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外國文學 > 《死亡與薄情》在線閲讀 > 第十章

第十章

    朋友們叫他斯捷帕什卡的那個禿頂商人,解下他那隻毛茸茸的大高加索犬——皮尼亞頸圈上的皮帶,坐到一張長凳上。那兩個吸血鬼馬上就要來,用沒完沒了的問題折磨他:事情怎樣了?……他倒是有話答覆他們,只是不知道,他打聽到的事情會不會令他倆滿意。

    昨天,在索科爾尼基公園會面之後,他找到了那個逃跑的謝爾蓋-阿爾秋欣的情人拉里莎-薩梅金娜。拉里莎賭咒發誓説不知道她的男友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她説,起初她跟謝爾蓋搞了個很動聽的天衣無縫的不在現場的證詞,説當時他正在找一個藥房,並向她這個偶然路過的人問路。阿爾秋欣説,雖然天氣很冷,這姑娘卻穿着牛仔褲、背心,而且沒戴帽子。由此可見,姑娘就住在問路的地方附近,或許是跑出來去麪包房買麪包什麼的。當然,阿爾秋欣還詳盡描繪了那姑娘的相貌,她呢,也自然“想”起了那位向她問路的年輕人。她甚至能準確地説出了事發的時間。據她説,當時她正在看電視播放的一部上下集的影片,中間休息插播新聞,她跑出來一會兒上商店買東西。偵查人員看了看電視節目表,那天的確上演一部上下集的影片(怎麼能沒上演呢?謝爾蓋和拉里莎早把這個節目表背得爛熟了),中間休息插播新聞的時間也正好是受害人彼得裏切茨遭強xx的時候。

    所以就沒再打擾阿爾秋欣。過了差不多三個月,他倆突然撞見了刑偵處的卡緬斯卡婭,她在一家露天咖啡館裏聽見了他倆的談話,得知她根本不是什麼偶然路過的,而是犯罪嫌疑人阿爾秋欣的老相識。於是,謝爾蓋第二天就被捕了。過了一個星期,星期六那天,他被取保釋放,又去找拉里莎,向她告別,説他要悄悄溜掉。就這些。再多她什麼也不知道了。

    “這麼説,好吧,美人兒。”斯捷帕什卡一本正經地對她説,“事情弄成這個樣子,全是你自己的錯。你該先四下裏張望一下再開口哇啦哇啦。謝爾蓋被抓是你的錯。所以,費心啦,請你還我五萬美元。我不打算因為幫助你的情人而蒙受損失。”

    “可我上哪兒去弄這麼多錢?”拉里莎害怕了。

    “願意上哪兒弄就上哪兒弄。是我弄到了錢把你的那個笨蛋從監牢裏保了出來。你也該能弄到。要麼找到他,讓他趁警察還沒發現,趕快回來。起訴書給他簽字了嗎?”

    “好像簽了,”她沒有把握地回答説,“謝爾蓋説,案子轉到法院去了。”

    “那太好了。”斯捷帕什卡高興了,“這麼説,現在他歸法院審理了。等候法庭審理的案子排隊很長,所以一兩天不會發現他不在。要是他自己快點兒回來,法官是不會知道他逃跑過的。那樣的話,錢就可以保全了。趕緊想辦法吧,美人兒。要麼拿出五萬美元,要麼讓阿爾秋欣回來。不要再拖延,我每天都會給你打電話,瞭解有什麼新消息。”

    今天坐在公園長凳上,看着波尼亞跑來跑去,斯捷帕什卡又一次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昨天跟拉里莎的談話。看來,他的這一招很奏效,她嚇得要命。

    第一個來赴約的是胖子,他雙手抱着那條有個貴族名字的達克斯狗。他氣喘吁吁地,走到小個子斯捷帕什卡身旁,咕咚一聲坐在長凳上。

    “怎麼樣,瞭解到什麼沒有?快説吧,別等若拉了,他不來了,打過電話説他忙。”

    小個子三言兩語講了他和拉里莎見面的情況。

    “你認為,她能找到他嗎?”胖子一面習慣地嚼着煙捲,一面像是説話漏風似的唏唏地説:

    “要是找不到他,就得弄到錢。我狠狠地嚇唬了她一下,現在叫她自己考慮考慮,該怎麼辦。”

    “你説過,那個抓住他倆的刑偵處的娘兒們姓什麼來着?”

