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第六天:1997年6月25日凌晨1點。
邦德猝不及防地被解除了武裝,他感到自己如龍鍾老太般動作遲緩,對方卻動若脱兔快如閃電。提着砍刀的三合會成員擁着他朝鄰近的一幢大樓走去,那幢樓裏有人住着。一個傢伙打開大門,一把將邦德操了進去。他被帶到一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易》中提出與漢儒象數學相反的義理之學。主張名教出於自邦德在昏暗中摸索着下了樓梯,進了一個小房間,裏面只有一張小牀和一個便桶,看來這地方只能是牢房。裴桑妮坐在牀上,見到他,連忙跳起身奔過來。“詹姆斯!我的上帝!詹姆斯!”她叫個不停,撲進他懷裏,緊緊地擁着他。
邦德摟住她,撫摸着她的頭髮説:“沒事兒,桑妮,我會把你帶出去的。”
“他們要殺我,詹姆斯,我知道的!”她狠狠地説,並沒像邦德預料的那樣涕泗橫流,“畢竟我為他們做了那麼多事情!”
她鬆開他,帶他到牀邊。
“我告訴過你,他們只是利用你,”他説,“他們根本不想讓你成為正式會員。”
“可他們仍根據那誓言懲處我,”她説,“同時我又冒犯了香港的法律。”
她站起來,在牢房裏來回走動,“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詹姆斯!我成了他們該死的婊子!我出賣自己肉體,卻把掙來的錢裝進別人的腰包!”
“桑妮,你這麼做是因為你信賴他們,這我能理解。你相信他們會把你弄出香港。你相信他們是你的兄弟姐妹,你相信他們會照顧你。”
她又坐下來,“不錯,在許多方面他們確實關照我,否則我是買不起那套公寓房的,他們付了大部分錢。他們讓我進入社交生活,但也不過如此而已。”
“桑妮,要知道如果你沒接受美國教育,是香港土生土長的,你就不會這麼考慮問題了。那一天你就會殺了我,你會效忠三合會,你的文化背景根本不會使你想到去同鬼佬交往。”
“哦,我仍然有深厚的中國文化傳統。”她説,“我只是説話像美國人。”她説到“美國人”時有意用了很重的美國口音,吸着嘴繼續説,“不過你是對的。奇怪的是,他們會讓我這種西方化的人加入三合會。”
“他們認為你別的地方很有價值。”
“那是什麼?”
“你很美,而且有知識。”
她強作笑臉,説:“嗯,不錯。我是個完美的女招待。我能款待中國人、美國人、日本人、德國人、英國人……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可沒那麼想。”他説。
鑰匙聲打斷了他們的交談,門打開了,兩個三合會成員走了進來,打手勢要邦德跟他們去。桑妮也站了起來,但其中一個粗暴地把她推回到牀上。
邦德把那傢伙猛地推到牆邊,另一個立即出手,狠狠地揍在了邦德的鎖骨間,邦德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這一拳正中他頸下的神經中樞,打得他眼前金星亂飛。那傢伙用中國話罵着,使勁踢他。007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跟着他倆走出去。
他被帶上樓,經過了門廳,又上了一段樓梯,他一邊走,一邊儘可能觀察四周的環境。這是一座現代化的寫字樓,看上去像一家小型的房地產公司或保險公司的總部。敞開式辦公室裏配置有簇新昂貴的黑白兩色真皮傢俱。這在許多方面使邦德想起了那個新來的M重新裝修了的情報處總部。
最後,他被領進一間豪華的大辦公室,獨自一人待着。這辦公室也同其他房間一樣用同一種方式裝修的,但有着明顯的中國風格。除了有高技術的現代化設備,牆上還掛着竹簾,用鮮明的色彩畫着漁夫擒龍的場面,一個小小的神龕立在牆角,裏面供着關帝像。邦德記得它不光是警察的保護神,還是不少黑社會成員的神只。除此之外,辦公室裏再沒有什麼東西能表示它的主人是三合會的龍頭老大,但它顯然是李胥南對外公開的辦公室。
還沒等邦德坐下,李就進來了,隨手關上門,房間裏就他們兩個人。
“我們又見面了,邦德先生。”李用廣東話説,“很抱歉是在這樣不幸的環境中見面。”
“你無權扣壓我,李先生。”邦德説,“我是英國公民。如果我的報紙知道我失蹤的話,會想辦法來找我的。”自到香港後,他的廣東話大有起色。
“哎,別胡扯了,邦德先生。”他説,“你不是什麼記者,我知道你是誰。”
“我是為《每日新聞》工作……”
“行了,邦德先生,我不是傻瓜!”李走到他那張巨大的橡木桌子前,從一隻青銅煙盒裏取出一支煙,這煙盒與邦德的頗為相似。他兀自點了一支,沒給邦德。“你是詹姆斯·邦德,是英國情報處的特工,弄清楚這一點並不難。你瞧,我瞭解吳T.Y,也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多年前我就知道他那個位於貓街的店鋪是你們在香港的秘密據點。那天你們從裴小姐家出來就被跟蹤了,我們一看見吳先生專用的出租車去接你們,一切使真相大白。”
“這麼説是你殺了吳J.J,是你搗毀了那地方?”
