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到1米多一點的時候,代英的心一下子緊縮了起來。
一個大約1尺見方像是個塑料桶似的東西裸露了出來。
確實是一個塑料油桶,但封口被切開了,就像個箱子一樣。塑料桶外面用厚厚的聚乙烯袋子裹着。
塑料桶裏仍然有一個被聚乙烯袋子裹着的包袱一樣的東西。
再裏面是一個鐵盒子,裏面滿滿地糊着一盒子黃油。
黃油裏面裹着的東西着實讓代英大吃了一驚:
一共有3枝手槍,40多發子彈!
老天!這個王國炎簡直就是個魔鬼!以這些東西埋藏的情形來看,至少也有一兩年的時間了,這就是説,這些武器和子彈其實是在王國炎入獄前就埋進去的!這一收穫太重要了!
代英像是累垮了似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這些東西,好久好久也沒動一動。王國炎的同夥們之所以拼死拼活地要闖進來,難道就是為了這些東西?他有些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看來不像。
以現場的情況看,如果他的同夥要是知道這裏埋着東西,只怕早就給挖出來了,絕不可能一直掩藏到現在。至少也會在昨天得知了危險的信息後,就立刻把這些東西挖走。他們絕不會把這些能要了他們命的東西,就這麼一直埋在這種地方。
這些槍枝極有可能是王國炎一個人悄悄埋在這裏的,他並沒有讓任何人知道。他不讓他的同夥知道,最主要的動因大概就是為了對他的同夥們進行挾制。只要這些證物還在他手裏保存着,他們就不敢對他怎麼樣。他一旦發現自己的處境有危險,就可以立刻把這些東西交代出來,從而致他們於死地。
王國炎現在之所以主動把它交代了出來,很可能是他感到了絕望,感覺到了危險。也許,這也可能是一個最為嚴重的警告,可能他會認為,這樣的“信息”一旦發出,他的同夥立刻就可能得到,然後就會立刻採取行動,想盡一切辦法把他從監獄裏“營救”出去。
也許這大概就是他這一行為的最真實的想法和目的。
當然,看來這一着王國炎是大大的失算了,因為他做夢也沒想到,此時此刻,正有一個行動小組正在他的家裏實施突擊搜查任務,在他剛剛交代了幾分鐘後,這些東西就已經極為秘密、無人知曉地落在了幾個公安手中。
如果在幾分鐘之前代英他們離開了這裏,或者是那些人沒能被阻擋在院外,那一切都將會是一個未知數,只能是另外一種局面了。
看來自己死死地堅持在這裏是做對了,即使是那兩聲槍響,也只是讓他在院門口增加了一個崗哨,並沒能讓他從這裏撤出去。
幾分鐘過去了,代英仍然在沉思着。
雖然可以説已經取得了巨大的收穫,但一直縈繞在腦子裏的那個巨大的疑問並沒有消失。
如果王國炎所埋這些東西從未讓他的同夥知曉,他的同夥也始終不知道就在這個院子裏埋藏着足以讓他們死罪難逃的鐵證,那麼,他們捨生忘死地要衝進來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
在這個院子裏究竟還掩藏着什麼讓他們如此亡魂落魄的東西?
現在的收穫充其量只是個意外的收穫,屬於歪打正着。
真正的疑問其實並沒有解決。
代英看了看時間,隨即發出命令,搜查時間再延長一個小時!把院子裏屋子裏所有的燈全都打開,由秘密搜查立刻轉入公開搜查。
代英的心裏此時已經踏實了許多,即使那些人在此時此刻衝了進來,也一樣可以對他們名正言順地採取任何行動。
因為情況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刑偵人員已經在這個宅院裏找到了重大罪證。這一重大罪證足以支持對任何試圖衝進這個宅院裏的人實施強制措施。
※※※史元傑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給胡大高和範小四他們去個電話。
既然給賀雄正打了電話,那就必須給胡大高和範小四他們打電話。就算魏德華給自己出的是個餿主意,完全是個錯誤,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是一條衚衕走到底。
何況還有老處長一直到現在仍然下落不明,儘管他已經委派了好幾個人去打探尋找,但也一直沒有任何消息。現在給這兩個人打過去電話,至少也有一定的震懾作用。
魏德華的話有一點並沒錯,你給他們打電話,至少也可以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必須拿出一部分精力來對付你。
已經是深夜了,沒想到胡大高手機居然還開着。這幫傢伙,看來確實都還沒睡,他們現在都在幹什麼?
