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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茫茫二(2)

    這個小村莊的夜晚哪,有無數費解的東西。它們http://zhangyiyi.zuopinj.com/2259/

    不管你知道不知道,都在那兒放着、扔着,蒙着一層厚厚的夜色……

    肥跑了一會兒又放緩了步子。再到哪裏去呢?正猶豫時,她聞到了一陣酸酸的酒氣。這使她http://chili.zuopinj.com/919/

    立刻想到了趕鸚一家,想起了紅小兵的酒罈。趕鸚爸記住了老輩傳下的釀酒法兒,每年都造一些淡黃色的酒。這些酒他喝一些,送給村頭一些,剩下的就封好,瞅準機會送給外村友人。小村人打打鬧鬧,恩仇交結,就是不敢與外村人過往。連村頭出村開會也總是軟軟垂頭,像是等候http://fulanzikafuka.zuopinj.com/5743/

    審判。只有紅小兵外交上坦然自若,在街道上高視闊步。他的酒是歡樂的源泉,釀造過程秘不示人。夜晚,http://aitong.zuopinj.com/4046/

    妻子把自己反鎖在西間屋裏酣睡。女兒又深夜不歸,他就用酒戰勝孤單。肥今夜極想去看看老頭子,看看他無憂無慮的衰老的樣子,看看他喝酒。這樣想着,她跨過了一個低低的門檻。

    紅小兵身軀高大,雙膝之下的那一截非常靈活,活動起來極像兒童。他的大頭顱上有趕鸚一樣嫵媚的眼睛,喜歡談論女人,但作風絕對正派。他與妻子不睦的根源,主要是那對眼睛。老婆説他是天底下最無廉恥的人,如果可以離婚,早就與他離異了。肥進了小院,紅小兵就用那雙惹是生非的眼睛看她,動手去搬酒壺。那是一個粘滿了地瓜糊糊的藍花小壺,像一個扁扁的南瓜。紅小兵十分器重這件酒具,隨身攜帶,但總是弄得髒膩不堪。他喝酒不用酒杯,只將紅潤的嘴唇包裹了壺嘴吮。他一邊吮一邊看肥,不時瞥瞥西間屋的窗户。那好像在提醒對方:自己可是有家室的人。肥覺得紅小兵簡直是在把玩酒壺,並不正經喝酒,淡黃色的液體順着白色的鬍子滴落,又像雨珠一樣打在黑色衣釦上。他對肥説:“酒和酒不一樣。我的酒有滋養。”肥緣着他的話頭思索起來,發現很有道理。趕鸚驚人的美麗和烤人的熱http://huanzhulouzhu.zuopinj.com/584/

    力使得她的身上始終有什麼費解的東西在燃燒——是酒的緣故嗎?酒又是什麼釀成的?

    紅小兵每年http://jiqiu.zuopinj.com/3241/

    秋天都在收過的地瓜田裏不停抓撓,抓出一些瓜蛋末尾的細須、紅瓜梗兒。他將這些曬乾碾碎,摻進糠裏造酒。趕鸚http://yishu.zuopinj.com/1533/

    媽對男人樣樣厭煩,唯獨對釀酒一事給予或明或暗的支持。他常常發現老婆把拌了酒麴的糠末抱到西間屋裏,夜間用體温催其發酵。何等篤誠温柔,紅小兵不禁想起他們剛剛結婚的那半個年頭,於是在釀製的過程裏已經陷於沉醉。老婆沒有任何嗜好,清苦寂寞,幸虧在晚年發現了這種酸酒。紅小兵盯着老婆喝酒,樂不可支……最初相識時,老婆覺得這雙眼睛是那樣動人;經過了漫漫歲月,他這雙眼睛不僅沒有相應地變得深沉,反而越來越清秀——這對於一張皺紋密佈的面孔是再彆扭不過的了。她看都懶得看,覺得蒙受了奇恥大辱。酒液澆着憤懣,火氣從嘴巴和鼻孔噴射而出,她一遍又一遍罵着男人。紅小兵覺得老婆發火那一刻才真叫漂亮。“這才是酒啊!”紅小兵喝着,吐出一聲感慨。他想讓肥也喝一口,就把壺嘴轉過去。一個濕漉漉的瓷嘴兒伸在她的http://songbenqingzhang.zuopinj.com/5488/

    臉前。肥想推開,可這手一捱到髒膩的壺身就抓牢了。她兩手按住它,不顧一切地吸吮起來。她想起了http://gaoerji.zuopinj.com/5953/

    母親餵養她的情形。這酒原來與醋的味道一般無二,只是流入胸中是燙人的。酒力在紅小兵體內泛開來,老人家臉色紅了,眉開眼笑地哼起歌來。那歌兒不三不四,好像是唱本村人的來路,唱到了先人,唱到了比坐着馬紮在街頭曬太陽那些人更老的逸事。歌兒多少有些豔情,一些特殊的字眼來臨時,老人家總是伸出瘦長的雙手去掩嘴巴。這樣唱了沒有一會兒,西間屋的窗户嘭地打開了,一個白髮蒼蒼的頭顱探出來,罵道:“剜去你這老賤種的眼!”罵完,窗扇又合上了。紅小兵把歌聲壓低,説:“她是假正經的人。”他繼續唱下去。

    一壺酒還沒有喝完,老頭子的腰就弓下來,手搭眼罩往門外望着。他咕噥説:“好像黑影裏有誰站着?”肥身上一抖。她想得出那個人。她沒有吭聲。老頭子望了一會兒,揚起手喊道:“喂,是誰,進來喝酒吧!”

    老頭子提高嗓門喊了一聲又一聲,但沒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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