李聳聳肩,“我們要抓住那姑娘,她是叛徒。我們對叛徒一貫嚴懲不貸。我們搗毀那裏是想要留下一個信兒,吳J.J想阻止我們,我們不得不清除這個障礙。這不是什麼私人之間的事情。”
“T.Y與他的兒子在哪裏?”
李説:“我真的不知道。我們襲擊時他們不在。”
“難道你沒想一想,他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乾的勾當?他隨時可以通知香港警方抓你。”
“他沒有證據。你是唯一的證人,”李説,“讓我把話挑明瞭,邦德先生,你是鬼佬,我們不喜歡你,你在這裏不受歡迎。我們的儀式神聖而秘密,而你看到了其他鬼佬沒看到過的東西,這就死定了。邦德先生,要不是我阻止了他們,我的兄弟早就讓你一命嗚呼了。”
“你為什麼阻止他們呢?”
李沉吟片刻,走到酒櫃前,取出兩隻杯子,“喝一點嗎,邦德先生?”
他想拒絕,但喝上一杯確實對他大有裨益。“行,波旁威士忌,不加冰塊。”
李斟滿兩杯,把一杯遞給邦德。“你還記得那一天你‘採訪’我嗎?我説你欠我債。”
“記得。”
“現在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幹嗎要還?”
“聽我説,邦德,你別無選擇。”
邦德在沙發上坐下來,“行啊,我洗耳恭聽。”
“我得給你講個故事,”他坐到邦德對面的皮扶手椅上,説道,“一個難以置信的故事,它與你認識的一個人有關……蓋伊·薩克雷先生。”
邦德打斷他的話:“是你殺了他?”
李停頓了一會兒,搖搖頭:“不,我們與這事兒毫無干係。我可以告訴你:我恨薩克雷。我倆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但我希望他活着,我需要他活着。我要講的故事會告訴你其中原因。不,是廣州的一個瘋子王祖康殺的。你聽説過此人嗎?”
邦德點點頭:“你能肯定?他為什麼要這麼幹呢?”
李從容地揮揮手,説:“耐心一點,邦德先生。聽我説完,然後你就會明白的。”
龍頭老大沉默片刻,終於用平靜的語氣講起來。“事情發生在1836年。一個叫詹姆斯·薩克雷的26歲的年輕人兩年前離開英國老家,遠涉重洋來到華南的珠江三角洲。他聽説與中國做貿易能夠發大財,但其實那時候在這裏謀生並不容易。鬼佬在華南可不受歡迎。你瞧,邦德先生,中國不僅不需要西洋貨,而且很快發現西方倒很想要中國的茶葉以及其他商品。不過中國政府還是勉勉強強地同意‘洋鬼子’在大清帝國的外沿島嶼上做生意。”
邦德插嘴道:“我看當時雙方都把對方看作是下等人。”
“是這樣。”李説,“不過……詹姆斯·薩克雷本來是打算做工業品生意,換點兒銀兩過上清淡的日子,但掙的這點錢他連妻兒都沒法養活,而且中國也不允許他進入廣州。其他英國商人也陷入了同樣的困境,一時看來,同中國的貿易要以失敗告終了。
“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總之,肯定是哪個頭腦靈活的商人發現英國人確實擁有中國需要的商品,那就是鴉片。商人心安理得地向有錢的中國人兜售鴉片,不久鴉片就成了最緊俏的商品。但中國很快就禁煙了,而英國人依然想方設法走私鴉片。”
“鴉片生意成為一樁大買賣。”邦德説。
“不錯。1836年,詹姆斯·薩克雷開始做鴉片生意.很快就招徠了一小批主顧,他們給他的錢之多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薩克雷最好的一個主顧是在廣州的一位富可敵國的軍閥與政府官僚,叫李威泰。”李又停住了話頭,然後説:“他是我的高祖父。”
