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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我是説你根本就不瞭解情況,剛聽到點風就覺得要下雨,犯人麼,有幾個沒情況?要不怎麼都一個個地在監獄裏服刑改造?

    差不多用了40分鐘,才在監獄辦公樓裏找到了五中隊中隊長程貴華。

    程貴華不到50歲,可能煙癮很大的緣故,臉色蠟黃,滿面皺紋,頭髮也白了許多,怎麼看也有50多。他原來在11中隊任副指導員,前不久才被提升為五中隊中隊長。因此他對王國炎前前後後的情況都非常熟悉,説到什麼都十分清楚。

    聽了羅維民的彙報,程貴華足有好幾分鐘沒有吭聲。重新接上的一根煙都快吸沒了,才從濃濃的煙霧中吐出一句話來:

    “你覺得這有必要麼?”

    “我覺得不是有沒有必要的問題,而是必須儘快這麼做。”羅維民毫不掩飾地把自己的觀點和態度亮了出來。

    “……唔,”程貴華盯了羅維民一眼,有些發愣地説,“你是不是覺得問題真的很嚴重?”

    “至少從目前來看我覺得是這樣。”羅維民再次顯得很認真地説,“程隊長,王國炎的情況很讓人懷疑,而且也很有危險性,首先我們對這一系列的情況必須要有高度的警覺……”

    “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什麼確鑿的證據,或者有關這方面的什麼材料了?”程貴華一邊問,一邊又點着了一根煙。

    “我已經初步瞭解了一些情況,問題確實很嚴重。據11中隊的一些犯人講,王國炎的表現……”

    “你去了11中隊?”程貴華吃了一驚似的打斷了羅維民的話。

    “我早上剛去過。據一些犯人的反映,王國炎的問題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從現在的情況看……”

    “除了犯人你還找了誰?”程貴華再次打斷了羅維民的話。

    “別的還沒有,當時隊長和指導員都不在。我準備儘快同他們再瞭解瞭解,爭取能更多地掌握一些一手材料。”

    “你呀,”程貴華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輕輕責備道,“像這類事情,應該先跟隊長指導員們通通氣,這樣做太盲目了。”

    “當時他們都不在,我給值班的分隊長談過了,分隊長是同意了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程貴華長長地吐了一口煙笑笑説,“我是説你根本就不瞭解情況,剛聽到點風就覺得要下雨,犯人麼,有幾個沒情況?要不怎麼都一個個地在監獄裏服刑改造?就像昨天,我看着你就有點不對勁。好像那個王國炎是個多麼多麼重大的發現似的,好像他説的那些話多麼多麼有價值似的。五中隊犯人的基本情況我心裏是有底的,我在監獄裏工作了已經近20年,什麼樣的犯人沒見過,什麼樣的事情沒經過?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王國炎就是王國炎,一個普普通通的在押犯人,除此而外,他什麼也不是。説實話,我其實跟你一樣,對這個王國炎也從未有過什麼好感。剛來五中隊的時候,跟你也差不多,哪兒看哪兒不順眼。像這樣的一個東西怎麼就能減了刑?瘋瘋癲癲,滿嘴胡話,有時候説出來的事情還真能嚇你一跳。可漸漸的,也就摸得着點了。看上去這個王國炎平時滿嘴髒話,一副誰也不尿的樣子,其實他從來也不做出格的事情。有時候也打犯人,但他打的都是那些牢頭獄霸式的犯人。犯人們擁護他,就是因為他好打抱不平,敢主持公道,見不得犯人欺負犯人。即便是那些打鬥成性的惡棍暴徒,他也敢説敢管。勞動起來,也相當賣力,什麼樣的重活累活,他都能圓滿完成,從來也不挑挑揀揀。尤其是他沒有那些特別陰暗的心理和那些特別讓人噁心的壞毛病,而且也絕不允許別的犯人有那些舉止行為,他還愛看書,愛學習,每日堅持記日記。不賭博不抽煙偶爾偷着喝點酒。説實話,犯人也是人呀,就是真和尚你能保準他不思俗?再説,只要是人,哪個又會沒毛病?又會沒缺點?你想一想,如果真的沒有兩下子,真的沒有什麼好表現,又怎麼能給他一下子減了那麼多刑期……”

    程貴華一邊慢慢地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煙,一邊像個長者一樣語重心長地給他娓娓道來。

