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第十天:1997年6月21日,英國。
詹姆斯·邦德在飛機上總能酣然入睡,從牙買加到倫敦的飛行過程中也不例外。當英國情報處的轎車開進泰晤士河畔戒備森嚴的情報處停車場的時候,他感到充滿活力,反應敏捷。邦德是情報處裏為數不多的老特工之一,他記得當年的情報處設在環球出口公司的後面論“共產主義星期六義務勞動”)》。列寧寫於1919年6月。同情報處剛換了位新領導,儘管她的名字不再保密,但邦德還是不敢直呼其名,對她的前任邁爾斯·梅瑟維爵士也是如此。邁爾斯爵士退休後變得平易多了,經常邀請邦德去位於温莎大公園旁邊的他家赴宴或打橋牌生於幼發拉底河畔的薩莫特城,自稱是敍利亞人,曾在意大邦德不知道自己同新來的M能否成為朋友,他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喜歡她,但他尊重她。M履新伊始,就顯示出精明強幹的領導才能。她並不要求在行動中墨守成規,這正中邦德的下懷。倘若碰上棘手的活兒疆,後更名適,字適之。早年留美,返國任大學教授,參加在去四樓見M之前,他先去了一下位於四樓的他自己的辦公室。他的私人助理海倫娜·馬克思伯裏女士正在忙着。海倫娜在情報處已經有一年了,為所有的00系特工工作。從萊奧莉萊·龐森貝和瑪麗·古德奈德開始,接待桌旁的小姐走馬燈似的換,一陣子是金髮女郎羅納德即“摩訶提婆·戈文德·羅納德”。“早上好,詹姆斯!”她的話語帶着歡快的威爾士口音,邦德覺得這特吸引人。“一切都好嗎,海倫娜?”
“我可是半夜裏被叫來的,又是半夜。”她嘆氣道。
邦德已經對澳大利亞的事情略知一二,眼前每個部門都為此忙得不可開交。
“叫得正是時候。”邦德説。
“我想你半夜裏起來不會有任何問題。”海倫娜眼睛裏閃着光。
邦德笑了,説:“別聽他們胡説,馬克思伯裏女士。”
“行。如果你興奮得睡不着覺,我這裏倒有一種草藥茶,保證讓你精神放鬆。”
“茶我是不碰的,這回你該知道了吧?”
“其實,我已經注意到了。詹姆斯,你根本不喝茶,是吧?你真算不上一個英國人!”
“我寧肯喝爛泥湯。”邦德聳聳肩道,“況且,我本來就是半個蘇格蘭人,半個瑞士人。”他對她粲然一笑,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邦德從來就不願意在裝飾辦公室上花力氣。牆上掛的那幅水彩畫出自名不見經傳的畫家之手,畫的是皇家聖喬治高爾夫球場的更衣室;桌上相框裏的照片是他與美國密友費利克斯·萊特在紐約一家酒吧的合影,萊特是前美國中央情報局的特工,照片上的兩個人都是醉意朦朧,而且顯出一副吃驚不小的神態。每每一看這照片邦德就忍俊不禁。
沒有什麼緊急信件,於是邦德抓起電話,撥通了莫奈彭妮小姐的號碼,鈴聲剛響了一聲,她就接起了電話。
“嗨,詹姆斯,歡迎歸來。”
“彭妮,你電話裏的聲音太美妙了,你自己知道嗎?”邦德問,“你應該找一份第二職業,在電話上慰藉那些孤獨的男人。”
“嗯,我敢説,你肯定是常客。不過,我可不會給你灌什麼迷魂湯。”
“哦,這道菜可不錯啊,彭妮。”邦德笑出聲來。
彭妮也格格大笑:“聽着,你最好馬上過來,她五分鐘前還問起過你呢。”
“我馬上就到。比爾在嗎?”
