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一個寒假,像大一這年這麼漫長。
我跟子默各自回家後,只能依靠手機短信聯繫。
每天,我都時不時地盯着我的手機看,生怕漏過什麼。
“汐汐,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我也是。
“汐汐,我現在在看月亮,你的眼睛笑起來,就像一輪彎彎的上弦月。”
這句話,好像在哪兒聽到過。
“汐汐,我們這裏下雨了,我現在在西湖邊上看雨,多希望現在你能在我身邊……”
我也這麼希望。
……
當你遙遙地思念着一個人的時候,你會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太慢。
其實很快我就發現,當你試圖遺忘一個人的時候,也是如此。
因為這兩種滋味我都嚐到了,而且刻骨銘心。
好容易盼到開學,我和子默又能見面了。
小別重逢,那種幸福喜悦,非言語可以形容。
我們就和所有的校園戀人一樣,開始我們平常卻異常純真快樂的新學期。
只是很快,子默就要面臨畢業了。
他曾經輕描淡寫地告訴我,他在大三時就考過TOFEL和GRE,姨父母原本幫他聯繫好畢業之後出國深造,但是現在他想緩一緩。
我想,或許我知道是為什麼。
現在的子默,一直在備考,準備考律師。他一向成績優異,而且思維縝密,頭腦靈活。夏言説得很對,他是一塊做律師的好材料。
坐在他身邊,我發現他看書飛快,效率奇高。而且還能忙裏偷閒,一心二用地給我這個榆木腦瓜耐心講解令我頭痛不已的高階函數。
我的身邊都是這種天才,襯得我黯然無光。
但是我很快就發現,我對這個曾經的冰山男的瞭解,其實還遠遠遠遠不夠。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人不可貌相。
對於這個曾經被我認為冷若冰霜,但絕對十項全能的秦子默而言,尤其如此。
因為沒過多久我就發現,這個秦子默,不僅是路痴,還幾乎是個生活白痴。
真不知道這麼多年,他是怎麼安全活到現在的。
首先他買東西從不講價,怪不得校門口那些賣電話卡、賣小吃、賣碟片、賣書等等等等的小販們看到他,都笑得那麼歡快,敢情他就是一頭呆頭呆腦的待宰羔羊。
還有他洗衣服的聲勢,絕對是空前絕後。有一次,我跑到他宿舍,剛到門口向凡神神秘秘地向我招手,“噓,別出聲,我帶你去看子默怎麼洗衣服。”我跑到水房前躡手躡腳地偷窺,就看到水房裏一副空前熱鬧的樣子。他站在那兒手忙腳亂,旁邊放着七大盆八大桶,然後也不知道怎麼放點洗衣粉,隨便攪一攪,就飛快地把衣服拿出來。我撐不住大笑。他無措地站在那兒,一臉無辜。
並且他從不知道,要把淺色的衣服和深色的衣服分開洗。我有點知道了,為什麼他姨父母給他買的衣服幾乎都是深色的,顯然是有絕對的先見之明。我笑,我嘆氣,但是心裏是暖暖的帶着一些酸楚。
以後我一直幫他洗衣服,他幫不上什麼忙,乖乖地負責漂洗負責曬。
他從不關心那些八卦新聞。我和沙沙一向是不八卦毋寧死,因此我喜歡唧唧喳喳跟他講各種花邊緋聞、奇聞佚事,他也一直好脾氣地聽着。突然有一天,他不知在哪看到的報紙,疑疑惑惑地問我:“汐汐,黃宏和英達是夫妻嗎,為什麼英達排練黃宏要給他送棉襖?”
我聽得瞠目結舌,説給沙沙聽,沙沙也大笑。
他還挑食,從不喜歡吃刺激性的食物。遇到不喜歡吃的香菜,芹菜,洋葱啊什麼的,就噘着嘴,小孩似的委屈,然後細細觀察我的臉色,再慢慢挑出來。
從來,我們出去吃鴨血粉絲的時候,他都不要香菜。
到現在,我去吃鴨血粉絲,也習慣性地説:“老闆,不要香菜。”
真不知道,那麼多年異國他鄉的生活,他是不是……還是這樣?