手機的鳴叫只響了3遍,便傳來了胡大高嘶啞的嗓音。“胡大高,請講。”聲音又急又快,就像是部隊正在執行任務。等候命令。
“我是史元傑。”史元傑有意停頓了一下。
胡大高也許根本沒想到史元傑會在這時候給他打來電話,像是嚇了一跳似的,遲疑了好半天才説,“……史,史局長嗎?”
“我是史元傑。”史元傑的聲音並不高,但顯得極具威懾力。
“史局長,……什麼事?”似乎在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吃驚,但嗓音仍然有些發顫。
“40分鐘後,你和範小四到我這裏來一趟。”
“到,到你那兒去一趟?……史局長,你現在在哪兒?”這一次的驚嚇似乎更大,話音明顯地結巴了起來。“……讓我們去哪兒?是不是,出,出了什麼事了?”
“市局,還沒聽清楚嗎?市公安局!我在辦公室等你們。”
“史局長,這麼晚了,……什麼事呀?”
“什麼事?”史元傑一副冷冰冰的口氣。“你是裝糊塗還是真不明白?要是真不明白,來了我會告訴你的。”
“史局長……”
沒等胡大高的話説出來,史元傑已經關上了手機。
史元傑緊接着撥通了市局值班室的電話。
“值班室嗎?我是史元傑。”
“史局長!我是小張,你回來啦!今天那麼多的人一直在找你。”
“都是什麼人,揀要緊的説。”
“來電話最多的是市政法委宋生吉書記和地委賀雄正書記,他們都説有急事,要我們馬上找到你。另外地委郝書記和馬專員也讓秘書來過電話,説是關於什麼幹部任免的事情,讓你一回來就給他們去電話,如果今天太晚了,無論如何也要在明天上午給他們回個電話。還有,你愛人也來過好多次電話,説讓你一回來就給她打電話……”
“好了,知道了。”史元傑打斷了值班員的話,“告訴你,半個小時後,東關村的胡大高和範小四要到市局來見我,如果我沒有回去,你就負責給他們安排個地方等我。這兩個人你知道嗎?”
“知道。胡大高我見過的。”
“那就好,你見了他們倆,就告訴他們我有事出去了,讓他們等着。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史元傑似乎在暗示什麼。
“史局長,你是不是還得好一會兒才能回來?”
“這個你別管,就只對他們説我有事出去了,讓他們耐心等着就是。明白了吧?”
“明白了。”
“讓他們坐在你能看到的房間裏,最好能放上一壺水,別的話什麼也別給他們説,只讓他們等就是了。如果有什麼事,我會給你去電話的。”
“明白。”已經完全是一副執行任務的口氣了。
“還有,除了魏德華。何處長和省廳的領導,任何人打來電話,都説我出去了,口徑一致,別的一律都推説不知道。”
“明白!”
……
史元傑緊接着又撥了一次處長何波的手機號碼,仍然沒有開機。
他默默地搖了搖頭,又給何波打一個傳呼:
……何處長,請立刻打開你的手機,或回電回呼,蘇廳長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省公安廳廳長蘇禹接到代英打來的電話時,已經快午夜12點了。
3枝手槍,40多發子彈!太讓人振奮了!
緊接着在不到10分鐘的時間裏,令人振奮的消息接踵而來。
史元傑再一次打來電話,説魏德華在古城監獄又有重大突破!
重大突破的驚人之處在於,一個服刑人員交代出來的問題,確實與10多年來一直未能破獲的10數起大案要案密切相關!
令人深思的是那兩個交代出來的車號,75638和20277,更是一次重大的發現。因為以前根本就沒意識到這一點:兩個被丟失的跨地區的車號會是被同一夥人所利用。下午代英打來電話再度提起20277這個車號時,雖然立刻就知道了那輛白色豐田吉普掛的是個假牌照,但卻沒能意識到這個牌照會同數百里之外的另一起謀殺案聯繫起來。而現在這麼一聯繫,許多疑點似乎在這一瞬間全都迎刃而解了。
把這裏的車牌掛在那裏,把那裏的車牌掛在這裏,在兩個地方作案的車輛,卻是相反兩個地方的車號!簡直無所不用其極,想絕了,做絕了!
