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外音]司馬遷在《史記》中説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可見名利二字,是世人難以捨棄的追求。但是莊子的人生哲學是淡泊為大,只有超越了所有的功名利碌之心,才能感悟到人生的最高境界。那就是逍遙遊。于丹教授認為,要想真正感悟莊子逍遙遊的境界,就一定要能夠超越名利,而有一個淡泊的心態,是超越名利的基礎。那麼,怎樣才能做到淡泊為大,怎樣才能從莊子的故事中,感悟世間的道理;怎樣才能超越自我,達到一個理想的境界呢?
超越這個話題,是我們今天的生活中,經常講到的。什麼是真正的超越,超越在於對於現實清醒的認知,而這個認知就在於我們能夠辯別生活中所有的紛雜中,有什麼是恆定不變的,它的本質是什麼。
先説一個題外話。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時候,走到各處觀賞紛紛世象,他問了很多隨意的問題,但是有時候他會得到出人意料的答案。在金山寺,他問當時寺中禪宗高師法磐,他説每天長江來來往往這麼繁華,一天大概要過多少條船啊?法磐大師跟他講,説兩條船。乾隆説怎麼一天就只有兩條船呢?法磐説:一條為名,一條為利,整個長江無非兩條船。這就是司馬遷在《史記》中所説的,世上熙熙皆為利來,世上攘攘皆為利往。那麼,另外人心中所看重的就是名了。所以,名與利多少人的奔波最後可以歸結為這兩個基本的支點。那麼,在《莊子》中,對名和利是怎麼看的呢?《逍遙遊》裏講到了這樣一個故事:堯讓天下予許由。
[配音]堯:日月都出來了,還要我這小火把幹什麼?及時雨都下了,還要人工灌溉幹什麼?我實在不如你,所以請允許我把天下交給你吧。莊子:算了吧,老鼠在溪流喝水,所需的也不過是滿腹而已。你説把天下讓給我,我要它來做什麼呢?況且天下已經給你治得很好了,你想把美名讓給我,我要這些空名來幹什麼?
堯和舜這是被大家公認自古而今聖人之首,會認為他們天下明君賢主的一個代稱,但是堯呢還是很認真的對許由説:説先生我看到你就知道,日月出而爝火熄,當天地日月這些光明永恆的星象都出現的時候,我們還用打着火把,在大白天打着火炬去找路嗎?顯然這點火炬是該熄掉的;天如果要下大雨了,萬物都已經受到了甘霖的滋潤、澆灌,我們還犯得着每天擔着水桶,一點一點去澆花嗎?用不着了。他説先生,我看到你就知道,我來治理天下,就好象火炬遇到的陽光,好象是一桶水遇到天降甘霖一樣,我是不稱職的。所以我請求把天下讓給你。大家看看,這辭讓的還不是小官位啊,堯出來要把天下讓給許由。許由又怎麼説呢,許由淡淡的説:你治理天下已經治理得這麼好了,那麼我還要天下幹什麼?我難道就圖個名嗎?名者,實之賓也。他説一個人實是主,名是賓客,難道説我就為了這個賓官而來嗎?所以他説算了吧,許由接着説了很經典的一種比喻: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莊子.逍遙遊》)。他説一個小小的鳥,在森林裏面,即使有袤的森林,讓它棲息,它能築巢的也只有一根樹枝,他説偃鼠飲河,一條湯湯大河,一個小偃鼠説我去喝口小,他能喝多少啊,果腹而已。喝飽了他的小肚子,他也再喝不進了。這言外之意呢,人生有涯不管你擁有多少,我們想想,一個人這一輩子,你能吃多少飯,你能住多大的面積,人往牀上一躺,你佔的地方到底能有多大?不管你住的600平米的毫宅,還是非曲直1000平米的毫宅,你其實住的自己的空間到底能有多大呢?有時候淡泊為大,就是這樣的一種寧靜致遠,這樣的一種淡泊心智,可以把天下都辭讓出去,這照樣是一種非常大的情懷。也就是説,人看清自己的目的,看清自己的方向,看清眼前的權衡,這是不容易的(于丹心語)。
