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C大宿舍樓下小樹林的那一夜之後,在外人眼裏,我和唐少麟,已經是一對標標準準的同事加情侶。
我們在一起吃飯,我們在一起散步,我們一起出去遊玩。只要有時間,我們都在一起,打打鬧鬧、説説笑笑。
不知為什麼,跟唐少麟在一起,我總是有一種久違了的輕鬆感。
大姐第一個跳出來贊成:“我早就説了,有唐少麟做你的男朋友,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我有點好笑地看着她,異性相吸啊異性相吸,虧我跟她同住快一年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雖然我們只是在一個寢室住,並非共枕,但是沒有個五百年的修為,也是斷斷實現不了的。
但是她就這麼幫一個外人,我恨恨的。
更讓我恨恨的是,説給唐獅子聽的時候,他幾乎笑得打跌,一迭聲地説:“大姐英明啊大姐英明。”
然後一下子湊到我面前來,笑着盯住我,“我之於你,是不是算明珠暗投?”
我嗤之以鼻,真應該讓他在學校的廣大上至五六十歲老教授、下至十來歲純情少女的唐氏親衞隊們來仔仔細細認清楚這個人的真面目。人前穩重瀟灑得不行,人後就是這副憊賴德行,真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於是我似笑非笑地説:“要不要指個康莊大道讓你發光發熱去?”
他立刻一臉惆悵地作西子捧心狀:“我要被女朋友拋棄了,55555……”
我是好氣又好笑,心裏卻是一片暖暖的温馨。
眼前這個看上去沒什麼正經的唐少麟,聰明絕頂而極其寬容,他明明洞察一切,卻永遠舉重若輕,不着痕跡地處處為我排遣煩惱。
他從來不問我為什麼去了一趟N市就大病一場。
他從來不問我為什麼那晚主動找他。
他更從來不問我為什麼我時不時地、不由自主地若有所思。
而且自從那晚在小樹林之後,他平時只是牽牽我的手,或在每晚送我回宿舍前,站在小樹林裏,輕輕地摟着我,但是從來不吻我。
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守護在我身旁,在我需要的時候,默默地關心照料着我。
我知道,他在等,耐心地等。
因為,我也在耐心地等。
另一個跳得更高,恨不得把兩隻腳都舉起來贊成的人是妙因。
她最近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臉上也多了一些笑容。
偶爾跟她去逛一趟街,她給秦子默買的東西,永遠比給自己買的要多。
她實在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女孩子。
我心裏一陣微嘆。
但是看着她酷似沙沙當年的單純笑臉,又有些衷心的愉悦。
聽到這個消息後,對着我,她還是一副曖曖昧昧的樣子,“哎呀,還虧我們關係這麼好,這等好事還瞞着我。”她圍在我身旁轉了好幾個圈子,臉上一片欣喜,“嘖嘖嘖,還真的讓你把他抓住了,以唐教授這麼出色的條件,不知砸碎多少顆少女芳心呢!”
一副豔羨我走了無比宏偉壯觀的華蓋運的模樣。
我朝天翻了翻白眼,逗她:“你喜歡,讓給你。”
她過來扭我的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林汐,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小心閃了舌頭!”
説着説着她突然住口,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鬱鬱葱葱的樹林,過了半天才重又開口:“而且兩個人在學校裏,能夠朝夕相處,唐教授對你又那麼體貼關心,要是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我看着她臉上突如其來的淡淡憂戚。最近在學校裏,似乎很少看到那道身影了。而且每每唐少麟送我回宿舍的時候,也很少再感覺到那道迫人的視線了。
那道一直以來我都有所疑惑,但始終不願也不能往深處想的視線。
我看着她,輕輕地有些艱難地問:“妙因,你們家……秦律師,最近一直很忙嗎?”
