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華人文學 > 《新結婚時代》在線閲讀 > 尾聲

尾聲

    小西媽猝死。

    當天她剛做完九個小時的大手術,在向手術室外走的時候,癱倒在了手術室門口。搶救工作持續了兩個小時,小西爸和小航都趕來了,醫院派出了最好的醫生使用了最新設備最好的藥物,仍未能挽留住她。

    小西媽死的那刻,小西正在一羣全然陌生的哭喪隊伍裏,哭一個與她素昧平生的人。她自然是哭不出,何建國都哭不出,只能一齊低頭表演哭,因建國嫂子哭得都快背過氣去了,他們不能不與之同悲共苦。有兩個專職哭喪婆陪建國嫂子一家人哭,不愧是專職,哭得比死者家人更響更久更有韻律,邊哭邊喊着一些老少咸宜的哭喪用語,比如,你走了可讓我們怎麼活呀。也算專業用語的一種。她們的存在使哭喪隊伍顯得熱鬧了許多,氣勢宏大了許多。紅白喜事辦得熱不熱鬧,人來得多不多,是這家人在村裏地位和人緣的衡量尺度。但是,難道他們,比如建國嫂子家人,就感覺不到那熱鬧那氣勢的虛假嗎?那不僅顯示不出生者對逝者的哀痛,反把悲劇弄得成了鬧劇,對死者形成了褻瀆。也許他們在意的壓根兒就不是死者的感受。生者為死者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生者自己。當然這些想法小西只是在心裏想想,絕不會説。沒有人説。她就不信何建國沒有感覺。既然他能保持沉默並欣然加入,她也能。不就是虛偽嗎?虛偽太容易了。只要走進這個隊伍,低下頭去,別讓人看到你無動於衷的臉,就一切OK。將心比心,當下就對那兩個專職的哭喪婆由衷佩服:沒有相當天賦,比如與眾不同的淚腺和寬廣結實的嗓音及良好的敬業精神,斷然別想以此為生。

    小西媽去世的消息小航沒敢直接給姐姐打電話,而是通知了何建國。一切來得太突然了,況且況且,無論如何,媽媽走的時候他和爸爸還算見了媽媽一面,姐姐呢?走的時候媽媽還好好的,回到家裏,媽媽沒了,他都不知道怎麼跟姐姐交代。何建國接到這個電話時,小西正和建國母親忙着給參加哭喪的人做飯,小西負責拉風箱燒火,滿臉沾着草屑、煙灰,令何建國不敢也無顏對她實話實説。只説,媽媽病了,爸爸讓我們回去。儘量輕描淡寫。他害怕,他不知小西會是怎樣的反應。無論如何,實情還是回到北京再説,北京還有她的爸爸和弟弟,還有好的醫院好的醫療條件,她萬一有什麼過激反應發生不測,處理起來都比在這個要甚沒甚的窮山村裏要好得多。他對爹孃説了小西媽去世的消息,爹孃大吃一驚,趕緊催他們上路。一路上小西心急火燎,不停地給小航打電話問媽媽情況。由於何建國事先已與小航溝通過,所以小航也只是對姐姐説媽媽病了,但沒敢説不重,思想準備不能一點兒沒有。聽説媽媽病重小西越發着急,但仍沒有一點兒媽媽已就此與她永別了的預感和心理準備。

    太平間在醫院後院一個僻靜處,裏面放着一排平車,只有一個平車上有人,蓋着白單子,裏面靜靜的,由於過於偏僻,陽光都少。門開了,小西風塵僕僕進來,撲過去,掀開單子,於是看到了親愛的媽媽。她一句話沒説抱住了媽媽,把臉在媽媽臉上蹭啊蹭啊,淚水把媽媽的臉都打濕了,她卻一聲不響

    何建國站在稍後的地方無聲流淚,小航在病房陪護小西爸,小西爸在小西媽去世當天,便因突發心臟病入院。

    小西只是不響,看上去令人窒息。何建國再也無法忍受,走過去,從後面輕輕抱住她:小西,我們走吧?

    小西沒動,沒響,許久,低聲道:建國,我們分手吧。

    何建國一怔,而後急道:小西,這是一個偶然巧合

    偶然中的必然。我已經看清楚了建國,隔在我們倆中間的這條溝實在是太深了,深到了我們的愛情無法逾越。

    小西!!