我們今天的生活,往往是什麼呢?往往是無事忙。我曾經看過這樣一個比喻:説有一個人有一天想要往牆上掛幅畫,然後就忙忙叨叨地找來了錘子,找來了釘子,一釘,發現説這個釘子吃不住這幅畫,那怎麼辦呢?説我得打一個小木頭鍥子,讓這個釘子能夠吃住,然後就去找木頭,找着了以後説不行,我必須得去找把斧子,就找斧子,找着以後覺得斧子也不行,得鋸,又去找鋸,找到鋸條以後説沒有這個手柄,然後又去找手柄,就這樣一輪一輪找下來,等到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湊齊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要幹什麼了,他早就忘了那幅畫了。其實這有點象我們今天的生活,我們今天的生活像黎巴嫩著名的詩人紀伯倫説的那樣,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以至於我們忘記了為什麼而出發。很多時候我們會置身於這樣的茫然中。我們在行走,我們在奔波,我們終日碌碌,但是我們忘記了為什麼而出發。
[畫外音]當一個人迷失在功名利碌之中時,常常會忘記了人生本身的意義。莊子淡泊功名,雖然生活非常貧困,但當楚國的大臣來請他去做官時,他卻去不肯去。于丹教授認為:貧困恰恰成就了莊子,使他能夠在淡泊為大的境界中,感悟到人生中許許多多真正的道理。
只要我們可以讓心靜下來,真正就會有空靈之境,讓我們的眼睛鋭利起來,我們會看到不經意處有很多至極的道理,我看到過這樣一個報道:這是一個大家都熟悉的名字——世界著名的男高音帕瓦羅蒂。帕瓦羅蒂在年輕的時候,剛開始盛名遠揚的時候,整個人是非常緊張的,而且他覺得他的噪子不堪重負。有一次他在全世界巡迴演出的過程中,人非常非常累,那麼他在一個酒店裏面,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得生怕自己再唱下去,噪子支撐不了了。這個時候非常煩人,隔壁的那個客房有個小嬰兒,這孩子呢就是個哭夜郎。夜裏不停地哭,一聲一聲地哭。帕瓦羅蒂越睡不着越煩,越睡不着覺越煩,後來終於他也睡不着了,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就是嬰兒的啼哭,哭一個小時兩個小時,為什麼他的聲音還象他第一聲那麼洪亮?然後他就不停地聽,不停地想,後來他發現了由於小嬰兒一切都沒有發育,嬰兒是不會單獨用噪子的,所以嬰兒的哭聲是丹田之氣,他是一股氣在往上頂。帕瓦羅蒂突然想明白,成年人就是我們的肢體已經長得太開了,我們各個部位可以獨立運用了,所以人往往會孤立的吊噪子,唱不過一個小時就嘶啞了。如果我們回到矇昧的孩提時代,我們學着用丹田運氣的話,也許就會省了噪子。所以他就開始練丹田用氣,那麼他不僅這一次演出大獲成功,而且奠定了他在世界歌劇舞台上這樣一個霸主地位。這個故事裏面告訴我們什麼呢?就是人從這些不經意的地方,從最小的強細微處能夠見出精妙的大道理。這一點就在於你是不是用心,是不是真正的能夠從這些個細節裏面,獲得你自己需要的知識和感悟(于丹心語)。