“他在這裏。”
“好吧。”邦德掛斷電話,離開辦公室乘電梯直奔八樓。
莫奈彭妮小姐一向循規蹈矩,但從那雙藍眼睛裏卻看得出她對邦德的喜愛。多年來,他們互相總是這麼打情罵俏,但也奠定了一種彼此融洽的友誼。莫奈彭妮與其他人一樣,在前任領導邁爾斯手下幹了那麼久,在新頭頭面前自然不甚習慣,但她很快發現新M令人愉快,兩人相處甚洽,因此莫奈彭妮決定在情報處繼續幹下去。這自然是件好事,因為許多人都認為,如果沒有像莫奈彭妮這樣諳熟機構狀況及其歷史的人,情報處就會運作失靈。
辦公室主任比爾·特納也是老特工,他在情報處待的時間比邦德還長,一直是007在情報處的摯友,也是邦德為數不多的平素來往朋友之一。他們有時打打高爾夫球,但辦公室主任最喜歡的是網球。邁爾斯退休後,特納也要辭職,但新M請他再堅持一下,度過所謂六個月的“過渡期”。但一晃六個月成了一年,特納已經無意離開了。
“你好,邦德,歡迎歸來。”比爾説。
“比爾,彭妮。”邦德微笑着向兩人點着頭。
“詹姆斯,很遺憾你不能在牙買加多待些時間。”莫奈彭妮説,“我已經收到有關演習的報告。聽説一切順利?”
“沒什麼可抱怨的,”邦德説,腦海裏浮現出斯蒂芬妮·萊恩邁進淋浴間的畫面。“我想,召我回來是因為澳大利亞的事情吧?”
“難道不令人震驚嗎?”特納搖着頭説道,“沒人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糟糕的是,我們現在還沒法正式插手。澳大利亞只想自己來處理,而首相也同意暫不介入。美國與俄羅斯正想插上一腳。不過,這不是她召你回來的原因。”
邦德吃了一驚,難道原子彈爆炸的事兒還不算大?要知道這事才過去幾個小時,國際間早已鬧得沸沸揚揚。
莫奈彭妮拿起電話接通M:“夫人,007來了。”只見M房門上方的綠燈亮了,表示邦德可以進去。還是過去的老規矩。
不過。自新M上任後,處長辦公室已是今非昔比。邁爾斯爵士在位時,這辦公室簡直就是軍艦上的艦長室。而新M一來,這裏如同一流精神病專家的辦公室。傢俱不多,但絕對時髦,黑白相間的色調使人眼前為之一亮。還有不少晶亮的金屬、玻璃、黑皮革製作的小擺設,以及眾多的小工藝品。寫字枱的後面是一幅康定斯基的原作。
M坐在玻璃枱面寫字枱的後面,正低頭看着一份打開的卷宗。邦德站在門口,在M示意後才走到桌前的一張黑皮椅子上坐下,直到邦德在椅上坐穩,M才抬起頭,她望着邦德,炯炯有神的藍眼睛與邦德的眼睛頗相似——冷靜淡漠,虹光微閃。她年近60,一頭灰白的短髮,神情嚴肅。她的身材不高大也不苗條,但卻洋溢着一種領導人的氣質,這多半是因為她那雙冷冰冰的藍眼睛顯現出來的智慧之光。而且從她的眼形看,她似乎帶有些許亞洲血統,但這不過是邦德的猜測而已。
“夫人,早上好!”邦德説。
“你好,007,旅途愉快嗎?”M的聲音平靜,甚至有些温柔。
“很好,謝謝。”
“聽説演習很順利?”
邦德點點頭。
“你的報告可以等一等。”M説道,“我認為03會詳細報告的,不過,你認為05會有什麼看法嗎?”
M的目光盯着邦德,弄得他如坐針氈。邁爾斯爵士從來就不贊成邦德沉溺於女色,而這也成了新M與邦德之間的隔膜。邦德做了一個深呼吸,總算説出話來:“我想兩位特工都會精確地描述這次演習的。”
M眉頭輕蹩,但立即又點點頭。
邦德趁機改變話題:“我們對這次澳大利亞的核爆炸有多少了解?”