邦德挺直腰板,這故事有趣起來了。
“我那榮華富貴的高祖父是個軍閥,比薩克雷大十歲,在廣州和珠江三角洲權傾一時。儘管還在清朝手裏,他卻懷念17世紀被推翻的明朝,當然他決不會公開承認,否則早就沒命了。李威泰還是一個秘密組織的成員,該組織密謀推翻清朝。
“純屬運氣,詹姆斯·薩克雷能有緣拜會軍閥,並與他建立起關係。雙方還互相尊重起來,儘管他們已可能不會對自己的同胞承認,但實際上他們成了朋友。當然毫無疑問,這部分是因為李威泰已經離不開鴉片了,而這正是詹姆斯·薩克雷非常樂意提供的。”這最後一句話是李胥南咬牙切齒地説出來的。
李繼續往下説:“到了1839年,事情有了變化。皇帝決定一勞永逸地禁止鴉片貿易。朝廷今湖廣總督沒收在廣州的所有外國商人的鴉片,這就觸發了第一次鴉片戰爭。此後的三年裏,詹姆斯·薩克雷發現要將鴉片弄進中國,再賣給他的忠實主顧已經非常困難。李威泰不得不強忍煙癮發作時的痛苦。最後,我的高祖父利用他在秘密組織的影響,建立了一條連結薩克雷與廣州的非法渠道,這是一個英國公民與一箇中國軍閥破天荒的跨種族合作,詹姆斯·薩克雷可以繼續做他的鴉片生意,大發橫財,而李威泰則可以繼續躺在鴉片牀上吞雲吐霧。我想你知道1842年發生的事情吧?”
邦德回答道:“戰爭結束了,香港割讓給了英國。”
“是的。禁煙令依然有效,儘管停戰條約保證英國公民可以進行公開自由的貿易,但由於中國政府認為條約是不平等的,因此做生意反而變得更難了。”
邦德點點頭説:“在中國人看來,割讓香港是奇恥大辱,對此耿耿於懷。”
“你是個聰明人,邦德先生,”李説,“我幾乎忘了你是個鬼佬。要我繼續往下講嗎?”
“請。”
“雖然像加丁·麥孫那樣的公司被允許在港島建立總部,詹姆斯·薩克雷依然在孤軍作戰,沒有合法的企業從事貿易,他需要辦一家屬於自己的公司。儘管不少人認為他是個暴發户,但他需要更多的資本。又是李威泰幫了他的忙。1850年的一個晚上,在一次盛宴上,兩人酒足飯飽,吞雲吐霧享受一番鴉片後,達成一樁交易,它對雙方的子孫後代都產生了影響。我那尊貴的高祖父主動提出要‘貸’給薩克雷急需的資金以創辦他自己的貿易公司。薩克雷一聽吃驚不小,不過他還算得上老實人,於是對高祖父説,自己可以接受這筆錢,但要有個條件,以保證李威泰得到回報。
“那天夜裏,我的高祖父醉得不輕,吸食鴉片使他很亢奮,一口答應了對方。詹姆斯·薩克雷是他的朋友,而李威泰沒有多少朋友——無論中國朋友還是外國朋友。為了表示信譽與慷慨,他提出了一個荒唐的還錢條件,這條件是薩克雷根本沒想到過的,他本打算以繼續提供鴉片作為回報。
“當時在華南,割讓香港是人們經常談論並引起爭議的話題。條約是在南京簽訂的,規定香港‘永久’割讓給英國。”
邦德點點頭,插話道:“甚至連不少英國人都認為條約是不公平的。”
“不錯,在那個時候,誰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它會成為遠東的曼哈頓。我的高祖父帶着一絲狡黠的微笑對他的朋友説:
“薩克雷先生,你可以得到這筆錢開公司,但有個條件,你得和我籤一個協議。如果香港重新回到中國手裏,你在公司裏的資產也都要移交給我,這樣它就是我的公司了。’”
“薩克雷相信香港永遠不會脱離英國的統治,聞聽此言哈哈大笑,一口答應。兩人擬了一份正式的法律文件,詹姆斯·薩克雷簽了字,李威泰簽字後還蓋了章。就這樣,歐亞公司誕生了。”
我的上帝,邦德想,眼下發生的一切居然要追溯到一個半世紀之前!