    離吧,離吧,長痛不如短痛。

    小西爸出院了。這天,姐弟倆接父親回家,小西守在一邊,一隻手一直握着父親的手。

    出院兩天後,小西爸就催女兒、兒子上班去。老伴在的時候,最反對子女因為私事耽誤工作,他這麼做也是秉承老伴的遺願。小西和小航不放心,提出再過一段,要不,一人一天在家裏陪着爸爸。小西爸説有什麼不放心的,退休這幾年來,我不都是一人在家?小西、小航眼圈立刻紅了,説那能一樣嗎?小西爸卻表現得異常堅決固執,説他們的媽媽一輩子了,不願意別人為她麻煩,更不願拖累兒女。所以,他們倆必須馬上上班去。至於他一個人在家,這是早晚的事。既然是早晚的事,那就應該早一點兒開始適應。小西小航拗不過父親,只好同意了。但是很快,他們便發現了父親的變化,一種令他們不安的變化。最初一次是小西發現的。那天,小航和小西都因單位有事沒能按時下班,小西先回來的,到家時天已經黑了,家裏卻黑洞洞地沒有開燈。她以為爸爸出去了,進家開燈一看,爸爸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問爸爸為什麼不開燈,爸爸説:忘了。還有一次是小航發現的,爸爸不接電話。那天他在工地上,空閒時給爸爸打了個電話想問問爸爸的情況,家裏沒有人接電話。他給姐姐打電話,問爸爸是不是出去了,説是不知道。當下姐弟二人輪着往家裏撥電話,就是沒有人接。二人急了,分別從單位裏往家趕,到家時,發現爸爸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進家時正有一個電話打來,爸爸任電話鈴瘋狂地響,無動於衷。小西接了電話。電話中人先問是呂主任家嗎?又説呂主任治好了他的病他們一家萬分感激無以回報,現有朋友送了兩筐大閘蟹他想送過來請呂主任嚐嚐云云。小西道了謝後婉辭,突然就明白了父親不接電話的原因:父親退休後家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電話都是找媽媽,爸爸受不了這種請找呂主任的電話的刺激!

    晚上,何建國來看小西爸,採購了吃的並親自下廚給小西爸做了,其中就有小西爸最愛吃的文思豆腐。小西爸卻只吃了很少的一點兒就推開椅子離席而去。小西爸走後,何建國從小西那兒瞭解到了小西爸近日的種種情況。

    這天,何建國按照在網上查到的一個老年問題諮詢處的地址,找了去。一位鶴髮童顏、看上去就令人信任的老專家接待了他。在聽了他關於小西爸的情況敍述後,説小西爸的這種情況非常普遍。退休使老年人的社會角色中斷,部分社會關係喪失,會使老人感到孤獨,這點在男性老年人身上更加突出,男人對社會交往交際的依賴遠遠高於女性,換句話説,男人比女人更怕孤獨,喪偶之後,尤其會感到孤獨。這就是為什麼喪偶的老年男性比女性再婚的要多得多。他的建議是,儘快給小西爸找一個合適的老伴。聽專家這樣説,何建國説老兩口生前關係非常好,他認為老人不會接受再找老伴。這時專家告訴他,過去,人們以為老年人再婚只是情感訴求,是排遣寂寞的需要,現在的事實表明,老人再婚,更是一種有效的養老模式,伴侶對於老年人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

    何建國把諮詢結果轉達給了小西。小西回家後又跟小航説了。兩人都發愁。就算專家説得對,那老伴也不是説找就能找到的。不是沒想到找保姆,但保姆就是個勞動力,而以小西爸現在的情況,肯定不願意家裏來個生人,還不夠累心的呢。他現在需要的,是伴侶一個能照顧他的、能跟他説話的熟人,做伴兒,同時這伴侶還必須有時間不用上班,這樣的人哪兒找去?壓根兒就不存在!

    這天是週末,小西下廚給爸爸做了文思豆腐,學着何建國的做法做的,做出來後,味道大相徑庭,也只能端上去,好在爸爸現在對什麼都不挑剔,都不在意。一家三口吃飯時,家裏來了人。小西去開的門,開門後愣住,不是因為來者是何建國,而是因為站在何建國旁邊的那個人。

    那人是小夏。

    瞭解了小西爸的情況後的當天,何建國就回家跟哥商量現在哥哥名正言順住家裏了,這個家純粹是何建國的家了,但不知為什麼二人卻沒有因此感到輕鬆,相反,常常覺着內疚,覺着不自在何建國跟哥哥商量,親自再回老家一趟,把小夏請來。

    看到站在面前的小夏,小西爸的聲音裏竟透出幾分激動:小夏啊!你怎麼來了!快,快進屋!

    小西、小航,尤其是何建國,長長噓了口氣。

    小西送何建國走,一路下樓,無語。到樓門口,要分手了,小西低聲道:謝謝你。

    何建國也低聲道:對不起。

    那次,小西站在樓口一直目送何建國開車遠去

    家裏有了小夏,立刻有了生氣。她做事也是熟門熟路,什麼事都不用人操心。小西爸情緒眼看着好轉了許多。有時候小夏做事,他也會到廚房裏來給她打打下手,説説話。這天下午,小夏在廚房邊煎中藥,邊剝着豌豆。小西爸午休起來後,便也來到了廚房,幫她剝豌豆。

    小夏啊,你這次出來,你愛人同意嗎?

    小夏遲疑一秒:我離婚了。小西爸一愣。小夏很快道:他家一直嫌我生的是個閨女,讓我再生,我不想再生。這回離婚,就為我把懷上的孩子給做了。

    為什麼我是説你為什麼不肯再生?

    如果再生,萬一還是閨女怎麼辦?就算是生了兒子,就家裏的那個條件,肯定得先盡着兒子,那我閨女這輩子不就白瞎了?

    小西爸似贊似嘆:小夏,你和一般的農村婦女還真是不太一樣。是得讓孩子上學,不管男孩子女孩子,不上學沒有出路。

    是。上回賭氣走了以後俺心裏也是後悔。離了婚就更沒法過了,俺們那兒女人離了婚沒有地,分給每家的地,都頂在男人的名下。在農村,農民沒地,靠什麼過?