有很多人一生追逐輝煌,總是希望在喧喧嚷嚷之中,不要説辭讓天下了,連一個職位,一個小小的兼職機會,我們都不肯放棄。因為我們耐不住寂寞,我們需要這些外在的輝煌來證明我們自己的能力。但是其實呢,有這樣一句諺語,説在真正的比賽中,冠軍永遠跑在掌聲之前。這句話很耐人尋味,大家想一想,其實一個長長的比賽,不管是幾百米還是馬拉松,冠軍跑到終點之前,觀眾席上是沒有掌聲的。只有冠軍衝過了線,掌聲響起。而後面更多的掌聲是為後進者加油的,是因為他們落伍了,在鼓勵他們。所以落後的人聽到的掌聲比冠軍要多,其實冠軍是在大寂寞中第一個衝到終點的人,而這種大寂寞最終會打開掌聲的輝煌。所以這句話也很耐人尋味,叫做冠軍永遠跑在掌聲之前。其實這句話也對我們每一個人是一種啓發,就是古人的散淡,古人的恬靜,古人的辭讓在於什麼呢?在於他們留一份寂寞給生命,讓生命終於可以開闊(于丹心語)。
而我們今天希望用繁忙驅散寂寞,讓寂寞不留心間。寂寞不是一件好的東西嗎?寂寞有時候並不意味着愁苦,寂寞其實意味着一段靜止下來的時光,當你自己獨自去面對的時候,有可能會看到你意想不到的境界。這種境界在《逍遙遊》裏面有很多的描述,有的時候它是藉助一種寓言,它説到兩個修道之人,肩吾去問連叔。
[配音]肩吾:我聽説一個不可思議的人,他可以不吃飯,不喝水,還可以在天地間自由地翱翔,你説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人?連叔:你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是因為你沒有開闊的眼界,和博大的胸懷,我告訴你吧,這樣的人確實存在,他可以磅礴萬物,做起事來氣定神閒。
連叔説,這樣的神人完全是可以做得到的,而這個人的氣定神閒到何等程度,大旱之年可以做到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旱得天崩地裂了,土都被烤焦了,而這個人不覺得熱,為什麼呢?因為他的心有這樣的定力。那麼連叔説得就更邪乎了,説這樣的人就算他身上的那些皮屑,那些塵垢,就足以捏一個堯舜了,這個人就有這麼大的道德,就有這樣的功力和境界。其實這樣的一個人,顯然是杜撰出來的神話人物,可是他證明了莊子的小與大之間的辯別,最終的落點,不是給你講神話,而是給你談人生。就是人生的經歷不同,由經歷和悟性最終決定了你的眼界(于丹心語)。
那麼這種眼界反過來,一個人的生活是可以由態度來改變的。也就是説一個人先天的性格和後天的機遇,以至於的他的價值觀,最終會決定了命運。我們經常説命運這個東西,往往太客觀了,完全依託於機遇,其實你自己有什麼樣的價值觀,會決定了你的取與舍,這裏面需要有一種理性,清明的理性是在這樣一個嘈雜物化世界中,拯救生命的一種力量。但同時我們需要一種歡欣的感性,這種感性之心使得我們觸目生春。我們所及之處充滿了歡樂,那麼這個意向在宋代的筆記文中有一個特別好的故事記載。又是説到蘇東坡和佛印,這一對冤家經常共同出遊,看到很多的世象情景,但他們有自己的解讀。有一天兩人結伴出遊,走到一個隨隨便便的木匠鋪,看見這個木匠呢正在那兒做傢俱,拿出一個墨盒,啪一彈墨線,佛印一見,馬上就拿起這個墨盒來,做了一首詩:吾有兩間房,一間賃與轉輪王,有時拉出一線路,天下妖魔不敢當。這話説的是墨盒,他説我的這個房子,有一間租給了轉輪王,墨盒裏不是有個輪子嗎,然後能把這線給拉出來,他説我拉出一線路的時候,天下妖魔不敢當,為什麼呢?這個墨線就是所謂規矩的矩,這一彈它給出來的就是正直,墨線代表的就是正直與準則。所以他説在這樣的一個正直與準則的標準制衡之下,所有的妖魔鬼怪是不能出來的。