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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也是講功利的

    57、也是講功利的

    到辦公室我沒有開燈,一把摸到電話,不讓自己有猶豫的機會,就藉着外面的亮光撥了馬廳長家的電話,説:“馬廳長我晚上了解到一件事,氣憤得睡不着覺,忍不住從牀上爬起來打電話給您,恐怕太打攪您了。”就把事情簡單説了。馬廳長説:“你馬上過來。”我放下電話,衝出大院,就打的過去了。

    沈姨對我努努嘴,示意馬廳長在書房裏,她把我帶到卧室,把門帶關了,我就在牀沿坐了。一會我聽見書房門開了,有人在説話,聲音似乎有點熟,卻想不起是誰。那人去了,沈姨叫我出來,看見馬廳長坐在沙發上。我過去説:“我在牀上氣得實在睡不着,也顧不上馬廳長您要休息了,就打電話了。”把事情詳細説了。他説:“我有七條罪狀,你怎麼看?”我説:“欲加之罪!什麼叫一言堂?全省衞生系統需不需要一個核心,需不需要一元化領導?什麼叫好大喜功,改革開放的年代就不能用常規思維常規速度!以權謀私就更可笑了,省裏這麼多廳級單位,像衞生廳這樣經濟上一點辮子都抓不到的,又有幾個?舒少華他不是針對哪個人的,是想搞垮我們的事業,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馬廳長微微點頭説:“狼子野心四個字就把他的輪廓畫出來了。個人私慾膨漲了,對事物就會失去正確的判斷。”我説:“我想廳裏的意思,是看他業務上還過得去,讓他從行政事務中解脱出來,一心一意搞業務,沒想到他他他他恩將仇報!”馬廳長從皮包裏拿出一張紙説:“是不是這封信?”我一看目瞪口呆,就是兩小時前在舒少華家中看到的那一封。我心中一陣失望,有人搶在我前面了!我把信還給他説:“我真的看不下去,看了我眼睛冒火,把信都會燒掉的。”沈姨説:“我説老馬你那樣沒日沒夜地乾圖了什麼,趁這次機會辭掉算了,養養身體。”馬廳長説:“是啊,是啊,我幹了這麼多年了,也該寫份報告了,別擋了別人的路!”我馬上説:“沈姨您這樣勸馬廳長我就有意見了,還不是一點意見,意見比太平洋還大些!馬廳長真的讓給那些人,我都服不了這口氣!那不是葬送了我們的事業嗎?”

    這時外面有人敲門,沈姨走到門邊問:“誰?”外面的人説:“我和老彭。”這不是尹玉娥嗎?馬廳長示意一下,我就跑到書房裏,把門關上。尹玉娥和她丈夫進來了,在説那封信的事。我把耳朵貼在門邊聽,聽不清。就爬在地上,翹起屁股,耳朵貼近門縫聽。老彭説完了,尹玉娥説:“我證明我家老彭是學孫悟空,鑽到鐵扇公主的肚子裏去,就簽了名,看看舒少華他們到底想搞什麼鬼名堂!”老彭説:“本來早幾天就想向您彙報,想想等他們表演充分了,再向組織上作一個全面彙報。”馬廳長説:“現在説也不晚,不説吧,也沒關係。”老彭急得要命説:“彙報我是早就鐵了心要彙報的。”尹玉娥説:“老彭早就打定了這個主意,早好幾天就要來彙報。我要他乾脆把情況瞭解全面了,一次性彙報。”老彭説:“等我把情況瞭解全面了,就在今晚打電話過去,要舒少華把我的名字抹掉。他説今天下午就寄到省裏去了,這真是流氓手段!原來説好要湊齊八十個人簽名的,誰知羣眾的眼睛雪亮,看穿了他的陰謀,他一看不行了,這提前行動了,把我的計劃也打亂了。我真的是想潛伏在裏面摸情況的。”馬廳長説:“我知道,我心裏還是明白的。不過那封信起草是哪幾個人湊的那幾條呢?”老彭聲音都發抖了,説:“我,我……”尹玉娥説:“我家老彭為了潛伏得更深些,也去參加了那個會。可能也説了幾句話,那是為了引蛇出洞。”老彭説:“正是,正是,把毒蛇從蛇洞中引出來。”馬廳長説:“好,好。”沈阿姨説:“老馬你幾天沒休息了,你不要命了。”尹玉娥夫婦就告辭了。沈姨把門關得“砰”地一響,我想象着尹玉娥和老彭在門外像掉進了深淵,半天都抬不起腳來。我趕緊跳起來,沈姨開了門説:“大為,你過來。”我説:“剛才是彭處長吧,我聽見尹玉娥的聲音了。”沈姨説:“這兩個王八旦,我把他們撕了生吃也吃下去。”馬廳長説:“大為,你過來。”拍一拍沙發,我就坐到他身邊去。他説:“這封信你今晚找一個地方複印十來份,明天上午一聲不響放到閲報室去,就可以了。我就這麼一份,你可千萬別丟了。我説:“除非我的命也丟了。”他説:“明天你什麼時候到辦公室來一趟。”

