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天氣還很好,今天從飯店出來時卻下着小雨。好像一夜之間回到了冬天一樣,變得寒冷起來。
如果不是這種時候,吉敷大概也很難出來旅行。他成為一課的刑警已經快十年了,這還是第一次真正的休假,所以他想利用這次機會,全面地遊覽山陰和中國各地。
吉敷想先去看鳥取砂丘。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還沒有看過這個有名的砂丘。看過砂丘後,他希望能到出雲大社。另外他也想看看日卸碕。吉敷想去的地方很多,卻又懶得做旅行計劃,所以心想:只要搭上有砂丘名字的列車應該就不會錯吧!
吉敷搭乘的是繞行津山線——因美線的"砂丘二號",列車駛進鳥取車站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二十三分。車站前應該有前往砂丘的巴士。吉敷下了月台,決定在車站附近隨便用過午餐之後,再搭巴士去砂丘。
可是,當他躲着細雨,走在已經停靠在月台邊的"砂丘二號"列車旁時,卻感覺到車站內的氣氛很古怪。車站內有幾個穿着制服的警察。吉敷心想:該不會是什麼重要人物要來鳥取吧?但是看情形又不像,因為警察們並不是戒備狀態。
空氣裏充斥着緊張的氣氛,警察們像是要展開什麼實際的行動。身為同行的吉敷很明白,這是發生案件之後警方所採取的應對措施。
鳥取車站相當大,是個現代化的車站,連接各個月台與票口的是地下通道,而不是天橋。地下道的牆壁上貼着美麗的淡褐色瓷磚,幾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分別站在不同的瓷磚牆壁前。
吉敷順着人潮流動的方向,從中央的階梯下去,再朝檢票口走去。檢票口的旁邊有數個穿着駝色外套,身材魁梧,看起來像刑警的人。那幾個人之中有一個吉敷熟悉的面孔,那是吉敷在警官學校時的朋友,姓石田。石田很優秀,不過就是有些衝動,比起思考更長於付諸行動。石田也是吉敷這次出來旅行想見的人。他現在應該是在鳥取縣縣署的刑事課任職,此刻竟然會出現在這個車站裏,可見這裏一定是出了什麼大案子。
石田還是老樣子,他的身高雖然只有一百七十釐米左右,卻因為練柔道的關係,體格十分健壯。學生時代練習柔道時,只要被他壓倒在地,吉敷就會動彈不得。石田是一個粗脖子、短頭髮、小眼睛,幾乎看不到笑容,外表非常精悍的人。吉敷常想:若是在別的時代,像石田這樣的人大概會在海軍兵校吧!總之,他和石田看起來是完全相反的兩種人,但是在警察學校時,他們卻是非常合得來的好朋友。
吉敷看到石田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緊張,於是穿過乘客的人羣,走向他。
已經離石田不到一米了,他仍然沒有發現吉敷。於是吉敷將行李放在地上,毫無顧忌地喊出聲:"喂,石田!"
石田立刻轉頭看。但一時之間他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訝異地看着吉敷,似乎很懷疑自己的眼睛。
"吉敷嗎?喂!"石田終於開口,然後露出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和一點點的笑容,伸出了右手。
吉敷握了一下,很快就鬆開了,問道:"怎麼了?眼睛不舒服嗎?"
"今天老是發生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怎麼,你來做什麼?櫻田門①已經嗅到什麼了嗎?"
"我拿到休假,來看砂丘再和你聚一下,所以才來這裏的。不過,這裏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
"吉敷,我真羨慕你現在的身份呀!現在這可不是我們縣警能應付得了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
"還用問嗎?發生不得了的大事件了!這個事件或許是日本有史以來都沒有過的大事件。真是頭痛,我想不久以後就會有新聞大戰了。唉,不好好搞的話,我們會被攻擊得體無完膚的。"
聽得出來石田很生氣。
"有人被殺了嗎?"
"嗯,是分屍案。兇手殺人之後還肢解屍體,將屍體的各個部位放在不同列車的行李架上。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石田説到這裏,嘆了一口氣後就暫時不語了。站在他旁邊,像是他同事模樣的人拉拉他的衣袖,好像要他做介紹。可石田的心思不知飛到哪裏去了,腦子裏完全沒有做一點介紹的意思。結果還是吉敷自我介紹了。除了石田外,另外四個人也分別報上自己的姓名。
"屍體被分置在不同的列車上?"
"不錯。真是瘋狂的行為。"
"所以才會出動鳥取縣的警力?"