李繼續往下説:“當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時,鴉片貿易已經合法化了。在接下來的幾年裏,詹姆斯成為香港的鉅富之一,歐亞公司生意興隆,甚至連倫敦都對他與他的公司高看一眼。1860年,九龍半島割讓給了英國,1898年,新界也租給了英國,期限是99年。幾乎沒人會想到在北京第二次和會上簽訂的最後一個條約,會直接影響香港與九龍。”
“薩克雷後來怎麼樣了?還有你的高祖父呢?”
“詹姆斯·薩克雷死於1871年,他的兒子理查德掌管了歐亞公司,繼續同李威泰做鴉片生意,李也垂垂老矣。公司業務擴展了,在世界各地設立分公司。我的高祖父在1877年駕鶴西去。這樣,薩克雷家族與李氏家族之間的合作結束了。我的曾祖,也就是李威泰的獨生兒子從來就不贊成他父親沉溺於鴉片,也不喜歡賣鴉片的鬼佬。但他精心地保存了薩克雷與他父親簽訂的那份合同,也許哪一天它會有用的。”
李起身給邦德的杯子斟滿酒,又坐到自己的皮椅上,繼續他的故事:“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錯綜複雜了。”他微笑道,“長話短説,1911年,中國爆發了內戰。你也許知道那位雄心勃勃、受過西方教育的革命家孫中山先生髮起了一場旨在中國建立共和政府的革命。他成功了,1912年,清朝不復存在。”
邦德對20世紀的中國多災多難的歷史相當熟悉,但他讓李胥南再講下去。
“那是一個動盪不安的年代,在廣州的一場戰鬥中,我的曾祖父遇難,留下他的兒子李佩孚照管家族財產。在1912年到1949年期間,共和政府一直風雨飄搖,有時簡直處於無政府狀態。中國是……”他又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最後用了一句英語,“天下大亂!”李對自己的措辭頗為自得地微笑道。
邦德接着他的話頭繼續講那段歷史:“至於孫中山,他建立國民黨意在限制共和政府的權力,但政府宣佈國民黨為非法,孫中山被迫流亡國外。”
“你懂得不少,邦德先生。”李繼續説,“在接下來的十多年裏,軍閥混戰,爭權奪利。1921年,共產黨在上海成立,毛澤東也是創建人之一,他們宣佈要在這個混亂的國家奪取政權。到了1923年,孫中山同意他們參加國民黨。但1925年孫中山死後,年輕的蔣介石掌握了國民黨的領導權,着手重新統一中國,打倒軍閥,驅逐列強,在國民黨內血洗共產黨。”邦德弄不懂這一切對李胥南的家族有什麼干係,似乎是為了回答邦德的這個問題,李説;“在這動盪不安時期,我祖父一家也捲了進去。1926年,共產黨沒收了我們家族的財產,祖父因與黑社會有牽連被處死。我的祖母帶着兩個孩子逃過邊境到了九龍,成了難民。大兒子七歲,叫李成泰。”
“你父親?”