    我拿了信,跑出研究院,叫了的士全城到處跑,找了十多家打字複印社,都關門了,拍也拍不開。終於在南小街找到一家,卷閘門已放下來一半。我彎了腰對裏面的人説:“有一份緊急材料,麻煩你們複印幾份吧。”裏面的人説:“幾張紙我還懶得開機呢,還要預熱。”我説:“一份抵三份,總可以吧?”就印了十五份,給了三倍的錢。回到大院我又敲開晏老師的門,把事情説了。他説:“人家才是搞政治的呢。私下散發材料,那不是破壞安定團結嗎?這是非組織活動,上面最反感的就是這一套。舒少華跳到黃河也別想洗清了。”我説:“我在馬廳長家的表現是不是太過了一點?”他説:“一點也不。他當然明白你的情緒誇張了一點,有表演性,這不要緊,問題是你跟他站在一起了,這才是要緊之處。有了這一點其它都無所謂了。大人物看問題只看實質,忽略細節。你給他送點人蔘什麼的有什麼用,他少了什麼?關鍵就是政治上站在一起,這是大問題,其它都不是問題。在圈子裏,談不上永恆的朋友,也談不上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政治上的同盟關係是最真實可靠的,也是最穩定的,除非有一天利害關係變了。他交給你這個任務,就是相信你,把你看成自己人。這樣的機會一輩子只有一次,但有一次也就夠了。大人物是講人情的,更是講功利的,你支持了他,他必定會給你回報,這也是遊戲規則,否則遊戲就玩不下去了,以後誰還會跟他走?不只是市場上才講交換原則。”我説:“那一羣人就被我害死了,我於心不忍。”他説:“那你講良心去吧。”又説:“別以為你有那麼重要!他們的命是註定了的,以為自己是學術權威,不知山高水深!”他這麼一説我安心了一點,那些人註定要倒黴,我怎麼樣他們都是逃不了要倒血黴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閲報室,在門口瞟見裏面沒有人,就走開了。快十點鐘時,裏面出出進進了好些人,我就走了進去,拿張報紙來看,把那一疊信放在報紙下面,又看了一會報紙,就走了。過一會我到馬廳長辦公室去,他在看什麼文件,並不抬頭説:“小池來了?”我説:“好了。”他説:“坐吧。”我在靠牆的沙發上坐下去,他説:“坐這邊來。”我就走到他對面的椅子前,扶着桌子邊,慢慢坐下了。他説:“有些事早就該跟你説了,忙着就拖到了今天。”我説:“有什麼事馬廳長您只管佈置下來,我哪怕上刀……”他指頭一點打斷我的話説:“你在老地方住了好幾年了吧?”我説:“快七年了。”他説:“過了這幾天你去找申科長,看看他那裏還能不能擠出一套房子?你的那些文章我都找來翻了一下,很不錯的。廳機關正經能搞業務的就那麼幾個人,都是人才,我們應該有特別的政策,你都委屈這麼些年了。”我很感動説:“馬廳長,這個時候您還想着這些小事!”他説:“還有一點,你是否考慮過自己的學歷還跟不上時代發展?形勢發展很快,要求也提高了。人要有鴻鵠之志,首先得把自己的硬件準備好。我們這些人,遲早要退出歷史舞台的。”我心中打了一個炸雷,身子猛地前傾,幾乎要從椅子上摔下來。我掩飾着説:“馬廳長您怎麼這麼説,您永遠永遠……”他又手指點一點打斷我的話,説:“是不是想去讀個博士?”我説:“我總覺得廳裏的工作……”他説:“兩邊掛着,兩不誤吧。我本來想自己親自帶你,但我們的點今年明年不知能不能批下來。時間很緊,你就到中醫學院去讀,今年就去,你準備一下外語,別的我會安排好的。”我心裏熱乎乎的説:“馬廳長,你,你看,我,我……”我淚水在眼眶裏打着滾,聲音哽咽,“我真不知道怎麼才……我以前……”這時電話鈴響了,他抓起話筒:“哦,是丁小槐,什麼,你再説一遍,一封信?誰寫的?什麼內容?……知道了。”馬上又給省委組織部四處打電話:“鍾處長吧,我馬垂章。忙?你們總是忙的,一年到頭辛辛苦苦。……這麼回事,我們廳裏發現了一封聯名告我的信,到處散發,廳裏都傳遍了,你們還沒收到?暫時還不叫它非組織活動吧,也許就代表了羣眾意見呢?我要求省裏派人下來,收集羣眾意見,七條罪狀呢。……經濟方面他們倒沒敢捏造,想捏也捏不出來。放心?一條罪狀就把我整扒下了,何況七條?哈哈。”他打這個電話並不迴避我,使我感到更親近,他已經把我劃到那個最核心的圈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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