20277本是兩年前失蹤的一輛紅色桑塔納轎車的牌照號碼,這輛車在當時失蹤一個星期後,車主和一個年輕女人的屍體同時在省城的東湖被發現。一個月後,這輛紅色桑塔納出現在一起持槍搶劫運鈔車的現場。一輛外地牌照的解放牌大卡車與迎面而來的運鈔車突然相撞,運鈔車的司機和保衞人員下來質詢情況時,被大卡車上的兩個司機當即掏槍打死。與此同時,從那輛緊跟而來的紅色桑塔納內竄出兩個人來,徑直衝向運鈔車,看守錢箱的男看守當場被手槍打死,另一女看守因死死抓住錢箱不放,被槍柄打昏在地。隨後4名歹徒抱起錢箱一起乘坐那輛紅色桑塔納逃離了現場。當時儘管也有現場目擊者記住了這輛紅色桑塔納的車牌號碼,但事後查證,那個車牌號碼也同樣是個假號碼。事實上案發4個小時後,那輛紅色桑塔納便在市郊的一個小樹林裏被發現,案犯早已棄車逃之夭夭。
這一天是4月17日,遂被稱為4·17特大持槍搶劫案。
王國炎恰是在4.17案發兩個月後被捕入獄的。
然而沒想到就在今天下午,在一輛突然出現的豐田吉普車上,竟看到了這個車牌號碼!
兩年來一直未能破獲的驚動中央的4·17特大持槍搶劫運鈔車案,竟然在數百里之外的一個監獄服刑人員的交代裏再次露出了線索……
這一線索的意義實在是太重大太重大了。
尤為重要的是,當把這兩個車號與同一夥人聯繫起來時,立刻就可以證實,王國炎所交代出來的那些內容,特別是有關1·13一案的那些交代,肯定是有重大嫌疑的。事實上似乎也正是如此,王國炎所交代出來的這些,好像都是在盡力向人表明,他所講的全都千真萬確,他沒有説假話。
1·13特大殺人搶劫銀行案,4·17特大殺人搶劫運鈔車案,還有市長車禍案,20277桑塔納轎車失蹤案和75638吉普車失蹤案,以及那十數起尚無法證實的兇殺搶劫案,被一個在監獄服刑的犯罪嫌疑人有機的聯繫在了一起……
兩個跨地區的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以一個服刑人員為交匯點,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集團,這個犯罪集團已經打通了方方面面的關係,已經把自己的觸角伸進了國家的行政機關,銀行系統,法律部門,工礦企業,專政機構……從而佈下了一張張通天大網,在國家的各個角落進行瘋狂的挖掘、蠶食。掠奪和搶劫!
蘇禹再次看了看錶,然後毅然決然地撥響了省委書記的電話。幾分鐘後,他再次撥響了公安部的電話……
※※※代英從院子裏回到屋子裏,十幾分鍾過去了,手機一直打得沒停。
幾乎是一個接一個。這個還沒打完,BP機的傳呼聲便已響了起來;通完話,BP機上的號碼還沒看清楚,另一個電話又打了進來。
第一個打來的是東城刑警隊隊長武曉偉,他問到底出了什麼事,市局刑偵處會不打招呼直接在東城區單獨執行任務?
代英想了想沒説別的,只説有個人被綁架了,他們是奉市局的指示在這裏執行任務,市局領導會在任務執行後給分局領導予以解釋的。
武曉偉有些不滿地發着牢騷,這也太沒章程了吧,不管怎樣,就算是上級對下級,也該打個招呼的吧,這讓我們多沒面子。我告訴你,我先提前給你打個招呼,我們局長讓我們馬上派人過去,你們那兒就是有天大的任務,但既然是在我們東城,由我們東城予以協助,這總是天經地義,沒什麼可説的吧,代處長,我可是提前給你打招呼了,到時候可別再發生什麼讓人不愉快的事情。代英強壓着心頭的火氣,竭力耐心平和地解釋着,我給你説過了,這是市局領導同意了的,我們執行的是特殊任務。如果你們還是信不過,就讓你們的領導直接給市局領導打電話好了。一問便知,根本用不着你們半夜三更的興師動眾。
武曉偉也許是聽出了什麼蹊蹺,越到後來口氣反倒越發強硬了起來。代處長,像這樣的事情,程序上應該是上面給我們下面打電話,哪有下面給上面打電話的道理?再説,這麼晚了,我們能給哪個市局領導打電話?你也知道的,在上面沒有給我們打招呼的情況下,遇到類似的事情,一般來説,我們都有權以違法違紀行為處理。代處長,你也清楚,部裏今年連着下來了那麼多紅頭文件,就是要整頓警務,嚴肅警紀。像今天這件事,我們局長的火氣大了,縣官不如現管,你説我該聽我們局長的,還是該聽你的?