這就是人心中的這間房,要有一把尺子,要有公正,做人要有底線,要不超越,這才能夠做到這個世界上行為的守則。接着蘇東坡就説:吾有一張琴,五條絲絃藏在腹,有時將來馬上彈,盡出天下無聲曲。蘇東坡説我也有一樣東西,不是墨盒而是一架琴。那麼五條琴絃都藏在我的肚子裏,有時將來就是我自己隨心所至的時候,拿出來就彈,其實你們別人聽不到,我的心智可以聽到的聲音是盡出天下無聲曲。那麼無聲的音樂,是至極的天籟,這架琴是什麼,這就是我們所説的人心中感性的歡欣。每到一個風景,每到一處地方,心中有一種悲憫之情,有一種歡欣之意可以流露出來。其實蘇軾與佛印分別代表了中國給人格理想上的兩個支點,這就叫做依於仁,遊於藝。依於仁,就是指一個君子內心要有仁愛的準則,這是一種標準,象一個墨盒彈出的墨線一樣,清清楚楚不容置疑,擺在那裏作為底線;而遊於藝就是人的自由境界,這個藝是藝術的藝,也就是蘇東坡心中的那架琴,一個人有了這樣一種心遊萬仞可以憑藉的音樂,那麼他在一個寂寞的世界上,他還會不甘嗎?那麼他面對所有紛紜的世象時候,他不能超越嗎?
[畫外音]莊子生活中戰火紛飛、羣雄爭霸的戰國時代,但他的心卻是那樣的淡定。于丹教授認為,不同價值觀念的人,在經歷相同的事時,會得到完全不同的人生感悟。正因為莊子超越的功名利祿,方可逍遙人生。而在現代社會中,我們可以看到那麼多的乍富之人,我們的心態還能夠保持平衡嗎?我們的人生還能夠逍遙起來嗎?而《莊子&S226;逍遙遊》中的“遊”又是什麼樣境界呢?
“遊”是個動詞,“遊”告訴我們,人想體驗逍遙,必須要有一種動態系統,也就是説讓你的生活更多的靈動,不要讓他僵死,要善於打破常規,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種辯證的關係,真正穩當的東西都在動態之中。比如你想想陀螺,陀螺是個特別有意思的現象,真正抽陀螺抽得好的人,就是讓它不停地旋轉着,旋轉的時候是它的價值,等它一靜止,就失衡了,就倒了,所以動態是最好的平衡。我們再説最眼前的例子。大家都會騎自行車,自行車如果靜止擺在那兒的時候,得靠車架子才能立住,倆輪子是立不住的。但是騎起來以後兩個輪子就可以行進,為什麼呢?因為它在動態中保持了平衡,在靜態中做不到。我們今天的人生,有太多人應對整個世界挑戰的時候,感到失去心理的平衡,那是因為世界在動,而你不動(于丹心語)。
如果整個時代在變遷着,一個人真能做到與時俱進,不斷地有自己的取與舍,以一種的清楚的眼界,讓自己確定準則,並且以這樣一種心遊萬仞的自由空間,調整自己的生活秩序,永遠保持一種動中的平衡,那麼你就不會倒,你永遠是行進的自行車和旋轉着的陀螺,你不會倒。只有你靜下來,你才真正倒了。而你倒下來的時候,是沒有外力可以拯救的。而在《逍遙遊》中,我們看到所有的這一切,你都會體會到跟整個大千世界物序之中的一種交流,這種交流舉了很多例子,都是我們眼前事,都是我們眼中有而心中無的,也就是説每個人看見的世界大體相同,但每個人得出的經驗與道理卻大相徑庭,這關係到兩點,第一智慧,就是我們能不能從中辯析出啓迪的意味,第二是慈悲,我們能不能夠以一種善良去提煉所有世界的光芒,折射在一花一葉上給我們啓迪。所以你看看,莊子他對於一個葫蘆、一棵樹、一個小狸貓、一個小鳥他都是抱有慈悲的。他都會自然而然地尊重它先天的物性,從來沒有説以一種人為的標準刻意去改變,讓它變成一個按人的價值判斷有用之事,這就是莊子在他的故事裏面又説了這麼一個例子。説有的人僵死地按照自己心裏的標準,要去賣衣服,賣帽子,這商人想越人蠻荒之地,南越之人,那個地方的人呢,可能沒有開化,衣服、帽子這些東西他們都沒有見過,我要去那賣的話,生意肯定興隆。所以就車載斗量,浩浩蕩蕩,運着好多衣服帽子去了。