    “卡緬斯卡姬。”

    “卡緬斯卡婭……我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個名字。得了,問問若拉去。你跟拉里莎怎麼説定的?”

    “她去找他,我每天給她打電話,瞭解情況。我相信,她會找到他的。她認得他所有的熟人,一定也認得那個幫他逃跑的人。”

    “哎呀,你可以隨便想。”胖子鄙視地拖長聲音説,“他又不是從布蒂爾斯克監獄①逃跑的,不需要很多的幫助,坐上飛機就拜拜了。”

    ①布蒂爾斯克監獄,莫斯科有名的監獄——譯者注

    “可別這麼説。”禿頂理智地反駁説,“他的護照被收了去,沒有護照他能到哪兒去?得問什麼人借一個,不然的話,不但不賣機票,而且不讓上飛機。”

    “火車和汽車不用費那麼大事吧。”

    “汽車——坐誰的車?坐自己?車牌號碼人家知道,馬上會宣佈通緝。坐別人的?還是説明有人幫了他。坐火車呢?倒是有可能。可去哪兒呢?得住在什麼地方。住旅館?沒有護照沒法住。住朋友家、親戚家?還是説明有人幫他。所以,不論他到哪兒,總有人知道他躲在哪兒。拉里莎肯定能找到這些人,你轉告若拉,叫他別擔心。我們能把錢弄回來。”

    胖子走了,禿頂還坐在長凳上,在五月裏少見的炎熱陽光中曬太陽,懶洋洋地看着皮尼亞跟一隻英國小硬毛犬湊到一起交朋友。他想,謝爾蓋-阿爾秋欣這個傻瓜倒有個不錯的姑娘。為什麼這些不務正業的人都能搞到這樣標緻的姑娘?他這個沒有腦子的糊塗蟲,卻連一個什麼輕浮的女人都攀不上。他不會花言巧語,撲上去就蠻幹,結果她告到了警局。拉里莎對他不是很合適嗎?也許可以趁阿爾秋欣在逃試試接近她?給她提供點兒幫助、保護。這種女人會上鈎的。她屬於那種身邊缺不了男人的娘兒們,沒有男人會覺得連內衣都沒穿。應當試一試,又不受罪,況且藉口是現成的:他答應過給她打電話。

    星期一娜斯佳睡得很香。廖沙老早就起了牀,吃過早飯,在廚房裏攤開文稿,埋頭工作起來,而她還躺在牀上蜷作一團,輕聲地打着鼾。

    11點左右,奇斯佳科夫叫醒了她。

    “起來吧,你這個有名的睡不夠。”

    他把新出版的一期《刑事偵查報》放到她臉上,這是他跑到最近的一個售報亭買來的。第二頁上一整版登的都是婚姻登記處兇殺案,還配有照片。娜斯佳一把抓過報紙,留神地瀏覽了一遍報道,看看寫的是否如她希望的那樣。當她確信,那位記者雖然對娜斯佳的名字換成了一個什麼達裏婭-孫季耶娃-卡緬斯卡婭明顯不滿,但卻沒有一意孤行,一切都寫得正確、明白時,她才鬆了一口氣。關於兇殺案前一天兩位姑娘收到恐嚇信的報道寫得特別突出,再次刊登了尋找那個不知名的女人的尋人啓事,並登了她的照片。

    娜斯佳慢慢地喝完兩杯咖啡,心滿意足地想着,今天哪兒也不用去,可以安心地和廖沙一起待在家裏搞搞翻譯。這已是婚後第八天了!

    但是,一切卻又一次不像她打算的那樣。翻譯搞得很不順手,因為她思想總是開小差,去想巴爾託什家的事。尤拉-科羅特科夫還改不掉一打聽到點兒什麼就立刻告訴她的習慣。所以早在昨天,娜斯佳就聽他講了帕維爾-斯米季延科一連串的事情和關於馬拉特-拉特舍夫的極為悽慘的故事。一個越來越明確的印象形成了:兩起兇殺事件都是因巴爾託什和圖爾賓的婚姻而引起的。

    “娜斯佳,你太累了。”奇斯佳科夫已不知是第幾次提醒妻子了,又見她兩眼望着天花板出神,便誠摯地説道,“你怎麼有點兒翻不下去?”