代英終於被武曉偉的話激怒了,武隊長,話我已經給你説清楚了,你要是仍然不相信,也仍然不想給市局領導打電話,那你就過來吧!我等着你!最好把你們的那位局長也帶過來!不過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當然也請你轉告給你指示的某些人,你們東城分局的個別人,從今天下午一直到現在,對我們的干涉和擾亂就沒有停止過!如果説現在打電話晚了,下午打電話也晚嗎?晚上10點以前打電話也晚嗎?你們究竟想幹什麼?究竟懷的是什麼目的!平時那麼多案子,請都把你們請不出來,現在這兒剛剛出了這麼個案子,而且我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了,這是市局領導批示了的案子,還有我這個處長親自在這兒,但你們還是像蒼蠅見了血一樣往這兒湊,武曉偉,你這麼做,究竟是什麼意思?你到底是在幹什麼!你要是實在想不明白,那就帶着你的刑警隊過來吧,讓我這個處長當面告訴你!然後再當着你的面給市局領導打電話!
代英沒等對方再説什麼,就猛一下掛斷了手機。然而一掛了電話,立刻就對自己剛剛説過的這番話感到有些後悔了,真是滑稽可笑,愚不可及。市委書記的外甥是他們的副局長,如果這個刑警隊長真是個勢利眼,別説你一個小小的刑偵處長了,只怕是市局的局長他也不會放在眼裏。有一個市委書記的外甥在後面撐腰,你的那些話對他來説,豈不全是耳旁風?
就在這當兒,手機又響了起來。他原以為還是武曉偉打來的,沒想到卻是一個陌生而生硬的聲音:
“喂,請問你是誰呀?”
“……你是誰?”代英沒有好氣地反問道。
“我是東城交警隊的,請問你是市局代英處長嗎?”
“……我是。”代英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什麼事?”
“我們這兒出了一起交通肇事案,有兩個肇事者,一個姓劉,一個姓樊……”
“沒錯,一個叫劉剛,一個叫樊勝利,都是我們市局刑偵處的幹警,他們是在執行任務。”
“你確實是代英處長嗎?”
“我是。”代英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證實自己的身分。“確實是,絕對沒問題。”
“如果確實是代處長,那就趕緊派人把他們拉走吧。他們的情況很危險,聽見了嗎?一定要快。”
“……他們怎麼了?”代英頓時愣在了那裏。“他們都在你那裏嗎?”
“是的,他們現在都在我們這兒。代處長,他們兩個都受了重傷,流血很多,那個姓樊的傷得尤其重,一直在吐血,頸椎可能也有問題。”
“既然這樣,那還讓他們在你那裏幹什麼!就那麼一直看着他們流血,看着他們吐血嗎!”代英突然發狂一樣地怒吼了起來。
“代處長、我們現在在街上。他們一直還在大街上躺着,幾分鐘前我們才接到舉報電話,説這裏有人在打架鬥毆,我們剛剛找到了這裏。那個姓劉的剛才還能説話,所以我們才知道了你的名字和手機號碼,其實我們的同事這半天一直在這裏給他們攔車,因為他們倆的傷勢太重,必須得要一個能讓他們躺下來的車……”
“他們不是有一輛大卡車嗎?那個大卡車可以送他們去醫院呀!”
“……大卡車?沒有啊?這裏什麼車也沒有,我們已經問過附近的人了,説他們兩個一直在大街上躺着,根本沒有人管……”
“……大街上!你是説他們一直在大街上躺着!那他們的車呢?他們是讓誰打傷的?躺了多久了?”
“代處長,你不要激動。你聽我説,現場已經完全被破壞了,我們沒看見他們的車,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被打傷的,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他們已經在這裏躺了很久很久了……”
“……在大街上躺了很久很久了,怎麼就一直沒人管!你們交警都幹什麼去了!那麼多過往車輛和行人都沒有看見嗎!一個個眼睛都瞎了嗎!現在的世風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大顆的眼淚止不住地從代英的臉上滾了下來,突然間,他好像終於清醒了過來似的,“……對不起,我太沖動了。喂,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安治國,小安,你聽我説,我現在正在執行任務,馬上趕不過去,請你無論如何把他們就近送到最好的醫院,花多少錢也別在乎,一切都包在我身上。……拜託你了,你有手機嗎?……太好了,我馬上就會派人跟你聯繫的。……謝謝,謝謝,到時候我們刑偵處一定會好好感謝你們的,一定會……”
代英臉上的眼淚還沒顧得上擦去,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代處長,我是郝永澤。”
“我聽出來了。”代英竭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嗓音還是陣陣發顫。
“你的手機剛才一直佔線,可把我們急壞了。”
“出什麼事了?”