    程貴華説了這麼多的王國炎,目的是要幹什麼呢?無非就是勸説自己不要在王國炎的問題上再去想什麼,再去做什麼。

    “……比如説你找犯人瞭解情況,這裏邊的情況可就複雜了。”程貴華繼續不緊不慢地説道,“以我在監獄裏這麼多年的經驗,這些犯人沒有一個腦子不夠用,個個都聰明着哪。你找他們談話,他們其實也是在同你鬥心眼。他們首先會琢磨你的態度和立場,還會猜測你的心理和想法,然後投其所好。其實事後你一核實,全是空的,什麼也沒有……”

    羅維民的心裏再次有些動搖了,想想也真是,你能説今天早上的那些犯人對你説的都是真的?

    “……還有,咱們的一些監管幹部,由於這樣和那樣的原因,也常常會説出一些不負責任的話來。比如像分隊長朱志成,昨天在談話室找到王國炎時,不就給你説了許多不該説的話?把監獄的管理工作説得一無是處,次得不能再次。竟然還説王國炎在監獄裏看什麼《犯罪心理學》,哪有的事情!這個事情早就了結了呀?本來是一本雜誌上的一篇文章,怎麼説來説去的就成了一本書了?今天早上在碰頭會上我還批評了他,不要動不動就把生活中的不滿情緒帶到工作中來,工資沒長,職務沒提,房子沒分上,老婆的工作沒給安排,於是就找犯人出氣,甚至當着犯人的面也大發牢騷,這像話嗎……”

    程貴華説了這麼多的王國炎,目的是要幹什麼呢?無非就是勸説自己不要在王國炎的問題上再去想什麼,再去做什麼。其實他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你,王國炎是清白的,在他身上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你應該適可而止,最好立刻就此罷手。

    這個目的的背後,又是為了什麼?

    羅維民想了想,便試探着問了一句:

    “程隊長,那你的意思?”

    “小羅呀,我覺得是這樣,現在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要鬧清楚王國炎是不是真的有了神經病。這是關鍵所在,也是最人道的一種做法。如果真的有了病,我們不去積極治療,卻還要把他當做重犯予以懲治,又要嚴管又要立案,提審來提審去,這樣做豈不是太過分,太不把犯人當人看了?萬一要是延誤了治療,加重了病情,這個後果又讓誰來負責?誰又能負得了這個責?”

    “程隊長,我明白你的意思。”羅維民不亢不卑,又儘量讓自己的話語顯得委婉一些,“但以目前的情況看,我覺得是這樣。首先,作為一個偵查員,對這樣一起嚴重的犯人之間的傷害案,我不能不聞不問。”

    “那是那是,這本來就是你職責範圍的事。”程貴華也一樣非常客氣。

    “另外,就王國炎目前的這種表現,即便是他確確實實有嚴重的精神病,那也是屬於危害型的精神病患者,在最終做出決定以前,為了保證其他犯人的人身安全,也必須立刻對他實施嚴管。”

    “你是説馬上把王國炎從五中隊移交給嚴管隊?”程貴華眼前的煙霧又濃重了起來。

    “我覺得這樣為好。”

    “嚴管隊也一樣有犯人,在那兒對別的犯人也一樣不安全呀?”

    “嚴管隊的犯人少,監管幹部多,我們還可以對他實施隔離,加強對他的保護和繼續觀察。”

    “……還有呢?”

    “馬上對王國炎進行一次審查性質的詢問談話,最好能有幾方面的人蔘加,以便儘快作出正確的判斷和合理的處理意見。”

    “……你真的覺得有這種必要嗎?”程貴華再次做出了這樣的反問。

    “這是程序。”羅維民似乎是在提醒程貴華。

    “你們單科長也覺得有這種必要?”

    “是。”

    “這樣吧,等我們中隊商量商量再説。”

    “吳指導員同意立即這樣做。”

    “立即?什麼時候?”