[配音]商人:來啦,來買衣服吧,又漂亮、又新潮的衣帽,帽子多好看啊,又漂亮又新潮的衣帽,快來買!越人:哈、哈、哈
人家越人是斷髮紋身,這就是當地的文化,因為那地方熱,他用不着穿衣服,他的裝飾就是紋身,因為那地方熱,所以男人不蓄長髮,頭髮都是剪斷的,所以根本用不着帽子。那就是説莊子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以自己相當然的價值觀去評估這個世界,我們在很多的時候,憤憤不平,説為什麼會這樣,這是因為我們的心帶有成見,我們做了多少這樣的事情,去“斷髮紋身”之地,推銷我們自以為是的衣服和帽子,然後又抱怨生活給我的機遇不夠好,其實這就是缺乏智慧的一種判別。
[畫外音]莊子的大智慧在於他能夠把自己和自然外物融為一體,他的文章語言犀利,但對自然萬物卻充滿了悲憫之心,莊子對自己的生活,只求淡泊平靜,于丹教授認為,為什麼今天我們有許多人的心態,總是不平衡,那是因為我們的眼睛裏,看到了太多的功利。
由於我們所看到的功利的有用的事情太多,所以我們已經失去了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所以我們可能會失去很多的機遇,很多的故事。什麼是生命逍遙之境?這種逍遙絕不是人的生命凌駕於外在世界之上跟外物成為對抗時候的一種至尊霸主,這種逍遙需要用我們的心、我們的體温、我們的呼吸、我們的行動與世間萬物相勾相連,水乳交融,需要我們能夠去欣賞花開,聽到飛鳥掠過天心的聲音,能夠聽懂水流,能夠去觀賞春花秋月,這樣的話,我們的心才是乾乾淨淨的,所以為什麼有此一説,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無門關》)。人間真正的好時節,就是沒有閒事掛心頭,那麼這種閒事往往表現為什麼呢?就在於我們給自己設置的一種障礙,讓我們的境界不能開闊,我們看莊子講的,看天,有整個的大鵬鳥,莫之夭閼的九萬里長天;看水,有北冥的大鯤,可以魚遊潛底,那樣的一種滄海,也就是説這個天跟海都需要我們無遮無障的眼界,生活中眼界怎麼樣能夠看得真正開闊呢?禪宗有這樣一句話:眼內有塵三界窄,心頭無事一牀寬。説眼內要是有事,人眼睛裏面有事,心中就有事,它會看得三界窄。三界是什麼?前生,此際,來世。人還不是這輩子憋屈的事,是你把上輩子跟下輩子全都憋屈了。這就叫三界窄,只要你眼裏的事化不開,你成天牽掛着,你就會看着連上輩子下輩子都抵壓進去,但是如果心頭無事一牀寬,用不着去郊遊多遠的地方,坐在自己家的牀上,你就會覺得這個牀無比寬闊。所以其實要想做到真正天地共遊的境界,需要先開闊了眼界,而這種眼界在於什麼,在於道家最根本的一種哲學出發,道法自然。因為道無所不在,道法自然就是鼓勵每一個人,用自己的腳步,去丈量你的里程,用自己的體驗,去開啓你的心智。道法自然,就讓你無處不看見道,道究竟在哪呢?東郭子曾經去問莊子。
[配音]東郭子:你所説的道,究竟在哪裏?莊子:那我告訴你吧,其實道是無所不在。東郭子:那就請你明確地指出一個地方來。莊子:道啊,你看就在那些荻稗小草裏面。東郭子:荻稗小草怎麼會這樣卑下呢?莊子:道就在螻蟻的身上。東郭子:道怎麼會越來越卑下呢?莊子:道就在磚瓦里面。東郭子:道怎麼會更卑下呢?莊子:道在便溺裏,嘿嘿,真是太卑下了。東郭子:嗯?
