,我喜歡他們的悲歡離合沒有邏輯地密密匝匝重疊在一起,顛覆了時空,靜靜地凝固着,鮮豔而執拗,虛靈而真切。

    這幀照片讓我的記憶一直牽絆在皇家糧倉那六百年青磚的包圍裏,王翔總經理停下了所有對外經營,無償提供我們前後三四天的錄像。汪世瑜老師每天從早到晚盯在場上台下,錄像結束當晚九點多的飛機趕往西安,蔡正仁老師率領的《牡丹亭》在那邊已靜候他好幾天。古稀之年的侯少奎先生現場扮起的關大王震撼了整座古倉,計鎮華老師抱起了《彈詞》中李龜年的琵琶,劉異龍老師裝束起了《測字》中婁阿鼠的行頭,張軍和沈昳麗從潘必正、陳妙常一直換到唐明皇、楊貴妃,柯軍從史可法沉江一直奔跑到失路英雄林沖,董紅鋼一個下午勾了鍾馗、周倉、唐明皇、判官四個大花臉的臉譜,洗了再畫,畫了再洗……

    這些名角大家,沉沉靜靜地穿行在場子上,剪進節目的可能只是一個造型,倏忽疊過,我無以言表的感謝甚至來不及説出,這些安安靜靜的心已經回到了他們各自的劇團裏。

    節序已經從暮秋轉向初冬,濃郁的顏色被日漸逼仄的瑟瑟寒意沖淡了不少,天色温柔,我心裏節拍不改。大概從我的孩子沒出滿月開始,我哄她睡覺時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哼曲子,直到她後來會趴在牀上支起小腦袋提要求:"媽媽唱戲。"直到再後來我忙得滿天飛,她姥姥發愁地説:"你媽媽出差了,誰會唱戲哄你睡覺啊……"

    我相信今生有一些美麗的緣定必然相逢,我喜歡有一種生活方式可以叫作"崑曲"。

    20072007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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