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日。昨晚由於長時間浸泡了熱水,手痛有所緩和,才睡了個安穩覺。早晨又疼了起來。雨停了,天空十分晴朗。身體健康的話,這樣的秋高氣爽之日該有多麼愜意呀。我已經有四五年無法享受這種好天氣了,心裏很難過。服了三片杜爾辛。
上午10點量血壓,降到了105/58o聽佐佐木的勸,我吃了兩塊鹹餅乾加一點奶酪,喝了一杯紅茶。二十分鐘後又量了一遍,又上到了158/92。這麼一會兒工夫,血壓變化這麼大,可不太妙。
“請不要寫得時間太長,又痛起來可怎麼辦?”
見我總是寫日記,佐佐木勸阻道。
“稍微有點疼的時候,寫寫東西就忘了。疼得厲害了就不寫了。忙你的去吧。”
下午1點開始午睡。迷糊了一個小時,醒來後渾身都是殲。
“這樣會感冒的。”
佐佐木又進來給我換下了汗濕的內衣。我的額頭、脖子都粘乎乎的。
“一吃這藥就出汗,有沒有別的藥啊?”
5點杉田來出診時,我問道。
“不好辦哪,沒有太合適的藥了。如果不願意吃藥的話,就打腮腺激素針試試吧。”
注射之後感覺疼痛減輕多了。
10月1日。手疼還在繼續。小指和無名指疼得最厲害,直疼到手腕。手腕麻痹得不能轉動,也分不清是疼痛還是麻痹了。下午和夜間又打了兩針。
2日。疼痛不見好。佐佐木和杉田商量,注射了鎮靜劑。
4日。又實驗了坐藥,沒什麼效果。
9日。從四日到今天幾乎一直手疼,沒精神寫日記,整天躺在牀上。佐佐木不離左右地看護我。今天感覺好一些,想寫一點。
過去的五天,服用、注射了各種各樣的藥物,我根本記不住它們的名字。我本來睡眠很好,現在卻難受得睡不着,還得吃各種安眠藥。老伴和淨吉經常來看我。
5日下午,是疼痛最厲害的一天,老伴來看我時,對我説:
“是不是讓颯子來看看你呀?”
“讓她來比較好吧。你不是對她説過,疼的時候一看見她的臉,不管多疼都忘了嗎?”
“胡説廣
我突然吼道。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激動。也許是不想讓她看到我這現在副模樣,那太難為情了。其實,心裏確實希望見到她。
“怎麼,不想讓颯子來看你嗎?”
“不光是颯子,陸子也最好不要來。”
“上次你把陸子轟走了,陸子都哭了。”
“有什麼好哭的。”
“可是颯子來有什麼不好呢,為什麼討厭起颯子了?”
“混蛋,混蛋,混蛋。誰説討厭她了,是太喜歡了。因為太喜歡了,才不願意見的。”
“噢,原來是這麼回事呀,我真的不知道,別發火,對身體不好。”
老伴像哄小孩似地説完,趕緊走掉了。我被老伴戳到了痛處而惱羞成怒。老伴走了以後,一個人靜下心來想一想,也用不着發那麼大的火。颯子要是聽説了,會怎麼想呢……
“對,還是見見她為好。……”
下午我忽然這樣想。今天夜裏手肯定還會疼的。——我打算在最疼的時候,像小孩一樣哭叫起來,“颯子,颯子,我太疼了,救救我吧!”颯子就會吃驚地跑進來。
“我只要颯子來,別人不用進來。”
我再把佐佐木轟出去,只剩下我們兩人時,我就説:
“太疼了,救救我吧。”
“好的,好的。爺爺,您打算讓我幹什麼呀。什麼都可以,您儘管説。”
“和我接吻我就能忘了疼。吻腳不行,吻脖子也不行,必須是真的接吻才行。”
我就這樣拼命耍賴,放聲大哭,會怎麼樣呢?即便是颯子也會屈服吧。近兩三天內實行一次試試看。雖説要找個“最疼的時候”,但是並不一定非要等最疼的時候,裝疼就行。鬍子必須刮掉,亂蓬蓬的不便於接吻。假牙也要摘掉,還要清潔口腔……
就在我寫日記的時候,手又疼了起來,什麼也寫不下去了。……
我扔下筆喊起佐佐木來。……
10日。打了0SC。的易爾加比林,感到頭暈,天花板直打轉,柱子也成了雙影。五分鐘後恢復了正常。頸部感到沉重,吃了安眠藥後睡覺。
11日。疼痛和昨天差不多。今天用了諾布隆坐藥。……
12日。吃了三片杜爾辛,又出了好多汗。……
13日。今天早上好些了。趁此機會趕緊把昨天發生的事寫下來。
晚上8點淨吉來看我。最近他儘量天黑以前回家。
“怎麼樣啊,好些了嗎?”