    小西爸聽得聚精會神津津有味,聽到這裏插道:離了婚,你出來了,孩子現在誰給你帶?

    小夏含糊道:老人帶着。

    沒説實話是因為建國兄弟不讓説,不讓她跟顧家人説孩子是建國嫂子幫着帶着。她想他可能是怕他們有思想負擔。

    春節快到了。到處是商家打折促銷的條幅、廣告,超級女聲在大大小小的海報上微笑

    小夏把家裏該洗的洗了,該擦的擦了,該換的換了,買菜時還買了一束百合花回來,使家裏充溢着花香和生氣。小西爸現在把每月的生活費交由小夏管理,買什麼,吃什麼,交各種費用,全由小夏決定實施。

    這期間小西給爸爸張羅了不少對象,最後選定了一個姓秦的教授,也是教中文的。二人交往了一段,相互感覺尚可,定下初三秦教授來顧家拜訪。這天,一家人吃完飯後在客廳裏看電視説話,小西説起了秦教授,説爸要是覺着不錯,就把手續辦了吧。説那人跟爸條件上般配,都是教授,長得也挺好看。小航不同意最後一點説法,説是這個歲數的女人了,哪有什麼好看不好看一説,只有難看不難看之分。小西説他是性別歧視,小航説她是性別危機。小西爸打斷了兒女們的鬥嘴,説談正事。他的正事就是,他這一雙兒女的婚事。都老大不小了,一個離婚在家,一個當婚未婚。先怪小西沒早把跟何建國離婚的事告訴他,又怪小航被簡佳一葉障目,結果鬧成了現在這個結果,一家三口,三個光棍。正在這時候,小夏收拾完廚房過來了,向顧教授提出,春節要回家。

    小西爸當時就慌了神,他想象不出家裏要是沒了小夏,日子還怎麼過。但他隨即就道:應該的,應該的,該回去看看了,都來這麼久了。具體打算什麼時候走啊?小夏回説要跟建國兄弟商量商量,看他和他哥什麼時候走,她跟他們一起走。

    小西爸連説行行行,神情中卻有明顯失落。小西也是,明顯失落,她是因為聽説何建國也要回去。儘管從顧家生活走上正軌後,尤其是小西爸知道了他們離婚的事情後,她與何建國的來往很少。但是來往少歸來往少,知道他還在這個城市裏,心裏就踏實,知道他要離開,就失落,尤其是在春節這樣的日子裏。

    何建成卻不回去過年了。春節不回家過年在這裏能拿到三倍的工錢,他爹説多掙點兒錢比啥都強。於是,就不回去了。晚上,哥兒倆説起了這事,何建國突然心思一動説,要不,讓嫂子帶着孩子一起上北京來過年?何建成沒想到。從來沒有敢想。一想這是一件完全可能的事情,心裏一下子激動起來:他媳婦,他閨女,做夢也想不到能來北京啊!決定了後就打電話跟小夏説了,讓小夏自己回去,不要等他們了。

    小夏忙着做回家過年的準備。給女兒買了新衣服、漫畫書,還有零食。這天,她做完了飯後,匆忙往嘴裏扒拉了幾口,就請假出去要再給閨女買什麼東西。小夏走後,小西長嘆:小夏走了太不方便了!本來還打算春節徹底放鬆一下,這下子完了,還得幹活兒!小航,你也得幹啊!一人一天!

    小夏決定不回去過春節了。一是顧教授這個樣子讓她不放心;二是覺着人家犯病跟自己有直接關係,不過意。何建國兄弟為小夏不回去過春節犯開了難:她閨女怎麼辦?何建成一家要來北京,總不能把孩子撂給老人吧。思來想去,何建成説要不乾脆叫她們都別來了。何建國搖頭,跟大人孩子都説了,一家人、尤其是孩子們,都高興瘋了,又説不來,能行?何建成跟弟弟説要不然就把小夏的孩子也帶來。何建國沉吟了好一會兒後才同意,因為別無他法。當下給小夏打電話,説了他們的意見,但有一條,小夏孩子是他們家給帶着的事,不能讓顧家知道。何建國放下電話後,何建成説你這是何苦,就是讓他家知道了又咋樣?何建國只是搖頭不語。

    大年初一,小西爸接到了女朋友秦教授的拜年電話,確切説,是小夏接的。告知小西爸不方便接電話,身體不好。於是對方就小西爸的身體狀況詢問了很長時間,令小夏感到了對方真誠的關心,放下電話後高興地一五一十地向小西爸通報了他女朋友的電話內容,她為顧教授高興。不知為什麼顧教授卻什麼都沒説,沒顯出一絲絲的高興來。初二晚上,秦教授再次打來了電話,先是禮貌地問了顧教授的身體狀況,而後,同樣禮貌地取消了初三的拜訪。小西爸聽後仍是什麼沒説。當時小西小航都在,還是小夏接的電話,小西問她秦阿姨在電話裏説沒説為什麼取消拜訪,小夏説她説有事。這麼説的一般就是沒事,就是不想來了,於是問爸爸最近和秦阿姨是不是鬧矛盾了。小西爸搖頭一笑,説:她呀,是想打退堂鼓了,聽説我心臟不好。年輕人找對象,先問的是有沒有錢,有沒有貌;老年人找對象,先要問的是,有沒有病,還能活多久。小西、小航駭然。小西爸接着道:你們理解不了這種心情,我理解。老年人再婚為什麼?相互做伴相互照顧。本着這個需要,一不能要太老的,二不能要有病的。我也一樣。可是話又説回來了,不老、沒病的,人家為什麼要你這個又老又有病的糟老頭呢?小西、小航一句話也説不出。