    “我在想那兩起兇殺案。”她漫不經心地回答,“精神集中不起來。”

    “如果你願意的話,咱們去散散步。”他提議道,“反正譯不出來,邊走邊想便於思考。我也想走走,讓腦子平靜平靜。”

    “走。”她高興地説。

    他倆在街上留了很久,偶爾説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基本上保持沉默,各自想着心事。最後,阿列克謝説,他想出了他的“點子”,準備回家去。

    “我可什麼也沒想出來。”娜斯佳憂鬱地説,“身體是有直覺的,它知道我在休假,所以不肯開足馬力幹活。”

    他們回到家裏便動手做午飯。準確點兒説,是娜斯佳做午飯,因為她感到問心有愧。上個星期整整一星期她把家務活兒全都推到丈夫身上了。廖沙也坐在廚房裏,不時偷眼看她烹調時那笨手笨腳的操作。那副樣子可真叫人看不慣。他下決心不插嘴,但實在做不到。

    “你幹嗎往肉里加鹽?肉汁要淌掉的。”他終於忍不住了。

    “怎麼,不用加鹽?”她奇怪地問道。

    “要加,但不是現在。”

    “那什麼時候加呢?”

    “待會兒,等肉上有一層薄皮的時候再加。那樣可以保持肉裏的水分。”

    “真沒想到,挺有意思的。”她若有所思地説,“一看就知道,我中學裏化學學得不好。”

    “你不是化學學得不好,而是不會做菜。”廖沙笑了笑,又埋頭看起書來。

    可是當他看見她把土豆切成長方片,準備往燒熱的煎鍋裏放黃油的時候,又忍耐不住了。

    “娜斯佳,快住手!”

    “怎麼啦?我又有什麼做的不對了?”

    “要是你想讓土豆有一層酥脆的焦黃皮兒,就應該用植物油來煎,至少先用植物油煎,然後再加人造奶油或黃油。而且別加鹽。”

    “怎麼,土豆也不能加鹽?”

    “絕對不能加,要不就會變成土豆泥。鹽起鍋前五六分鐘再加。”

    “去你的吧,”她不滿地揮了揮手,“你幹嗎老嚇唬我?我在努力,在學,你卻要挖苦人。”

    “我不是挖苦你,娜斯佳,是在搶救我的午餐。你要是打算學,應該先問一問智勇雙全的奇斯佳科夫該怎麼做,然後再動手。還有,請拿下煎鍋上的蓋兒。”

    “為什麼?”

    “因為……你是煎土豆,不是蒸土豆。你喜歡吃的那種土豆,做的時候不蓋蓋兒。”

    “為什麼?”

    “娜斯佳,別糊弄我了。你不光化學學得不好,物理也學得不好。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從理科學校畢業的。”

    “我抄你的呀。你難道忘了,你可是專門為了幫我才調到我們班的。”

    倆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實際上娜斯佳學習很好,廖沙調到她班上只是因為想離她更近一點兒。課後他倆一起做功課,然後一起散步,散到很晚。這已不是什麼秘密,老師、同班同學、父母都知道。

    經過兩人的共同努力,午餐終於做好,擺上了桌子。散步之後胃口大開,花了一個半小時好不容易做出的東西,十分鐘就一掃而光了。

    午飯後,娜斯佳的心到底還是靜了下來,集中精力搞翻譯。但是,快8點的時候,電話鈴響了,又一次破壞了這套小住宅裏的寧靜。電話是安東-舍夫佐夫打的。

    “阿納斯塔西姬,我們這兒又有了一些意外的新消息。”他驚恐不安地説,“剛才有一位婦女打電話到編輯部來,説她是兩個月前結的婚,婚禮前她也收到了一封同樣的信。”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娜斯佳差點兒把話筒掉到地上。

    “怎麼會是這樣。”

    這麼説,問題不在埃利婭-巴爾託什身上。兩個月以前誰也不知道她打算跟圖爾賓結婚。連她信得過的女友卡佳-戈洛瓦諾娃也不知道。

    “這女人留下地址和電話了沒有?”

    “當然,我都記下了。您要給她打電話?”