“好什麼呀,越來越厲害了。”
“你還自己颳了鬍子,看着挺精神的。”
我今天早上忍着手疼颳了鬍子。
“刮鬍子費了半天勁。老不刮的話,更像個病人了。”
“讓颯子來給你刮不行嗎?”
這個淨吉,説這話是什麼意思呀。不會是見我颳了鬍子,猜到了什麼吧。其實他不喜歡家裏人隨便使喚颯子,大概因為自己的老婆是舞女出身而有點自卑吧,這就更加助長了“少夫人”的氣焰。當然她變成這樣也有我的責任,不過淨吉這小子身為丈夫,從一結婚就處處遷就她。光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不知怎麼樣,反正在別人面前非常明顯。奇怪的是,他怎麼會讓他的寶貝老婆去給父親刮鬍子呢。
“我不願意讓女人給我刮。”
我故意反駁道。不過我心裏在想,當我仰靠在椅子上,讓她給我刮臉時,就能清晰地看見她那薄薄的,透明的鼻孔,真是美事啊。
“颯子會使用電動刮鬍刀的。我生病的時候就是她給我刮的。”
“怎麼,你也讓她幹這個?”
“當然了,這有什麼奇怪的。”
“我以為颯子不願意幹呢。”
“不光是刮鬍子,什麼都可以讓她來為你做。”
“誰知道她做不做,你光對我説沒用,你能當面命令颯子,一切都照父親的吩咐做嗎?”
“當然可以啦。我一定這麼吩咐她。
不知他是怎麼對她説的,當天晚上,颯子突然來到我的房間。
“雖然您説不讓我來,可是淨吉要我必須來,我就來了。”
“淨吉去哪兒了?”
“他説出去喝一杯。”
“我真想見識一下他在我面前命令你的樣子。”
“他哪能命令我呀,早就躲出去了。”
突然我的手不失時機的疼了起來。五根手指僵直得像木棍一樣:手掌內側和外側拍着疼,感覺手就像插在俺菜缸裏似的冰涼,涼得幾乎沒有知覺,還伴隨着陣陣疼痛。別人體會不到我難以忍受的痛苦,就是醫生也不會了解的。
“阿@!好疼!”
我不禁叫了起來。不是真疼的話叫不出這種聲音,裝疼是裝不了這麼像的。首先我從來沒有管她叫過“阿颯”,這是很自然地叫出來的,我為此慶幸萬分,一邊忍着疼,一邊心中竊喜。
“阿颯,阿颯,我好疼啊!”
我的聲音就像十三四歲的頑童,這並不是故意裝出來的聲音。
“阿颯,阿颯,我的阿颯喲。”
説着説着我哇哇地大哭起來,鼻涕眼淚一塊兒流,從嘴裏滴滴隨貼地淌出了口水。哇,哇,哇,——我並沒有作戲,在叫“阿颯”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淘氣的孩子,竟忍不住哭了出來,怎麼也控制不住。啊,我是不是已經瘋了呀?我是個瘋子吧?
