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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學術上的論戰一向激烈,旁人也都屏息以觀。這一次也同樣。可是到了今年……應該説從去年秋天就開始了,她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一場非常不愉快的論戰,主要和‘八歧大蛇傳説’有關。”
“八歧大蛇傳説!”吉敷忍不住脱口而出。
“您知道八歧大蛇傳説嗎?”
“嗯,知道個大概。”
“那是出現在《古事記》、《日本書紀》裏,屬於出雲系列的英雄故事。主要的故事內容是:須佐之男這位出雲的英雄救了即將被大蛇吃掉的櫛名田比賣(另有一個名字叫稻田媛),她是手名椎和足名椎這對老夫婦的女兒,須佐之男還娶了櫛名田比賣。
“出現在這個傳説裏的怪物——八歧大蛇,必定象徵着什麼。這種想法是學術界傳統的思考模式,野村操既然是學術界的一員,當然也有這樣的想法。基於這樣的想法,她對八歧大蛇傳説做了許多方面的考察,尋求‘八歧大蛇’的象徵意義。
“前面好像已經説過了,野村小姐似乎想把研究八歧大蛇傳説當作一生最重要的工作。她曾經在自己的文章裏表示過,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研究出雲系的神話。
“野村小姐的父親也是一位歷史研究者,雖然不屬於學術界,卻終生致力於歷史研究工作,專門研究出雲系傳説,可以説是一位鄉土史學家。
“野村小姐小時候就跟着父親到出雲的各個角落考察、研究,也常常從父親的藏書中接觸到《出雲國風土記》或《古事記》之類的書籍。她一定從小就下定決心要繼承父親的研究吧。
“就這樣,八歧大蛇傳説成為野村父女兩代的研究主題之一,他們對於這個傳説做了很多的分析。因為已經做了許久的分析與研究了,所以野村小姐帶着滿滿的自信,在《史學院學報?秋季號》上發表了她對‘大蛇’的看法。
“野村小姐這篇以《出雲?八歧大蛇傳説私考》為名的論文看法非常大膽,某種意義上來説,是一篇很帶有衝擊性的論文,當然引起了學界內外的注意。
“中菌老師早就知道野村小姐對研究八歧大蛇傳説有極大的興趣,並且知道她為了要在學報上發表論文付出了很多努力,所以在野村小姐完成論文的過程中給了她許多意見,努力幫助她讓論文更加完善。
“因為中菌老師的幫忙,野村小姐對自己的論文相當有信心,除了把自己的研究生命賭在這篇論文上外,也把過世父親的名譽賭在這個論述上。因為最早提出這個論述的人正是她的父親。
“可是,她的這個論述卻被宿敵青木恭子攻擊得體無完膚。如果只是論述上的攻擊也就罷了,問題是青木恭子發表反駁論文的地方竟然是下一期的史學院學報。那是臨時增刊,而且還是為了刊載反駁野村的論述而特別出版的。中菌教授好像還為了這份學報的出版出了很大的力。
“而且此次青木小姐的反駁比起以前多次的更有力。青木小姐的論文寫得很完整,她把野村小姐的弱點一一抓了出來。也就是説,青木小姐的這篇論文很可能得到了中菌老師的全力協助。因為那些弱點都是野村小姐在完成論文前中菌老師曾經提出疑問的部分。”
“原來如此。由此看來,青木論文的完成與發表中菌教授都出了很大的力氣。是吧?”
“是的。”
看來,青木恭子很漂亮地拉攏了中菌貞夫,讓中菌站在她那一邊。
“青木進行第二次反駁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情形。”
“什麼?第二次反駁?”
“是的,還有第二次。自己的論述被青木小姐反駁,野村小姐便在《史學院學報?冬季號》提出反對青木小姐見解的言論。結果青木小姐便在同樣是史學院學報初春的增刊裏再度提出反駁。青木小姐的二次反駁可以説進行得更徹底。”
“這個……大學裏經常出版、發行學報這種東西嗎?”