    “不,我去找她。”她斬釘截鐵地説,“這樣更好些。您説地址吧。”

    “我用汽車送您去,可以嗎?”安東建議説。

    “謝謝,安東,沒有您我能做什麼!您總是在困難的時候幫助我們。”

    “小事一樁,”他説,“您定一下時間?”

    娜斯佳説了個時間,便開始換衣服。

    他們找到的那位婦女30歲上下,也許更年輕些。她有股抑制不住的興奮,這瞞不過娜斯佳。最令人驚奇的是,她丈夫不知為什麼也顯得很滿意。不過,一切很快弄清楚了。

    “你們能想象得出,打那時起我丈夫就使我不得安寧。”那女人説得很快,忙亂地揮動着雙手,“他確信,我跟他幽會的同時,還跟另一個人關係曖昧,現在那個人不願意我出嫁。不管我怎麼表白、怎麼解釋,他都不相信。謝天謝地,現在他放心了。”

    “如果一切如您所説,那麼收到這樣的信,您難道不感到奇怪嗎?”娜斯佳表示懷疑。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匆匆瞥了丈夫一眼。娜斯佳突然覺得,一上來就同時跟他們兩個人談話,恐怕有些不妥。應該把他倆分開,可又為時已晚,只好想個辦法周旋。

    “説老實話,我……”女人開始語塞。

    她丈夫不失時機地來給她解了圍。

    “你認為是我前妻寫的吧?”他直截了當地問道,“雖然你從來沒提過,但我知道,你這樣想過。”

    “不錯,是這樣。”那女人嘆了口氣,“我認為,你也確信是你前妻寫的,所以把一切都推到那個你臆造出來的我的那個什麼情人頭上,好讓我不想起你的前妻。天哪,真妙!一切終於清楚了。”

    她喜形於色,眉開眼笑,其他幾個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封信你保存下來了嗎?”

    “沒有,我扔掉了。”

    “可惜。”娜斯佳惋惜地説,“是封什麼樣的信?”

    “白色信封,上面沒寫字。放在信箱裏。信是用印刷體寫的:‘別這麼做,你會後悔的’。”

    “那麼這幾封信到底是什麼人寫的呢?”丈夫問道。他顯然十分高興,因為關於他前妻的不愉快談話如此輕鬆地結束了。

    “要是知道就好了。”娜斯佳嘆了口氣,“好了,謝謝你們,請原諒,打擾你們了。”

    “哪裏的話,該謝謝你們。”夫妻倆由衷地感謝道,“給我們搬掉了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

    安東用車送她回家。娜斯佳坐在後排座位上,伸直雙腿,抽起煙來。

    “真想不到,這個惡棍差點兒把人家的生活破壞了。”她説,“結婚才兩個月,就因為這封倒黴的信出現裂痕。要不是報上那篇報道,他們絕對不會知道,這封信跟他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還得沒完沒了地吵下去。”

    “阿納斯塔西姬,無風不起浪。”舍夫佐夫對她的説法發表不同意見,“如果她沒有別的男人,如果這個丈夫跟前妻和平分手,就不會出現這種彼此懷疑的情況。是他們自己的過錯,現在又……”

    “誰知道,也許您是對的。”娜斯佳漫不經心地回答。

    現在她明白,這起令人費解的犯罪是謀劃已久的。問題是怎樣識破這個駭人聽聞的計劃。

    他們來到她家附近。娜斯佳伸手想打開車門,突然看見她家大門旁站着一個身穿一件黑紅色皮外套的姑娘,她感到非常眼熟。是拉里莎-薩梅金娜。她在這兒幹什麼?

    “安東,等一等,別把車子開走。”她請求説,“看來,這姑娘是在等我。我不願意在沒有證人的情況下跟她談話。”

    安東熄掉髮動機,跟她一塊兒從汽車裏走了出來。

    “阿納斯塔西妞-帕夫洛夫娜,”拉里莎朝她奔來,“您得幫幫我!”

    從她那發紅的面色和紅腫的雙眼看得出她剛剛哭過。

    “發生了什麼事?”娜斯佳迎着她走過去,冷冷地問道。

    “謝爾蓋逃走了。剛被保釋出來就逃跑了。現在我該怎麼辦?”

    “沒事兒,這與您無關。對您起訴是因為您作偽證,您為什麼這麼不安?”

