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0點。
勞斯萊斯朝南開往界限街,然後向東穿過九龍半島,駛往太子道西面,拐進一個叫九龍城的地方,這兒離啓德機場不遠。勞斯萊斯駛入一條狹窄骯髒的小巷表有莫爾(HenryMore,1614—1687)和庫德沃斯(Ralph這裏燈光昏暗,人跡寥寥。如果邦德記得不錯的話,他現在正站在“城堡”附近,這曾是臭名昭著的所在,罪惡腐敗的淵藪學家,新托馬斯主義的主要代表之一。曾先後在巴黎天主教邦德看着那兩人下了車,走進一幢破爛的樓房裏。他等到轎車開走後,才悄悄地走出來。李胥南與疤臉走進的那幢樓房似乎已經頹敗到不能住人的地步。門的合頁鬆了,關不嚴實,窗户也殘破不全顧炎武明清之際思想家、學者。哲學上贊同張載“氣一邦德決定爬到樓上去,從二樓的窗户裏鑽進去。找一個蹬腳的地方並不難,登上去後,他發現這是個鋪有木地板的黑乎乎的房間。地板條鬆了,樓下的燈光透了上來聯繫事物之間或事物內部諸要素之間的相互影響、相互邦德儘量回憶起他所知道的有關三合會的情況和他們神聖的入會儀式。如果他們是在進行這種儀式,那麼自己很可能是唯一目睹這一情形的西方人。他必須確保自己的行動悄然無聲,若被發現,必死無疑。
房間的西端搭了一個神壇,四周燭光熊熊,一隻漆成紅色的大木盆放在神壇前面,裏面盛着大米,外圈寫着四個中國字:“松”、“柏”象徵長壽,“桃”、“李”表示忠誠。
他記得那個大木盆稱為“鬥”,裝有三合會的神物,其中包括四面一套的小三角旗共五套,分別代表三合會五位傳奇性先人的姓名。
更重要的是“令旗”,它是三合會官員在儀式上用的。“龍翼”兩個字寫在令旗的兩邊,中間是一個大大的“令”字。一面豎立的長方形旗子上寫着“三軍司令”幾個大字,它也是三合會錯綜複雜的傳奇歷史的寫照。大多數旗子頂上都有兩面紅色的三角旗,上寫“替天行道,滅清扶明”八個字。
神壇上面與周圍放着許多奇特的物品,神壇正前方的“鬥”的上方懸着一片紅紙,上面漢字的意思是三合會精神將在全中國發揚光大。周圍還放着一些鋼燈、一隻酒甕、五隻酒碗、一架香爐,一些果盤與鮮花,還有一隻大海碗。在神壇上方還掛着一張黃紙,上面是三合會全體成員的名字,插上了五面小三角旗,分別寫着“金”、“木”、“水”、“火”、“土”五個大字。
邦德聽見幾聲鼓聲,頓時屋內鴉雀無聲。李胥南身着紅袍,走進屋子,坐在神壇的左邊。由於他是龍頭老大,惟有他的袍子上繡有漢字,左袖的白圈裏是“天”,右袖的白圈裏是“地”,背後有兩個漢字“日”“月”,這兩個字合在一起就是漢字的“明”。袍子的前襟上有八角形的圖案:八卦圖。圖正中是“陰”“陽”兩個符號。陰陽相反相成,是中國哲學思想基本原理。人們相信這種受人尊崇的符號能產生魔力,因此僧侶、巫師、風水先生及普通百姓都把它視為吉祥物與護身符。
邦德看見過的那個疤臉走進房間,坐在神壇右邊。他穿着白色袍子,是唯一在脖子上掛有念珠的人。邦德對三合會的入會儀式不甚瞭解,但他確實知道這種儀式通常由稱之為“香師”的人主持,充當精神領袖。有些還是三合會的二把手。疤臉顯然是香師。
兩個穿黑袍的人手持寶劍,站在屋子最東面,充當守衞。另一個穿黑袍的小頭目是司儀,他從神壇處往東走,入會儀式由此開始。邦德看見有四個華人少年被擋在門衞的寶劍外面,他們沒穿黑袍,而是普通的衣褲,這些人是新入會者。
司儀右肩朝門衞,用廣東話喊:“下網!”他用左手作了個手勢,表明他在該組織中的地位,那兩個守衞背朝新入會者向他行了秘密握手禮。如此,司儀才能從寶劍下通過。
然後老大用廣東話問新入會的少年:“你們為何來此?”
少年們齊聲説:“入會,領取口糧。”
“本軍沒有口糧。”
“我們自己帶來。”
“本軍紅米飯有沙石,你們能吃否?”
“弟兄們能吃,我們也能吃。”
“見到漂亮會員姐妹會起邪念否?”
又是異口同聲地回答:“我們決不會。”
“如果政府懸賞幹金,要你們出賣弟兄,你們會否?”