她淺淺一笑,“嗯,聽説最近在接一個跨國併購的案子,過兩天他可能要去新加坡。”
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男人總要忙事業的,他事業有成也有你的功勞啊,要不怎麼説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總有一個偉大的女人呢。”
她想了想,也有些釋然地笑了一下。
她的眼底,還是有着淡淡的憂戚。
很快,暑假到了。
順理成章地和以前唸書時候的週末一樣,我和唐少麟結伴回家。那時一起回去的,還有沙沙,三個人總是在路上打打鬧鬧的、不知疲倦,讓鄰座為之側目。現在回想起來都感慨,還有一種不真實感,真不知道那時候怎麼那麼有精力。
但是不一樣的是,這次,順理成章地在父母多次的旁敲側擊下,我把唐少麟帶回了家。
七年前的彼時,我開開心心地在子默懷裏籌劃着,要把他帶回家給父母看看。
七年後的現在,第一次我正式帶回家的男孩子,是唐少麟。
或許,這就是造化弄人吧。我心中又是微微一嘆。
不出意外地,爸爸媽媽十分開心。
對唐少麟,他們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從初中、高中連連獲獎,到唐少麟同學出國留學,以三級跳之姿獲得名牌大學博士學位,他曾經、一度、經常是Z市晚間新聞的座上客。不光是我們這些同齡人對他仰慕有加、欽佩不已,估計連Z市電視台一些資深播音員都熟悉這個名字。
對於我老媽這種以電視為生命的家庭婦女而言,唐少麟的名頭更是響噹噹之又響噹噹。
所以我們家以最高規格來接待他。
不僅我爸我媽,還有哥哥嫂嫂連同三歲的侄兒,齊齊聯袂出席。
當我和唐少麟一起出現在我們家客廳的那一剎那,我嚇了一大跳。
空氣中到處彌散着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到處都是整整齊齊的樣子:茶几上擺着鮮花、桌上鋪着雅緻的桌布,居然、居然……還變戲法似的擺放了成套的吃西餐用的刀叉。
而且我的老爸、老媽、哥哥嫂嫂、就連那永遠像皮猴一樣的小侄子,都儼然一副盛裝打扮的樣子,彷彿接待什麼要不得的貴賓一般。
我想我是要暈了。
我偷偷瞥了一眼唐少麟,他居然還是一副誠誠懇懇的樣子。肯定心裏已經笑翻天了。他肚子裏有幾根腸子,我比他自己還清楚,哼哼。
也許就是這樣,我們才總是……
我不能再想了,我的心裏微濕。
我看着爸媽,有些想埋怨,但是看着他們又興奮又有些不安的樣子,我又把到口的話吞了下去。
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爸媽自是殷勤地一刻不停地勸吃勸喝,一副恨不得把全桌飯菜盡數灌到唐獅子嘴裏的架勢。
哥哥嫂嫂又是用那副雷打不動的霹靂表情看着我,因為雖然慕名已久,但是他們以前還真的從來沒見過唐少麟,哥哥還衝我豎了好幾次大拇指,外帶詫異地看了我好幾眼。
到底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嫂嫂的神色居然也有些詭異,用腳指頭想他們也沒什麼好的想法。
我裝作看不見。
唐少麟一直很有禮貌地坐在那兒,喝着酒、吃着飯,間或很得體地説上兩句話。
吃完飯,大家移坐到小會客室,老媽泡上茶,大家坐着聊天。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在唐少麟隨身攜帶的電腦包裏,居然放的不是他寶貝得要死的二房姨太太IBM,而是給我們全家帶的禮物。
給老爸的Goldlion領帶,給老媽的LV小包包,給哥哥的Zippo打火機,給嫂子的Channel香水,就連小侄子他也記得帶了一個精巧的航模玩具。
雖然嘴上不説,但他對此次見面極為重視。
爸媽他們很是驚喜,他們交互看了好幾眼,想必心裏十分快慰。
我的心裏,卻突如其來地在感動之餘,有些酸楚。
唐少麟,永遠對我最好的唐少麟。
不一會兒,全家上陣齊心協力把我踢出門,“汐汐,少麟好幾年沒回來了,帶他出去逛逛。”
嫂子乾脆直接給我拿來了包,小侄子也有樣學樣地給我拎來了鞋。這是我至親至愛的家人嗎?我極其無奈。
我想,就算我現在宣佈:“我今晚不回來了。”
他們也會齊齊鼓掌,外帶歡呼。
我不是沒看到老媽看着唐獅子時,眼中一直有大片大片的星星在閃爍。
果然是那個什麼什麼的,越看越有趣。
片刻之後,我就有些狼狽地和唐少麟站在街上,大眼對小眼。
他看着我,一刻不停地在笑。
我有點生氣,瞪他,“看什麼看,我臉上有字啊。”
他毫不示弱地回瞪我,“你臉上又沒花,看一眼不行啊!”