“剛才東城分局刑警隊來了十幾個人,非要闖進去不可。”
“讓他們來吧!這些個王八蛋!一個個都不得好死!”代英突然大吼起來。
“……代處長,你怎麼了?”郝永澤分明被嚇了一跳。
代英也立刻感到了自己的失態,趕忙和緩了口氣説,“……你往下説吧。”
“代處長,是這樣,我們跟他們僵持了一會兒,後來他們不知道因為什麼又突然走開了。代處長,剛才我和郭曾宏分析了半天,是不是他們跟你通電話了?”
“是。”
“要是這樣,我們就明白了。不過代處長,我看他們並沒有走遠,都還在不遠處待著,我有一種預感,我覺得他們隨時都還會再來。”
“不怕,他們想來就讓他們來吧!反正這次行動已經成了明的,沒什麼可保密的了。你馬上跟趙新明聯繫一下,看他那裏的情況怎麼樣?如果不怎麼要緊,請他馬上過來增援,最好再讓他叫過幾個人來,你告訴他已經有了重大突破,我們馬上還會採取大的行動……”
“代處長,趙新明他……”
代英從郝永澤的嗓音裏聽到了一種異樣的東西。“……趙新明怎麼了?……説呀!”
“……代處長。”郝永澤突然哽咽了起來。
“……説話!趙新明到底怎麼了!”
“我們剛剛聯繫過,代處長,……趙新明可能不行了。”
接到蘇禹的電話,史元傑沒用了10分鐘便趕到了廳長蘇禹的辦公室。
儘管已經是深夜了,蘇禹仍然毫無倦意,精神十足。
一見到史元傑,蘇禹便把一份報告遞了過來,“我以你的名義讓辦公室打了一份請示報告,你馬上看一看,如果沒什麼不妥的地方,我們馬上去見省委書記肖振邦。”
請示報告非常簡單,只有短短的幾句話。省委肖振邦書記並轉省政法委謝宏鳴書記:
9月11日凌晨,我市公安局接到古城監獄偵查員報告,認為古城監獄一服刑人員王國炎有重大余罪嫌疑。經查,該服刑人員確實與數起特大殺人搶劫案有關。因情況緊急,需儘快將該服刑人員提交我公安機關進一步訊問審查,特此報請振邦書記和宏鳴書記,請予以批示。
報告很短,紙張很大,上下左右都留有很大的空白。史元傑一看就明白,這是有意留給領導作批示的地方。
報告雖短,但史元傑看得出來,這份報告是下了功夫的。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任何人也看不出有什麼問題,更看不出這裏面會有什麼背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全看你如何解釋,見機行事了。
史元傑看完説,“挺好,我看沒問題。只是這麼晚了,肖書記是不是已經睡了?”
蘇禹一邊穿衣服,一邊説,“我剛通過電話,肖書記在辦公室等着我們。”臨出門時,蘇禹陰沉着臉壓低聲音交代道:“元傑,你聽着,有些問題我給肖書記也打了埋伏。一會兒見了肖書記,有關省委常委周濤和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仇一干的情況,我不讓你説,你一個字也別提。還有,古城監獄的管理情況,暫時什麼也不要説。彙報越簡短越好,千萬不要複雜化……”
※※※省委書記肖振邦一邊看着請示報告,一邊指了指沙發,“坐吧。暖壺裏有水,自己倒。”
一個簡短的請示報告,肖振邦看了足有五六分鐘。
蘇禹和史元傑都默默地坐着,一動不動地注視着省委書記的面部表情。“你們沒給古城監獄交涉過?”肖振邦輕輕地把報告放在辦公桌上,然後問了這麼一句。
史元傑愣了一下,轉臉向蘇禹看去。蘇禹並不看他,也並沒有讓他回答的意思,他坐正了身子,平心靜氣,神色自若地説道:“肖書記,古城監獄是省管監獄,現在的監獄也都是條條管理,地方沒有管轄權,省公安廳也無權過問。如果我們直接同古城監獄交涉,古城監獄可能還得向省監獄管理局和司法廳報告請示,這樣一來,至少兩三天也批不下來。我們擔心的是,時間一長,萬一出了什麼疏漏,很可能使情況變得複雜起來,説不定還會出現大的意外。”
“這個你剛才在電話裏已經給我講了。”肖振邦顯得認真而又耐心。“我的意思是,你們同古城監獄交涉過沒有?”
