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御手洗本來準備在客廳裏小睡一會兒,突然樓梯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旋即就到了走廊這邊。接着,陽台上的玻璃門發出刺耳的響聲,一個人滿臉通紅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是照夫。他只穿了一件睡衣,花白的頭髮亂蓬蓬的,眼泡還有些發腫。
“怎麼啦?”御手洗問道。
“三幸,你們知道三幸去哪兒了嗎?”他説。
“沒有在房間裏嗎?”
“是個空被窩!你們不信現在就可以去看。這樣一張紙片放在牀上,因為是英語,我看不懂,你們給我讀讀。”照夫把紙片遞了過來。
這明顯是一個熟練掌握英語的人寫出的漂亮的連筆字。“親愛的照夫,三幸要跳下去自殺了。先於父親死去,請原諒她J.P。……J.P。?”
“跳下去自殺?!”照夫大叫起來,“不要開玩笑!孩子為什麼要自殺?她根本沒有煩心事!喂!你不是偵探嗎?從哪兒跳下去的?嗯?説呀!從哪兒跳下去的?”
“這同卓和讓是一樣的,已經是第三個人了。”
“屋頂!”照夫大叫一聲,旋風一樣轉身,出了走廊,向右飛奔而去。我們也在後面跟着。剛穿上拖鞋,照夫就撞開玄關前的門,轉眼就不見了。我們出去時,看見他正在庭院裏的石板路上一跳一跳地往屋頂上看。
“屋頂上什麼也沒有!梯子也沒有……”我們走近了,照夫失魂落魄地説。
“你按順序慢慢説,到底怎麼了?”御手洗問。
“剛才在房間裏接到一個古怪的電話,是老人一樣嘶啞的男聲。説的是外語,怎麼也聽不懂,不管我怎麼説,就像對牛彈琴。但是他的話裏幾次説到一個叫米尤卡①的名字,我想女兒可能聽得懂,就到她的房間裏去看,結果是個空被窩。牀上有這封英語信,被子還有餘温。她在哪兒?你説她在哪兒?這裏嗎?”
①MIYUKI,三幸的羅馬拼法。
照夫不停地大叫着,一個人圍着大楠樹團團轉。御手洗也沒有去安慰他,只是在後面跟着。
“這邊也沒影兒,啊?這裏怎麼啦?”看見熟悉的大樹幹一分為二倒在那裏,照夫不禁大叫。他稍耽擱了一會兒,覺得尋找女兒才是最重要的事,再次手忙腳亂地繞到大楠樹的另一側東張西望。一位父親對獨生女兒強烈的感情,都在他那副瘋狂焦急的模樣裏體現出來了。
夜風更強勁了,樹上邊的葉子仍然沙沙作響。
“J.P。是什麼?”我早就注意到了這兩個字,於是問御手洗。“詹姆斯·培恩!”御手洗若無其事地回答。
“什麼?!他還活着?”我驚叫起來。
“看來是這樣啊。”御手洗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照夫,低聲説。照夫在大楠樹對面的暗影裏搜尋過後,又慌里慌張地回到我們這邊,神長了身子向上跳着看樹冠。
的確,三幸現在是個高中生,身體還不是很大,比卓和讓更適合大楠樹的胃口。
我們也陪着他向上仰望。但是,那裏什麼也沒有。
照夫又突然迴轉身,把我和御手洗二人向兩邊猛地推開,飛跑到庭院外面去了。
東邊的天空已經顯現出一絲魚肚白,黎明就要到來了。御手洗把手插在褲袋裏,邊踱步邊思考,他應該在推測三幸的行蹤。我的內心也痛惜不已。
“御手洗,已經死了三個了,幫幫他!”我説。
“沒關係,我可以幫他。”他充滿自信地説。接着他大搖大擺地橫穿過庭院,出了大鐵門,到馬路上停住,抬頭看了看煙囱的頂端,又轉身回來了。
“照夫先生!”他大聲喊着,還揮動着手臂示意照夫到這邊來。馬上,照夫就進了鐵門,向這邊跑來。
“照夫先生,那是什麼?”御手洗指着煙囱頂端問。我也順着御手洗手指的方向朝上看。
“啊!”我不禁失聲。
煙囱的頂端露出微微的火光。遠遠看去,竟有想不到的美麗。御手洗快速走向藤棚湯澡堂的廢墟,他越走越快,接着乾脆小跑起來。我在他後面,照夫也跟着。三個人來到了鍋爐前。
“照夫先生,你看,從煙囱頂端放下了一根繩子,真奇怪啊!”黑暗之中非常難以辨認,我一直盯着那個方向,眼睛漸漸習慣黑暗之後,才看清楚的確像御手洗説的那樣,一根繩索從煙囱頂端垂了下來。
“繩子好像是和藤並公寓樓的一個陽台連起來的。”御手洗説,“這真是奇怪的東西,照夫先生,我們去看看這根繩子連到了什麼地方,好嗎?”