“不,學報通常一季只發行一次。原則上,本校的史學院也是季刊的發行方式。可是,如果有特別要發表的論文卻排不進季刊裏時,也會有特別的增刊這種事情偶爾也會發生。不過,連着發行兩次增刊就太特別了,更何況連着兩次都是中菌教授為青木小姐而特別發行的。對野村小姐而言,恩師的行為恐怕比青木小姐的反駁更讓她難以接受吧?只是論述上的對立也就罷了,如果還有其他意義的話,事情就複雜了。”波地説,“我的意思是,這件事還關係着她們兩個人對副教授之職的競爭。”
“噢。”
“為了能升格為副教授,第一個要打通的關卡當然就是中茵教授,此外還要能獲得其他教授們的支持與認同。”
“是啊。”
“因此,不斷地在學報上發表優秀的論文來證明自己的能力這種事是一定要做的。”
“沒錯。”
“可是,萬一發表的論文引起了爭論,很可能讓自己處於被動之中。”
“啊,是有這種可能。”
“因此,爭論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要在爭論中爭勝才行。”
“嗯。”
“然而,在這一次的學術爭論中,野村小姐的假設論述實在太大膽了,這固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可是,連外行人的我都覺得青木小姐的説法比較有道理。”
“哦?真的嗎?”
“是的。我雖然是門外漢,但也覺得野村小姐的説法儘管很有意思,卻也有很多值得再檢討的地方。”波地説。
這麼説來,野村操不僅在副教授職位爭奪戰裏處於劣勢,在爭取中菌支持上也居於下風。
“野村小姐好像認為這一切都是中菌老師的緣故。”波地語氣平淡地説着,“她認為因為中菌老師站在青木小姐那一邊,所以自己才落敗了。這是她對周圍的人透露的想法。”
這應該是某種程度的事實吧?不管是從學生的立場還是從女性的立場,野村操一定都受到了很嚴重的打擊。而這一切很可能都在青木的計劃之中。
“如此一來,野村小姐成為副教授的路就斷送了嗎?”吉敷問。
“不,並不會因此就斷送。只是,因為那個事件,野村小姐不可能比青木小姐早一日成為副教授而已。”
“明白了。”吉敷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想着。這麼説來,野村操是落入連敗兩場的局面了。就算“五穀的起源”之説無法分出勝負,但在日本何時成為統一國家的論點上,由於岡田山一號墓的大刀銘文,野村操第一次落敗了。接着又在“八歧大蛇傳説”的論戰中居於弱勢,這就是第二次了。關於大蛇的論戰這一次,如果中菌教授沒有站在青木那邊,或許野村不會落敗。
“野村小姐因這一次的落敗而心裏非常不舒服。因為他們父女兩代研究八歧大蛇傳説所經歷的時間與付出的努力絕非平常的研究者所能比,至少青木小姐在這個題目上的研究絕對沒有她多。我一直很關心青木小姐所做的研究,我認為她是最近才開始研究出雲神話的。因為她以前的研究大多與橫穴墓有關,她所寫的熊本縣山鹿市橫穴墓羣的浮雕論文有很好的評價。”
“你的意思是,青木最近才開始研究出雲神話?”
“是的。恐怕是兩三年前才開始的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原來如此。歷經兩代的研究成果卻被才開始研究兩三年的人輕易地否定了,野村操的心情可想而知。難怪她會認為若非中菌的協助,青木絕無可能提出那樣的反駁。不用想也知道,野村操一定會對青木恭子產生怨恨的心理。
“波地先生。”吉敷説,“野村小姐的八歧大蛇傳説研究會從此就被學界拋棄嗎?”
“簡單的説就是這樣。我認為野村小姐對八歧大蛇傳説的解釋很難再登上學界的舞台了。”
歷經父女兩代的研究才完成的“八歧大蛇傳説”新論從此就被學界的舞台遺棄了。
“那麼中菌先生和野村小姐兩個人的關係有什麼變化嗎?”
“當然有。野村小姐形同被趕走了,而青木小姐和中菌老師更在上一個月底宣佈訂婚了……”
“果然是這樣。”吉敷感嘆似的説。
“根據野村小姐的朋友説,野村小姐因此陷入幾邁瘋狂的狀態。這也難怪,接二連三地受到打擊,任誰都會很痛苦吧。”
吉敷雙手抱胸,聽着波地的説明。他很清楚地看到了殺人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