“哇哇哇……”
我心想,瘋就瘋了吧,管不了那麼多了。麻煩的是,這麼想的一瞬間,突然產生了反省之心,害怕真的瘋了。然後,便開始了演戲,故意裝起小孩耍賴來了。
“阿颯,阿颯哇……”
“行了,別鬧了,爺爺。”
剛才一直害怕得默默瞅着我發瘋的颯子,偶然和我對視了一眼,馬上看出了我內心的變化。
“裝瘋的話,會真的發瘋的。”她湊近我的耳朵,用非常沉靜的,冷冷的聲音説道。“看您剛才那副傻樣,離瘋也不遠了。”
她的聲調裏充滿了嘲諷。
“您到底想讓我幹什麼呀。您老是這麼哭,我能做什麼呀。”
“好,那我不哭了。”我恢復了常態,若無其事地説。
“我這個人很要強,您跟我演戲,我才不會買您的帳呢。”
下面的事不用再寫了,總之,接吻又泡湯了。只是兩人張開嘴,相互距離一公分左右,颯子往我嘴裏滴了一滴唾液而已。
“好了,可以了吧。不願意的話,我就不來了。”
“我沒有騙你,真的很疼呀。”
“這回好些了吧?”
“還是疼啊。”
“您又叫喚什麼呀,我可要走了,一個人自己哭吧。”
“颯子,以後讓我經常叫你阿颯好嗎?”
“老糊塗。”
“阿颯。”
“又是耍賴,又是騙人,誰會上您的圈套呀。”
她説完氣鼓鼓地走了。
15日。…今天晚上服用了巴比妥和普羅姆拉爾。安眠藥也得不斷地變換,否則沒有效果。魯米那爾根本不起作用了。
17日。根據杉田的意見,請崛浦博士來出診。下午博士來了。杉田跟他詳細介紹了我的病情,還給他看了X光片子。博士説,得把片子拿回去給專家看過後再作答覆。不過,據他看來,左手神經系統不正常是可以肯定的,如果不做牽引的話,沒有其他辦法能夠去除神經的壓迫。只能依靠藥物來維持。帕羅辛針劑比較好,有些藥有副作用,不吃為好。又給我仔細檢查了之後,帶着片子回去了。
19日。晚上8點半時,有人沒敲門就偷偷摸摸進來了。
“難呀?”我問道,來人沒有回答。
“誰呀?”我又問了一次,原來是經助穿着睡衣躡手躡腳地進了房間。
“這麼晚了,你來幹什麼?”
“爺爺,手疼嗎?”
“小孩子不用關心這個,你該睡覺去了。”
“我已經睡了,是偷偷跑來看您的。”
“去睡吧,去睡吧,小孩子不用管……”
剛説到這兒,不知怎麼搞的,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這和前幾天在這孩子的母親面前流的眼淚性質完全不同。那次是哇哇地大聲哭的,這次只掉下來一滴。我為掩飾自己趕緊戴上了眼鏡,可是眼鏡馬上蒙上了一層霧,這可麻煩了,對孩子也無法掩飾了。
上次哭説明自己瘋癲,這次説明了什麼呢?上次的眼淚是預料之中的,而這次卻是預料之外的。我和颯子一樣喜歡惡作劇。明知作為男人掉眼淚沒出息,卻特別愛哭,動不動就掉眼淚,還怕別人看見。年輕時,老伴總説我心術不正,不像好人。可是,老伴一哭,我就馬上軟下來。我表面上多愁善感,心地善良,其實內心是個極端乖戾而薄情的人。可是我這樣一個男人,一聽見小孩子對我説的安慰話,便控制不了自己,竟掉下了眼淚。
“爺爺,堅強些,會好起來的。”
我把被子蒙在頭上,來掩蓋自己的哭聲,我怕佐佐木聽見,就對經助説:“啊,會好的,你快去睡吧。……”
在黑暗的被子裏,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似地流了下來。
過了三十分鐘,等眼淚完全乾了之後,我從被子裏探出頭來,經助已經不在了。