然後我們就面對面站着,一直對峙,互瞪對方。
驀地回過神來,我們都齊聲大笑。
我好久都沒有這麼開心了。
我看着少麟,心底一片温馨。
那晚他送我回到我家門口時,我看着他那雙含笑的雙眸,第一次主動地環住他,主動地吻了他。
我知道素來自制力超羣的他,十分開心。
因為他摟住我腰的手,微微在顫抖。
我心裏的堅冰,漸漸地在融化。
我知道,他依然在耐心地等。
我也是。
從那天以後,我們經常出去玩。我們一起去逛街,去爬山,去看雲海。只是因為招商,因為翻新重建,老街已經沒有了當年那種純天然的韻味。
而且,七年多過去了,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景猶在,人已非。
坐在青翠的山峯頂上,我靜靜靠在唐少麟身邊,看着雲捲雲舒,間或跟他相視一笑。
我們出去玩的時候,他總是安安靜靜地邁着長腿,一言不發地走在我身邊。
我説話的時候,他就回應我幾句;我不説話的時候,他就陪我沉默。
更多的時候,我還是跟當年一樣,在唐少麟身邊,嘰嘰喳喳地跟他聊着種種八卦軼聞,或者仍像七年前那樣,跟他玩笑打鬧一番。
有時候,我們仍然會鬥嘴鬥得不亦樂乎。有時候,我們倆還去他姑媽的茶館去聽聽音樂、喝喝茶。有時候,我看着那個熟悉的位置,會若有所思。
唐少麟只是拍拍我的頭,不説什麼,然後陪我聽音樂、喝茶。
偶爾我們也幫姑媽招呼招呼客人,或是和他們一起吃吃飯。
幾年不見,唐姑父和唐姑媽都老了。但是姑媽還是那麼體貼細心,姑父還是那麼幽默愛開玩笑。
一天,我們吃飯的時候,重提當年,姑父笑着擠擠眼,“看來人是沒有十全十美的,少麟這個小子什麼都靈光,都無可挑剔,可是……”
我微垂下頭,瞥了一眼唐少麟。他不動聲色地低頭吃菜。
姑父繼續津津樂道:“你們認識也有十幾年了吧,算起來,汐汐當我們乾女兒都快十年了,”他有些誇張地嘆了口氣,“可是啊可是,我們的侄媳婦……”
我有些尷尬,臉微紅,繼續低頭。
姑媽看了看我們的臉色,用筷子敲敲姑父,“瞧你,為老不尊,”她一邊往我碗裏挾菜,一邊笑眯眯地看着我們,“孩子們的事,長輩少操心,他們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
我忍不住抬頭,向唐少麟看去。
他也正在看我,然後朝我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將我碗裏的肉夾了過去,“姑媽,汐汐不愛吃肉。”順帶瞪了姑父一眼,“還想不想讓我快點幫你修好那台破電腦?!”
姑父老頑童般笑着拍拍胸口,快速埋下頭去吃飯,不再説話。
我不禁莞爾。
我想起了當年在G大校門口小飯館裏相似的那一幕。
於是我瞪了唐少麟一眼,“這麼多年了,還是沒什麼長進,動不動就要威脅人!”而且目無尊長。
姑父朝我眨眼,“一物降一物……”
我看着低着頭嘴角微揚的唐少麟,再看看那兩個笑得詭異的長輩,漲紅了臉。
又上了兩隻老狐狸再加上一隻小狐狸的當!
其實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乾爹乾媽,就像我爸媽一樣,一直以那種長輩的慈愛、耐心地樂觀其成。
我還知道,實際上他們很希望很希望親上加親,希望我不再只是他們的乾女兒,而是……
只是面對唐獅子爸媽的盛情邀請,我一直推託着,不到他家裏去做客。
或許,我還需要再多一點點時間。
只要一點點就好。
唐少麟也不多説什麼,那天晚上他送我回來的時候,在我家門口,他環着我,貼住我的額頭輕輕地説:“沒關係。”他頓了片刻之後,重又開口,“等你什麼時候想清楚了再去,好不好?”