    “今天下午4點鐘左右。”

    “今天下午4點!”程貴華看了看錶,“那怎麼行?我下午事情很多,根本抽不出時間來。再説,這樣的事情怎麼着也得給監獄的領導談談,至少也得聽聽馮科長和辜政委的意見。哪能這麼一下子就定了?明天吧,明天上午12點以前你同我聯繫一下,到時候看情況再定,好嗎?”程貴華再次看錶,“那就這樣吧完了再説。”

    出了程貴華的辦公室,羅維民立刻給單昆科長和吳安新指導員打了電話。

    單昆大概是睡着了,好半天才接了電話。聽了羅維民的彙報,便含含混混地説,那由他們吧。羅維民説就這麼等着也不是辦法呀。單昆半天才説,那這樣吧,一會兒我也給辜政委説説。

    吳安新則是一肚子不滿,聽他的?那就等着吧,早就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不是給你説了,這裏頭有問題……

    羅維民也不禁有點泄氣。其實自己的職權範圍也就這麼大,該説的説了,該做的做了,就算出了什麼問題,同自己也就沒什麼干係了。一句話,權力並不在你手裏,你也沒這個權力。

    走出辦公大樓,在大院門口,正好又碰見了五中隊二分隊長朱志成。

    朱志成見了他竟愣了一愣,滿臉萎靡不振的樣子,同昨天幾乎判若兩人。但看得出來,他窩着一肚子火。朱志成30多歲,長着一張娃娃臉,説話也沒大沒小。

    羅維民從他的嘴裏得知王國炎目前仍在禁閉室裏關着,情況很糟。王國炎一整夜都在大喊大叫,就像敲鼓一樣,兩隻腳把禁閉室的牆板蹬得滿院子都響。還在被子上飯盒裏拉屎撒尿,弄得禁閉室裏臭不可聞。管理人員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只能由着他瞎鬧。

    “你們中隊其他幹部對王國炎是怎麼看的?”

    “喲,你想套我是不是?其他人怎麼想,怎麼看,我又不是偵查員,我怎麼能知道?”朱志成一臉的警惕,但並沒有顯出要離開的意思。

    “你看你,我哪有這意思。”羅維民笑笑,有意讓氣氛緩和下來。

    “其實趙中和回來你問他就清楚了,我們這個中隊複雜着哪。尤其是這個王國炎來了以後……”説到這兒,朱志成使勁把兩個拳頭往一起撞了幾下,然後搖了搖頭。

    “吳指導員是不是跟你們隊長有點那個?”羅維民也故意這麼問。

    “哦?難怪是公安出身,夠聰明,剛來一天就看出來啦?”朱志成點着一根煙説:“我們這兒,指導員來得晚,隊長説了算。説實話,指導員是個正派人,可他背後沒根。”

    “……是這樣。”羅維民點點頭,然後突然話題一轉:“聽説王國炎竟敢在監舍裏明目張膽地看什麼《犯罪心理學》?”

    “我不是已經給你説過了麼?這還有假!”朱志成瞪了羅維民一眼接着説道,“我親眼看到的,那本書都快讓他給翻爛了。你要是不信,就自個到王國炎的監舍裏看看去,肯定還在他的褥子底下壓着!他媽的王國炎在書裏還一段一段地都用紅筆勾了出來,你説這傢伙到底是想幹什麼……”

    羅維民有些發愣地怔在那裏,如果朱志成説的都是真的,那就是説,中隊長程貴華跟自己説了謊話!

    如果程貴華真的是説了謊話,那就是説,王國炎之所以敢這麼為所欲為,是因為他身後有中隊長程貴華在庇護着他!

    指導員吳安新背後沒根,那就是説,五中隊之所以中隊長説了算,就因為中隊長程貴華背後有根!

    而五中隊領導之間的分歧,很可能就在這裏,一頭在王國炎身上,一頭就在那背後的根上!

    假如真是這樣,程貴華調動和提升的原因,很可能也就在這裏!只有程貴華管着王國炎,才會讓一些人感到放心。而假如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這兩天讓人感到的種種疑點,立刻就會明明白白,王國炎這個關押犯絕不會是個一般人物!

    豁然洞開,這一切的一切,似乎在剎那間輪廓分明,昭昭在目。

    會不會真是這樣?

