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層菊開花之前,風中有一股酒味兒。去海灘哎,去哎,小村裏的年輕人又喊又叫。沒有辦法,瘋張的日子又來了,鯅鮁又該搖頭擺尾啦。海灘的酸棗棵上掛滿了棗子,年輕人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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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耐地下手了。他們每年都打下一堆堆酸棗,搓去棗皮棗肉,把棗核兒賣掉。沒人敢鄙視荒灘上的這個季節。趕鸚領上她那一夥在叢林中出沒,又黑又長的辮子任人撫摸,兩條罕見的長腿像小馬駒一樣踢踢踏踏。大家都帶了乾糧,中午就待在野地裏,點上一堆堆火。太陽曬着灰燼,曬着趕鸚的腦殼。她的近旁就是憨人,他像老羊一樣打着瞌睡。趕鸚常常去捏他結疤的鼻子。烈日下大夥全躲進樹蔭裏了,趕鸚叫喊起來,有人哧哧笑,並不回應。憨人拔來一棵酸菜,把老葉剝下來吃了,將剩下的嫩葉芽送到趕鸚嘴上。一條綠花蛇彎彎扭扭爬來,憨人救火似的撲上去,捧起大把沙土揚灑……
“你知道千層菊花蕊兒是什麼味兒嗎?”柳樹蔭下高顴骨的喜年問姑娘金敏。金敏長了一副平肩膀,顯得方方正正。她一條腿跪着,一條腿伸出——喜年的頭就枕在這條腿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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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土黃,臉形像棗核。金敏不答。他的兩手插進黃色的亂髮中,笑了。太陽花花點點印在他們身上,螞蟻也爬上來了。金敏看到喜年的淡色鬍子,就伏下身去親了一下。喜年夢囈般咕噥:“我聽見河水聲了,嚕嚕嚕嚕,像大風颳布單哩。”金敏哧哧笑了:“你長了只驢耳朵呀?”喜年説真的,小時候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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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上能聽見水草間有大魚咕咕叫……他的耳朵蜕化了,如今只能聽見人的聲音——誰都能聽到的一些聲音。金敏撇撇嘴。喜年一直閉着眼,卻説:“你撇嘴了。”金敏用手擋在他的眼睛上方,他馬上説:“把手拿開。”金敏説:“天,古怪的人!”她捧着喜年的頭,認認真真地看。他不算好看,可他是做活的好手,她親眼見他用手推車推過兩三個人才推得動的黑土。那時他的褲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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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一扭就破了,露出了髒乎乎的皮肉。他的鼻頭像小豬一樣,永遠濕漉漉的。她用衣襟給他擦了一下鼻子……有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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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喜年和憨人爸在場院看糧,她去看他們,結果出了事。憨人爸叫彎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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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圖涼快,在大碾盤上蜷着睡了一覺,醒來後腰永遠也挺不直了,那彎兒就像碾盤的弧度一樣。彎口徹底不眠,喜年胡亂竄悠。金敏見他鑽到了場角的大草垛子裏,以為趕鸚那一幫也在,就隨他進去了。誰知裏面塞緊了麥草,往日的通洞不知被誰堵死了,她想倒退回來,結果洞口也沒了。她只得硬着頭皮亂扒。有一隻大手從草間伸出來將她揪緊了,她剛喊了第一聲嘴巴就填進了一團草。那個人像刺蝟一樣拱過來,一聲不吭……第二天金敏到田裏做活時老要偷偷抹淚,喜年走過去説:“不用生氣了,昨夜是我哩。”金敏還是哭。隨着時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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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她終於明白這輩子是喜年的人了。她不敢想她會嫁給外村人,她天生就是鯅鮁老婆,要為這些遠道遷來的人傳宗接代哩!從那時起她就知道心疼他。如果搞到一塊巴掌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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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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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餅,她就用一層層土紙包了,放在貼身的衣兜裏暖着,尋個機會給他吃。這個男人哪,這個準定會做丈夫的傢伙啊,你的頭好沉,壓得我的腿都麻了!我的好人哪,俺想夜夜摟抱的人哪,你讓俺好好看一會兒,俺興許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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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給你做個小棉襖呢!金敏看着這張風乾了似的、毫無油性的臉,突然發現了三兩道皺紋。她叫起來——不足二十的人啊!喜年一睜眼,金敏發現他長了一雙馬眼,只不過太小,向上吊着。她倒吸口涼氣,心想喜年是大馬託生的啊,註定了一輩子拉車挨鞭抽打的命——他不會有更好的命了!金敏不顧一切地親着、親着。喜年嘿嘿笑了。這是老實人的笑聲啊——他是老實人嗎?他壓住了俺,他把兩個土人的命貼到一塊兒了。金敏眼窩熱起來,她要一生一世學做他的好女人。比如這頓午飯吧,前一天她不顧家裏人的盯視,調製了地瓜面,又鋪了一層玉米麪,摻了浸好的幹槐花,捲起來拍成一張餅。他們兩人分吃了這張餅,周身甘甜。他倆的頭髮揉在了一起,分也分不開。風把遠處的綠草吹得火焰一樣燎動,散在其間的野花如同星星般閃亮。喜年看着前方,快活得連連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