    “他們問我要錢。”

    “他們是誰?問您要什麼錢?”

    “交保釋金借的錢。謝爾蓋逃跑了,他們要我還錢,不然就得找到謝爾蓋。我上哪兒去弄這麼多錢?”

    “多少?”

    “五萬。”

    “怎麼,五萬盧布?”

    “哪能?!當然是美元。阿納斯塔西姬幫我找到謝爾蓋吧。”

    拉里莎雙手掩面,可憐地拱起背,放聲大哭起來。

    “別哭了,拉里莎,”娜斯佳皺起雙眉,“請您放心,如果那個謝爾蓋真的逃跑了,民警肯定要抓到他的,我幫不了您什麼忙,回家去吧。”

    “可您應該幫忙!這一切都是因為您!都是您的過錯!”

    姑娘絕望得喊叫起來。

    “這話怎麼講?”娜斯佳莫名其妙地揚起眉毛。這種場面使她感到很為難。

    “要不是那天您偷聽了我們的談話……又去告訴偵查員……就什麼也不會發生。現在他們説,要是我拿不到這筆錢就殺死我。”

    拉里莎放聲大哭,已經不再用雙手遮面了。淚水像雨點似的順着面頰滾落下來,鼻子也紅了,顴骨上出現了難看的斑點。

    “請您幫幫我,求您啦……他們要殺死我……殺死謝爾蓋……救救我們!”

    “回家去吧,拉里莎。”娜斯佳疲倦地向大門口走了一步。

    拉里莎急忙抓住她外衣的袖子。

    “等等,您不能就這樣走掉!……”

    娜斯佳小心地抽出手來,走進了大門。一直站在旁邊的安東也跟了進去,雖然她並沒邀請他。他倆一言不發,乘電梯上了樓,走進了家裏。

    “你們好。”奇斯佳科夫高興地説,“幹嗎這麼愁眉苦臉的?”

    “沒什麼。”娜斯佳含混地回答説,“安東,脱去外衣,現在咱們吃點什麼。請您在這兒坐一會兒,我打個電話。”

    她把電話拿進屋裏,把門關嚴。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是我。您知道不知道,阿爾秋欣逃跑了?”

    “還不知道。怎麼,真的跑掉了?”奧爾尚斯基平靜地間道。

    “我剛跟薩梅金娜談過,這些消息是她告訴我的。”

    “薩梅金娜沒有跑掉吧?”

    “沒有。”

    “那就好。她在我這兒因作偽證而接受調查,阿爾秋欣我已經交法庭審理了,是他們同意他取保釋放的。”

    “怎麼,現在誰都對他不感興趣了嗎?”

    “娜斯佳,你知道,取保釋放剛實行不久,還沒有經驗,誰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如何監視。也許法官會突然想起來,要和阿爾秋欣談點什麼。也許民警局會到他住處檢查他表現怎樣,保釋條件遵守如何。民警局裏也有忠於職守的。也許到開庭前誰也想不起來,這很難預料。但我還是得告訴法官。你跟薩梅金娜説了些什麼?”

    “那幾個借給阿爾秋欣錢的老闆怕保釋金衝了公,問她要回那筆美元。所以她跑來求我可憐她。”

    “她認為一切都是你的過錯?”

    “是的。”

    “別介意,我們會應付過去的。你就安心休假吧,家庭生活怎麼樣?”

    “很不錯,比我原來想的要好。”

    “好吧,上帝保佑。”

    安東走的時候,娜斯佳披了件外衣,跟他一起走下樓去。

    “阿納斯塔西姬,難道您一點兒也不可憐這姑娘?”他站在他那輛鮮黃色汽車旁掏出打火機時問道。

    “不。”她謹慎地回答。

    她跟他一起下樓來正是想談談這事。但不知為什麼現在又不想説了。

    “她為什麼認為都是您的過錯?”

    “因為我證明了強xx那姑娘的是她的情夫。”

    “奇怪的邏輯。”安東微微一笑,“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幫她?”

    “知道。得發動起所有的私人偵探代辦處,付他們錢,在民警局想起要找阿爾秋欣之前找到他。”

    “您為什麼不告訴她這個主意?”

    “因為我在民警局工作,不在私人偵探代辦處。”

    “那麼您自己能找到他嗎?”