    羅維民的心一下子又被提緊了。剛才有些松泄的情緒,陡然間又開始振奮和沸騰起來。

    不管怎麼着,他必須把這件事情進行下去,至少自己心裏要有數,要把這件事徹底弄明白。就像在公安刑警隊接到一個大案時,首先必須把這個案子偵破了,才能算你完成了任務,也才能在人們面前證明和顯示出你的價值。至於怎麼處理,那只是下一步的問題。

    一種説不出的激動和誘感力突然再次籠罩了羅維民,如果這真是一個大案要案,那就一定要把它徹底破獲。

    不管是什麼人,也不管是什麼問題,都別想在這上面阻止他。

    五中隊監舍靜悄悄的,犯人們都去了勞改車間。因為是一般性的勞動,整個監舍裏只有一兩個請假留下的犯人。

    把門的是一個年紀很大的監管人員,只是示意性地點了點頭,便讓羅維民走了進去。談話室的門鎖着,看來中隊的監管幹部也都不在。羅維民挨個在監舍的門口走過去,在第4監舍門口的牌號上,他看到了王國炎的名字。王國炎在4監舍3牀2號。

    監舍門上沒有上鎖。

    監舍裏很乾淨。褥單很白,被子疊得有稜有角,桌椅碗筷洗涮用具,一切都擺得井井有條,也沒有任何不正常的氣味。

    王國炎住在臨窗的3牀下鋪。這應是整個監舍最好的一個位置。在窗户的西邊,採光好,又可以避免下午陽光的暴曬。靠着桌子,看書寫東西都非常方便。一般來説,在監舍裏這個位置都是犯人小組長住的位置。從監舍的門口上羅維民知道,王國炎並不是小組長。王國炎的牀上也相當乾淨。

    昨天他看到王國炎時,王國炎的身上也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並不像他們所説的那樣,吃煙頭,啃牆皮,動不動就滿地打滾,還常常把屎尿拉在牀上褲子上。如果真是這樣,至少能在王國炎的牀上被子上看出一些痕跡來的。

    然而王國炎的被子褥子單子,全都乾乾淨淨,潔白如初,而且並不像剛被洗過的樣子。

    犯人們的衣物一般很少,除了平時換洗的一些內衣內褲外,換季的衣服並不在監舍內保存。而平時必需的那些衣物都只裹在一個小包袱裏,臨時壓放在疊好的被子下面。

    王國炎的被子下面放着一個質地挺不錯的像皮箱一樣的包兒。羅維民掀開看了看,裏面存放着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還有一些雜誌、筆記本和信件。也同樣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和異常的氣味,甚至還散發着一種微微的香皂味和衞生球的氣息。

    不像是個神經病患者的包兒。

    看來這個王國炎挺愛乾淨,至少不算邋遢。

    並沒有發現藏酒的跡象。

    如果他真的是經常渴酒,而監舍裏又沒有藏酒的地方,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經常有人從外面給他拿酒喝。

    而經常從外面給他拿酒喝的人,絕不可能是一般的犯人或者一般的監管人員。

    他輕輕的掀開牀上的被褥,把每一個角落都翻遍了,仍然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我親眼看到的,那本書都快讓他給翻爛了。你要是不信,就自個到王國炎的監舍裏看看去,肯定還在他的褥子底下壓着!他媽的王國炎在書裏還一段一段地都用紅筆勾了出來,你説這傢伙到底是想幹什麼……”

    他不相信朱志成會那樣慷慨激昂地給他説假話。

    如果他沒説假話,那他説的那本書到哪兒去了?

    是不是突然被什麼人給藏起來了?或者是因為聽到了什麼風聲,突然被搜撿走了?

    從剛才朱志成和程貴華的話看來,他們中肯定有一個人説了謊話。程貴華説他還為這事批評了朱志成:“本來就是一本雜誌上的一篇文章,怎麼説來説去就成了一本書了?”從程貴華的話裏可以感覺到,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可是一個剛剛捱了中隊長批評的分隊長,又怎麼可能轉身便若無其事地説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而且不管誰説了假話,有一點則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時,或者他們在一起開碰頭會時,並沒有談起過這件事。

    之所以沒在會上談,也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王國炎在監舍裏看《犯罪心理學》是一個公開的事實。程貴華沒法説,也不能説,所以他也就沒有因為此事批評過朱志成。

    那麼,會不會是程貴華悄悄拿走了?

    不太可能。上午開碰頭會,大家都在一起,他不可能一個人悄悄走到監舍裏把這本書拿走。下午兩點半犯人勞動,等召集好犯人,清點完人數,差不多就快3點了。他下午曾來這兒找過程貴華,當時犯人還沒有走。從這兒離開在辦公室裏找到程貴華時,程貴華好像是剛剛從家裏來的樣子,他不可能到監舍裏拿那本書去。而且這本書從目前來看,並沒有讓他感到有什麼威脅和負擔,他用不着這麼着急地把這本書悄悄拿走。

    那會在哪兒呢?