史元傑再次有些發愣,這是一個更難回答的問題,看來想打肖書記的埋伏並不容易。史元傑看了一眼蘇禹,蘇禹也已經轉過臉來看着他。史元傑明白,這是一個蘇禹不能回答,必須由自己來回答的問題。時間已經容不得他多作考慮,他趕忙答道:“肖書記,是這樣。”史元傑一邊字斟句酌地説着,一邊困心衡慮的思考着。“我們曾經向有關方面質詢過,也同古城監獄的一些幹部交換過意見。他們基本上都是這個意思。”
“什麼意思?”肖振邦問。
“……他們説現在像這類情況,一般都由監獄方面自己來處理,如果確實需要公安機關協助處理時,都必須報經省監管局和省司法廳批准。”
“你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肖振邦的神色突然變得格外嚴肅。“我的問題是,你們在得到消息後,是不是正式同監獄方面交涉過?是不是給他們正式打過報告?”
史元傑頓時被逼在了絕路上,看來只有實話實説了。“……交涉過,也打過報告。”
“這就是説,你們的交涉和報告,古城監獄的領導沒有同意。你説的這些話其實是古城監獄的領導説的?”肖振邦緊迫不捨。
“……是。”史元傑別無選擇。
肖振邦沉默片刻,又問:“古城監獄對此案的態度怎麼樣?”
“他們説要自行處理。”史元傑説。
“怎麼處理的?你們知道不知道?”肖振邦仍然在追問着。
“……據現在我們得到的情況,好像還沒有開始處理。”史元傑感覺到額角上的汗水直往外冒。
“那這個犯人的情況你們公安機關是怎麼得到的?”省委書記的問話幾乎全都是焦點問題。
“我們通過古城監獄的個人關係,對這個犯人進行了秘密訊問。”史元傑只能和盤托出。
“那麼,從嚴格的意義上説,你們的行為在程序上其實是不合規定,也是不合法的,是不是?”
“……我想是這樣。”史元傑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
“所以我們才求助於省委和省政法委,我們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蘇禹趕忙插話解釋。
肖振邦並不看蘇禹,仍然直視着史元傑。“你給我説實話,對這個案子,古城監獄的領導為什麼會不同意你們介入。”
“我們也一直在懷疑,古城監獄的一些領導會不會有可能捲入了這個案子,甚至有意在為這個服刑人員開脱罪責。”史元傑並沒有下結論,也沒有把話説死。
“可能性會有多大?”肖振邦問得很細。
史元傑想了想終於説道,“基本上可以肯定。”
“是不是一些主要領導也捲進去了?”肖振邦仍然不依不饒。
“……我想是。”史元傑再次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
肖振邦此時終於把臉轉向了蘇禹。“蘇禹,你剛才在電話裏説。這個服刑人員交代出來的情況,給1·13和4·17案件提供了重要線索。我現在要問的是,如果這兩起大案確實與這個服刑人員有關係,是不是涉及到了一個很大的犯罪團伙?”
“極有可能是。而且還可能是一個跨地區的,帶有明顯黑社會性質的重大犯罪團伙。”蘇禹似乎也一改初衷,説得斬釘截鐵,堅決果斷。
“如此説來,此案的社會背景根深很大?”肖振邦緊接着便問了這麼一句。
蘇禹不禁愣了一愣,也許他也沒想到肖振邦最終會問到這裏。
肖振邦沒等蘇禹回答,又問了一句:“如果不是有根深很大的背景,你怎麼覺得一旦拖下去,情況會變得複雜起來?甚至可能會出現大的意外?如果沒有很大的阻力,你又怎麼會在半夜三更這麼着急地讓我在這個請示報告上簽字?看看你寫的這個請示報告,你説説,你跟我玩的是什麼把戲?”
肖振邦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笑意和幽默的表情。
蘇禹趕忙説道,“我們目前還沒有找到確切的證據,只有把這個服刑人員提交給我們公安機關,才能做進一步的……”
肖振邦立刻打斷了蘇禹的話,“你到現在了還給我打埋伏。我問你,這個案子從你們目前得到的情況看,究竟涉及到了哪一級的政府機構,哪一級的法律部門,哪一級的權力機關?涉及到的官員最大的級別是到了縣處級,廳局級,還是省部級?”
“肖書記,現在都還只是懷疑,都還沒有最後證實,確實不好説……”向以幹練果決著稱的蘇禹,此時竟有些結巴起來。
語氣一直都非常平靜的肖振邦突然把桌子拍了一把:
“我現在並不是問你要罪犯,我問的只是嫌疑人!嫌疑人!你懂不懂!你這個公安廳長連這個也聽不明白!”