    “未必。”她聳聳肩,“我不會做這種事。這向來是由專門人員負責的。”

    “我還是挺可憐她的。”安東嘆息道,“她哭得簡直叫人受不了。”

    “是嗎?你大概沒看見過那個被阿爾秋欣強xx的姑娘痛不欲生的慘狀。她臉上、手臂上那可怕的青傷紫斑難道不值得可憐嗎?您知道,他對她拳打腳踢,在街上就纏上了她,她嚇得就逃,想穿過公園,因為這樣路近些。當然,路是近了些,可公園裏一片漆黑,空無一人。那時是1月,傍晚6點鐘就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而事發時間是9點鐘。一個人也沒有,而且,阿爾秋欣剛喝了不少酒。”

    安東沉默片刻,又突然微微一笑。

    “請您原諒,我説了些蠢話。不管怎麼説,您比我清楚該怎麼做。”

    他倆親切友好地告了別。娜斯佳不知為什麼感覺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沒等安東汽車開走,便快步走進了大門。

    第二天早晨,娜斯佳醒來時還沒睡夠。昨晚她睡得太晚了,腦子裏總轉悠着兩個月前收到恐嚇信的那一對夫婦。她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直到凌晨3點,便起身來到廚房,坐得舒服點兒,把兩條腿架到凳子上,點起一支香煙,沉思起來。奇斯佳科夫醒來,打斷了她的沉思。他作了一個鬼臉,強拉她去睡覺,給她服了安眠藥。

    “廖沙,吃什麼安眠藥?已經3點半了。”娜斯佳不想吃藥,“吃了藥片至少要睡上八小時,不然就會覺得疲憊不堪。”

    “那又怎麼樣?你就盡情地睡吧,隨便睡多久,又不用去上班。”

    4點左右,她終於睡着了。可是11點的時候廖沙又把她推醒了。

    “娜斯佳,舍夫佐夫打電話來。他們那兒又出現了幾封信。”

    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娜斯佳從牀上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丈夫遞過來的話筒。

    “今天從早上起已經有四個人打電話來,”安東通知説,“最早的一封信差不多是半年前收到的。”

    “真見鬼!”娜斯佳脱口而出,“這鬼東西幹嗎不讓我們安寧。”

    “您説誰?”

    “殺人兇手。我一理清頭緒,就會突然發生點什麼事,一切又都全打亂了。”

    “看來是碰上了個詭計多端的傢伙。”安東笑了起來,“連您也對付不了。有什麼指示嗎?”

    “這要看您有沒有時間和我一塊兒去。”

    “阿納斯塔西婭,瞧您問的。”舍夫佐夫感到很憤慨,“當然有時間啦。您需要什麼,我就做什麼。何況,這也與我有關。”

    “怎麼跟您有關?”

    “您忘了,我被盜了,揭穿殺人兇手跟我的切身利益緊密相關。再説,我看見過那個被殺害的姑娘和她的未婚夫。您知道,這可不那麼容易忘記。”

    他們談妥:安東搞到所有地址,然後他倆乘車去找那幾位收到恐嚇信的女子。

    兩小時後,他們跟一個討人喜歡的年輕姑娘尤利婭談上了話。為了跟民警局的人談話,她專門請了假。

    “當時我一點兒也不感到驚奇。”她坦白地説,“同時有三個人向我求婚,我選擇了很久才決定,因此我確信,這封信是另外兩個求婚者中的一個寫的。”

    “那麼,您丈夫知道信的事嗎?”

    “當然不知道,我沒對他講。”

    “為什麼?難道他不知道您還有別的追求者嗎?”

    “知道。我擔心,他會去報復,您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

    “他性情火暴,動不動就打人。”

    “您不怕他也動手打您?”

    “不怕,他愛我。”尤利姬很有把握地説,“他從來不惹我。”

    “那封信沒保留下來嗎?”