除了一些宛如孩子般的生活習慣外,子默對我千依百順。
他經常陪我去打球、去游泳、去食堂吃飯,替我佔講座座位。
每晚上自修的時候,他都給我帶上一個蘋果,然後休息的時候,削給我吃。
每天我下課走下管理樓,一眼看到的就是斜倚在那顆老榕樹下的他,微笑着,手裏拿的不是橙汁就是可樂。他知道我一向喜歡喝這些沒有營養但對胃口的飲料。
閒暇時,我們去逛街,去博物館,去公園。我的包永遠背在他肩上,裏面放的都是我的百寶,而且越來越多,他就那麼一路揹着毫無怨尤。
他還記得給我買我最愛的KISSES,但是KISSES對窮學生來説畢竟太貴。一兩次之後,我執意不讓他買,他略帶歉意地説:“汐汐,以後等我有了工資,天天給你買。”
以後……
以後……
我從此不再吃KISSES。
沙沙曾經有點憂傷,但又不無釋然地跟我説:“汐汐,我看到子默哥哥對你這麼好,我也開心。”
眼底還是有一絲絲的酸楚。因為她從來不和我們一起上自修。
一直都那麼善良的沙沙。
從來子默給我帶吃的玩的,都少不了沙沙的一份。有時候我們帶着歉疚,想請沙沙出去玩或一起吃飯,她多半是拒絕的,但是漸漸地她也開始會開我們的玩笑:“我才不去當你們的電燈泡呢。”説完衝我們吐舌頭,扮一個大大的鬼臉。
我們笑,微微帶點慚愧地笑。
但是即便是這麼幸福的日子,我們也鬧過彆扭。
那時的我年少不經事,加上有些貪玩,矛盾的源頭,多半歸因於我。
最嚴重的一次,子默三天不理我。
那次是因為,臨近的師大舉辦校慶,請來了余光中先生作講座。我和沙沙一向迷鄉愁迷得要死,再加上知道師大校園是著名的小資情調,而我們從沒去過。因此臨時起意,一合計,腦袋一發熱,我也顧不上自己有點感冒發燒,逃課跟沙沙偷偷遛去了師大。
我完全忘了先前子默打電話給我説買了藥,約我下課在樓下見面。
而我和沙沙為表示尊重,在講座前關了手機,結束後心情依然興奮,一路笑着跳着走回來,完全忘了打開手機。
快走到宿舍時,沙沙捅捅我,聲音奇怪地叫:“子默哥哥。”
我停住滔滔不絕的話頭,抬頭看去。
他站在那兒,面如凝霜,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有些心虛,但是我依然一蹦一跳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子默,我告訴你哦,今天我們去聽了……”
他一把甩開我的手,“我問你,你跑到哪兒去了?”
我呆了一下,“我們去了……”
他不聽,很快截斷我的話:“你手機為什麼不開?”
我手忙腳亂翻開書包一看,關機。這才想起來,我有些歉意地看着子默鐵青的臉,“對不起,忘了開。”他忍無可忍地朝我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我為了找你找遍了全校所有的教室,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遍你的電話……”他深吸一口氣,臉上滿是譴責,“林汐,你還有沒有一點點責任感?!”
當着宿舍樓下來來往往的那麼多人潮,聽着別人似有若無低低的議論和輕笑,我的臉上終於也掛不住了,我也委屈地大叫:“我不過就和沙沙去師大聽了一下講座,你幹嗎這麼小題大做?”
良久沉默。
突然他緩緩開口了,語氣冰冷:“看來,我一直還是高估你了,你還是一個無情無義沒有心肝的笨蛋!”
説完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很想叫住他,可是我説不出口。
子默不理我了。
回到宿舍,歡歡先開口:“你到底跑到哪去了,秦子默擔心死了。”自從我和子默談戀愛以來,也不知為什麼,她和小白兔已經完全跟他站到了同一條戰線,“他每隔五分鐘就打電話來問你回來沒有,後來我看到,他乾脆就在樓下一直等。”她看看我的臉色,“怎麼,你沒看到他嗎?”