辦公室裏的氣氛就像爆炸了一樣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史元傑甚至感到,今天的事情十有八九的要泡湯了。
也就是那麼幾秒鐘的時間,肖振邦的口氣立刻又緩和了下來,但臉色依舊是那麼嚴峻:
“我首先要説明的是,我這個省委書記決不是想插手辦案,對你們的事情指指劃劃。但既然得我批示,那就得讓我批個明白。如果沒有重大問題,你們會深更半夜地跑來找我這個省委書記?要我這個省委書記在一份誰也看不明白的報告上寫上同意兩個字,然後再寫上我的名字?這既是權力,也同樣是責任。我必須對這兩點負責。你剛才在電話裏也説了,説如果這個服刑人員能順利地移交公安機關,根據他提供的證據和線索,你們將會很快採取一次大的行動。而且你剛才還説,我們面對的,極有可能是一個跨地區的,帶有明顯黑社會性質的重大犯罪團伙。什麼是黑社會性質?既然是黑社會性質,那就説明他們已經在我們的政府機關中找到了他們的代言人!如果還是重大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那就説明他們已經在我們的高層官員中找到了他們的代言人!如果沒有一層層的保護傘,他們又怎麼會成了黑社會!又怎麼會在這麼長的時間內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和嚴懲!我要你們説實話,就是想有個思想準備,我相信你們,你們也應該相信我!”
一陣沉默。
蘇禹等到肖振邦平靜下來,顯得格外歉疚地説道:“肖書記,本來我們想在案子徹底破獲了後,再給你詳細彙報的……”
“不是給我彙報,而是要給省委彙報,要給全省的老百姓彙報!”肖振邦再次打斷了蘇禹的話。“這兩個案子也是中央一直在關注的案子,我們將來還要向中央彙報!説實話,聽到1·13和4·17大案有了線索,我像你們一樣激動。這兩個大案一直沒有破獲,你們有責任,我更有責任!作為省委書記,我都沒臉在你們公安系統的會議上講話露面!”
史元傑終於止不住地説了一句:“肖書記,最應該檢討的是我,這確實是我們的失職……”
蘇禹也接着説道:“肖書記,都是我不對,我想的太狹隘了……”
“好了好了,現在還不是檢討的時候。我的這些話也沒有什麼別的意思,更不是想責怪你們,你們也一定不要有什麼想法。”肖振邦擺了擺手説道。“積重難返,我心裏也着急呀,事情越推越多,工作越拖越亂,問題越壓越大,蓋子越捂越厚。一方面,我們的幹部對任何事情都司空見慣,麻木不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另一方面,又誰也不相信誰,不是裝神弄鬼,就是疑神疑鬼,一級哄一級,一級推一級,上級敷衍下級,下級矇騙上級。是非不分,好壞不分,什麼話也敢説,什麼事也敢做。小道消息滿天飛,國家機密;政府機密,統統成了誇口和炫耀的資本。這裏的會議還沒有開完,決定還沒有作出來,會議內容在那裏就早已成了人人議論的話題。權錢交易,跑官賣官,助桀為虐,結黨營私,吃吃喝喝,吹吹拍拍,你護着我,我保着你,傍大款,泡小蜜,幾乎成了一些人的追求和時尚;責任感,使命感,組織觀念,法律意識,反倒成了讓人嗤笑的迂腐行為和陳舊觀念。做事情,幹工作,客觀為社會,主觀為自己,純粹成了一種裝飾和擺設。有人説這是官僚主義,僅僅用官僚主義這幾個字就能推脱掉這一切?這是腐敗,嚴重的腐敗!這是政府和權力機關工作作風上的最大腐敗!亡國之兆!如果不及時把這種風氣扭轉過來,有朝一日非出大問題不可。如果整個政府機構。權力機關都是這樣的風氣,那麼整個社會肯定都會出問題,每一個環節都會有問題,而且是大問題。就像現在發生的這些大案要案,大的都通天了,實事求是地説,這能把責任全都推到你們公安身上嗎?”