“我們決不會。”
“如果你們講的是真話,便是忠誠正直的會員,可以‘進城’效力,精忠報國。”
每個新入會者各自交納了一些錢,然後得到一炷香,雙手敬起,再匍匐在地,從寶劍下面爬過,象徵着過刀山。
疤臉香師起身從“鬥”裏拔出令旗,在大家面前揮舞。
“五先主授吾令旗,吾以令旗輸新血於吾軍,尊上天之靈,拜各位兄弟,保守秘密,無可泄露。眾兄弟推吾執掌龍翼,把握印璽,吾當恪盡職守,鞠躬盡瘁。”
香師隨即轉向三個站在神壇旁的頭目。邦德看得出,他們在三合會中的地位要比香師低一個級別。他們分別是擔任軍師的白扇,擔任教頭的紅杆,擔任傳令官的草鞋。
香師對草鞋説:“五位先主下旨,須在龍翼會作一清查,若有警察卧底打探,格殺勿論。”隨後遞給草鞋一面令旗一把劍。
草鞋遵令檢查在場人的身份和手符,檢查完畢,他將令旗與劍交還給香師,説:“我在五位先主面前奉還令旗,本人已作徹底清查,人人過關,個個姓洪。”
邦德聽到這裏糊塗了,好容易才想起三合會亦稱“洪門”,三合會會員都如此相稱,看來,這個儀式是對邦德廣東話知識的高難度測試。
隨後,香師點燃了神壇上兩盞高高的單腳銅燈,説:“兩株古木,各在一側,確保國泰民安。紅花閣中,兄弟結義,各地豪傑嘯聚。”他又點燃五支香燭,誦詩道:
coc1五支香燭敬天地
先主奮起捍大明
洪門洞開納兄弟
忠孝雙全替天行
精忠熱血獻社稷
仁義禮智信在身
天時地利與人和
昭效先人薦祖庭coc2
邦德耳眼並用,入迷地觀賞。過了幾分鐘,疤臉把這五支香燭分別插入神壇周圍的五個方位:東、西、南、北、中五個香爐裏。他邊插邊念:
coc1芳香沖天庭
馥郁入地冥
中土有奇香
邊城聞清馨
兄弟同結義
齊心赴海靖
收拾舊山河
滅清又扶明coc2
香師拿過果盤、花盆,還有一樽酒,放在嵌在牆裏的紀念碑前,嘴裏唸唸有詞,隨即將酒灑在地上。
新入會者都跪倒在香師前,卷褲腳。左褲腳向外卷三次,表示扶明,右褲腳向內卷三次,表示滅清,然後都脱掉鞋子,左腳穿上草鞋。香師道:“草鞋初有五串,均在武隆之役中亡失,只存其一,於長沙續生。”
爾後,他又把酒倒進酒杯,再灑到地上。“吾祭酒以告慰先祖與獻身弟兄在天之靈,兄弟之情與天共存,神靈昭魂佑護吾輩,誓將叛賊斬盡殺絕,洪門兄弟歌舞昇平。”
兩個身穿黑袍的頭目帶進三個跪着的紙人,扔在地上,紙人都是真人大小,上面寫着三合會成立以來的三大叛逆。一個稱之為先鋒的頭目從“鬥”中抽出一把寶劍,走近紙人,又在它們周圍插上五行旗,道:“龍翼舉大旗,眾雄皆執禮,猛虎下山崗,直取馬平義。”説罷,一刀砍下了第一個紙人的腦袋。
“回首疾如風,劍挑單蒙餘。”又砍下第二個紙人的腦袋。
“兩劍意未盡,再殺滿清帝。”他砍掉第三個紙人的頭,大聲喊道:“諸位弟兄,敢不敢闖刀山過火海?”
屋裏人都高喊:“敢!”聲音之響嚇了邦德一跳。
香師一一拿出“鬥”裏的每樣東西,口裏唸唸有詞。接下來是香師與先鋒之間的問答,以確認先鋒的身份與權力。
最後才是正式的入會儀式。即將成為三合會成員的幾個人都分到了一注香,點着,雙手捧住,香頭朝下。先鋒問:“寶劍與脖子,哪個硬?”
入會者齊聲答道:“脖子硬!”邦德猜測,這可能表示在死亡威脅之下也決不泄露秘密。先鋒開始宣讀36條誓言,每念一條,就點一炷香發給入會者,他們再重複一遍誓言,將香熄滅,扔在腳前。這表示如果他們違反誓言,同香一樣灰飛煙滅。
“進人洪門,待兄弟如父母親人,若有違反五雷轟頂。”
“洪門弟兄進門,食宿款待;視作路人,萬劍穿死。”
“洪門弟兄有難相助;袖手旁觀,萬劍穿死。”
“決不背叛弟兄;誤拘弟兄,立即釋放,違者萬劍穿死。”
宣誓就是以這樣的方式進行下去,大多是有關榮譽、背叛、忠誠及捍護其他成員的內容。還有不可通姦,不傷害其他成員家屬之類的。然後,先鋒宣讀了最後兩條誓言。
“決不泄露洪門秘密,否則萬劍穿死。”
“定與洪門弟兄盡忠盡義,滅清扶明,萬眾一心,報效先祖。”
先鋒喊:“你們願遵守誓言嗎?”