我抱住他,同樣貼着他的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天晚上,目送唐獅子離去,我開門的一剎那,我又有了那種強烈的芒刺在背的感覺。
已經好幾天了,那道迫人的視線又出現了。
我疑疑惑惑地向後看,看向那道視線。這次不是我的幻覺,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個人——秦子默。
他就站在對面拐角處的那棵木棉樹的樹影裏,靜靜地站着,靜靜地看着我。
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是顯然已經站了很長一會兒了。那麼剛才,我和唐少麟的一舉一動,他全部都已經看到了。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現在的他和我,轉身之間,已成陌路。
我垂下頭去,我看到一雙腳,慢慢地向我靠近。
半晌,那雙腳停在了我面前。
一個聲音輕輕響了起來,略帶喑啞地説:“林汐……”
我眼前頓時蒙上一層濕霧。
曾幾何時,我等這個聲音,我等這樣的情景,等了整整七年。但是現在……
我深吸一口氣,一動也不動地站着。
他伸出手來,慢慢向我接近,他的手最終落在了我的發上。
一陣靜默。
突然我被一雙手拉入一個臂彎中,然後我被緊緊地擁住了。我一下子怔住了。我只感覺到他的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
然後他的聲音低低地、喑啞地響了起來:“林汐……”
我眼前一陣模糊。我忍住淚,低下頭去不看他。我掙脱開他,往後退了兩步。
片刻之後,我聽到自己同樣喑啞的聲音:“對不起,很晚了,再見。”
我聽到身後低低的略帶痛楚的聲音:“林汐,林汐,林汐……”
我低頭,控制住眼淚。我轉過身去。我不能回頭,我們已經沒有了回頭的餘地。
於是我一言不發地打開門,走了進去。
走進房間,我在牀邊坐了一會兒,接着躺在牀上閉上眼睛。
可是,我睡不着。我翻來覆去了半天,還是睡不着。
我強迫自己睡。我數綿羊,從一數到九百九十九,再從九百九十九數到一,反覆來回數了很多遍,可是我還是睡不着。
我終於悄悄走到窗前,微微打開窗簾的一條縫,他正朝我在的方向看着。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夜空中開始飄起濛濛細雨。紛紛揚揚的雨水在夜幕的籠罩下,交織出淡淡的感傷。但是,他還站在那兒,靜靜的。還是那個姿勢,一動也不動。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清楚地記得我家的地址。
説起來也很奇怪,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想到問過,當初他在第一次送我回家的時候,是怎麼知道我的家就在這兒?
當時總覺得太幸福太快樂太開心,每天在一起,要説的話太多太多;這種小事,哪怕曾在腦海中閃過,終究也就是一閃而過,想不起來去問。
等到我終於想起來的時候,他卻已經……
或許後來,也已經沒有知道的必要了……
我的眼前,又升起了淡淡的濕霧。
那個夜晚,我睡得很不安穩,半夜裏我起身喝水,又到窗口去看,他依然還在。還站在那兒。雨淅淅瀝瀝地越下越大,他仍然站在雨水中,悄然而立。
雖然隔了那麼遠,但是我幾乎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額頭滴落的雨水,一滴、一滴,順着他蒼白的臉龐,慢慢滑落下來。
我拉上窗簾,重又回到牀上。我閉上了眼睛。不知什麼時候,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等到我醒來時天亮了,我起牀,下意識地走到窗前往外看,雨已經停了。那棵樹下,一個人也沒有。
我幾乎以為昨夜我又做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
唐少麟還是經常來找我出去,散心或是逛街。
我們經常會童心大發地,專挑那些曲曲折折或是上學時曾經走過的老路走。
他出國多年,很多以前天天走的路都不太熟了,經常走着走着大驚小怪地問:“咦,原來那條老路呢?”
我笑着糗他:“看看,這就是去蠻夷之地的壞處,智商嚴重下降,但凡長眼睛的人都知道,拆了唄。”
他就追逐着,作勢要打我。
然後就開始長吁短嘆,説他當年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假期和同學跑去羅馬玩,羅馬的古城保護得有多麼多麼好。尤其是夜晚,在星子和月光的映襯下,就連那些窄窄的街道都有一種説不出的古樸意味。
洋洋灑灑地,説得一副很是意猶未盡的樣子。
我大力瞪他,“了不起,欺負我沒出過國是不是,説得這麼津津有味?”