黑暗之中,我看見照夫的白髮左右搖擺。“繩子的事以後再説。先找三幸。”照夫説。接着他走向藤棚湯的暗影裏,打開了煤倉的木門,向裏面喊:“三幸!三幸!”
御手洗還是把手插在褲袋裏,低頭看着腳下。我在他旁邊望着蕩在空中的繩子。就在這時,“轟”的一聲傳來,地面彷彿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怎麼了?”御手洗大叫起來,手也從褲袋裏拿出來了,轉身尋找着聲音的來源。是老屋!從綠樹間的縫隙中,只能看見一樓的窗户,鮮紅的火焰正從地面向天花板蔓延。御手洗立刻拔腿奔過去。
“三幸!”照夫也一邊大叫一邊衝過去。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和御手洗賽跑一樣,推開鐵門,上了石板小路,立刻感到強烈的熱風猛吹着臉頰。站在老屋前,我卻束手無策。透過一樓的玻璃,清楚地看見裏面已是一片火海。鮮紅的火苗、騰起的熱浪,還有駭人的轟鳴,給人以強烈的震撼。玻璃開始破碎,火苗就像無數個拳頭一樣揮向外面,如同淫笑的惡魔伸出了巨大的舌頭。火焰眼看着就上了二樓,接着是三樓。
二樓三樓的玻璃一扇扇迸裂,好像一個看不見的惡魔大笑着在空中邃巡,用鐵錘敲打着玻璃。我彷彿看見惡魔的幻影。
培恩書房裏珍貴的收藏品也陷入了火海,常青藤的葉子化作渺渺白煙,四處飄散。
即便是古老幹燥的木結構建築,這種火勢也堪稱猛烈得異常。這隻能是人為縱火。
我驚訝地注意到旁邊有兩個人影重疊到了一起,是照夫和御手洗。出了什麼事?
“石岡君,快來幫幫我!”御手洗大叫。
“三幸,是爸爸不好!”照夫聲嘶力竭地喊道。這是他懺悔的言語嗎?這個人有什麼問題嗎?
“石岡君,別發呆!他會被燒死的,抓住他!”御手洗接着喊。原來是照夫想跳進火海,而御手洗在後面拼命抓住了他的兩臂。“三幸!”三幸不在裏面,裏面的是誰啊?“御手洗也喊道。
“三幸!”照夫已經瘋狂了,根本聽不見御手洗的話。“爸爸!”忽然背後傳來了高叫。
“啊?!”轉過身來的照夫,臉上都是汗,活像個惡鬼。“爸爸!”二幸,你沒事?“兩個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
“是牧野夫婦啊!”背後出現一個女人的聲音,算是對剛才御手洗的疑問的回答。“是牧野夫婦嗎……真在裏邊的話,肯定是沒救了。”御手洗嘟濃着,他這時才聽見後邊人羣的談話。
看熱鬧的人已經亂哄哄地跑進了庭院,腳步聲雜杳,人越聚越多。我轉過身,聽見遠處微弱地傳來消防車的警笛聲。黎明瞭,東邊的天空已經全部變成白色,靠近地平線的地方正在發紅,如同被烈焰染成一般。
巨大的轟響傳來,洋樓的內部垮塌了。僻僻啪啪的破裂之聲不絕於耳,曾經豎立過青銅風向雞的屋頂也開始向下凹陷,火星四濺,人羣驚呼着向後退去。
“大家都沒事吧?”一個聲音反覆高叫着,是身穿睡衣的鬱子,千夏睡眼惺鬆地跟在她後邊。
“都沒事!”我代表大家回答。
“啊,石岡君,我們該回馬車道自己的家了。這裏很快會成為消防隊的戰場,這件事情已經結束啦!”御手洗説着,撥開人羣向門口走去。
消防隊的車停在了外面,警笛聲越來越響,震動着耳膜。訓練有素的招呼聲引導着人羣,而後是柴油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沉重的腳步聲也7昆雜在一起。
我追着御手洗鑽出人羣。
“等等啊!”玲王奈也跟了過來。
“等一下,事情已經全部結束了嗎?詹姆斯*培恩呢?不管他了嗎?”我問道。
“已經全都結束了,什麼也不用管了。我們救了她一命,下面的事情就是補上一覺。”
我驚訝地看到,説着話的御手洗把手搭在了玲王奈的肩頭,事實上我認為他的這隻手應該落在三幸的肩膀上比較合適。詹姆斯·培恩怎麼辦?這時看熱鬧的人羣已經開始亂哄哄地走了出來。這種場合,更復雜的疑問顯然得不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