    他本來想走了,等回過頭來時,他再次看到了王國炎被子下面的那個像皮箱一樣的包兒。

    會不會在這個包兒裏?

    他三步兩步走回來,再次掀開了這個包兒。

    他把包兒裏整個都細細翻了一遍,還是沒能發現那本書。

    但他卻發現了一本厚厚的寫滿了鋼筆字的筆記本。他隨便翻了翻,一下子怔住了。

    是一本日記。

    王國炎的日記。

    當羅維民明白這是本日記時,並沒想着要看它的內容。儘管是犯人的日記,那也是他應有的權利。即使是一個被剝奪了政治權利的殺人犯,也應該對他所有的權利予以尊重。

    他只是隨便地翻了翻,然後又隨便地看了那麼一眼,然而就是這麼一眼,一下子便讓他陷了進去!

    這本日記正是去年4月份到今年6月份的日記!看來王國炎堅持寫日記這個習慣保持得非常好,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幾乎一天不斷。

    他翻到的那一頁,正好是今年2月份的一篇。

    2月18日,星期二,晴夜班。活兒不累,我知道該怎麼幹,到9點鐘下班時,我都沒感覺到。

    今天是正月十二,這幾天監獄食堂的伙食不錯,但還是不如自己的小鍋飯。

    晚上上班時,剛出工就看見2隊的分隊長搖搖晃晃地進了工房的大門。我還以為是在外面喝多了,等他走近一看,見腮幫子上鼓起了個包。一問才知牙疼得厲害。我説:“趕緊到醫務室看一看。”他聽後帶着我到醫院找見了三元,給他沖洗了好一陣子發炎的牙牀。出醫院時,正好碰見貴喜。貴喜一見我勁頭就上來了,真給我長臉,説了聲;“國炎,沒事吧?有事只管説!”鬧得挺好的。這説明我已經深得人心,什麼時候也能很快就樹立起自己的形象來。高高在上,始終能挺立於人們之上,這就是我才能的最好體現。

    羅維民不由自主地又接着往下翻看了起來。

    3月6日,星期四,陰休息。

    又把《黑手黨內幕》仔細讀了一遍,感觸加深,對人世間的險惡有了更明確的認識。像“奧梅塔”準則的必須性,還有保持“緘默”的鐵的紀律。“緘默”這條準則,經過多年演變已變得空前殘酷無情,並加上了“任何時候都不準留下證據和證人”的規定,讓這個世界一片恐怖。於是,黑手黨更加強大也更加可怕了。形成了一個看不見,摸不着,卻又無孔不入,無所不在的陰森兇殘的幽靈。

    黑手黨平時必須恪守的幾條戒律:

    ——任何一個弟兄受辱,其他人都必須義無反顧地幫助他實現血的復仇。

    ——任何一個兄弟落入警方手中,其他人都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去搭救,包括提供偽證,製造偽證,收買賄賂警察和法官。

    ——以合法或非法手段得到的獲取的一切錢財,都必須根據“家長”的決定在弟兄間公平分配。

    ——忠於誓言,保守家族中的一切秘密,時刻牢記:任何人違反家規都將立即受到嚴懲———24小時內被處死包括株連九族。

    ——對任何一個落難的弟兄,包括身在牢籠或者被警方拘押的弟兄,無論是對其家屬和朋友,都應加倍愛護,並儘可能地給他和他們的生活提供保證,從而使其嚴守秘密,絕不會出賣組織和家族的利益。

    對自己的組織,黑手黨美其名曰“榮譽社會”,入會程序極嚴:幾個經過挑選的弟兄將其申請人帶進一間昏暗的屋子裏,申請人用匕首在自己的右臂上割一道口子,蘸着流出的血在紙上畫一個骷髏和兩根交叉的脛骨,然後用燭火將紙燒燬,同時宣誓,誓詞的大意是:

    “我以我的名譽發誓,我將像團體忠於我那樣去忠於團體。我的幾滴血已隨着這圖案燃燒成灰燼,我整個人也就交給了團體。灰燼不會再還原為紙,我也永遠不會再脱離團體……”

    “榮譽社會”,“紅色報春花”,多麼富有激情的代名詞,多麼具有神秘色彩和夢幻般感受的代名詞!這本書得讓他們都看看,都認真看看。別以為我住在監獄裏,我就成了傻子,就可以讓他們在外面為所欲為,不再把我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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