一番話,直説得史元傑兩眼發濕。
末了,蘇禹終於説道:“肖書記,根據我們現在掌握的材料看,省人大副主任仇一干很可能同這個犯罪團伙有牽連,他有一個乾兒子叫仇曉律,據那個服刑人員交代説,他們曾有過多方面的聯繫。”
肖振邦點了點頭,並沒有流露出任何吃驚的表情。“有關仇一干的情況,省人大的主要領導已多次給省委談過,高檢、中紀委和全國人大也批迴過多起舉報材料。對那個叫仇曉津的,我們也已經注意到了,我現在可以把這個情況告訴你們,仇曉津已經在我們安全機關的監控之中。他不僅有走私販私的嫌疑,而且還有大量套匯騙匯,向國外轉移大筆資金的犯罪嫌疑。他不僅可能同國內的犯罪組織有聯繫,而且很可能同國外的黑社會組織有聯繫。如果他確實同這兩個案件有關,想來不足為怪。”
“還有一個人,我們現在確實還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跟這個案子有聯繫。”蘇禹接着説道,“他就是省委常委,我們省城的市委書記周濤。”
“周濤!”肖振邦愣了一愣,但緊接着便搖了搖頭。“我剛才也想過了,這不太可能。你們知道麼?1·13一案犧牲了的那位營業部主任,就是周濤的親姐姐。周濤小時候父母多病,他們弟妹幾個幾乎都是姐姐一手帶大的。周濤曾多次給我講過這個案子,對此他憤恨不已,一提起來便淚流不止,一直盼着此案能早日破獲。”
“這個情況我們也知道,但有一個新的情況我們正在落實,周濤的姐姐很可能是被他的外甥給謀殺的。據那個服刑人員交代,1·13一案的主謀就是周濤的親外甥姚戩利。”蘇禹説道。
“……哦!”肖振邦像是嚇了一跳似地愣住了。“周濤的外甥謀殺了周濤的姐姐!這怎麼可能!”
“根據那個服刑人員交代出來的情況,我們經過認真周密的分析,這種可能性確實是存在的。”蘇禹繼續説道。“另外,根據我們省城公安機關現在掌握到的情況,周濤的外甥也很可能參與了阻礙我們破獲此案的破壞活動。”
“周濤的外甥是幹什麼的?”肖振邦間。
“東城公安分局主管刑警的副局長。”蘇禹説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又接着説道,“那個服刑人員的家就住在東城,4·17一案的發生地也在東城,剛剛發生的與此案有關的那起綁架案也還是在東城,還有,我們在執行對此案的偵察任務時,受到阻力最大的地方也仍然是在東城。制書記,今天已經有幾個幹警在東城區執行任務時,負了重傷……”
肖振邦的臉色頓時變得威嚴而可怕,良久,他才接着問道:“就這些嗎?估計還會有哪些政府官員?”
蘇禹看了一眼史元傑,史元傑立刻接過話茬説道:“除了古城監獄的一些領導外,我們地區的地委副書記賀雄正,還有市委的政法委書記宋生吉,都可能與此案有染。這只是初步的判斷,如果此案能順利快速地破獲,據我們估計涉及面也許還會擴大。”
肖振邦沉默了一陣子,然後拿過筆來,一邊把那份請示報告放在眼前,——邊説:“對破案我是個外行,但我有個感覺,我想,如果這真是一個黑社會性質的特大團夥,很可能還會牽扯出一些更大的人物來。不僅我得有思想準備,你們也一樣要有思想準備。不過有一點你們應該相信,對你們的行動,省委省政府,包括省人大,省政協,省紀檢委,以及各級政法部門都會全力支持你們。但政府的行為往往是抽象的,而一些個人的行為才是具體的。具體的行為有時則是很難對付的。所以我現在唯一替你們擔心的是,等破獲了這些大案要案後,阻力可能會更大,麻煩會更多,局面會更復雜,甚至還會有更多的犧牲!咱們醜話説在前頭,真要到了那一天,真的出現了那種局面,首先我絕不會給你們任何人打招呼,你們也絕不要再給我打埋伏,更別想給我走後門。誰硬到最後,誰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肖振邦説完,並沒有要蘇禹和史元傑回答什麼的意思,徑自唰唰唰地在請示報告上疾書了起來。
幾乎是一揮而就,寫完看了一遍,又在上面添了幾筆。又看了一遍,這才放下筆來。
史元傑本來以為該結束了,沒想到肖振邦又拿起了電話,看來是內部電話,只撥了幾下,便撥通了。
“好了,你們馬上過來。”肖振邦對着話筒只説了這麼一句,便放下了電話。然後對他們説道:
“你們不用再跑了,我已經通知了主管政法的省委副書記楊帆和省政法委謝宏鳴書記,還有司法廳丁海雲廳長和省監管局彭全剛局長,他們都已經來了,就在接待室等着,我讓他們也馬上在這份報告上籤署自己的意見。一簽完意見,你們立刻就可以部署下一步行動。你們兩個聽着,等他們來了,剛才你們給我説的那些情況,為保險起見,暫時一句也不要提。我明白你們剛才的意思,你們也應該明白我現在的意思。鑑於現在的局面,免得情況更加複雜,有些事情,我不能不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