"嗯。因為出現屍塊的若櫻車站、山守車站、大筱津車站、倉吉車站和這個鳥取車站大多數都位於鳥取縣境內。唉,要是在別的縣境內就好了。"
"怎麼?這個車站內也有嗎?"
"是的。你剛剛到的嗎?"
"嗯。"
"你坐什麼車來的?"
"砂丘二號。從岡山車站開出來,十一點二十三分到達鳥取車站。"
"知道了。或許這也是什麼奇怪的緣分吧!剛剛到站的"石見號"是八點二十分從出雲開出來,十一點五分到達鳥取的快車。鳥取是這一班列車的終點站。"
"嗯。"
"這班列車的行李架上有一截女人的左大腿。"
"什麼?"
"行李架上的手提紙袋裏有一截被黑色的塑膠袋包捲起來的女性左大腿。這是今天早上發現的第七個屍體塊。兩截大腿,兩截小腿、兩隻手臂,還有身體,這些都是從列車的行李架上拿下來的。"
"兩截大腿、兩截小腿、兩隻手臂,這是六塊啊?"
"還有身體,所以在這裏發現的是第七塊,只剩下頭部還沒有被找到。這絕對是一個棘手的命案,不知道頭會在哪裏出現。總之,我現在非常忙,要馬上去在鳥取署成立的搜查本部。你去砂丘觀光完畢後再來找我吧!我也有些事想找你商量。"石田説完,就拍拍吉敷的右手臂,然後催促同伴匆匆忙忙地從檢票口出去了。
大概是身為刑警的緣故,吉敷的內心一直騷動不已,漫不經心地看完了砂丘。從三年不見的石田那裏聽來的雖然只是事件的大概輪廓,但是不管從哪一個角度來看,他都可以肯定發生在山陰地區的這個殺人事件絕對是一個前所未聞的奇怪案子。
從倉敷的飯店出來時就在下的雨現在仍然沒有停下來。不過,剛才在砂丘時像煙一樣的雨已經變得像霧一樣淡了。吉敷稍微掃了幾眼起伏如波浪的砂丘後,很快就轉往鳥取署。
一走到鳥取署的走廊上就看到刑事室的門上貼着"鐵路殺人分屍事件搜查本部"的紙條。
正面的桌子旁坐着像是主任般的中年男人和數位大概是鳥取署刑警的人,還有以石田為首,來這裏支援的縣警局刑警。他們圍成圓圈坐着,個個愁眉苦臉。刑警是一種奇怪的人種,是不是屬於這個辦公室的成員,看臉色就會知道。
吉敷拿着裝有換洗衣物的行李袋走進刑警室。
"嗨,吉敷,真的好久不見了。"石田一看到吉敷就説。接着,他依序介紹了主任和剛才沒有在鳥取車站介紹到的人。
"已經應付過記者了嗎?"吉敷問。
石田為遠來的朋友拿來一把椅子,一邊放椅子一邊説:"嗯,算是告一個段落了吧。"
"又讓我遇見難以解決的事件了。"吉敷一邊坐下來一邊説着,也可以説是在自言自語。
"這個案子很難解決吧?"
"很難吧。"石田回答着,然後拿出香煙,問吉敷要不要抽煙。
"找到頭部了嗎?"
"還沒有。"
"知道死者的身份了嗎?"
"現階段還無法得知,因為所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都被銷燬了。雖然死者身上有衣服,可商標都被剪掉了。找不到任何可以辨別身份的東西,例如戒指、手錶……"
"想到什麼可能性了嗎?"
"什麼也想不到,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要做這種事情。"
"死者是女性嗎?"
"嗯。應該是女性。"
"那些分散的屍塊確實屬於同一個人嗎?"
"這一點還不是很明確,那些屍塊現在已送到鳥取大學做化驗了。我們認為應該屬於同一個人。這個人的年齡大約在二十五歲到三十之間,身高約一百五十四、五釐米,是個嬌小的女性。對了,她手腳的指紋都被銷燬了。目前所能瞭解到的就只有這些。"
"手腳的指紋被銷燬了"?什麼意思?"
"她的手指、腳趾好像被塗上了高濃度硫酸,所以指紋全部不見了。"
"這是為了讓人無法辨識死者身份而故意為之的吧?"