李點點頭,“共產黨沒收了我們家的所有財產,其中也包括詹姆斯·薩克雷與我的高祖父簽訂的那份協議。我們一直以為那合同已經不復存在了。我上次告訴過你我父親李成泰的一些情況。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的那些年裏,我父親同別的在香港的中國難民一樣,度日維艱。他靠沿街叫賣食品養活母親與小妹。到了十六七歲,他認識了幾位兄弟幫會的中國小夥伴。他們主動在經濟上給他資助,並保護他的家人。作為回報,他必須發誓效忠兄弟幫會,並保守秘密。這個幫會就是三一合,那是在東南亞一帶最龐大最有勢力的三合會分支。
“我父親日後飛黃騰達,特別是50年代在從事獲利豐厚的娛樂業之後更是如此。其間,同許多當時的三合會頭目一樣,他在自己的組織里也樹了敵。60年代初期,年近50的父親與三一合決裂,創立了自己的三合會組織——龍翼會。
“他很清楚曾祖父與歐亞公司簽訂的協議,但對此無能為力。於是他制定了一系列秘密的行動計劃,以索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通過威脅利誘歐亞公司航運部的頭頭,龍翼會滲透到該公司內部的職能系統。任何運出香港的貨物都會受到三合會的干預。事情愈演愈烈,敲詐勒索的消息傳到了公司上層的耳朵裏。”
“當時是誰,讓我想想……詹姆斯·薩克雷的曾孫?”邦德問。
“沒錯。托馬斯·薩克雷,當時歐亞公司的頭,蓋伊·薩克雷的父親。他是一位機敏的商人,繼承了他曾祖父貪得無厭的秉性,只要能撈錢,他可以把倫理道德丟到一邊。正由於托馬斯·薩克雷的這種態度,使他順理成章地同我的父親結成聯盟。他倆只見過一次面,是在我父親的夜總會里秘密進行的。雙方同意,歐亞公司提供運輸手段,龍翼會提供貨物和人力,利益共享。從此,歐亞公司替三合會將海洛因送到了世界各地。”
邦德評論説:“看來歷史兜了一大圈,合作雙方的角色與19世紀中葉正好相反。”
“真夠滑稽的,確實是這麼回事。”李説,“不過,還有一方也加入進來了。海洛因必須從別的地方走私過來,那就是金三角。當時是中國的‘文革’時期,廣州有個靠造反起家的年輕官員私下裏與那地方有關係,他叫王祖康。王比托馬斯·薩克雷還要貪婪!他不動聲色地在幕後參與了同薩克雷與我父親的合作。金三角的工廠將鴉片精煉成海洛因,他打通將海洛因運到香港的關節,以使龍翼會能將毒品送到歐亞公司的船上,為此他獲得了鉅額回扣。有了財富就可以用它來交換權力,通過這個途徑王在政界平步青雲。但到了1980年,王在政界失勢。於是他利用在任期間建立的各種關係與巨大資金,自己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做起生意來了。據説他的公司規模相當大,甚至有自己的衞隊,連當地政府都讓他三分。
“在王祖康棄政經商的前一年,蓋伊·薩克雷掌管了歐亞公司,我也繼父親之後成為龍翼會的魁首。我們這種彆扭的合作關係從80年代繼續保持到90年代。我的父親始終沒忘記,如果香港這塊殖民地迴歸中國,憑一紙協議,我們就能掌管歐亞公司。1984年簽訂的協議使事情總算有一個眉目了,協議規定1997年香港迴歸中國。但我父親對薩克雷家族的仇恨,對掠奪家族財產的共產黨的仇恨,使他抱恨終天。消息公佈之後沒幾天,他就死於心臟病發作。我得繼續幹下去,但在我和薩克雷中間出現了可怕的鴻溝。我們的合作繼續進行,但純屬生意上的來往,私人關係早已斷絕。
“1985年,王祖康開始動手了。一個下午,他約見蓋伊·薩克雷,地點是在中環的歐亞公司總部,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名中國律師,在公司豪華的董事會議室裏同薩克雷見了面。他拿出一張陳舊不堪、用中文和英文寫就的文件。王祖康居然擁有詹姆斯·薩克雷與我高祖父簽訂的原始協議!他聲稱,他已經從中國政府手裏買下了這份協議,並相應擁有它所代表的一切。李威泰的後嗣已經逃離中國,他們的財產也被共產黨政權剝奪。因此,蓋伊·薩克雷,1997年6月30日後,他擁有的59%的股份將自動轉到中國人,也就是他的手中,就像香港被英國統治了150年之後迴歸中國一樣。王祖康被授予全權處理移交事宜,並建立他喜歡的新的管理機制。不管蓋伊·薩克雷想幹什麼,他已經出局了。從本質上説,王祖康不光掌握了幾十億元資產的公司,而且還增加了毒品走私的另外三分之一的收益,他也就佔了我和龍翼會的上風!王祖康從此可以處處發號施令了。至於薩克雷,已經束手無策,由英國人掌握的另外41%股份也是無足輕重的。王祖康的意思很明白,要説服他們賣掉股份,然後永遠離開香港。”
