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裏的女孩一年不同一年。
柳依依知道,説一年不同一年,那還沒把那種節奏感説出來,其實女孩是一學期不同一學期的。這種一日千里的進步,是在感情上,上個學期還很遙遠的事情,到了這個學期,就跑到跟前來了,跟現代化的快速反應部隊似的。就説同寢室這幾個女孩吧,上學期説起感情的事,還是羞答答説夢似的,這學期一開學,就有點顯山露水迫不及待了。聞雅説有個男孩追求自己,綠頭蒼蠅嗡嗡嗡嗡的,討厭。可沒幾天,晚上自習也不去,跟那“蒼蠅”看電影去了。聞雅的驕傲表演完了,苗小慧也把自己的男朋友宣佈了出來,還特別強調有好幾年了。看着兩人有點爭冠軍的意思,柳依依坐在上鋪看戲似的眯眯笑,頭一點一點的。又有伊帆加入進來,交代自己跟男朋友已經明確了,就在這個寒假。她説:“我就是心太軟了,經不起追,我主要是看他實在是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咱們就發揚人道主義吧,不然出了事怎麼辦?”她把那個“太”字拉得長長的,一次比一次長,眼睛望着大家,看大家是不是體會到了那種可憐的程度。
宿舍裏裝上電話了。
電話將每個人的情感都展示在別人的面前,沒了隱私。開始幾天,苗小慧她們幾個對着話筒還半吞半吐的,眼睛瞟着別人,希望她們離開一會兒似的。可老這樣也不是個辦法,沒多久就乾脆放開了。柳依依每天看着她們幾個對着話筒表演,手舞足蹈。剛才還有説有笑呢,一會兒又有哭有淚了。有時她不明白,話説得好好的,也沒聽出有啥衝突,怎麼就聲淚俱下了呢?
苗小慧的電話有時多得讓人討厭,又讓人嫉妒。有天,清早電話就來了,十一點多捏着話筒還在説,見柳依依進來,就點點頭,又衝着話筒説:“今天懶得跟你説了,我説的話你要記得!哪句話?你的記性讓狗叼走啦?只准你寵我一個人!”十分的驕傲,十分的狂妄,十分的自豪。她放下話筒,柳依依説:“這還是早上那個電話?”苗小慧得意地點頭:“是啊,是啊。”柳依依説:“都説了些什麼,我怎麼聽着都是廢話?”苗小慧説:“不講廢話又講什麼?兩個人能把廢話講得津津有味戀戀不捨,那才能走到一起呢。”
星期五中午,伊帆端了飯回宿舍説:“木蘭路上有人拿粉筆在地上寫了廣告,雅芳公司招週末的銷售小姐,我們去報名吧,三十塊錢一天呢。”説着把電話號碼報了出來。聞雅説:“去玩一下。”就插了卡打電話。
星期六一大早,伊帆就哇哇地叫大家起來。坐公交車到了華盛商場,還沒開門。雅芳公司已經有兩個女職員在門口等她們,發給她們幾張宣傳資料,統一宣傳的口徑。開門後,女職員指揮她們在大門口邊架好幾張桌子,鋪上台布,把產品放好,又每人胸前掛上紅色的寬邊綬帶。中午的時候,她們在吃盒飯,總經理開小車來了,四十來歲,氣宇軒昂的。那兩個女職員對總經理畢恭畢敬,她們幾個也跟着恭敬起來。他看了一番就走了,走的時候説:“六點半鐘來接你們去吃飯啊。”總經理去了,女職員説:“今天還是託你們的福呢,薛經理從來沒請我們吃過飯,請促銷員也是第一次呢。”聽了這話柳依依心裏噔的一下:剛才薛經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三次,難道是因為這個才請大家的?這麼想着她又覺得自己過於敏感了,那目光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可那是男人的目光啊,柳依依再遲鈍,男人的目光還是看得懂的。
晚飯在福天酒樓,那豪華的氣派,她們幾個都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進了包廂,聞雅説:“薛經理你今天虧本了,我們又沒做出什麼成績。”薛經理説:“你就那麼小看雅芳?我把自己定位為一個儒商,錢肯定是要賺的,仁義情義更要講,不在小地方摳摳摳的,那摳不出幾粒芝麻來。你們是學財經的,應該懂得。”幾個人都被他的大氣震倒了。有個女職員説:“全省化妝品市場,雅芳做下來了百分之二十幾。”薛經理説:“百分之二十幾是個什麼概念?你們學財經的應該有想像力的。”柳依依聽了這話,更覺得這餐飯請得怪,一個大人物,怎會請幾個臨時的促銷員呢,還是在這麼豪華的地方。飯吃到一半,薛經理説:“你們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了。”把名片遞給大家。遞給身邊的柳依依時,右手沉到桌面以下,翹起拇指和小指,輕微而明顯地往上一提。柳依依心中一跳,她接到了一個明確的信號,他要自己打電話給他。接到之後又有點疑惑,怕是自己剛才看花了眼。薛經理離開的時候,柳依依忍不住還是詢問地望了他一眼,他眼皮眨了眨,下巴也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點。確認之後,柳依依幾乎是情不自禁地也點了點頭。點頭表達的是明白呢,還是應允?她自己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