    次日,小航説開車帶大家、主要是帶爸爸,出去轉轉、散散心。熱鬧地方去不了,看看春節北京的街景也好。小夏卻説她就不去了,她有幾個老鄉,過年了想一起聚聚。小航説開車順路帶她過去。她説不順路,她坐公交車就成。當下一塊兒出門分頭走了。小航是在半路上才回過神來:她説不順路,她都不知道他們上哪兒怎麼就知道順不順路?她就是不想跟他們同行。晚上,回來很久後小夏還沒有回來,於是小航説小夏可能是找到對象了,談戀愛去了。並如此這般地分析了一番:一、本來説好春節回家突然又不回了。當然不能小人之心説人家留下來不是為了小西爸,但説她公私兼顧肯定不過分;二、為什麼不敢與他們同行?他們出去本來也沒什麼具體目的,專門送她一程都可以;三、這麼晚了還不回來,肯定是難分難捨。小西爸倒不認為小夏會去談什麼戀愛,但很擔心她這麼晚了還不回來會遇到壞人,想抽時間有合適機會,跟她談談。沒想還沒等他跟她談呢,第二天,小夏做完了午飯後,又請假要出去,仍是老鄉聚會,但説爭取晚飯前回來,給他們做飯。顧家春節期間,是要付小夏三倍工資的。小西爸看她急急忙忙的樣子,沒好説什麼,讓她去了。小西、小航聽説了這事後,異口同聲説小夏肯定是談上戀愛了,要不,什麼老鄉啊,昨天剛會了,今天又會!小西爸仍不信,説她一個農村來的保姆在北京能找到什麼人。小航説怎麼不能?保姆可以找民工啊!小西爸這才開始有些相信,可同時又有了新的擔心,擔心小夏遇人不淑上當受騙。想一定得跟小夏談談。但一旦面對了小夏,卻又不知怎麼談起。人家沒説談戀愛,你跟人家説談戀愛,不是明擺着對人家不信任?小夏又是那樣自尊的一個人,萬一談不好,雙方都難堪。於是又沒談,想看看明天的情況再説。豈料次日,中午飯一吃完廚房收拾好,小夏又請假要出去,理由依然!聯想她這幾天的精神狀態,魂不守舍,從早晨開始就琢磨着下午要出去,每次回來都特別興奮,不是談戀愛了又是什麼?但願她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人,誰要能找到小夏,也是他有眼力有福氣。但同時立刻想到,小夏要是有了對象,下一步,就會結婚,結了婚,就算小夏願意為了顧家跟新郎分居,新郎也不能同意。當下心中失落,沉重。自語:小夏要真是有了對象,在咱家可就幹不長了。

    爸,沒事兒。家裏有我呢。我來照顧您。小西安慰爸爸。

    小西爸把小夏可能要離開的失落情緒一下子發泄到了女兒頭上:你來照顧我?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照顧!

    劉凱瑞打電話找小西,直接打到了她的手機上。説是如果她方便的話,希望她出來一下,他有事想跟她談談。面談。小航攔住了姐姐。

    姐,你説她會不會讓你替他給簡佳當説客?

    放心吧。簡佳要是不想跟他,誰當説客也沒用,反過來也一樣。

    小西爸説了:説不定劉凱瑞改變主意想跟簡佳結婚呢。就我的感覺,他對簡佳始終就沒有放棄。

    小西道:沒放棄是真。結婚也沒可能。劉凱瑞這種男人,説好聽點兒是把事業看得比什麼都重,説難聽點兒是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離了婚他老婆得拿走他一半的財產他能幹嗎?其實他是對的,男人沒了事業就沒了一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説罷擺擺手走了。

    劉凱瑞的妻子死了。

    劉凱瑞為搶救她盡了他的全力,畢竟,她是他的髮妻,他孩子的母親,他們之間有着很深的感情和二十年的共同歲月。説這些話時他跟小西坐在一家咖啡店裏。他的樣子憔悴了不少,看來所言屬實。他也沒必要在小西面前作這個秀。小西説行啊,你現在成鑽石王老五了,往你身上撲的女孩兒是不是推不掉趕不走前仆後繼啊?他説他妻子還在世的時候,就是這樣。小西説那你為什麼非簡佳不可?就沒有比她年輕比她漂亮的了?他反問小西:你以為男人只知道以貌取人嗎?

    別的男人我不知道。你以什麼取人?