“經助少爺説了好多很懂事的話呢。”佐佐木説道。“他年紀不大,卻很擔心爺爺呢。”
“小小年紀這麼老成,真討厭。”
“哎呀,您怎麼這麼説呀。”
“我説過小孩不許到這裏來,他還偷着跑來。小孩子就得像個小孩子才行。”
這一把年紀了,卻在孩子面前哭起來,使我心裏很不是滋味。即使我本來就愛哭,也太反常了。我琢磨是不是死期臨近了才會這樣的。
對日。今天佐佐木給我帶來一個好消息。説她原來在N醫院工作過,今天去N醫院看牙時遇見了整形外科的福島博士,和他交談了二十分鐘左右。她告訴博士,老爺手疼的情況,問他除了牽引之外有別的好辦法沒有,博士説,有是有,但有一定的危險性,一般的醫生是不會做的,也不願意做,不過我可以做,而且有成功的把握。這種病叫做頸肩脱症候羣,只要在有故障的脊椎處注射利多卡因來租佃其交感神經,手馬上就不疼了。只是頸部的神經緊挨着頸部大動脈,注射需要很高的技術,才能不扎到動脈上。萬一扎到血管上,病人就會呼吸困難起來,因此一般的醫生不採用這個方法。但是我願意冒這個險。迄今為止,我已經做過多次這種手術了,一次也沒有失敗過。我有自信能夠做好這個手術。我問他需要多少天可以恢復,他説一天就行,手術只用十二分鐘。
“那位福島博士是可以信賴的人嗎?”
“當然了。他在N醫院工作,不會有問題的,他是東大畢業的醫學博士,我很早就認識他了。”
“到底有沒有危險哪,萬一做壞了會怎麼樣呢?”
“既然先生那麼説了應該沒有問題的。要不然您親自問他一下?”
“如果真能如此的話,就太好了。”
我先問了杉田的看法,他説:“是嗎?真有那麼高明樹技術嗎?簡直神了。”對此事持懷疑態度,不大讚成我做這個手術。
22日。佐佐木去叩醫院去詳細詢問了博士。博士説他已經做了幾十個人的這種手術,患者都很快康復出院了,但是如果擔心的話,可以請一位麻醉師參加手術,再把氧氣準備好,以備萬一,這樣就可以放心了。
“您打算怎麼辦呢?博士説決不會勉強您的,您要是有顧慮,還是不做為好,好好考慮一下吧。”
前幾天晚上,在小孩面前哭泣的事還有些耿耿於懷,彷彿是件不吉利的預兆。哭得那麼厲害,興許是死亡的預感在作怪。我表面上什麼都不在乎,實際上膽小如鼠,卻聽信佐佐木的話,要去做那危險的手術,確實有點不同尋常。説不定這一針會置我於死地呢。
可是,我不是早已做好死的準備了嗎。當今年夏天虎門醫院説我得了癌時,我不是也面不改色嗎?既然如此,藉此機會碰碰運氣又有何妨?即使萬一運氣不好,有什麼可惋惜的呢?像現在這樣每天手疼,看見颯子都沒有樂趣了,颯子也把我當成了病人,不正經搭理我了。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呀。一想到颯子,我就想要豁出去試試看了。……
23日。疼痛還在繼續。吃了杜冷丁睡下後,不一會兒又醒了。又打了一針薩爾布羅。
6點睡醒後,我又琢磨起昨天的問題來。
我不怕死,然而一想到我現在正面臨着死亡就感到可怕。還是在這個房間裏,在這張牀上安靜地躺着,親人環繞在身邊,不知不覺地像睡着了似地死去的好。我不願意到那個什麼N醫院去,讓那位不認識的博士做手術,最後喘不上氣來死去。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時候伴隨着痛苦、緊迫感和恐怖感。也許會在那臨死的剎那間,七十年來所做過的壞事都像走馬燈似的歷歷出現在眼前。你這傢伙子了這麼多壞事,還想舒舒服服地死,想得倒美,受這份罪理所應當,活該!——我彷彿聽見有人在對我這麼説道。看來還是不去N醫院的好。