“後來呢?”邦德問。
“蓋伊·薩克雷除了對他自己的律師喬治·唐納森,沒對任何人透露一絲口風。在接下來的五年裏,他一直是同唐納森商討此事,唐納森發誓保守秘密,他倆絞盡腦汁想對策,但一無所獲。一旦中國接管了香港,中國法律就是至高無上的,那個原始文件將被視為合法。在後來的七年裏,蓋伊·薩克雷的心裏很清楚,他將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公司,他已走投無路,為此他度日如年,鬱鬱寡歡,成了沉溺賭場,狂飲豪賭的孤家寡人。”
邦德覺得這可以解釋薩克雷的怪癖行為和嗜酒如命。
“1995年的一個雨夜,薩克雷我安排了一次會面,告訴我這個消息。一開始,我聽説高祖父的協議居然還在,真是欣喜若狂,但弄清真相後,我心裏充滿了仇恨與復仇的慾望。我憎恨薩克雷家族在這段歷史中扮演的角色,我更恨王祖康竊取了本來合法地屬於我的東西。自那以後,毒品走私的合作仍然繼續——生意照舊日,畢竟在1997年之前還是有利可圖的。”李苦笑了一下,結束了這個離奇的故事。
詹姆斯津津有味地聽完李胥南的故事,同時又感到厭惡。這是個不公平又讓人哭笑不得的典型案例,一個臭名昭著的罪犯被別人騙走了萬貫家財,而邦德又與李一樣感到憤憤不平。“你明白了吧,邦德先生?”李説,“薩克雷和我在阻止王奪取歐亞公司方面是利益一致的。我們是敵人,但我們有共同的目標,我沒有殺他。”
“但為什麼王祖康要殺他呢?”邦德問,“如果他在7月1日就可以接管歐亞公司,他何必要殺薩克雷?”
李聳聳肩,説:“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去問他。”
“那位律師唐納森為什麼也被殺了?還有其他的董事?”
“也許他們想合法地阻止王的行動。”李説,“也許哪裏有個漏洞,王祖康只能靠這種辦法來堵住它。王祖康也許是個共產黨員,但他是我所知道的最墮落的資產階級豬玀。”
此話在理。但薩克雷之死還是留下了一個大問號。
“前幾天夜裏我們在澳門裏斯本賭場搓麻將,有幾個三合會成員大開殺戒。他們是你的人嗎?”
“不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李説。
邦德坐着,陷入沉思。一個大謎團依然無法解開。
“眼下,我們遇到了一個只有你才能解決的問題。邦德先生。”李説,“如我先前提到的,你欠了我一筆債。如果你能解決這個問題,我就免了你的債,而且也放你一條生路。”
“我不知道你要我做什麼,李。”邦德説,“但我要告訴你,我這一輩子早就做好了隨時見上帝的準備。”
李點點頭:“豪言壯語。邦德先生,但你為什麼不先聽我説完呢?”
邦德嘆了口氣,“行,你要我幹什麼?”
“我要你去一趟廣州,會一會王祖康。”
“然後呢?”
“偷出我高祖父的協議。王將它放在辦公室的保險櫃裏,把它帶回來交給我。如果你為此不得不殺掉那位傑出的商人……”他聳聳肩。
邦德笑出聲來:“你真是開玩笑,虧你想得出。像我這樣的鬼佬怎麼能跟他搭上話,更不用説去打開他的保險箱了。你還以為我是神偷飛俠?”
“聽我説完,邦德先生。我有個計劃。”邦德抬了一下手,讓李繼續往下説,但他知道那個計劃肯定行不通。“你是懷疑論者,邦德先生。但你聽我説。我們瞭解到,今天上午倫敦有位律師將抵達香港,他是代替喬治·唐納森出任歐亞公司的律師。由於薩克雷先生已遭不測,新來的律師要處理有關事宜。明天他同王祖康有一個約會。我建議你冒名頂替去廣州,我們在機場有門路,在那人入境之前我們就可以來個調包。你將由歐亞公司的經理人員陪着去見王祖康,單獨與王見面。他肯定會給你看那份原始文件。你會有絕好的機會,當然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得到它。然後我的弟兄們會幫你離開廣州,回到香港。”
“決不可能,李。”
“那樣你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了。”
“我聽到過比這更可怕的威脅。”
李説:“嗯,那麼我再給你一份報酬——那叛徒,那個姑娘的生命。她可以同你遠走高飛,我可以取消她的死刑。”
邦德閉上了眼睛,這傢伙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