    “保留下來了,那還用説。不管怎麼説,這也是對那兩位求婚者的紀念。”她令人不快地冷笑説。

    尤利婭拿來一個娜斯佳熟悉的白色信封,掏出一張對摺的紙,上面寫着跟其他幾封信上一樣的話。

    “可惜,”她真誠地嘆口氣説,“原來他們倆誰也沒寫這封信。我還以為,至少他們中有一個人想要把我奪過去,可是……”

    娜斯佳和安東又驅車去找下一個地址。

    “真沒想到,多麼可笑。”他説,“咱們昨天找的那對夫婦得知信不是他們親近的人寫的十分高興。可是尤利姬卻正好相反,覺得很遺憾,實在太可笑了。”

    “可笑。”娜斯佳同意説,雖然她一點兒也不感覺可笑。她怎麼也弄不明白罪犯的邏輯和意圖,並因此而十分難過。

    下一個收到信的女人是個抑鬱寡歡的女人,顯得頹廢無力。娜斯佳環視了一下屋內,發現,雖然女主人四個月前才出嫁,屋裏卻看不到有男人存在的跡象。

    “因為這封信,一切都毀了。”那個女人説,她躲躲閃閃,儘量避開客人的目光,“現在談這些都晚了,已經無法挽回了。丈夫到底還是不相信我。”

    “吃醋?”

    “不是,不如説是愚蠢。當然,也有吃醋的成分。總之,人身上的骯髒東西都冒出來了。我沒料到他這個人如此記恨,而且蠻橫無禮。不過,也許這一切會使我因禍得福。”

    她淡淡一笑。

    “安娜-伊戈列夫娜,請問,信還保存着嗎?”

    “怎麼可能!丈夫馬上把它撕得粉碎。更確切點兒説,是未婚夫,因為這發生在婚禮前夕。您知道,舉行婚禮那天,他還強作温存。可是從第二天起,在他眼中,我就變成了淫婦、下賤貨、姘婦、妓女。他知道那麼多罵人的話,是我始料不及的。”她微笑了一下,“我忍耐了整整十天。第十天,我們分手了。離婚手續都辦了。”

    “我很同情您。”娜斯佳輕聲説道,“那麼,現在弄清楚了,收到這種信的不光是您。事情還可以挽回嗎?”

    “不,我不想。”安娜-伊戈列夫娜否定地搖了搖頭,“我受夠了。我已經36歲了,不想為了護照上一個圖章而低三下四。現在用不着隱瞞了,我曾經非常想結婚,可總是不成功。不,我不想再嘗試了。”

    “您為什麼沒把信送到民警局去?”

    “因為我知道信是誰寫的。確切點兒説,昨天以前我還認為我知道。我錯了,可是你們用不着可憐我。每個人都應該直面自己的命運,我命中不該出嫁,所以用不着試了。不像有的女人,跟丈夫分手時下決心以後説什麼也不再捱打捱罵,不再出嫁,可後來還是沒能堅持住。她們命中不該孤獨,人和人不一樣。”

    他們又去了兩個地方,傾聽了兩個如此不同而又如此相同的女子的故事,她們都是在婚禮前夕收到的恐嚇信。當時他們沒有一個人報告民警局,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信是誰寫的。

    他倆在市裏跑來跑去,在上班的地方、家裏或朋友家裏尋找他們所要詢問的女子。

    “阿納斯塔西婭,我們馬上要路過我家,也許咱們該到我家去一下,喝杯茶也好,怎麼樣?”

    “好吧。”娜斯佳同意了。他倆一整天什麼東西也沒吃,現在已經快到晚上7點了。

    安東-舍夫佐夫住的是兩居室,四壁貼着淺灰色帶有隱約可見的銀色花紋的壁紙,給房間裏平添了一種亮麗的色彩。

    “茶還是咖啡?”

    “怎麼,您家裏也有咖啡?您是不喝咖啡的呀。”娜斯佳感到很驚奇。

    “我自己不喝,請客人喝的。”

    安東端進一隻托盤,上面放着兩隻茶碗、一隻糖缸、一罐速溶咖啡和一隻沏茶的壺。

    “想吃點東西嗎?我可以請您吃夾乾酪的麪包片和餅乾。”

    “好吧,”娜斯佳表示感謝地笑了笑,“我正餓得要命,您又一次救了我。您這兒可以抽煙嗎?”

