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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逆拂龍鱗

    桑妮小心翼翼地走近李胥南,恭恭敬敬地把邦德的名片遞了過去。他看了看,對她説了幾句話。她指指邦德,李朝他掃了一眼,目光中露出冷酷與老謀深算的神色。邦德看得出,他不相信這個英國人居然敢同他會面。他大聲向保鏢下了命令,大個子男人點點頭,穿過舞池,朝邦德走來。

    他走到邦德桌子旁,説:“李先生説你的鼻子挺大,還説你的膽子也挺大。他讓你過去,有話同你説。”

    邦德隨那傢伙來到李的桌旁,另一個保鏢拉出一張椅子,邦德與龍翼會魁首相對而坐。李胥南有一頭剪得很整齊的黑髮,一雙寒氣逼人的褐色眼睛。左眉上方有一道三釐米長的疤痕,使得他那張娃娃臉顯得老成一點。由於這恰如其分的打扮和做派,使得他看上去既像年屆不惑的成人,又似年方弱冠的後生。但無論年齡如何,他身上始終透出一種自負與傲慢,盛氣凌人。

    邦德用廣東話説:“李先生,能與你會面,不勝榮幸。”他猜想李胥南很可能不喜歡講英語。

    “你在名片上説想採訪我,寫一篇有關香港商業與政權移交的報道。”李用廣東話回答,他的聲音很悦耳,“我通常不接受採訪,邦德先生。如果你是英國報紙的記者,我會讓人將你扔出去。不過我這回有些話想説,報道中不會提到我的名字吧?”

    “絕對不會,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邦德説着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冊筆記本和一支鋼筆。“先從你的生意談起。我知道你是個成功人士,但對你的工作卻是知之甚少,你能否先介紹一二?”

    他點了一支煙,遞給邦德一支,邦德婉言謝絕。李談了起來,開口前,他顯然經過深思熟慮。

    “我是個商人,邦德先生。先父李誠坦也是商人。我的大部分資產是繼承他的。1926年,他為了躲避內地戰亂來到香港,那時他還是個小夥子。他含辛茹苦,從社會最底層幹起,最初乾的行當是在街上賣湯圓。他很幸運,在同行的幫助下,自己開了一家餐館。不久,又同合夥人一起從事外匯交易。50年代涉足娛樂業,那時正值朝鮮戰爭,香港成了美國大兵的休假樂園。就是靠開夜總會與更多的餐館,他發了大財。故世時,他已是百萬富翁。”

    “現在這一切都是你的?”

    “沒錯。”

    “你是獨生子嗎?”

    “是獨生子。”

    “那麼我猜想,今後你的兒子也會繼承你的產業吧?”

    “我還沒結婚。”

    邦德做着筆記,煞有介事地扮演記者角色。

    “你認為政權移交對你的生意會有哪些影響?”

    “這很難説。樂觀主義者相信香港將保持不變,我對我的前途持樂觀態度。我們都希望大陸政府在接管香港後會有新的眼光。”

    “這話怎講?”

    “香港是非常資本主義化的,這與中國奉行的主義會有出入。但同時,香港給中國提供了一個極好的機會。如果允許香港保持不變,這可能是中國向前邁出的第一步。中國政府保證香港在50年內保持不變,但以後會怎樣?誰知道……如果他們滿足於香港帶來的財富,那麼我認為一切都會保持不變。然而,中國可能會認為保留一個西化的資本主義香港只是演戲而已,是向西方屈服,是丟人現眼的事情,那麼它就會摧毀香港,這將是很可怕的。”

    “但這樣一來反而使中國在全世界面前丟人現眼,你不這樣認為嗎?”邦德問。

    “是的。但是他們可能會毫不在乎。過去,中國對世界其他各國的看法就是毫不在乎的。至於我們這些待在香港的人……邦德先生,你有沒有感覺外界有一種恐懼的情緒?如果你仔細觀察,你會感覺到的。香港人可能還在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可能會接受不可避免的事情。7月1日將發生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但他們害怕,我們都害怕。我們只能指望中國遵守諾言,讓香港保持不變。”

    “你為什麼不走呢?”

    “我的生意在這裏,邦德先生。我不能把我的企業隨身帶走,我必須留下來,順應形勢。我主意已定。”

    “你認為你的生意會受影響嗎?”

    “當然一開始是不會的。但中國是否會允許這一切繁榮下去,得拭目以待。如果舞女夜總會被取締了,我就將它改建成餐館。但我相信,50年內很難有太大的改變。”

    “怎講?”

    “中國應該知道香港的一些社會組織已經存在了幾個世紀了,它們的歷史遠遠比共產黨中國的歷史長。我可以想像得出,將會發生新的革命,更多的反抗,更多的暴力……。”

    邦德決定進入話題核心:“你講的是三合會嗎?”