我看到沙沙在朝她使眼色。
我鬱郁地躺在牀上,打開手機。
不一會兒,短信就一條接一條地跳了出來——
“汐汐,你在哪兒,收到請回復。”
“汐汐,你到底在哪兒,收到立刻回覆。”
“汐汐,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我很生氣。”
“汐汐,我真的真的很着急,你快回來。”
“汐汐,快回短信,我就不生你的氣,快點!”
……
我含淚看着,心裏很後悔。
可是,子默不理我。他不再來找我。
每次下課後,我都要習慣性地看向那棵老榕樹,空無一人。
晚上,我和沙沙一起去上自修。我十分無精打采。
沙沙看出來了,她勸我:“汐汐,這次是我們不對,他……子默哥哥生氣是應該的。你去找他,跟他道個歉吧。”
我死鴨子嘴硬:“不去,就不去。他那麼小氣,心眼那麼小,我幹嗎去給他道歉?”
但是,我的心裏,早就説過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了。
三天過去了,對我而言,漫長得像是三年。
這天晚上,沙沙有事,我一個人鬱郁地去上自修,什麼都看不進去,好容易支撐到九點,我嘆了一口氣鬱鬱地收拾好書本,鬱郁地下樓。
走到樓下,習慣性地往那棵老榕樹下看。
有個修長的人影佇立在那兒。
我以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拼命揉揉眼,然後如夢初醒,歡呼一聲奔了過去,一把緊緊抱住他。
他也緊緊地回抱住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悄悄掙脱開他,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有掙扎、有無奈,但更多的還是深深的柔情。
我吸了一下鼻子,“子默,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響,只是看着我。
我又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藥帶了沒,我的感冒好像又重了……”
他忍不住了,低低一笑,擰了擰我的鼻子,“活該。”
他把藥遞給我,過了半天嘆了一口氣,緊緊攬住我,“真不知道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什麼,”片刻之後,他無奈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這輩子,我要這麼被你折磨。”
在他懷中,我偷偷地滿足地笑了。
過了兩天,為了哄子默開心,我自告奮勇要給他燒一頓飯。
我們先設法把原材料偷渡進他宿舍,然後我找個理由登記一下也跟着進去了。
在他宿舍,我興師動眾忙了半天,幾乎搞得人仰馬翻,因陋就簡地做出三個菜——蘑菇青菜,西紅柿炒蛋,青椒土豆絲。
夏言他們很給面子地齊齊來捧場。
子默的這些哥兒們,十分的夠意思,一直都是。
吃了幾筷,照例都説好。
是嗎?我不信,我試吃了一下——蘑菇青菜太鹹,西紅柿炒蛋太甜,青椒土豆絲有點炒糊了。
我微帶歉意地可憐巴巴地看着子默。他面不改色地把菜全部都吃了下去。那天,他破例吃了三碗飯。
那天晚上自修完,我們坐在操場上,他抱我坐在他的膝蓋上,突然把頭埋在我的頸窩,低低地説:“汐汐,以後一輩子都燒菜給我吃好不好?”
我吐吐舌頭,那他豈不是隨身要準備一瓶胃藥?
但是,我摟住他的頭説:“好。”
因為從那時候,我就深深發現,子默十分缺乏安全感。骨子裏,他非常渴望家庭的温暖。
轉眼就到了五月,又到了畢業時節。
從五月初開始,校園裏就充滿了臨畢業前的離愁別緒。校園廣播裏,畢業驪歌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反覆響起;校門口飯店的生意開始狂好;在學校裏飽經滄桑的民國建築羣旁邊的那個大大的草坪上,總是簇擁着一堆一堆照相的學生。當時的我才念大一,對這種情景感觸不深,但是有時候,看到一撥一撥醉酒的學生蹣跚走過;聽到我們宿舍後面的男生宿舍後半夜裏齊齊地大聲唱歌;還有有時候走在校園裏,看到那些校園情侶們,在綠蔭掩映下,一對一對,或卿卿我我、或黯然神傷、或抱頭痛哭;我的心裏,總會沒來由一陣感傷。
因為子默,也要畢業了。
儘管他準備在N市先待着,集中精力複習備考。
但是他畢竟很快,也要離開這個校園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還沒等到他正式離開校園的那一天,我們就……
到了五月中旬的時候,我發現子默的情緒,奇奇怪怪地狂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