“007,不必為此操心。”M回答,“上面讓我們暫且迴避。但儘管如此,我還是讓A部去做些調查,但現在還沒有什麼消息,可能要等到某個組織出來聲稱對此負責才會有結果,在此之前,我有事情需要你去做。”
“是,夫人。”
“邦德,你知道7月1日香港將發生什麼事情嗎?”M問。
“知道,夫人。”邦德説,“這不是人人皆知的嗎?香港在由英國統治了一個半世紀之後,將歸還中華人民共和國。”
“007,離這個日子不到兩週了。”
邦德點點頭,緊皺雙眉。説這些是什麼意思?他隱約記起在去牙買加前曾讀到一份報告,難道與本月早些時候的一次爆炸案中身亡的律師有關嗎?
“你知道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嗎?”M又問。
“商業區有輛小汽車爆炸了……是一週前吧?”
“是的,是6月11日,正好是一週。你對這起事件有什麼看法?”
“是不是那位從英國去香港訪問的律師?他是倫敦一家大律師事務所的。”
“是喬治·唐納森。他是此地菲奇、唐納森和帕特里克聯合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之一,這是一家名氣很大的律師事務所。”
“那我們知不知道這起爆炸事件的幕後指使人是誰,為什麼喬治·唐納森是爆炸目標?”邦德問。
“總督官邸曾接到匿名電話,聲稱是中國操縱了這起事件。但是為什麼唐納森會成為攻擊目標,這仍是一個謎。”
“唐納森去香港幹什麼?”
“這個問題我待會兒再談。你知道兩位中國官員遇刺的事情嗎?”M又問道。
邦德記起來了。“哦,知道,就在幾天前吧?”
“13號。”
“不錯,夫人。兩位北京來的官員在購物中心被一個穿軍服的傢伙殺死了。”
“準確地説,是穿英國軍服。這兩位北京官員正同香港政府一起進行香港迴歸的最後準備工作,他們趁工作間隙想買點兒紀念品帶回中國。就在這時,有一個穿軍服的亡命徒鎮定自若地朝他們走過去,拔出自動手槍,打死了他倆。事發後據目擊者説,這個開槍的傢伙迅速跑出商場,消失在人羣裏。據我們所知,槍手肯定是白人。”
“在過去的一年裏,氣氛一直很緊張。人們如夢方醒,迴歸已到了最後時刻。”
“如夢方醒只是反映了問題的一個方面,”M接過話頭,“人們開始恐慌。兩天前在香港發生的事情使問題更加複雜化了。”
“什麼事情?”
“一顆炸彈把香港仔深灣的一家畫舫餐廳送上了天,當場炸死了33個人。死者中還有在港的英國商界要人。”
這對邦德來説還是新聞。
“報告可能已經送到你的桌子上了。第一起事件令人不安,第二起事件令人困惑,而第三起事件讓首相都跳了起來。007,一定出了什麼事情,肯定不是好事。爆炸發生的第二天上午,總督府又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
“説是中國乾的。”
“是的。”
“是嗎?只説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沒更具體的嗎?”
“只提到香港北面的廣州的一位商人,姓王。媒體抓住這條新聞,鬧得沸沸揚揚。不用説,局勢更加混亂了,反共團體藉此大造輿論,民主派也不甘示弱。首相已與北京通了話……”
“而中國方面斷然聲稱:對此一無所知。”
“是這樣,007,他們只是一個勁兒地指責我們在購物中心槍殺了他們的兩位官員。”
“聽上去似乎有人有意在香港迴歸前製造麻煩。”
“嗯,肯定會有麻煩。香港人擔心中國會提前接管,使和平交接成為泡影。就在昨天,九龍的旅遊區發生因過度恐慌引發的事件。”
“這不是政治家們的事情嗎?”
“通常講來是這樣的。”M説,“但有一個現象引起了我的興趣。”
但她沒往下説,直到邦德發問:“那是什麼事情呢,夫人?”新M看來是想賣個關子。
“這三起事件——唐納森送命,兩位中國官員遇刺,還有水上餐廳被炸——都與一家有億萬資產的國際航運貿易公司有關,這家公司由一個歷史悠久的英國家族控股並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