今天是星期日,天陰下雨。我猶豫不決,又和佐佐木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明天由佐佐木去徵求東大娓浦內科的艦浦先生的意見,如果先生説可以做就做,先生説絕對不要做就不做。
24比傍晚佐佐木回來了。報告説,娓浦先生説,我不認識N醫院的福島博士,而且也不懂骨科,沒有資格發表意見,不過,既然他是東大出身的博士,又在叩醫院工作的話,至少是可以信任的,決不會是冒牌的。即便手術不成功也會採取萬全之策的,所以可以相信那位博士。我內心希望先生不贊成,那樣一來我就心安了,沒想到先生是贊成的。沒辦法,難道我註定將面臨冒險的命運嗎?我實在想不出逃避手術的好藉口,最後決定了去做手術。
25日。
“我聽佐佐木説了什麼手術的事,有沒有危險哪。你現在雖然疼,慢慢會好起來的,用不着做那個手術呀。”老伴氣急敗壞地對我説。
“就算失敗了也死不了。”
“雖説死不了,昏過去半死不活的也讓人看着難受。”
“每天這麼受罪還不如死了呢。”我格外悲壯地説。
“什麼時候做?”
“醫院方面説什麼時候都行。既然決定做,越快越好,明天就去。”
“等一等,你的性子就是急。”
老伴出去了,不一會兒拿來了日曆。
“明天是先負,後天是怫滅,28日是大安,就定在28回吧。”
“你還真信這一套,我不管什麼佛滅不佛滅,越快越好。”我明知老伴會反對還是這麼説。
“不行,定在28日,到那天我陪你去。”
“你去幹什麼。”
“環,我要去。”
“這樣我就放心了。”佐佐木説道。
20日。
今天是佛滅之日。書上寫着“此日搬家,開店及其它皆兇”。明天下午老伴、佐佐木、杉田等陪同我去N醫院。今天早上起來疼得很厲害,注射了鎮痛劑。傍晚又疼起來,用了坐藥。到了夜裏又打了奧斯比丹,這個藥是第一次用,雖説不是嗎啡,也是一種麻醉藥。好容易疼痛減輕,得以安眠。從這天以後,好幾天不能執筆,幾天後根據佐佐木的病牀記錄寫了日記。
28日。上午6點醒來。終於到了命運之日,心裏突突直跳,非常興奮。在牀上靜躺,使自己鎮靜。早餐和午餐都是運到房間裏吃的。我説想吃中國料理東坡肉,大家都笑我。
“看您這麼有食慾,我就放心了。”佐佐木説道。
當然我並不是真的想吃,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午餐是一杯濃牛奶,一片烤麪包,一個西班牙煎蛋卷,一塊奶油點心,一杯紅茶。我想去飯廳吃,為了能見到颯子,可是老伴不同意,我只好老老實實地呆在屋子裏吃飯。飯後午睡十分鐘,睡得當然不塌實。
l點半鐘杉田來了,量了血壓。2點出發。我右邊是老伴,左邊是杉田,佐佐木坐在司機旁邊。就在汽車發動的時候,颯子的赫爾曼也發動了。
“咦,爺爺這是去哪兒呀?”颯子問道。
“去eq醫院打針,一個小時就回來。”
“奶奶也一起去?”
“奶奶認為她得了胃癌,順便一起去檢查一下,她總是疑神疑鬼的。”
“怎麼會呢。”
“你去哪兒呀?”
“去有樂座,回頭見。”
我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自從洗浴的季節過去之後,好長時間沒見到春久了。
“這個月演什麼片子?”