    李胥南微微一笑,用普通話輕聲對保鏢嘀咕了一陣,講得很快,但邦德聽到話中有“姑娘”一詞。他給桑妮帶來麻煩了嗎?保縹站起身,走到吧枱,“我給你要了一杯新鮮果汁,邦德先生,我自己也要了一杯。”

    “謝謝。”

    “蔣介石也是三合會成員,你知道嗎?”

    “知道。”

    “我對三合會知道得不多,我只知道台灣政府是建立在三合會反共的基礎上的。很多年前,三合會在反對中國專制政權的鬥爭中誕生了。”

    “你的觀點是,政權移交之後的三合會將更加強大,對嗎?三合會在中國和香港一樣是非法的吧?你是否認為他們會對有組織的犯罪活動進行鎮壓?”

    保鏢端着飲料回來了。看來李胥南有些不高興,他不喜歡採訪這樣進行下去。“有組織的犯罪,邦德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聽我説,李先生。你知道今天三合會從事的並不是愛國行為,他們是罪犯。”

    “是有些三合會成員辱沒了先輩的名聲,我想確實如此。”

    一個奇怪的回答,邦德想。“我知道三合會插手了香港人非法移居國外的活動。”

    “也許是有這麼回事。”李説,“但事情真有那麼壞嗎?英國政府已使香港人幾乎不可能在任何其他地方生活。英國背棄了那些在它的統治下生活了150多年的人們,這是徹頭徹尾的背叛。如果人們想離開,就應該可以離開。你説過丟臉,英國確實夠丟臉的。它的所作所為對中國來説是體面的——把中國的合法領土還給中國,但不給香港人一條出路是絕對可恥的行為。”

    “三合會還從事賣淫活動,是嗎?”

    “我不知道。”李開始怒形於色。

    “嗨,嗨,李先生,我可知道這個夜總會是幹什麼的。”

    李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他手下大吃一驚。這一拍將桌上的飲料全給打翻了。邦德若無其事。

    “什麼意思?”李問,“你是來了解我和我的生意,還是來了解三合會?我對三合會一無所知!如果你想知道三合會的事,滾,去找警察説去。我討厭有人憑空猜測我這夜總會同三合會有什麼干係。你侮辱了我。”

    “請原諒,李先生。”邦德説,“請接受我的歉意。我還以為你對三合會滲透到娛樂業的情況有所瞭解呢。我不佔用你的時間了。”邦德起身,微微鞠了鞠躬,恭敬地問:“如可能,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龍翼會魁首狠狠地盯着邦德,簡直不相信他還敢提問。這個鬼佬真是膽大妄為,還要往下説!

    邦德假裝謙恭地盯着李。雙方都知道臉皮已經撕破,保鏢們不知所措。

    邦德最後打破了沉默,説:“李先生,最近香港發生了幾起暴力事件,恐怖分子對英國公民下了毒手,還有一起是針對北京來訪的官員,你對這些事情怎麼看?”

    李慢慢站起身,氣得臉色通紅,“我對這幾起攻擊事件一無所知。他們是不幸而悲慘的。我猜不出誰可能參與其中。採訪到此結束。我不沒收你的筆記本,就算你走運,邦德先生。在你的報道的任何地方最好不要出現我的名字。”

    “你在威脅我嗎,李先生?”

    李湊過身來,用英語低聲威脅説:“邦德先生,我允許你活着離開這裏,你大大欠了我一筆,你可以寫你的報道了。立即走!”

    邦德稍稍點了點頭,“謝謝,李先生。”他站起身,穿過舞池朝出口走去。裴桑妮朝他走過來,她手上托盤裏的飲料是給那邊三個中國商人的。她伸出一隻手,説話聲音過於響了一些:“謝謝你的光臨,歡迎再來!”

    邦德握住她的手,感到有張小紙條。他接了過來,説:“謝謝,維朗妮卡,我會來的。”她笑得不大自然,端着盤子走了。邦德從昏暗的齊珀夜總會里出來,街上的霓虹燈刺得邦德幾乎睜不開眼睛。

    他展開紙條,看見上面寫着:“救救我,五分鐘後在夜總會後街等我!求你了!”

    邦德環顧四周,看看是否有人盯梢,然後將紙條撕成碎片,一把扔在街上,轉身走到這幢大樓的背面,等在僱員出入口附近的一個牆角里。剛過五分鐘,桑妮從門裏出來,一看到他,就朝他飛奔過來,眼裏滿是恐慌的神色。

    “詹姆斯!他們認為是我告訴你李胥南是三合會的老大,這是背叛行為。”

    “那麼,你是三合會成員了?”

    她點點頭,“他們要殺我,你不會明白的。”

    “不,桑妮,我非常明白。”

    “你能把我藏在你的酒店裏嗎?我要想好出路才能離開酒店,行嗎?求你了!”她確實已經嚇得魂不守舍。

    “快走。”他説着拉起她的手,兩人跑出小巷,拐上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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