    在我接觸過的所有女孩兒裏,簡佳是惟一一個不是為了我的錢而跟我好的女孩兒。而後説了他這次約小西出來的目的,他給簡佳打電話發短信説了他的事情説他想跟簡佳結婚,簡佳那邊毫無音信。

    小西問:這事你為什麼要找我説?

    希望你幫我。幫我就等於幫你們。你們家不是一直不贊成小航和她嗎?簡佳跟了我,小航的事等於是迎刃而解!

    晚上回到家,小西跟爸爸和弟弟實話實説:劉凱瑞老婆死了,他想跟簡佳結婚。

    小航道:你打算怎麼辦,幫劉凱瑞説服簡佳?

    小西沒説是或否。而是説:按照現在的標準,劉凱瑞算得上是新好男人了。

    小航追問:就是説你打算幫他嘍?

    小西爸説話了:幫他就是幫你!常言道,要想知道一隻鳥兒是否屬於你,就不該把它關在籠子裏!小航沉默了。小西爸起身:休息了,時間不早了。

    小西道:不等小夏了?

    她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什麼?!小西驚怒。

    小夏次日下午才回到顧家。她剛上火車站送走了女兒,分手時,女兒哭,她也哭,現在,倆眼珠子還是紅的。一回家她就感覺家中氣氛不好,也顧不上這許多了,悶頭向廚房裏走,一心想一個人待會兒靜會兒,卻被小西給叫住了。

    小夏,你到底去哪兒了?

    小夏如實回答:去了趟火車站。停停,我、我老鄉今天走。

    小西目光尖鋭:那就是説以後你不必每天下午都出去約會了?

    小夏一驚。一直注視着她的小西當然注意到了她的這一驚:小夏,你為什麼不跟我們説實話!

    小夏説不出話,臉憋得通紅。屋子裏極靜。片刻後,小夏突然走到茶几那兒,拿起電話,撥號。所有人都不明白她要幹什麼。電話通了,有人接了。小夏對電話道:建國兄弟嗎?你馬上來家裏一趟!教授家!有事!態度強硬強忍着淚。

    何建國來了。一五一十説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説完後問眾人、主要是問小西明白了沒有。小西説不明白,説不明白這事有什麼好瞞人的還不讓小夏説。

    何建國道:要不是今天讓你逼到這份兒上了,我永遠不會跟你説!

    為什麼?

    怕你誤會。不想讓你以為我對你還,心存幻想。説罷扭頭就走。家裏靜下來了,誰也不看誰。

    何建國回到家裏,跟哥哥説了去顧家的事。何建成聽了沉思一會兒説,他覺着通過這事看來,小西還很在意建國。而建國對小西的感情他是知道的。就算小西媽走時小西不在媽媽身邊那事傷了她的心,一怒之下跟弟弟離了婚,可現在事情過去都快一年了,事實證明,兩人心裏都還有着對方,怎麼就不能談談説説呢?這時,何建國才跟哥哥説了他最大的顧慮:他擔心小西生不了孩子,爹孃不能接受她。要是爹孃不能接受她,他現在去招惹她,將來對她的傷害豈不是更大?何建成萬萬沒有想到,當下愣住。

    晚上,都準備休息了,小航手機響了,簡佳的。簡佳春節回父親家了,明天回來,問小航能不能去機場接她一下。這是從那次小航在家中對簡佳説了那番話後,簡佳第一次跟小航聯繫。小航當場答應:沒問題。

    小西爸問兒子:她為什麼不叫劉凱瑞去接?

    小航不回答,情緒很好地進衞生間洗漱,事情是明擺着的。

    小西問爸爸:爸,簡佳要是拒絕了劉凱瑞的求婚的話

    那我就放心了。

    什麼意思?

    證明簡佳是真心愛小航。

    您的意思是不是,這樣的話,您就會同意他們倆?爸爸點了點頭。小西頓時又羨慕又失落:他們多好啊!小西爸趁機勸女兒也該抓抓緊了,不要再挑了。小西不無心酸地道:挑?我哪裏還有資格挑?一個三十多歲的離婚婦女,那就是處理品!

    小西啊,我建議你主動找建國談談!小西猛烈搖頭。小西爸生氣了。小西道:爸,我們之間有一個解不開的結,我不能生孩子。而他們家不能容忍我不能生孩子。

    小西爸皺起眉頭,半晌慢慢道:這個建國,什麼都好,怎麼一到他家的問題上,就變得不可理喻了呢?

    完全是病態!

    小西爸仍那樣皺着眉頭:我總覺着建國有什麼難言之隱。小西,找他談談!

    小西去何建國公司找何建國,事先沒給他打電話説她要來,不想打這個電話,不想弄得這麼正式。這是小西頭一次來何建國的總監辦公室。辦公室不是特別大,辦公傢俱也不是特別豪華,但卻不知從什麼地方散發出一種此處是重要位置的信息當然這也許是小西的心理作用。何建國忙着親自為小西倒水泡茶,請小西坐在他辦公桌後的轉椅上,自己則拖把別的椅子坐到了她的對面。屋子裏靜下來了。有一會兒沒話。都急着説話,越急越找不到話説。何建國只好又説一遍小西,喝茶。小西端起杯子送到嘴邊喝了一大口,何建國緊着提醒:小心!燙!但晚了,小西已被燙到了,水灑了一桌子。二人抽餐巾紙爭着擦,手和手相碰,又訕訕縮回,各自坐下。靜了片刻,同時道:小西!建國!又同時道:你説!而後還是同時道:對不起。

    這天何總監不僅上午沒安排事情,下午也沒有,晚上也沒有。晚上,他請她吃的飯。這一天裏,主要是他在向對方檢討,檢討屬於他這方面的所有過錯。翻來覆去,情真意切,越發令小西不解。

    你都知道是錯為什麼還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犯?