“卓別林的《獨裁者》。”
赫爾曼一陣風似地開走了。
我吩咐大家不要把這件事張揚出去,所以颯子什麼也不知道。説不定老伴或佐佐木已經告訴她了,她只是故意裝不知道吧。然後不露痕跡地有意在同一個時間出來,這也許是老伴的吩咐,反正見到她是件高興的事。——一想到老伴的用心良苦,我心裏很是感激。
按約定時間到達了醫院,我馬上被送進了XXX病房,然後被推進了X光室。杉田他們都跟了進來。我為了脱着方便是穿着和服來的。老伴幫我把衣服脱光,我躺在台子上,按醫生的吩咐不斷變換身體的姿勢。從天花板上吊下來一個很大的攝影暗箱,從各個角度進行拍照。操作枱離得比較遠,難以對準要拍攝的部位,調節起來很費時間。正是十月末,台上很涼,可能是太緊張了,竟不覺得手疼了。
然後被送回xxx病房躺在牀上,X光照片很快就送來了。福島博士仔細看了片子後説道:“那麼,開始注射吧。”
博士拿起注射器,“請您到這邊來,站在這裏好打一些。”
“好的。”
博士站在明亮的窗邊,我從牀上下來,故意邁着勇敢而有力的步子走到博士跟前。
“現在就開始,一點也不疼,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請不要顧慮。”
“那就開始注射了。”
我感到針尖扎入頸部,果然一點也不疼。想必我的臉色也沒變,身體也沒有顫抖。我很平靜,不覺得可怕。博士扎的是實驗針,一般都是這樣的程序,先拔出來看看有沒有進血,像福島博士這樣謹慎的醫生更不會掉以輕心的。
“哎呀,不好。”只聽博士説道:“我給許多患者打過這種針,一次也沒有扎到血管上過,今天不知是怎麼搞的,您看,這針裏面有血,大概是扎到毛細血管了。”
“那麼,要重來一遍嗎?”
“不,今天還是暫停為好。真是抱歉,明天請您再來一趟,下次一定會成功的,我從來還沒有失敗過。’!
我反而放下了心。今天就算過去了,命運又延長了一天。可是一想到明天的事,就覺得還不如干脆重打一針,決一勝負痛快呢。
“博士太謹慎了,出那麼點血,何必這麼害怕呀?”佐佐木嘟睡着。
“哪裏,這才説明先生了不起哪。見到一滴血就中止手術是不容易做到的,必須有極強的責任心才行,醫生就應該這樣,我受到了很大的教育。”杉田説。
約好明天的時間後,我們打道回府。在車裏,杉田還一個勁兒地誇讚博士的做法。佐佐木則不停地説:“乾脆打了就完了。”不過兩人都認為博士過於重視這次手術了,若是像平時那樣輕鬆地扎針的話,不至於失敗的。
“我一開始就不贊成,明天就別去了。”老伴説。
回家後,颯子還沒回來、經助正在和狗玩耍。
我還是在卧室進餐,手又疼起來了。
29日。今天和昨天同一時刻出發,同行者全部相同,不幸的是,手術經過也和昨天完全一樣。今天注射時也進了血。越是準備得認真,博士就越是緊張。我們倒有些過意不去了。最後博士説,這是不吉之兆,非常遺憾只好作罷了。看來博士也不想再試了。這回我徹底放了心,鬆了口氣。
下午4點回家。壁龕裏的插花新換了一盆。是將雁來紅和資船菊插在琅軒齋的花籃裏。不知今天是京都的插花師傅來了呢,還是颯子為老人特意插的呢?或者是作為枕邊花而特別認真地插的呢?掛了很久的荷風的字也換成了治華逸民營盾彥的作品。這是一幅細長的水墨畫,畫了一個亮着燈火的燈台。盾彥喜歡在畫旁題漢詩和和歌,這幅畫上也題了一首萬葉和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