    “請便吧,”他在廚房裏喊道,“煙灰缸在桌上。”

    娜斯佳漫步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又來到陽台上,發現陽台更是異常清潔。她在陽台上坐下來,點着一支香煙抽了起來。

    安東端來麪包片和一碟果醬。

    “阿納斯塔西姬!”他大聲呼喚,“吃的端來了。”

    她把未吸完的香煙從陽台上扔了下去,回到屋裏。

    “您臉色很蒼白,”他一面給她倒咖啡,一面説,“累了吧?”

    “有點兒。”

    “這樣度假太令人遺憾了,對吧?又是剛剛結婚。”

    “不,沒什麼。很正常。”

    她喝了一點兒咖啡,拿了一片面包。麪包是新烤的,乾酪也是價格昂貴的品種。

    “這在過去是常有的事兒。”她説,“上次在療養院發生的那起兇殺案就被我撞上了。也許我只不過是不會休息,總感覺無聊,所以腦子裏總得想着點兒什麼事才好受。”

    “可我喜歡休息。真正的休息,擺脱一切煩惱,什麼事也不做。人有時應該解脱解脱,”安東笑了笑,“不過不一定像我一樣。我的心態是心臟病患者的心態。醫生説應該好好休息,我總是相信醫生的,您呢?”

    “我不這樣。説得更準確些,醫生我當然是相信的,但我還是習慣於我行我素。”

    她一口氣喝完已經變涼了的咖啡,站起身來。

    “安東,謝謝您。我該走了。”

    “我開車送您。”安東十分樂意地跳起來。

    “不用了,我乘地鐵回去。這就夠麻煩您了,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娜斯佳,快別這麼説。”他這是第一次不稱她阿納斯塔西啞,“我們是朋友嘛,何必計較。我願意跟您在一起,更何況您又累了,就別去坐地鐵了。”

    她不想再堅持,所以很快就讓步了。

    那個很會算計的小個子商人斯捷帕什卡認真地兑現了他的承諾。他先打電話給拉里莎,然後馬上打電話轉告皮膚黝黑的美男子若拉。

    “我們那個小姑娘行動起來了,正在積極配合,”他説,“昨天她去找了卡緬斯卡妞,想説服她幫着找阿爾秋欣。”

    “她去找……什麼人了?”若拉才説了半句就嚥住了,“去找刑偵處的卡緬斯卡婭,彼得洛夫卡大街上的?”

    “是呀,就是她,那個把謝爾蓋送上法庭的。”

    “蠢貨!”若拉朝着話筒喊叫起來,“你是幹什麼吃的?就不能告訴她一聲?”

    “怎麼啦?”斯捷帕什卡生氣了,“你幹嗎大喊大叫?”

    “你想想,這個卡緬斯卡婭是個什麼人?!你他媽的,腦子不夠用?”

    “她是什麼人?”

    “你還記得吧,兩個月前特羅菲姆的寶貝孫子被人用槍打死了。”

    “記得。怎麼啦?”

    “就是這個卡緬斯卡婭找到兇手的。現在特羅菲姆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真的?”斯捷帕什卡懷疑地問道,“你別説得太玄了。”

    “我是要你那個不開竅的腦袋瓜子明白,如果讓她知道了,我們是要掉腦袋的。一切全都會敗露。必須想辦法不讓特羅菲姆知道咱們幫你那個阿爾秋欣付了保釋金。可是你……這個傻瓜。”

    “我又不知道,”斯捷帕什卡辯解道,“我真的是第一次聽説這個卡緬斯卡婭。”

    他顯然是在撒謊,因為他只不過是忘記了。神通廣大的黑手黨老大特羅菲姆的孫子的事他聽説過,而且不止一次,當然也聽説刑偵處那個姑娘的名字,只是他沒太注意罷了。真見鬼,事情搞糟了。

    “長話短説,斯捷帕什卡,”若拉的語氣平和了些,“快到拉里莎家去,給她講講清楚,叫她給卡緬斯卡婭打電話道個歉。再保證説謝爾蓋一兩天就回來,他哪兒也沒去,確實是住在又一個什麼女人那兒,她給他打電話打不通,所以嚇壞了,怕他走了。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馬上就去。”

    “好吧,可是要快。分秒必爭。”

    斯捷帕什卡放下聽筒,急忙換上一套名貴的三件套裝。他打開冰箱門,取出一大盒糖果和一瓶名酒“喬尼-沃克”,把這些放進一隻小公文箱裏,跑下樓去。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