    總覺着他們在農村受窮,我一個人在北京享福

    建國,他們在農村受窮不是你的錯,你在北京能有今天固然是你們家為你交學費供了你,但那是他們的責任,你考大學考出來了過上美好的生活,是你應得的,是你通過自己努力得來的,你並不欠任何人的。為什麼你總是覺得自己對不起你們家,對不起你哥?的確,當年你哥和你一樣同時考上了大學他比你還高了幾分,但誰讓你們家窮呀?供不起兩個大學生呀?怎麼辦,只能讓命運來決定。我個人認為,抓鬮是一個再公平不過的方法,你抓到了,你哥沒有抓到,這就是命。你沒沾誰的光,你哥不冤。人的運氣本來就是不一樣的,有的人有運氣,有的人沒運氣,誰欠誰的?

    當時他們正坐在一家中檔餐廳靠窗的兩人餐桌前,面對面。何建國聽小西説完這番話後許久沒有話説,思想鬥爭激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深藏於心十幾年、在這個世界上除他之外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事情説出來。小西默默看着他,絕不再催,本能感覺到了他心中有事。何建國躲開這目光,把臉扭向窗外。窗外是一片綠草坪,草坪上的強光地燈強化着草坪的綠,使之如同他們家鄉的麥田,剎那間,那刀刻斧鑿般的一幕在腦海中再現:農村的土炕,何建成何建國相對而坐,爹坐中間。爹抽着煙袋説:你們兩個都上大學,四年,得小十萬塊錢。十萬塊錢我和你娘就是賣房子賣地賣骨頭賣肉,也湊不齊。你們倆,我只能供一個!

    何建國何建成同時抬頭,目光不期而遇,又迅疾閃開。誰也不再看誰,不敢看。太殘酷了,何建國不無絕望地想。想必此時,哥哥也是這樣想。這時聽爹又説:都是我的兒子,讓誰上不讓誰上,我不能説。爹説到這裏,住了嘴。屋裏靜下來了,靜得彷彿地球都停轉了。後來,爹説:抓鬮吧!何建國看哥哥一眼,哥哥也正在看他,兩個人相對點了點頭。接着,他幾乎是憑着本能求生的本能高聲説他來制鬮,跳下炕找紙找筆。爹在他身後囑咐:一個寫上不上,一個寫上上!

    何建國把一張紙一撕兩半,先在其中的一半紙上寫下了不上,又拿過另一半紙,猶豫不到一秒,便果斷地也寫下了不上,再接下來的動作迅速流暢一氣呵成,把兩張紙團成一團,交給了炕中間的爹,自己同時邁腿上了炕。爹把手裏的兩個鬮放到了兩個兒子中間的炕上。抓吧。都沒有動。爹催:抓啊!何建國開口了:哥是哥,哥先抓。爹點點頭同意,建成,抓!何建成伸出手去,那手微微有一點兒抖一抓定終身啊最終眼一閉,抓起了一個,看了看,交給了父親。建國爹展開紙看了一眼,半天沒有説話。這時何建國迅速抓起剩下的那個鬮,緊緊攥在了手心裏。與此同時,爹開口了:建成,讓你弟去上吧!

    何建成何建國的眼圈同時紅了,建國爹的眼圈也紅了

    淚水順着何建國的臉滾滾流下。小西看着他,驚訝到了極點。他們誰也沒有要看我的鬮,誰也沒想到我會這麼做,都覺着這張是不上,那張肯定就是上他們信任我!這信任就像是一座大山,壓在我的心上我永遠忘不了我哥當時的那個樣子,上了大學後很長一段時間,一做夢,就是我哥的樣子:一聲不響,抓起鋤頭下地!小西,現在你該明白了吧?我為什麼對我們家尤其是我哥,説一不二百依百順,用你的話説,是沒有原則地順從袒護。那是因為我偷了我哥的人生!

    小西徹底理解了何建國。她不知該説什麼,又不能不説,於是安慰他:也不能這麼説,就是你不作弊,你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話説得蒼白無力。

    何建國猛烈搖頭,一把拉過小西的手緊緊捂在了自己的臉上痛哭失聲:小西,小西,小西!

    這天晚上,他們一直坐到飯店打烊。

    何建國開車送小西回家。快一點了,北京的深夜,公路一馬平川。

    小西,你能理解我了嗎?小西點頭。能原諒我嗎?小西又點頭。那咱倆的事,你啥意見?

    小西悽然一笑:我的意見管用嗎?建國,我現在是真的、打心眼兒裏理解了你,還有你們家。所以,我們現在只能聽從他們的決定!

    何建國急急道:小西,我們還年輕,我們治!我上網查了,習慣性流產不是説不可以治

    要就是治不好呢?