在他面前,我是越來越無理也要爭三分了。
也許,這算是一種好現象。
因為他嘴角的笑意漸漸變濃,伸出手來揉了揉我的頭髮,“傻瓜,以後我陪你去。”
以後,我陪你去……
我慢慢低下頭去。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個人,微笑地在我耳邊輕聲對我説:“汐汐,以後無論你想到哪兒,我都陪你去。”以後……
以後……
我抬起頭來,看着少麟那張誠摯的神采飛揚的笑臉,微微一笑,“好。”
假期很快要結束了。我和少麟也要一起返校了。
爸媽千叮嚀萬囑咐,依依不捨地把我們送上路。
他們都老了,鬢邊開始滲出絲絲白髮。
我從來沒想到過,那個往昔終日奔波在外無暇他顧的老爸,在我快離家的那幾天,天天晚上,跟老媽一起安坐在沙發上,一邊幫我收拾行李,一邊嘮嘮叨叨叮囑我這個那個。
“汐汐,你胃不好,早飯一定要記得吃。”
“汐汐,在外面別任性,一定要跟同事處好關係。”
“汐汐,身體最重要;看書別累着了,要注意休息。”
……
我看着他們滿臉的關心和淡淡的憂戚,心裏一陣酸楚。
而且我發現,無論什麼時候,老爸看着我的時候,眼裏總會飄過一陣略帶複雜的情緒。我無法分析,無從捉摸的情緒。
但是對少麟,老爸跟老媽是千般萬般滿意,我那個不肖的哥哥,更是一如當年評價秦子默般,對我説:“真搞不懂,人家一表人才,又是留美博士,怎麼就看上你了呢?”一臉莫名驚詫的表情,又接着説,“就像當初那個秦……”
我看到嫂子飛快地踩了他一腳,他立刻就住了嘴。我的心裏微微一痛,但是我只是淡淡一笑,“他眼光不好唄。”
依稀彷彿遙遠的地方,有個清脆的聲音在嘲謔:“秦子默啊秦子默,想不到你居然也有今天!”
那是木蘭,一個初夏的午後,偶然間看到子默不知為什麼,在律園裏那個長長的林蔭道下,被我追打得十分狼狽的時候,把眼睛瞪得奇大無比之後,撇撇嘴涼涼地落井下石。
永遠和她站在一條戰線上的少麒繼續半真半假地火上澆油:“誰叫他眼光差,不用同情他!”
而那個人,儘管被我追得打得到處亂竄、無處藏身、求饒不已,臉上卻仍是滿滿的藏不住的笑意。
我的嘴角,泛起一朵淡淡的笑。半晌,我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往事如煙。煙散,而人往。
回到學校,少麟一下子變得很忙。
因為很快,他牽頭申報的一個國家級研究項目就批了下來,他經常需要待在實驗室裏,和雷尼爾、課題組成員,做實驗、搞研究,間或還要出差。
他對工作,一向兢兢業業,熱忱有加。
滅絕師太也要開始練功了,在學界頗富聲名的導師,對學生要求很是嚴格。
光是導師開出來的一長串書單和大疊大疊的外文資料,就夠我好好啃一陣的。而且我還要給本科生上經濟學課,比起上學期,要更忙碌一些。
但是隻要少麟有空,他都會陪我。
每天晚上他都會抽一點時間出來,陪我到小樹林裏,站上一會兒閒聊上幾句,然後再送我回去。
日子,繼續流水一般過去。
沒過幾天,沙沙約我見面,這次是在一個小小的茶吧。
成天忙忙碌碌四處出差的她,也終於知道秦子默回來了。
以他們事務所見報和上新聞的頻率,這是遲早的事。
因為後來我才留意到,原來這個事務所的口碑還真的頗佳。光是看每天總有絡繹不絕的,來找妙因間接諮詢或吹枕頭風的人就知道了。這個年頭,雖是太平盛世,總有人想要防不時之需。
所以,她約我出來喝茶。而且想必她想了很久,斟酌了很久。我原本還以為,她一旦知道了,就立刻會來找我的。她終究還是十分十分關心我的。
我們在一個午後,聽着流瀉的音樂聲,坐在那個幽靜的茶吧裏。
那首歌是我在讀研期間,一度非常愛聽的歌,TheColoroftheNight。
youandImovinginthedark
bodiesclosebutsoulapart
shadowedsmilesandsecretsunrevealed
Ineedtoknowthewayyoufeel
……
Imwaitingforyou
Imstandinginthenight
butyouhidebehind
thecolorofthenight
pleasecomeoutfrom
thecolorofthenight
(歌曲名:TheColorofTheNight;歌手:laurenchristy)
(夜色
你我行走在黑夜中
是如此的靠近
然而心卻離得如此的遠
神秘的微笑和掩藏的秘密
我想知道你的感受
……
我想要的只是再一次
在光亮處好好地端詳你
但你卻總是藏在夜色的背後
請不要再隱藏在夜色裏)
當初就是莫名地喜歡這首歌,喜歡它的歌詞、它的意境、它的……
如今,隔了這麼長時間,又聽到這首歌,恍若隔世。
我們就那麼靜靜地坐着。
終於沙沙端起那個小小的茶杯,接着卻很快又放了下去。她抬起頭看着我,斟字酌句地問:“汐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看着她有點難以啓齒的樣子,微笑着替她接過話頭:“你是想要問我,知不知道秦子默秦律師現在也在C市對不對?”