其實如果真正看懂這段對話,我們會明白,所謂道法自然,也就是説自然之中皆是道理,只看你自己能不能發現,我們有什麼樣的眼睛,就有什麼樣的生活,大家都聽過一句諺語:説山坡上開滿了鮮花,在牛羊的眼中它只是飼料,對嗎?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有的時候,我們能夠看見鮮花,但是當一個人的心被乾隆皇帝所問的那兩條船所遮蔽的時候,為着名,為着利,我們能看見的世界,差不多也遍佈飼料,因為飼料是可吃的東西,是有用的,而鮮花是審美的,是啓迪心智的,不要認為只有牛羊看見飼料,其實我們自己今天也往往在抱怨飼料太多,而鮮花太少,這就需要我們重歸到莊子所説的道,我們去看一看在那些最卑下的甚至是最污穢的最不堪的東西里,有沒有真正的道理。那麼放低我們的心去發現,這是一種態度。大家知道佛家的僧人啊,在出家的時候他們都穿僧鞋,這個僧鞋的形狀很有意思,即使是冬天,他們穿那種很厚的白布襪子,那個鞋呢仍然是前面露五趾,後面露腳後跟,為什麼?為什麼是這樣的鞋?僧人再儉樸,也不至於省這點布。
[畫外音]莊子是道家的代表人物,莊子認為道無處不在,就看你能不能感悟到了。那麼在僧人前露五趾,後露腳跟的的鞋子裏,是不是也隱含着道呢?
其實穿這樣的鞋,是為了提醒一個道理,其實六根通道要去掉貪、嗔、痴、怨、疑、慢,這些個內心障礙,六根要清靜的話,就讓你看到這六個洞,這六個洞實際上是要你看得穿,要能夠通透,但真正奧秘就是他為什麼要把你放在腳下呢?為什麼是雙鞋呢?用佛家的話講,人只有低下頭,才能看得穿,你不低下頭,是看不見的。所以其實逍遙遊的境界,告訴我們放眼長天;但《逍遙遊》裏面又告訴我們道無所不在,在《莊子》這本書裏,它可以告訴我們道在尿溺,只不過你願不願用心去發現,佛祖在講經佈道的時候,有此一説,所謂釋伽牟尼拈花而弟子中只有伽葉在微笑,所以伽葉在微笑的那一刻叫做有所心會,心領神會他懂了。我們還設想兩種結果,第一是佛祖拈花舉座一片木頭,沒有一個人笑,那麼這個講經失敗了;第二種就是佛祖一拈花,舉座人全笑了,其實那也很失敗,也不可能,因為這個世界上的道理,只要它是一種精妙的,只要它是一種貼近人心的道理,人的參悟都會有深有淺,都會有遠有近,都會根據人心智的不同,人閲歷的不同,價值取向的不同,跟他理想境界的不同,而有高下之分(于丹心語)。
這個世界永遠沒有一個規整件,告訴你每個人把道理都懂得像一加一等於二那樣精確無誤。所以當佛祖拈花的時候,只有伽葉在微笑,當莊子亮出他《逍遙遊》的時候,又有多少心靈真正得到遊歷的長空,真正有幾個人能夠與他的天地精神共來共往呢?這句話我們不能我們不能去追問莊子,但我們可以追問自己的內心,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説,這是南宋張孝祥寫的一句詞,其實當我們閲讀《莊子》,每一個人有了拈花微笑式的感悟,當我們徐徐地合上一頁,感到悠然心會的時候,莊子的價值就真正體現出來了。因為他的《逍遙遊》給了我們一個凡俗的生命,一雙非凡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