    我哥説,你不能生孩子的事,他跟我爹我娘説。小西驀然一怔。何建國道:我哥堅決站在我們這邊。來北京後他長了不少見識。他跟家裏説比我説要有力度。

    你哥真好。小西停了停,而後慢慢道,還有,我的意見,抓鬮那事就不要跟你哥説了。我們不能為了自己懺悔後的輕鬆,就把痛苦推到你哥的身上,徒然打亂他已經平靜下來的生活

    謝謝你的理解小西。何建國道,請也不要對你們家説,好嗎?

    但你得用實際行動彌補!小西道,首先,幫助你哥充電、提高,參加成人高考!他底子好,這不應該成為問題。其次,讓你哥哥的兩個孩子到北京來上學,你負責全部學費,小學,中學,大學!需要幫助的時候,可以找我。

    何建國痛苦而感動,感動是因為小西,痛苦還是因為小西。這麼好的女人,他卻無法就他們的未來做出任何承諾,他只能聽家裏的。小西當然感覺到了何建國內心的矛盾,不禁潸然淚下

    晚上何建國回到家後,哥一直在等他,關心他和小西談得怎麼樣。何建國卻問他和爹談得怎麼樣。何建成説他在電話裏把事兒和他的意見建國的意見都説了,爹沒説話。而後長嘆説,自己要是生的是兒子就好了,結果,倆閨女!何建國説男女都一樣。何建成説那是在城裏。這時何建國説了小西的話:哥,小西説,讓你的兩個女兒都上北京來上學,小學中學大學,讓我出學費,説要是有困難,可以找她。何建成意外而感動。何建國繼續説,哥,你再給爹打電話,跟他説,小西是有很多顯而易見的缺點包括所謂的不能生孩子但同時,她更有很多難能可貴的優點!爹要是不同意我和她的話,我這輩子就停了停,就單身!

    又是一年情人節。天陰,飄着零星雪花,但一點兒都不影響情人節氣氛。商家廣告鋪天蓋地,處處可見賣花的小姑娘捧着玫瑰和手捧玫瑰而行的情侶。

    快遞人員手執六枝藍色妖姬進了出版社,在樓道里尋尋覓覓。終於看到了六編室,他進去:請問哪位是顧小西?

    簡佳和小西同時吃了一驚,為了那束昂貴的藍色妖姬。簽收時得知是何建國送來的後,簡佳笑了,説情人還是比老婆的待遇高啊,從前何建國什麼時候捨得花這錢?小西卻一點兒也不笑,説花這錢幹嗎?還不如攢着給他侄女當學費。簡佳説她變了,小西卻不想就此多説什麼,轉移話題問簡佳和小航打算什麼時候結婚。簡佳説打算着小西和何建國有了確實消息後再説。小西説那你們就別結婚了。簡佳説不至於那麼悲觀吧?小西笑笑沒有説話。

    下班後,小西捧着藍色妖姬回家,一路上,小心而珍惜,她很想拿回家炫耀一下。沒想到小夏和爸爸對她手裏這束昂貴的花置若罔聞,小夏更甚,很樸實地説了一句:花還是紅顏色的好看一點兒是吧?讓小西掃興,早知家中二位是這個態度,她何必費勁兒拿回來?放辦公室供人瞻仰得了。幸而小航回來,一回來就驚叫:藍色妖姬!總算還有一個識貨的。小西去找瓶子插花的工夫,小航悄悄對爸爸説,何建國能送這花給姐姐,意思很明確了。接着發愁,要是他們都結婚都出去了,爸爸怎麼辦。爸爸説他有小夏,同時傷感,這可真是,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妻子生前常説這輩子沒有照顧好他,沒有盡到一個做妻子的責任,今天就讓她親手調教出來的小夏做了她沒有能來得及做的事。小航卻總覺這不是個長久之計,不管怎麼説,小夏是保姆,還年輕,人家還要有人家的生活,到那時候,爸怎麼辦?

    是夜,小西爸睡不着了,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小西現在還年輕還很難體會到這點,等她體會到了,就晚了。三十多歲了,四十五十也就是一眨眼工夫,等到四五十歲再嫁,嫁誰去?過去,這些事有小西媽操心他壓力還沒這麼大,現在妻子沒了,所有的擔子都落到了他的肩上。越想越睡不着,起來吃安眠藥,驚動了小夏。小夏過來侍候他吃了藥,陪他説了會兒話。小西爸問小夏:小夏,你們農村在男孩兒女孩兒這個問題上,觀念就不對!女孩兒怎麼就不能傳承香火了?

    對咋着不對又咋着?在農村,家裏沒有男人撐着門面你就得受氣!分地都不給婦女分!還有好多活兒,婦女就是幹不了!