"大概是吧。犯人非常細心。"
"如果方便的話,是不是可以把你們追蹤這個事件的經過説給我聽?或許我可以提供一點看法。"
"好啊,我正有此意。我認為這個事件若沒有櫻田門的協助,大概很難調查下去。"石田説着翻開了記事手冊接着説,"八個被分割的屍體部位。"
石田此時用了"漂流"這個詞。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今天——一九八四年的四月二十日。
第一個漂流到站的是右大腿,發現的地點是連接鳥取與若櫻的若櫻線終點站——若櫻車站,列車載着這截右大腿到站的時間是今天早上六點三十一分。包裹着右大腿的黑色手提紙袋被放在列車的行李架上。雖然幾個小時以後才發現,但這確實是最早到站的部位。"
"嗯。"
"第二個是右手,比第一個晚了二十四分鐘,地點是連接倉吉與山守之間的倉吉線終點站——山守車站,到站的時間是六點五十五分。包着這個部位的也是黑色手提紙袋。是列車到站後檢查是否有乘客遺忘的物品時在行李架上發現的。不過,也是數小時之後才發現黑色紙袋裏的物品竟然是屍體的一個部位。"
"嗯。"
"第三個是膝蓋以下的右小腿。地點是連接米子與境港的支線上的大筱津車站,時間是早上七點二十八分。"
"大筱津車站不是終點站吧?"
"不,是終點站。因為這一班列車行駛到大筱津之後就會折回,所以這裏仍然是終點站。這個部位到站和發現紙袋裏的物品是屍體,可以説是在同一時間。"
"這是為什麼?"
"主要的原因就是紙袋。前面所説的兩個紙袋——若櫻車站和山守車站的——是黑色的,但出現在大筱津車站的卻是灰色的,血水滲染的紙袋很快就被察覺到了。"
"原來如此。"
"接下來在倉吉車站被發現的紙袋和大筱津車站的一樣。列車在早上八點三十三分到站,被發現的屍體部位是左手。這是第四個到站的。左手部位仍然被包在灰色紙袋裏,放在從米子開往倉吉的上行慢車的行李架上。這個紙袋也是因為血水的滲染,所以很快就發現了裏面的物品,是從肩膀處砍下來的女人左手。"
"這列車不是支線吧?"
"不是支線,是山陰本線。"
"我知道了,請繼續説下去。"
"接下來是大社車站。這是第五個到站的屍體部位,載着這個部位的列車是連接出雲市與大社之間的支線。大社站是終點站,到站時間是八點三十六分,屍體的部位是左小腿。"
"八點三十六分……和到達倉吉車站的左手只差三分鐘?"
"是的,是八點三十六分到站的列車,行李架上的還是灰色紙袋,裏面是膝蓋以下的左小腿。"
"嗯。"
"紙袋裏東西很快就被調查清楚了。接下來是大阪。"
"大阪?距離其他車站相當遠啊!發現屍體部位的車站不是都集中在山陰地區嗎?"
"只有第六個到站的屍體部位不在山陰地區。一般而言,放在行李架上的物品,不管列車開到哪裏,只要不是終點站,列車上的人員誰也不能任意去檢查。就算那節車廂內一個乘客都沒有了也是一樣。因為物品的主人或許是去上廁所而暫時不在場。"
"的確如此。那麼,出現在大阪車站的也是紙袋子嗎?"
"只有出現在大阪車站的不是紙袋子,而是一個黑色合成皮制的大型行李箱。這個大型行李箱被放在從鳥取開往大阪的快速列車"但馬二號"的行李架上。"
"這又是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只有這裏的是行李箱而不是紙袋?"
"因為第六個到站的是屍體的身體部位,大小和手腳有顯著的差別,應該是無法放進紙袋裏。"
"説得也是。"
"那個行李箱隨着"但馬二號"在十點四十五分抵達大阪車站,並且很快就被送到站員室當眾打開,眾人確認那是一具沒有頭部與四肢的屍體。"
"嗯。"
"然後就是最後的鳥取車站了。啊,還不能説是最後,因為屍體的頭部還沒有出現,所以只能説到達鳥取車站的是第七塊屍體部位。從出雲市開往鳥取的"石見號"列車在十一點○五分抵達鳥取車站,列車人員在行李架上發現一個黑色紙袋,袋內有一截女性的左大腿。
"石見號"抵達鳥取的時候,警方已經展開部署,發現紙袋後我們馬上就得到了通報,所以才會那麼快就到達鳥取車站,我也才會在那裏遇到你。就這樣,截至目前,屍體已經有八分之七被發現,現在就只缺頭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