夏言也好,沙沙也好,包括唐少麟也好,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總是一副吞吞吐吐情非得以的樣子。
她的眼睛一下瞪大了。
過了半天,她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有沒有……”
我點點頭,淡淡一笑,“我見過他。”又加了一句,“經常。”
我喝了一口茶,垂下眼,看着茶葉尖在杯中優雅地旋轉、舒展開來,“因為,現在的秦子默律師,是我同事的男朋友。”我抬頭看向沙沙,仍然微笑,“而且,那個女孩子美麗善良,他們很相襯。”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來妙因的父親,竟然是C市的一個領導,難得她不驕不矜。
沙沙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良久沉默。
半晌,沙沙低低地説了一句:“汐汐,我還以為……”她美麗的臉上滿是惆悵,緩緩地搖了搖頭之後,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子默哥哥……”
我看着她,她的臉上滿是對我的心疼和深深的無奈。
我心裏一陣感動,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臉頰,“放心吧,我最近忙着練功呢,功課那麼緊,哪有空想什麼別的事情,你儘管把心放到太平洋去。”
我不想讓沙沙為我擔心。這樣,我會更歉疚。
沙沙還是有點擔憂地説:“汐汐……”
我仍然微笑着,“沙沙你放心,我沒事的。”
她看着我,將信將疑了半天,最後還是再三對我説:“汐汐,記得我上次電話裏跟你説的,唐少麟很好,你一定要好好考慮。”
自從她知道唐少麟回來以後,自告奮勇地充當唐氏説客,三天兩頭打電話給我,翻來覆去地總離不開這句話。
她是真的,非常非常關心我。於是,我朝她微笑着點了點頭。
突然間我想起了什麼,朝她翻了個大白眼,“光知道説我,你自己呢?”我細細觀察着她,“汪方不也很好,你怎麼不考慮?”
她輕咳一聲,神情居然開始有點忸怩。大大的不對。杜沙沙一向在我面前無所遁形,從來都是。
想當初在幼兒園的時候,我還很阿莎力地天天領她去上廁所呢!
她在我面前,還能有什麼花招好耍?
於是我詭笑着湊近她,“杜沙沙小姐,趕快從實招來,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高中那年她盤問我的話,我原封不動地又還給她。
她居然很難得地臉紅了。
我故意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就連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沙沙妹妹,都要棄我而去了,5555555……”我假哭,擦着根本不存在的淚水。
“去死啦你,”她纖纖手指在我臂上死命一掐,笑嗔着,然後看了看腕錶,“時間快到了,我要去錄節目,你再坐會兒。”
説完一陣風似的捲了出去,即便這樣,臨走時還不忘付錢。我的這些朋友,永遠都是最好的。
我笑看着沙沙纖細的人影奔出去,奔到一輛轎車前,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旋即就下車來迎她——是汪方。
我笑着注視他們,沙沙跟他説了些什麼,汪方朝我所在方向看,朝我揮手,我也朝他揮手,並且比了個V字形。加油啊,老兄。
他了解地朝我拱拱手,細心地將沙沙送進車。
車很快開走了。
我一個人坐在那兒,繼續微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沙沙,我可愛的小妹妹,終於也找到好的歸宿了,我是真的真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