    是啊,説起來也不能只怪農民落後重男輕女,看來是有實際問題。

    他們的談話聲驚動了小航,小航一向睡得晚起得晚,夜貓子型,這會兒正在房間網上查資料。聽到説話聲開門看,看到了斜對面父親房間裏,坐在父親牀邊和父親説話的小夏,朦朧燈光下,兩個人談得很融洽,看上去很温馨小航心裏忽然一動。次日晨,小航一反常態早早起了牀,為的是在姐姐上班走前跟姐姐説他夜裏想到的事情,爸爸的終身大事。

    小西聽了和小航一致認為這事對爸爸和小夏是好事,互相幫助互通有無,應該沒什麼問題,小航覺着問題還是有的觀念問題。一個教授,一個保姆,一個六十多,一個三十多,就算他們心裏頭都同意,會不會因為在意世俗的、外人的看法而放棄?小西説她跟爸談,讓何建國跟小夏談。小夏是他找來的,他得算是小夏的孃家人。何建國知道了這事後非常感動,對小西説:小西,你爸有你這樣的女兒,是福氣。小西回敬他説:彼此彼此。你爸有你這樣的兒子,也同樣。談話一下子觸碰到敏感區域,都不響了。

    事情進展出乎意料的順利。小西爸對小夏感覺一直很好,並且,經過了秦教授那次,決意倘若再婚,首先要實事求是,為自己結婚而不是為面子、為別人結婚,他不是年輕人了,可以賭一把,不成再離,反正還有翻本的機會。他來日無多,他現在只求安定和睦温暖衣食無憂,而這些,小夏都可以做到。小夏的顧慮卻不單單是觀念上的,她有實際問題:閨女怎麼辦?總讓建國嫂子帶,不是個長法。小西爸説,閨女接過來,在北京上學。小夏當時淚水奪眶而出,在北京上學,這是閨女的夢啊,如今夢想成真!

    建國爹來了,大兒子何建成被評為北京市優秀進城務工人員,要開表彰大會,讓何建成代表發言,哥兒倆打電話讓爹務必來看一看。何建成的發言稿是自己寫的,寫完後叫建國幫着看看,何建國便拿給小西看,畢竟小西是學中文的。小西看後大為驚訝,那文章文筆流暢,思想深刻,像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樣的詩句,引用得準確自如隨處可見,令小西感慨萬端,過去是不瞭解,瞭解了,真替他們這些人可惜。有才華,有志向,就因為沒有錢,整個人生就給改變了,同時越發理解了何建國對他哥的感情,越理解越為自己與何建國的關係前景感到悲觀。爸爸和小夏、小航和簡佳至今沒有結婚,都説不急。她心裏明白,他們是怕她受刺激。

    何建國打電話來説建國爹想來顧家看看,他爹給顧家帶了點兒自家種的糧食。小西爸不想讓他爹來,且不説兩家已然沒什麼關係了,單説他來了,小西肯定會觸景生情會難過,卻又沒理由拒絕,只能同意。

    説好晚上來,不來吃飯,只來看看。這天顧家早早吃了晚飯,收拾了,洗好水果泡上茶,等客人到來。小西爸注意到小西晚飯吃得很少,心神不寧,一會兒説他們來她躲出去算了,一會兒又説算了,見一面也沒什麼。顯然心情矛盾,怕着並期待着。弄得小西爸也跟着緊張起來:建國爹專程來,恐怕不是為那自家種的糧食,他來很可能有事,什麼事呢?對小西表示點兒歉意?畢竟,小西的習慣性流產與何家有直接關係。

    約好的時間到了,門鈴響了,小西的身體由於緊張,一下子繃直她最終沒有躲出去,決定留下來小西爸見女兒這樣,非常難過。

    小夏去開了門。建國爹和兩個兒子都來了,何建國最後進來,手裏提着個大提包。小西起身迎接,但對所有來者都沒有稱呼,只是客氣而拘謹地道你好你好,客氣到同每個人都握了握手。落座後,建國爹讓建國把提包打開,拿出一樣樣小雜糧放茶几上,最後,拿出了一個紙包,同時,從懷裏摸出張紙,説是為治小西的病給尋下的一個藥方子,專治婦女流產。藥方裏其他幾味藥城裏頭都有,估摸着有兩味不好弄,俺就給帶了來!説着打開那個紙包,用手扒拉着裏面的東西給小西看:六個青蛙眼,一對羊睾丸。

    小西接過建國爹的方子和那紙包東西,看。大家都看她。片刻後,小西頭也不抬道:要是,我這病就是治不好了呢?

    建國爹説:你們要實在想要孩子,就讓建成把他閨女過繼給你們一個!

    小西一愣,抬起頭來:你們不要孫子了?

    那個,建國爹咳了一聲,那個男女要是都一樣了,孫子孫女的,有啥不一樣?

    小西怔怔地看建國爹,半天,謝謝,停一下道,爸。

    建國爹又咳一聲,轉對小西爸:建國建成都跟我説,他們娘也説,説小西是有不少想不起來,看兒子們,那話你們是咋説的來?

    何建成説:是有不少顯而易見的缺點,但更有很多難能可貴的優點。

    小西扭臉看何建國:這話是你説的?何建國點頭。小西叫起來:我有什麼缺點?還不少?還顯而易見?

    全家人都笑了。何建國和小西也笑了,笑着,淚流下來了

    一年以後,小西生下了她和何建國的女兒。女兒生下來時是單眼皮,滿月後,變成了雙眼皮,一雙瞳仁兒又黑又亮,眼白卻是藍色的,藍得如同晴日的天空,沒有一絲雜質。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