“我們發誓遵守。”與會者答道。
“遵守誓言者終得好報,違背誓言者不得好死。”
這時,神壇前面的大黃紙高高升起,隨即燒燬,灰燼放在那隻荷花海碗裏,又加上米酒、糖和硃砂。
一個頭目拎着一隻活雞、一隻瓷碗進了屋,在每個入會者面前走過,讓他們碰一下雞頭與碗沿。先鋒手持長劍道:“荷花品格堅貞,我們操行忠誠,誓與洪門同生死共存亡。”説罷,從頭目手裏接過碗,拋入空中,揮劍劈碎。那頭目將雞遞給先鋒,幫他縛住雞腿,將雞頭接在砧板上,那隻裝着紙灰、酒、糖和硃砂的海碗放在砧板邊上。
“雞頭沾血,就是我們的忠誠與正義,保佑我們大難不死。”
先鋒飛起一刀,砍下雞頭,頓時噴出鮮血。那隻無頭的雞抽搐着,似乎想掙脱身。先鋒將雞血滴在碗裏,與碗裏的東西攪勻。隨後,死雞拿了出去。入會者伸出左掌,掌心朝上,香師手裏拿着一根針與紅線走過來。
他説:“銀針刺破汝等手指。勿與外人泄露秘密,否則汝當七竅流血。”
香師用針刺破每個人的左手中指,血流到了海碗裏。每個入會者用刺破的手指蘸了蘸碗裏的血酒,將手指放在嘴裏,嚐嚐味道,一個接着一個説:“甜的。”香師又把酒倒入小酒杯,遞給每位入會者。
“飲盡紅花酒,活到九十九。再加一個九,百年稱長壽。”
香師用左手作了個手勢,表示這些入會者在幫會里的等級,入會者排成一排,向老大、香師、先鋒及其他人鞠躬如儀。
全體起立,背誦道:“新老兄弟今相會,忠誠篤信心相連,惡如殘燭命若絲,善同松柏壽萬年。”
背誦還在進行當中,頭目們已在拆除神壇了:“拆到東來拆到西,一直拆到北京城,無須煙火與爆竹,偌大京城沒了影。”
儀式結束了,歷時兩個多小時,入會者站到了其他會員的行列裏。龍頭大哥李胥南對全體訓話:
“三天後,我們再在這裏進行入會儀式的最後一道程序,到時候你們要洗淨臉龐。我們歡迎新兄弟參加龍翼會。今天夜裏還有一件事情要做。我們藍燈會的一個姐妹違反誓言,我們得決定她的命運。”他轉向先鋒:“把叛逆帶進來。”
先鋒朝一扇門作了個手勢,兩個頭目帶進來一個姑娘,她蒙着雙眼,五花大綁。
邦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這是桑妮!
“我們的這位姐妹背叛了我們,不光向外人,而且是向一個鬼佬透露了秘密。她想投靠敵人,逃離龍翼會。我們該如何處置她?”
眾人喊:“死路一條!”
李一聲不響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桑妮身邊。她正跪在地上,他打量着她,好像是給一頭牲口估價。
“我同意眾兄弟的意見,但我們要等一等。這個叛逆可能還有點兒用處,現在先把她關起來。”他朝兩個守衞點點頭,他們拉起她,帶出房間。邦德真想立即跳下去救出桑妮。
李胥南與疤臉站在三合會新成員前,頒以與他們等級相符的手符。疤臉作了最後一次禱告,解散隊伍,儀式結束了,會員們悄悄退出。幾分鐘後,只剩下李胥南、疤臉和先鋒。他們脱下了長袍。
疤臉從神壇後面拿出金屬手提箱,交給先鋒,後者顯然是三合會裏掌管財物的。
李説:“這是這個月的收入,一定要合理分配。必須多多考慮在那個女人住宅裏犧牲了的兄弟的家屬。”
先鋒鞠躬道:“是,大哥。”他提起箱子離開了。邦德看着疤臉一盞盞地熄滅電燈,同李胥南一起走出房間。
邦德足足等了十分鐘才開始行動。他必須找到桑妮。他悄悄爬過去,到了剛才放神壇處的上方,有塊地板鬆動了,他揭開地板,跳了下去。稍等片刻,讓眼睛適應黑暗之後,他朝桑妮被拖出去的門口走去。
突然,他面前出現數把利刃,直逼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